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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钏影楼回忆录最新章节!

时,只有两件事,与曹耕翁有些不愉快,但过去以后,也就谅解,并无一点芥蒂了。

    在第二年开始,省里有命令,各中学堂要添设体操课,青州府中学堂本来没有体操课的,乘年假我回到南边来时,曹耕翁便托我请一位体操教员。我道经上海,和朋友谈及此事,那时有位徐念慈君,他是常熟人,正帮着曾孟朴在上海办“小说林书社。”他说:他有一个弟弟号粹庵,可以担任此事,粹庵是学过体操的,年纪很轻,不过二十多岁。我以既是老朋友的弟弟,当时也便即行约定了。

    我们同到了青州,山东学生对于体操一课,甚为高兴。我于此道,实在外行,据说也都是日本学来的,名之曰兵式体操。曹耕翁还托我在上海定了六十套操衣操帽,我便转托同回上海的胡菊如兄,操衣操帽是灰色呢的,有些仿德国兵的制服。(这一项冠服,上海制就后,运到青岛后,为德国人扣留查询,多方解释,始得放行。)学生大概出于好奇心,也很高兴穿这种制服。虽然把辫子塞在操帽里,棉袄裹在操衣里,也显出一种尚武精神来。至于操场,学堂里有的是旷地,不过那里都有树木,徐粹庵还讨厌这些树木,说:“地小不足以回旋”。我笑说:“这不过几十个人罢了,难道是一师一旅,要什么大操场吗?”

    过了几月,粹庵说是经学生们请求,要什么盘杠子,踏秋千架的玩意儿。他说:“这是属于柔软体操的。”我想:山东学生,懂得什么柔软体操呢?是你这个体育教师的新贡献吧。当时什么网球、篮球之类,内地尚未梦见,每天喊着“开步走!”“立正!”太无意思。姑徇所请,在操场上置一架秋千架。但学堂里每有所修建,都是要由府里派人来的,于是写信到府里去,请置一秋千架,府里也答应了,但迟迟不来装,以为此乃不急之务,几及一月了,粹庵又来催我。我说:“再等几天,待我面见曹耕翁时,提起一声吧。”

    这时,我家眷已到了青州,我便不住在学堂里了。那一天,到学堂时,粹庵很高兴的告诉我道:“秋千架已经做好了,请你去看看吧”。我说:“那就很好,府里派人来做的吗?”他说:“不!是学生们自己做的”。

    我想怎么是学生自己做,急往看时,原来是截去了一棵柏树,把它横钉在另外两棵柏树中间,下面系了两条粗绳,悬住一块板,据说是学生合力动手,而粹庵自然是总指挥了。

    伹是无端截去了一棵柏树,被钉的两倮柏树,也受了损伤,那是一个问题来了。因为本地人对于这些柏树,很为宝贵,他们是不肯加以戕伐的,青州府中学堂的前身是云门书院,地方上的公产,算是借给府中学堂的,当时的点交清单上,还列明柏树多少株的,怎么可以随便砍伐呢,虽然这事不是我做的,可是我要负责的。当时我埋怨徐粹庵,为什么不通知我,让学生们擅作主张,但树木已经砍下来了,枝叶已经丢掉了,所谓既成事实,又有什么办法呢?

    果然,曹耕翁知道了,对于这事,大不高兴。他虽然谴责徐粹庵,但我觉得就是谴责我。他是一个爱惜名誉的人,以为学堂里做一个小小秋千架,而砍去一棵可贵的柏树,地方上人一定啧有烦言。我不得已只好写了一封谢罪的信去,自承己过。截下来的一棵柏树是无法想了,幸而是较细的一棵;被钉的两棵,把它解放了,也还不致有大损伤。此外便请府里,立刻来做秋千架。我笑语同事各教员道:“为了老柏,却使老伯不大高兴(因为我呼曹耕翁为老伯),以后我们要谨慎些呀。”

    另有一事,却较严重了。原来那时的山东巡抚为周馥,(号玉山,安徽人。)他不知有什么事要到青岛去,与德国人有什么交涉。从济南乘着胶济铁路火车到青岛,要经过青州府的。省里先有一个通知,给青州府知府,意思是说抚宪路过青州府,要令本府全体学生,到火车站列队迎送,以示本省兴学有效。

    那时府里就派了一位幕友,到学堂里来通知一声,说是明天抚台大人过境,应请监督率领了全班学生,到火车站排队迎送。谁知这位幕友,碰了我一个钉子回去。我说:“不但是我不到车站上去迎接,连学生我也不教他们到车站上去迎送。”我说:“办学堂是为的造就人才,不是为官场中送往迎来用的,今天接一个抚台,明天送一个藩台,一天到晚,都是跑火车站,不必再读书了。”

    那位幕友,碰了我一鼻子的灰回去,府里觉得这事弄僵了,又怪那位幕友不善措辞,又推了一位高级幕友王鸿年先生来。此人也是一位知县班子,他很能宛转陈词,他说:“朗兄的意思,太尊很以为然,学生岂是要他们送往迎来的。不过据兄弟们的意思,省里既然要我们去接,我们也不能不服从。也许他们要看看我们的学堂办得怎么样了,学生们整齐不整齐,倘然我们太倔强了,别的没有什么,怕的与太尊的考程有碍。我想如果朗兄不高兴去,请派了监学李先生去,也无不可。”

    我听了王鸿年的话,只得转意了,便说:“既然如此,就请监学先生带了学生们去吧”。于是传谕学生,明日到火车站迎候抚军,恭听训诲。可是学生们消息很灵,已知道了这事,便来问我,要去不要去?我只得推说:“我穿了素服,没有衣冠,有所不便;再则我头痛发烧,火车站上风大得很,所以李先生陪了你们去。”结果,学生去了十分之七,十分之三没有去。

    这件事,在第一次的这位幕友(安徽人,忘其姓名)来过以后,我就有一点悔心,觉得言语也说得太激烈。试思中国官场,那一个不奉承上司,惟上司之言是听。曹耕翁是位长者,又是一位好好先生,这事怕要损了他。不过前次那位幕友,神气得很,好像命令我率领学生去接官,我是有点傲气而吃不消呀!如果我对学生一番申说,学生都是青年,他们一闹别扭,那大家都不愿意去,那真是弄僵了。

    到晚上,监学先生陪了学生回来了,我问怎么样?他说:“不但学生们没有见到抚台,连太尊以及益都县也没有见到,说是一概挡驾道乏。据说:抚台大人在专车里睡中觉,概不见客。”我问:“那末他也不知道学生们在车站上接他吗?”他说:“他那里知道?学生们在车站上站了班,只见一个武巡捕,手里抓了一大叠手本,喊道:『那一位学堂里的头脑?』『那一位青州府中学堂的?”他望着那班学生发怔,后来我迎上前去,他说:『着学生一概退去!』我们听了,也就退出来了。”

    这件事,那位幕友初回到府里去时,不无媒蘖其词,说我怎样不近人情,而曹耕翁听后当然也就不大乐意了。到了王鸿年来过,我并不坚持学生不去车站,也赞成监学可以陪了他们去,他也渐渐释然了。及至火车站的情形,他也自己亲眼看到时,也觉得甚没意思。其实周馥并不注意什么学堂与学生,他也并不要学生去车站迎送他,都是那班下属讨好上司罢了。那时周馥已是七十多岁了,是一个聋子。有人说:“他其实并不聋,关于遇到尴尬的事,他便装着聋子,没有听见。”他在他的专车里闭目养神,但并没有睡着,深得前清做大官的技术,语云:“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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