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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器用玩好之类,皆所以奉承此身也。目不敢妄视、耳不敢妄听、手足不敢妄持行,懔懔焉如对上帝、如临师保,皆所以奉承此心也。奉承此心者无不至,则不宫室而美,不妻妾而欢,不膏粱而腴,不文绣而华,不彝鼎金玉而随取辄给。凡所以奉承此身者,无不至矣。

    人之吉与凶,征诸言。躁其言,人未有能吉者也;言之讱与否,征诸气。暴其气,言未有能讱者也。

    文清曰:性也者,其小学之枢纽也与。余谓:性也者,其大学之枢纽也与。岂特大学然哉?自论语中庸孟子以遍观六经而尽识,皆此物此志也。

    文清曰:顽不仁也,有以订之则仁矣。西铭一篇,皆勉人为仁之意。余曰:愚不知也,有以砭之则知矣。东铭一篇,皆勉人为知之意。

    文清曰:人之动静语默寤寐,皆易也。尝试反躬而求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一寤一寐,其对待之易乎?所谓交易为体也。动而静静而动,语而默默而语,寤而寐寐而寤,循环无端,其流行之易乎?所谓变易为用也。动静必以礼,语默必以义,寤寐必以敬,则太极之理真实在我,而浑身于是乎见易矣。

    允执厥中一言,万世心学之宗,亦万世经学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刚柔得中,书只是要政事得中,诗只是要性情得中,礼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赏罚得中。中之一字,便该尽五经大义矣。

    永乐二年,饶州处士朱友季诣阙,献所著书,专诋毁周程张朱之说。上览而怒曰:此儒之贼也。特遣行人押友季还饶州,令有司声罪杖遣,悉焚其所著书,曰毋误后人。息邪说、放淫辞,此三代后王者第一盛举,有功吾道大矣。尔公张氏独微示不满之意,且惓惓焉,惜其书之无存也。意者欲自为地乎?阅其四书大全辨,恐亦有拾友季余唾处。

    秦焚诗书,学问一道扫地矣;继以汉高嫚骂,故开国之初,知学者绝少。历文景间,文学之士始稍稍出,贾谊之文博大昌明,而或失则浮;晁错之文典雅精练,而或失则刻。以言乎知道,均未也。至董子出,然后知道之大原出于天,纔说性,纔说命,是吾道一大开山也。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董子之学度越诸子处。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咸绝其道,勿使并进,是董子之教度越诸子处。由周迄宋,可与适道者得三人焉:文清推昌黎,文成推河汾。然河汾以西方之教为圣人,昌黎以墨翟臧孙辰与孔子并称,要之醇正不杂,俱逊广川一席也。

    君子修之吉,蔽以戒慎恐惧四字,说的恁地严重;小人悖之凶,蔽以放僻邪侈四字,说的恁地丑恶。似乎霄壤悬殊矣。岂知一不戒慎恐惧,便做到放僻邪侈;要免放僻邪侈,须是戒慎恐惧。出此入彼,中间更无站立处。避凶趋吉者慎之哉!

    今人讲天文,都在躔度上推算,余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便是孔子的天文。今人讲地理,都在疆域上查考,余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便是孔子的地理。把两大象实体到身上来,即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也,区区谶纬阴阳之术云乎哉?

    二氏专言空,吾儒亦岂讳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则人欲净尽,而天理盎然现前,性命皆归实地;空其理则枯槁寂灭,生意索然,空而顽矣。然则天理流行活活泼泼,如何可空?

    昼间功夫在言语上查考,言语不慎密,吾心未有能存者也;夜间功夫在梦寐上查考,梦寐不真正,吾心未有能存者也。昼夜孜孜,只是要保护这一个心。然心不是悬空守的,须要时时读书,纔得翕聚;书又不是草率读的,须要时时静坐,纔得沈潜。静坐以读书,读书以存心,心存而昼间言语自然慎密,夜间梦寐自然真正矣。

    梁溪先生言:功夫以择执二字尽之,曰无一毫搀和之为择,无一毫渗漏之为执。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搀和渗漏而已,如此方是真功夫。愚谓从功夫觅本体,以心之虚灵二字尽之,无一物填塞之谓虚,无一物遮蔽之谓灵。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填塞遮蔽而已,不知何日可见本体也。

    舍程朱经验良方而自制金针,自矜妙诀,律所谓违本方,杀人者也。

    梁溪先生曰:孔子之道至程朱而阐明殆尽,学孔子而不由程朱,是入室而不由户也。愚谓:程朱之道至高子而阐明殆尽,学程朱而不由高子,是入室而不由户也。

    梁溪于端文为后生观其答格物诸书,直舒胸臆,罄所欲言。端文亦欣然受之,不少芥蒂。如此正见两公高明光大处,我辈相与若无这段意思,便不成朋友,并不成学问。

    儒者言无物,又言有物,何也?无物之物,指人欲言也,梁溪曰:所谓人欲,亦岂独声色势利?只服食器用纔有牵恋处,皆是也。须是克己闲邪,打扫的洁洁净净,然后本色豁露,无少污染。故曰无物。有物之物,指天理言也,白沙曰:静中养出个端倪,方有商量处。端倪者,跃然于方寸,了然于日用,不言而喻者也。须是存心养气,发见的活活泼泼,然后本性凝成,无少渗漏,故曰有物。惟无物所以能有物,惟有物所以能无物,盖合一而交资也。

    性之一字,彷佛似有所见,尚未是其头面。惟时时静坐读书,以庶几一日之遇云尔。

    易有太极,心有太极,不见吾心之太极,则无以见易也。

    寻常思维,将太极来做我身的骨子,则阴阳动静必有与时咸宜者矣。梁溪先生却不然,其言曰:吾辈学问,以藐尔六尺为太极作个骨子,则阴阳动静又不足言也。余所言是后天而奉天时,先生所言,直是先天而天弗违。看他何等眼界,何等愿力!

    梁溪先生曰:恶念易除,杂念难除。今试内省此心,易除者果是除了,难除者毕竟未之除也。

    梁溪述少墟之言曰:内存戒慎恐惧,外守规矩准绳。二语当终身行之。余谓内存戒慎恐惧便是敬以直内,外守规矩准绳便是义以方外,终身行同人之言也与哉,终身行坤之六二也。

    君子守身之道三:一曰言语不苟,一曰取与不苟,一曰出处不苟。

    昼之所读,夜必思之。夜之所得,昼必书之。昼不读则夜无所思,夜不思则昼无所书。无所思,则正念弛而私欲生矣;无所书,则正功废而宴安成矣。私欲生于内,宴安成于外,则身心日污坏,而性命日沦丧。此岂等闲事,而可不惕然深省乎?

    心也者一身之主宰也,故从来称心者必曰君,身有五官百骸,皆一心之服役也,有臣道焉。心牵于物,则纷乱杂扰,不能为官骸之主宰,而心为昏君;五官百骸各牵于物,则陷溺汨没,不肯为心之服役,而五官百骸皆叛臣矣。外以察吾君臣大义何存何亡,不可逃也,吾惟日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者而已;内以察吾君臣至理惟微惟危,不可忽也,吾惟日尽吾性命之所当为者而已。

    回想向来病痛,正在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人之田原不要芸,我强要芸之,究竟无下手处,是以人之田未必治,而己之田荒芜甚矣。自兹以往,务要把那根莠荆棘一切斩除了,将一片田地修治的洁洁净净,布以嘉种,朝夕灌溉滋培,生生不已,万宝告成,庶不负我祖宗基业耳。

    读书非占毕,求复吾性焉耳;静坐非禅定,求见吾性焉尔。性何以复?由失而得也;性何以见?由昧而明也。失而得、昧而明,则气质变化,而天地之性盎然现前矣。

    梁溪先生曰:世局如此,正是玉成,不可不知也。信然哉!然非曰知其玉成而遂已也,须将天地间第一件事,以只身挺然担荷其间,万万莫要失了脚,万万莫要脱了肩,好好的交与那个人,方不负彼苍玉成之意。

    文清曰:爱流为淫,溺仁之过也。余则曰:不仁之过也。盖淫溺之爱,全是一团私心了,如何说得仁?

    以系恋之私恩而曰待小人女子之道,余曰未然。既曰道矣,岂有系恋,亦岂有私恩乎?

    治天下者在得人,固矣。余谓治身心亦然。学者屏弃外物,孜孜然用其力于身若心也,非得良朋好友切磋之,有日损无日益矣;无已,姑借憎疾之人诽谤之口以自励,可乎?畏其人察其言,反观内省,务求改过以自新,彼憎疾而诽谤之者,何必非良朋好友也?

    于人也无问贵贱,于事也无问大小,于地也无问明暗,于时也无问久暂,皆当提醒此心,而不敢萌怠慢之意,久之自行得处。

    心诚色温,气和辞婉。此八字者不可顷刻忘也。

    寿亲一举而四方垂存,自公卿以至布衣,未识面而来者指不胜屈也。余不肖,何德以堪之哉?图报无能,惟有益孜孜于身心性命之学而已。

    敬以直内,心乎道也;义以方外,身乎道也。心乎道,道凝其心也;身乎道,道淑其身也。内凝其心而身益淑,外淑其身而心益凝,此之谓内外交相养者也。

    心以不动为主者也,而反曰动心,盖震动其心,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即安,庶可不沦于冥顽也;性以不忍为主者也,而反曰忍性,盖坚忍其性,使之有所创艾,而罔敢或易,庶可不囿于气质也。故孟子曰:增益其所不能。薛子曰:则日新矣,然则动心者,正所以不动其心也;忍性者,正所以不忍其性也。

    每日外考吾所言,字字句句务期核实而后已。实矣,若未能有行焉,虽实言亦虚也。每日内省吾所知,事事物物务期认真而后已,真矣,若未能有行焉,虽真知亦假也。虚者实之,假者真之,吾其可以日进有功也夫!

    我行其野,适当立冬前二日,利于是终,贞于是始矣。仰观俯察,满目皆肃杀景象,使人怆然。然天地一团生意,却都收藏在里面,翕聚者正其发散者也,专一者正其直遂者也。因而内省吾心,翕聚乎否也,专一乎否也。不翕聚不专一,吾心一团生意,与天地悬隔矣。天道方以利终,而吾心无所谓义;天道方以贞始,而吾心无所谓知,天命之性安在?此不可以不勉也。

    梁溪先生曰:财色二字,一落脚便是禽兽。读之悚然危惧。又曰:圣门之学主于求仁,人心常收敛则常仁矣。只此二句,道尽吾辈本体功夫。学者要觅本体,须从此觅;要做功夫,须从此做。

    陈惕龙先生曰:一生三事:一事收心、一事慎行、一事守口;一日三分:一分应物、一分静坐、一分读书。只此一联,说尽希贤希圣希天功夫,此外若添一件,便觉重复。此中若减一件,便觉欠缺。无添也,无减也,远而言之,终身毕世少他不得;近而言之,一时一刻少他不得。包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每当临卧时,抚心自问曰:刁包,汝今年五十有八矣,德还不加进,业还不加修,将来作何结果?无乃甘心禽兽矣乎?今日话是如何说,心是如何求,书是如何读,事是如何应付,逐件查考起来。若一件不着实去做,仰便愧天,俯便怍人,次早清晨,在我先府君、先梁溪夫子前叩头服罪,务求改过自新。

    汉高祖贵为天子,过赵一箕踞,遂来贯高之谋,几至杀身亡天下。而况自天子以下者,可不敬与?然则希贤希圣是此敬,保身保家亦是此敬。

    从古圣人,未有言格物者。言格物自孔门始,孟子七篇,皆格物之书,而于二字曾未着解。嗣是而后千四百年,茫然不知格物为何事。故虽有绝世文章、绝世德业,而律以圣人之学,槩乎其未有闻也。至程朱出,然后以易穷理二字释之,或详为训诂,或发为论议,莫不有以曲尽其义类,虽圣人复起,岂能易其言哉!又三百余年,姚江学兴,直以为善去恶四字了却此案,而格物之学晦矣。入手一差,便难得手。不百年,复生我梁溪先生其人者,首以表章格物为学,微辞奥义,如日中天,即谓程朱复生可也,即谓孔孟复生可也。噫,吾无间然矣!

    无物不有,以性之充塞者言也;无时不然,以性之流行者言也。随时随物,莫不有以见吾性焉。斯真能格物者也。

    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兹,不啻不敢含怒。此予三十年前书壁间以自勉者。近见文清读书亦录之,故再记于此。

    孔子于易系辞曰穷理,于大学曰格物。程朱释格物曰穷理,以夫子之言发明夫子之言,故确不可易也。博而言之,万物有万物之理;约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无巨细无精粗,皆有理,则皆在所当格也。

    心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心;性即理也,故格物者格性;天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天。心也性也天也,分言之则三,合言之则浑然一物也。推而极之,上下古今,何莫非此物,则何莫非此理也。故格物者一以贯之。

    学圣人者,巧力二字缺一不可。然必以孔子为标的。若阳明之力,讵曰非孔子之力,但其教人处则未免省力耳。自古无见成圣人,圣人无见成说话,如何要省力?阳明之巧讵曰非孔子之巧,但其教人处则未免伤巧耳。大匠必有规矩,羿射必有彀率,如何可伤巧?

    温公大贤也,生平不甚满孟子。阳明大儒也,生平不甚满朱子。二者病则一般。

    为人作应付文字,须要满心奉承他,不是修辞立诚,不是忠信进德,是亦招损一端也。

    使汲长儒游孔子之门,当是子路一流。使陶渊明游孔子之门,当自曾点一流。

    梁溪先生曰:如某人见他极好,与人言之亦相入,但考之躬行,便内外不合,以是知虚见无益。余读之爽然自失,曰:先生其为我发蒙乎?夙昔反观,似有见地,且于先生之言无不入者;试考躬行内外合一否,奈何安于虚见,不勉勉于实地也。言念及此,无地可容矣。

    偶然做的一事,原为义助起,既而熟思之,却是大不义所在。名则利人,实则害己。急急回头,庶无大悔。

    日来反观内省,口内依旧说长道短,读书依旧操三歇五,应事依旧随行逐队,大不长进。急向我父师前叩头谢罪,万勿因循,甘此下流也。

    先儒云:父母震怒,声色异常;人子祇栗危惧,思所以平格,不当指为性情所发而遂已也。此语原以喻天变,欲人修德正事反灾为祥也。然谨书屋漏,固可作事亲良箴矣。

    孔子从心不踰矩之学,只凭一志字做去,故曰发愤忘食,正见其矢志处;曰乐以忘忧,正见其适志处;曰不知老之将至,正见其贞志处。及门中,惟以不惰许颜子,三月不违仁,其志立也。其余或日至或月至,则所志有间断矣。

    孟子持志,阳明责志,正是顶门一针。后来人或为物欲牵引,或为科名汨没,惜哉!

    朱子五岁读孝经,便书八字于其上,曰:若不如此便不成人。看他是何等志愿!

    周子说希贤希圣,直说到希天处。莫高于天,故莫高于周子之志。

    高子曰:人只有一个念头最可畏,即所谓独也。又曰:精察天理,令这念头只在兢业中行,即所谓慎独也。又曰:久之纯熟,此个念头都是天理,即所谓矩也。虽七十方到此地位,其实吾辈纔志学,便奉此以周旋矣。但从心所欲,则究竟未可几及耳,故曰:吾辈安敢说大话也。

    高子曰:所谓收回放心者,纔觉便已,更别无收。说的恁地见成,学者服膺此语,省却多少气力。

    天之心不可见,于其生物有常见之。人心常提醒,使生理油然恶可已。则吾之心浑是仁,而心之仁浑是天矣。

    高子问答书两卷,上卷大段言理学,粹然吾性吾命至宝。下卷大段言政事,蔼然吾君吾民良剂。至哉言乎,不作一时套语,不作一情面语,不作一假借语,直欲使天下学者尽跻圣贤之域、天下民生尽享康阜之乐而后已。自有书柬以来,若先生其弗可及也已!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此孔门教学定本也。孟子而后千四百年,一切从事于词章训诂之学,只浮慕得博我以文半截,至约我以礼便茫然矣。有宋周程张朱五夫子出,然后推其博文之诱,而一意穷理;推其约礼之诱,而一意居敬,举孔门所谓循循善诱之定本而着明之,殆无余蕴矣。又四百年,姚江良知直接江西顿悟,只坚守得约我以礼半截,语及博我以文,便以为影响、以为支离、厌弃而不屑道矣。幸高子崛起梁溪,以五夫子之穷理为孔门之博文,以五夫子之居敬为孔门之约礼,举濂洛关闽所谓服膺孔门之定本,表章而着明之,又岂有余蕴乎!夫人而无志于圣贤之道也则已,夫人而有志于圣贤之道也,断断乎当从高子入。

    不读高子遗书,真是虚过一生。

    高子曰:吾生平不以三公为荣,而以洁净二字为愿。然愿学先生者,学先生之所愿而已。先生愿洁净二字,岂非合身与心而为言乎?心挂一丝则其心不洁不净矣,身染一尘则其身不洁不净,一丝不挂、一尘不染,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者,举在吾身、心中矣,夫然后可与言洁净矣。即洁净即精微,内观吾心一易之秘藏也,外观吾身一易之流行也,心也身也易也,一而已。此之谓真学易,此之谓真学高子。

    高子曰:莫轻视此身,三才在此六尺;莫轻视此生,千古在此一日。反复此言,便觉有壁立万仞气象,然非曰讽咏其言而遂已。尝试进而求之:三才在此六尺,此六尺者,岂不巍然与天地同体乎?今夫天终日生、地终日成,吾于其中生成若何矣;今夫天地之生成在两间,而吾之生成在一心,心有所放失则不生,心有所缺欠则不成,不生不成,则此心顽空矣。吾惟孜孜求易简于干知坤能,强而不息,然后可与言生矣;厚而能载,然后可与言成矣。生生成成,即六尺即三才也。千古在此一日,此一日者,岂不悠然与古今同运乎?前而古终日往,后而今终日来,吾于其中往来若何矣;今夫古今之往来在二气,而吾心之往来在一心,心有所系缚则不往,心有所障碍则不来,不往不来,则此心间断矣。吾惟日孜孜求符节于先圣后圣,考而不谬,然后可与言往矣;俟而不惑,然后可与言来矣。往往来来,即一日即千古也。

    仁者人也,人者心也。天下未有离心之仁,则未有离仁之心。故高子曰:心本仁,如目本明、耳本聪,目本明而失其明焉则瞽,不可以为目也已;耳本聪而失其聪焉则聋,不可以为聪也已;心本仁而失其仁,则目虽明而心已瞽矣,耳虽聪而心已聋矣。聋瞽之心,尚可以为心乎哉?不可以为心,尚可以为人乎哉?今之人有亡耳亡目者,则已怜之,而人亦共怜之;至于亡心,视亡耳亡目何如?乃己既瞆然,人亦相视为固然,其失轻重也抑甚矣!

    程子曰:人只为此形体,便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孔子克己复礼之说也。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以言乎形体之无所障碍也,无所障碍则人体即天体矣。愚曰:人正为此形体,与天不隔一层。践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孟子形色天性之说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以言乎形体之无所亏欠也,无所亏欠则人体即天体矣。内省吾身,耳目形也,其能明能聪,则耳目之性也。吾惟尽吾聪明之性,而耳目之形践矣;手足形也,其能恭能重,则手足之性也。吾惟尽吾恭重之性,而手足之形践矣;外省吾身,父子形也,其有亲,则父子之性也。吾惟尽吾亲之性,而父子之形践矣;君臣形也,其有义,则君臣之性也。吾惟尽吾义之性,而君臣之形践矣;兄弟朋友夫妇形也,其有序有信有别,则兄弟朋友夫妇之性也。吾惟尽吾序别信之性,而兄弟朋友夫妇之形践矣。践其形,然后可与言性也;尽其性,然后可与言形也。天命之谓性,赋性之谓形,践形之谓人。

    天地间无一物而非阴阳也,则无一物而非太极。形形色色,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事而非阴阳也,则无一事而非太极,巨巨细细,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时而非阴阳也,则无一时而非太极,往往来来,盈眸而是也。此处放过,便是行不着、习不察、物自物、事自事、时自时,与吾无与也。此处果识得无一物而非太极,无一物而非心也,无一物而非心,而心有一物濡染,则非太极矣;无一事而非太极,无一事而非心也,无一事而非心,而心有一事系恋,则非太极矣;无一时而非太极,无一时而非心也,无一时而非心,而心有一时间断,则非太极矣。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之太极,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太极之无极。吾儒只说太极,太极便无极。故孔子专言之,而周子统言之,非有二也。若二氏,只说无极,却遗了太极,是以谈元说妙,都在静里寻觅,至于动中纷至杂投,未免厌烦,遂思屏绝事物。不知事物如何屏绝得?惟有一一还他太极本色而已。

    一日五件事:曰事母、曰课儿、曰著书、曰谨言、曰省场圃。五件事都合并一字上去,曰敬。

    古今道理都在四书里面,故薛文清公曰:四书不可一日不读。四书道理都在集注里面,故愚又曰:集注不可一日不读。读集注所以读四书也,于集注无所得,而漫言四书,说梦也;于四书无所得,而漫言古今道理,说梦也。

    孔子于伯夷,曰古之贤人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清;于柳下惠,曰臧文仲知其贤而不与立。而孟子则以为圣之和;周子于伊尹,曰大贤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任。岂一人之身可贤可圣,固若是悬殊耶?非也。贤,希圣者也,贤而以大名,则几几乎圣矣。是故颜曾思孟俱称大贤,及其从祀孔庙,一则曰宗圣,一则曰述圣,一则曰亚圣,俨然配孔子,而迥异乎十贤。盖皇帝王以降,圣人不世出,天纵孔子出类拔萃,古今绝响矣。嗣此以往,或有媲美颜曾思孟者,则天下第一流也。以余观于周程张朱,殆其人与?五子俱称大贤,当以四子之例处之,此数百年旷典,而未之举也。愚尝从而私拟之曰,周元公见圣、程纯公悟圣、程正公修圣、张明公勉圣、朱文公会圣,以此言公诸天下万世,使学道者知宋五子即周四子。孔子而后此九人者,其弗可几及也已!

    圣人著书,一言一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譬药之有补有泻也。在人视脉色而用之,文成法专于泻,而元气转虚;朱子补泻兼施,为药中王道。若之何其废之?文成学得之象山,朱子所熟闻深知,而不敢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发之蕴,必以敬修维持之,使持循规矩,犹得寡过。非知不及文成也。其虑深于文成也,而目之为影响,比之于杨墨,其可乎哉?

    尧舜以来相传之道,孔子开而孟子继,非开则无以为继也,开之之功大于继。若夫颜子曾子子思,则同有功于继。孔子以来相传之道,程子开而朱子继,非继则无以为开也,继之之功大于开。若夫周子张子,则同有功于开。

    孔子之后知言者,孟子而已。孟子之后知言者,程朱而已。程朱之后知言其谁哉?愚谓本乎程朱之言,以致其知者,知言也;背乎程朱之言以侈其知者,非知言也。如此操券,岂有爽焉者乎?

    检点日用,有两个念头不好:一则曰昏,昏,不明也,不明不敬也。敬则不昏,虽愚必明矣;一曰怠,怠不强也,不强不敬也,敬则不怠。虽柔必强也。

    心不存则言不能无妄发,何谨之有?言不谨则心不能无外驰,何存之有?存心谨言,向来作两段工夫去做,由今验之,只是一事,非有二也。

    存心时便以谨言为心,谨言时须是存其心而后言,两者打成一片,久则心无妄作,而发言自然中节矣。天即理也,此语最尽。尝试考诸圣贤之言,天命之谓性,命此理也;上天之载,载此理也;顾諟天之明命,顾諟此理也。四时行焉,此理行之也;百物生焉,此理生之也;尽其心、知其性所以知天也,知此理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事此理也。乐天者乐其理之所以然也,畏天者畏其理之所当然也。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昭事此理也;不显亦临,奉此理也;无斁亦保,守此理也;日监在兹,不敢一刻昧此理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不敢一刻慢此理也;敬天之怒,无敢戏豫,罔或恣肆于理之中也;敬天之渝,无敢驰驱,罔或放逸于理之外也。昊天曰明,昊天曰旦,言此理之光昭也;及尔游衍,言此理之充塞也。理之时义大矣哉!举目见理,举目见天也;举步见理,举步见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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