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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第二张照片最新章节!

    霍桑和我往北山西路去时,身上都带着手枪。我在车子上寻思:这个王智生委实是诈变百出。但瞧他想得出这种阴险的计划,又能够移花接木地利用这个杨春波做他的傀儡,足见他真有个恶魔的脑子。据顾英芬说,这人读过法律,受过高等教育,是个知识分子。法国罪犯学家拉卡萨尼(Lacassagne)曾说过:“有知识而缺乏道德的人犯罪时更可怕。”比利时的克脱雷脱(Quetelet)也说,训育和教育是两件事。单纯的识字或有知识与否,不足认为容易犯罪与否的标准,而只能做罪犯能力的高下的标准。换句话说,单单受过知识教育的人,并不比无知识的人有减少犯罪的可能;不但如此,知识分子犯罪时的能力和技巧,反比无知者更严重可怕。胡展堂先生也说过一句痛心话:“我国的教育幸而还没有普及!”

    这当然是指单纯的知识教育说的。从我们的经验上印证,这见解的确值得重视。

    我们在“活尸”案中曾和一位大学教授周旋过,不但使我们的老友汪探长手足无措,连霍桑也感到头痛棘手,几乎应付不了。现在横在我们前面的又是一个缺德的知识分子,我们能否敌得住他,的确还是一个疑问。

    北山西路安德里都是新近翻造的一上一下的石库门,房屋狭窄而廉价,住户也很嘈杂,每一个石库门中差不多都有三四家住户。我们找到了第三弄十九号,霍桑便上前叩门。里面答应了一声,有一个男子开门出来。

    那人约有三十岁的光景,身材瘦而顾长,比霍桑只短一二寸,身上穿一套黑哔叽的短夹袄裤,黑缎鞋白袜,打扮得倒还朴素。灯光中照见他的面貌和寻常人有不少异点。他有一个狭削而多水平皱的额角,头发生得很低。两条浓黑而弯曲的眉毛压在一双锐利流转的眼睛上。鼻梁间有些凹曲,鼻尖却像鹰爪般地有个钩。

    他的嘴唇是薄薄的。在一瞥之间,他已给我一个“决非善良人物”的印象。

    霍桑婉声问道:“王智生先生可住在这里?”

    那人微微鞠了一个躬,答道:“在下就是。请问有什么见教?”

    霍桑低声道:“我们代表一位女士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那自承是王智生的向我们略略端详,立即应道:“很好。请进来。”他站开些让我们进去,顺手把门关上,回身引导。

    一个狭小而陈设简陋的客堂中,有一个女人和三个男子一块儿在电灯下打牌,另有一个穿黑色短衣的男子坐在桌子一角看赌,形状都不像是上流人。我们穿过客堂的时候,他们仍自顾自地打牌,绝不理会,只有那旁观的向我们瞥了一瞥。

    我们跟着王智生走上楼梯,进入一间亭子楼中,这就是他的寓处。我才知道先前他立即开门,分明他是在楼下等侯的。

    亭子问的中央挂着一盏三十二支光的电灯,光力充满了全室。一边安排着一只小榻,榻架上挂一件暗蓝色哗叭夹袍。榻对面有一张小方桌和两只椅子,另有一只堆满了书的小书架。壁上也有一副郑板桥的五言小联,一张他自己的带方帽的学士装照片。地位虽小,布置却还洁净。他指着两只椅子请我们坐下,他自己就坐在榻上。

    霍桑从衣袋中摸出一张名刺来,递过去给他。他接过了略瞧一瞧,微微地一笑,顺手将名刺放在桌子。霍桑的名刺这样子受人轻视,这还是第一次!他将名刺给对方,无非想先声夺人,使他有些儿畏惧。不料他得到的后果竟如此淡漠!

    这厮不是早有准备了吗?

    霍桑指着我道:“这位包朗先生是一向跟我合作的好朋友。”

    王智生把身子略略仰起些,算是行礼的样子,答道:“晤,我也闻名好久了。”

    他摸出一只赛银的纸烟匣子来,开了匣盖,送过来敬客。

    霍桑摇头道:“对不起。我有烟。”他也摸出他的白金龙来烧着。

    我也有自己的纸烟,王智生的烟盒送到我的面前时,我也照样谢绝了。王智生就自己取了一支,擦火柴烧着。

    我偷瞧他的脸上的神色和擦火烧烟的动作,都十分镇静,仿佛我们俩都是他的极熟捻的朋友,此番造访只是随便聊天,所以丝毫没有重视和介意的模样。这个人明明干着犯罪的勾当,此刻当着侦探的面,竟仍能这样子好整以暇,他的胆量和魄力委实不容易估量!

    三支烟缕在这小室中氤氲交纠,却静寂无声。

    霍桑首先开口:“王先生,我们冒昧地造访,也许不是你意料所及的吧?”

    王智生的嘴角撇一撇:“晤,是的,不过也没有多大出进。”

    “那末我想你总已明白我们的来意?!”

    “当然明白。对不起,我得问一问。你们所代表的当事人,有没有把全权交托给你们?”

    “是,全权的。”

    “假使有金钱出入,你们也能够代表?”

    霍桑似答非答地反问道:“这里面有金钱关系吗?”

    王智生冷冷地一笑:“是啊。你们怎么想不到?难道我闲得愿意和人家说空话?”

    “是的,我明白。你现在挟持着一张照片,认为足以影响我们当事人的家属的名誉。你就想在这张照片上发一注横财。是不是?”

    “嘿嘿嘿!横财也许没福分,小财大概总可以弄一些。”

    “不过就我们眼光看,你的算盘未免太如意。”

    “喔?”他的声音中有一星子诧异。

    霍桑仍淡淡地说:“这照片并没价值。我们没有出钱赎回的必要。”

    “喔?我愿意听听你的高论。”

    “你总听得过一句俗语:‘搬了石头压自己的脚。’这当然不是聪明人的所为。你那张照片如果披露出来,对方所受的影响原是微乎其微,可是你自己简直是自投罗网!”

    “何以见得?”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件事情,当四年前他们已经在余姚县存过案,只因缺少确实的根据,至今成为悬案。现在有了这张照片,你想你还能够逃罪?”

    霍桑停一停,吸一口纸烟。王智生合拢了眼缝吸烟,不答也不睐,他的脸部也毫无表情。

    霍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决不肯出此下策。因此我打算和你说一说明白,无条件把那东西取回,结束这一件过去的事。照片取回以后,它既然和我们的委托人有一半关系,当然也不致于张扬出来。你也不必怕旧案重提,片面地为难你。”

    王智生慢慢地张开些眼睛,吐出了一长串烟雾,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

    他答道:“霍先生,你的话真漂亮,不愧大侦探的口才。可惜你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

    “我所说的有金钱关系,并不是指这一张照片说的。霍先生,你也大概还不知道我还有第二张照片吧?”

    唉!真厉害。霍桑刚才告诉顾英芬的话,果然证实了。他当真弄到了第二张照。

    我知道霍桑是在作一种试探,这时他仍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他问道:“还有第二张照?”

    王智生把纸烟头上的烟灰弹去了些,眼光从眶角中料线地透出,向霍桑瞟一瞟,像表示非常得意。

    他点头道:“是的,这第二张照片完全是关系你们的委托人的一男一女在园亭中幽会调情!要是它给发表了,伊的婚约立即可以破裂,我自身却不会受连带的影响。你想这样的东西,我怎肯白白地送还你们?”

    霍桑装做领悟状道:“唉,原来如此。你要索代价的,还有第二张照;不单是指第一张照。是不是?”

    “是。第一张照片,已经失了时效,本来不值钱。若使我只有这一张,既然蒙两位劳驾了,我就讲交情,也尽可以无条件奉还。”

    “那末这第二张照片,我们也可以讲讲交情吗?”

    王智生一边吐了一口烟,一边冷笑着答道:“对不起,这一张照片比较地重要些。我们还是初交,论交情,似乎还够不到吧?”

    态度太冷酷,说话又尖刻。霍桑虽还维持着常态,我实在忍耐不住。

    我插口道:“喂,你别太不知趣!我们跟你这样子谈判,委实是抬举你!要不然,谁值得跟你讲交情?”

    他侧过些脸。“晤,一位大文豪跟我讲交情,真是太抬举我!可惜的是我拾不起!”

    我有些发火。“别利嘴!快把照片拿出来吧!要不然……”

    他冷冷地道:“要不然,又怎么样?”

    他斜线地向我瞅一眼,开始接烧第二支纸烟。他的状态轻蔑而冷酷,越发使人难受。我不禁陡的立起身来。

    我厉声说:“你是一个犯法的恶徒;你既然不知趣,我们就自己动手!”我说时,我的右手早已伸入衣袋,把握着了手枪的柄。

    他仍毫不慌乱地说:“包先生,你也是受过教育的,怎么让感情随便冲动呢?你打算干什么?”

    我坚决地说:“我要搜!”

    “晤,要搜?那是没有意思的。对不起,你还是坐下来。”

    王智生仍安然地坐着,但把他的头略略侧过些,凑近那扇小窗。他的一只手也伸进那件黑哗叽夹袄袋中去,突的摸出了一种闪亮的东西是一个警笛。他玩弄着那警笛,又很镇静地答话。

    “包先生,你的头脑还得冷静些啊!你说我犯法,我没有犯什么法。你自己却快要犯法哩!你想用强力胁迫吗?你凭什么名义和权力呢?那不是太无聊太危险吗?拆穿说一句,你们二位的光降;虽不在我的意料中,可是我也并不是没有准备。我为预防起见,当然也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这间小室中。老实说,我早就布置好。你们若使用强暴把我拘禁或伤害,那张照片就会马上给披露。若使到了这一地步,我固然吃亏了,可是你们的委托人蒙到的损害,一定比我更厉害。包先生,我想你们的本意大概不致于拙劣得如此吧?”

    我起初凭着一股怒气,本想吓他一吓。不行!我失败了!他这一番口齿伶俐的话,的确有使人不能不顾虑后果的威胁。我当然不能再鲁莽从事。幸亏霍桑从中调排,我才借此收了篷。霍桑起先尽我发作,似乎也想利用这恫吓方法的;现在看见情势不佳,便也顺水转舵了。

    他向我道:“包朗,你坐下来讲。这件事用不到动肝火。你说我们这位朋友犯了法,我们也尽可以用友谊的态度向他进忠告。你何必这样子凶狠狠地使人家难受?”

    霍桑说完了,仍自顾自地吸他的纸烟,他的明黑的眼珠却从眼角里向王智生的脸上瞥一瞥。我乘势坐下来,我的右手也脱离了衣袋。我看见王智生的脸色似乎略略有些变异。他的口中吐出来的烟雾也不像先前那么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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