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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说什么了。”他终于打破沉默,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持有这封信的人觉得有必要将原件交给检方,你要做好准备。”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没有别的话要对她说了,不过他并没有起身告辞。他又等了一会儿。他自己感觉等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去看莱丝丽,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出声。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我想我该回办公室去了。”

    “看到了这封信的人最有可能怎么想?”这时她问了一句。

    “他们会知道你是在故意撒谎。”乔伊斯先生厉声答道。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你一口咬定说你至少三个月没有跟哈蒙德联系了。”

    “这件事对我打击太大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个噩梦。就算有哪个细节我想不起来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不幸的是,那天晚上你跟哈蒙德之间你来我往的每一个细节你都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来,却偏偏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细节,那就是哈蒙德被打死的那天晚上是你叫他去你家见你的。”

    “我没有忘记。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不敢提这个茬儿。我以为要是我承认他是我邀请来的,你们就没有人会再相信我的话了。我这么做也许是太蠢了,可我那时真的昏了头,我说了我跟哈蒙德没有联系之后,也就只能一口咬定这么说了。”

    说到这里,莱丝丽又恢复了她那令人赞叹的沉稳神态了,她坦然面对乔伊斯先生探询的目光。她的温和姿态很容易消除人们对她的怀疑。

    “这样的话,检方就会要求你作出解释,为什么你要在罗伯特不在家的那天晚上叫哈蒙德过来见你。”

    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律师。他以前并没有觉得她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她的眼睛其实非常漂亮,除非他又看错,这双迷人的眼睛里现在闪现着晶莹的泪花。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是在给罗伯特准备一个惊喜。他下个月过生日。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一支新枪,你也知道,我对体育用品一窍不通。我想跟杰夫说说,请他帮我订购一支。”

    “或许信上说的内容你已经记不清了。你要再看一遍吗?”

    “不,我不想看了。”她立刻回答。

    “你觉得一个女人想要跟一位不太相熟的朋友商讨买一支枪,会给他写这样一封信吗?”

    “这或许是有些太过分了,太感情用事了。可我就是这样跟人交流的,你也知道的。我随时愿意承认这是很愚蠢的。”她微微一笑。“毕竟,杰夫·哈蒙德也不算是生人。他生病那阵子,我像母亲一样照料过他。我之所以等在罗伯特外出的时候请他来,是因为罗伯特不喜欢他来我家。”

    乔伊斯先生同一个姿势坐久了,感觉很累。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两个来回,一边斟酌着他要怎么说下去。然后,他俯身趴到刚才坐的那把椅子的靠背上,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语气格外严肃。

    “克罗斯比太太,我要跟你非常、非常认真地谈谈。这桩案子相对还算顺利的。在我看来,只有一点需要解释清楚:依我的判断,在哈蒙德中弹倒地之后,你至少又在他身上开了四枪。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受了惊吓的娇弱女子,平时一向自控能力很强,生性温和、教养良好,怎么会突然陷入绝对失去自控的疯狂状态。当然,这有时也能说得过去。尽管杰夫·哈蒙德很讨人喜欢,大家都对他评价很高,可我还是准备证明,他这种人有可能会犯下你所指控的罪行。事实上,在他死后人们发现他跟一个华裔女人同居,这是一个天赐良机。仅凭这一点他就会失去人们可能对他的全部同情。所有品行端正的人都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产生憎恶,我们已决定充分利用这一点。我今天早上告诉你丈夫,我坚信你会被宣布无罪释放,我这么说可不只是为了让他宽心。我相信陪审团会在庭审结束前判你无罪。”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有些奇怪的是,克罗斯比太太一动不动,她就像一只小鸟被一条蛇吓呆了。乔伊斯先生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下去。

    “可是这封信的出现完全改变了案情。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要代表你出庭。我会采用你告诉我的事实,并根据你陈述的细节为你辩护。我可能相信你的陈述,我也可能怀疑你的陈述。律师的职责是要说服法庭相信,根据法庭展示的证据并不能做出有罪判决,至于律师私底下认为他的委托人有罪还是无罪,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他十分惊诧地发现莱丝丽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笑意。他有些气恼,口气变得冷淡起来。

    “你不会否认哈蒙德是因你的急迫要求,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请求,才到你家来的吧?”

    克罗斯比太太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他们可以证明这封信是一个男仆送到他家去的。他是骑自行车去的。”

    “你千万不要以为别人比你傻。这封信会让大家对你产生怀疑,虽然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怀疑过你。我不想告诉你我看到这份抄件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只跟我说说可以保住你的脑袋所必需的事实。”

    克罗斯比太太尖叫一声,猛地跳起身,吓得面如死灰。

    “你不会认为他们要绞死我吧?”

    “如果他们得出结论,证明你杀死哈蒙德不是出于正当防卫,陪审团会提出有罪裁定。罪名是谋杀。法官会判你死刑。”

    “可是他们怎么能证明呢?”她喘着气。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证明。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一旦他们产生了怀疑,他们就会开始调查,如果盘问四周的邻居——他们会发现什么呢?”

    她突然瘫作一团,扑通倒在了地上,他都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她,她就昏死过去了。他想在屋里找点水,可是屋里没有水,他也不想惊扰别人。他伸展开她的身体让她在地板上躺平,然后跪在她身边等着她苏醒过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极度的恐惧,一时不知所措。

    “安静躺着别动,”他说,“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不会让他们绞死我的吧。”她悄声说。

    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则压低声音竭力叫她安静下来。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你要振作起来。”他说。

    “给我一分钟。”

    她的勇气令人赞叹。他看得出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扶我起来吧。”

    他伸手扶她站起来。他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到椅子旁。她全身无力地瘫坐到椅子上。

    “先不要跟我说话,让我静一两分钟。”她说。

    “没问题。”

    当她终于再开口时,她说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她轻轻叹了口气。

    “恐怕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她说。

    他没有答话。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有可能把那封信弄到手吗?”她终于说。

    “我想,持有信件的人要是不想卖钱的话,也就不会有人来跟我说这件事了。”

    “信在谁手里?”

    “在跟哈蒙德同居的那个华裔女人手里。”莱丝丽的脸颊上瞬间闪过一道红晕。

    “她要价很高吗?”

    “我猜想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深知这封信的价值。我估计不出个大数目恐怕不容易弄到手。”

    “你会眼看着我被绞死吗?”

    “你以为收买证据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这跟做伪证没什么区别。你无权请我这么做。你没有权力建议我这么做。”

    “那我会遭遇什么结果?”

    “听从正义的裁决。”

    她脸色煞白,浑身哆嗦。

    “我的命运就交到你手里了。当然,我无权要求你做任何不正当的事。”

    乔伊斯先生没有再争辩,因为一向自持的莱丝丽突然声音哽咽,实在令人动容。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使他顿生恻隐之心,他觉得如果自己拒绝了这哀求的眼神,他将一生良心不得安宁。说到底,可怜的哈蒙德再也不能起死回生了。他想知道这封信的背后究竟有何隐情。因为仅凭这封信就断定她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死了哈蒙德,毕竟是不公平的。乔伊斯先生在东方生活了很久,他的职业荣誉感已经不像二十年前那么强烈。他盯着地板。他决意要做一件明知不正当的事,可他感到如鲠在喉,使他对莱丝丽隐隐有些怨恨。他说话时不免有些尴尬。

    “我不太清楚你丈夫的家底如何?”

    她脸涨得通红,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他有不少锡矿的股份,也有两三家橡胶园的股份。我想他能筹到钱。”

    “可是你得告诉他筹钱的用途啊。”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他依然爱我。为了救我,他会不惜牺牲一切。他有必要看到这封信吗?”

    乔伊斯先生皱了下眉头,她马上注意到了,继续说道:“罗伯特是你的老朋友了。我不想求你为我做什么,我想求你救救他,别让他遭受可能的痛苦,他是一个纯朴、善良的人,从未伤害过你。”

    乔伊斯先生没有回答。他起身告辞,克罗斯比太太还像平日那样自然优雅地跟他握手告别。刚才的那一幕把她击垮了,她形容憔悴,但她仍勇敢地送他出门,显得彬彬有礼。

    “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实在感激不尽。”

    乔伊斯先生回到了事务所。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什么都不想做,陷入了沉思。他脑子里闪现出许多奇怪的念头。他哆嗦了一下。终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这是他在等待的。王志诚开门进来。

    “我要出去吃午饭了,先生。”他说。

    “去吧。”

    “不知道我出去前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先生?”

    “没有吧。你跟里德先生另约时间了吗?”

    “约了,先生。他下午三点钟过来。”

    “很好。”

    王志诚转身走到门口,伸出细长的手指抓住门把手。就在这时,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

    “您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我的朋友吗,先生?”

    虽然王志诚英语说得很好,但他还是发不好R这个音,所以“朋友”这个词他说得不清楚。

    “什么朋友?”

    “我是在说克罗斯比太太写给死者哈蒙德的那封信,先生。”

    “哦,我给忘了。我问过克罗斯比太太了,她说根本没写过这样的信。这明显是伪造的。”

    乔伊斯先生从口袋里取出那份抄件递给王志诚。王志诚没有理会他的动作。

    “既然这样,先生,要是我的朋友将这封信交给公诉人,我想不会有人反对吧。”

    “不会。但是我不明白这对你的朋友有什么好处。”

    “先生,我的朋友认为维护正义是他的职责。”

    “我永远不会干扰任何人履行职责,志诚。”

    律师和华人文书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嘴唇上都没有丝毫笑意,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我很理解,先生,”王志诚说,“不过,以我对这个案子的研究,我认为出示这样一封信对我们的委托人是很不利的。”

    “我一直欣赏你对法律事务的精通,志诚。”

    “我在想,先生,如果我能说服我的朋友诱导持有这封信的那个女人将信交到我们手里,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乔伊斯先生漫不经心地在吸墨纸上信手勾画出人脸。

    “我猜想你的朋友是个生意人。你认为在什么条件下他肯把信交出来?”

    “信不在他手上,在那个华裔女人手里。他只是那个女人的亲戚。那个女人什么也不懂,我的朋友告诉她之后她才知道这封信的价值。”

    “他开什么价?”

    “一万元,先生。”

    “天哪!你以为克罗斯比太太能从哪里弄到一万元?我告诉你,这封信是伪造的。”

    他抬头看着王志诚大声说道。文书没有理睬他的大喊大叫,他站在桌边,显得谦恭有礼,神态冷静,目光机警。

    “克罗斯比先生拥有勿洞橡胶园八分之一的股份和吉兰丹河橡胶园六分之一的股份。用这些资产担保,我有个朋友可以借钱给他。”

    “你真的交友很广,志诚。”

    “是的,先生。”

    “听着,你叫他们都见鬼去吧。这封信很容易解释清楚,我肯定不会建议克罗斯比先生出价超过五千元,多一分钱都不行。”

    “那个女人本来不想卖这封信,先生。我的朋友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了她。少于说好的这个价钱,她不会同意的。”

    乔伊斯先生盯着王志诚足足看了三分钟。这位华人文书若无其事地坦然接受这审视的目光,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目光低垂。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聪明的家伙,志诚,他心里暗想,不知道你能从中捞到多少。

    “一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克罗斯比先生肯定会付钱,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老婆被绞死的,先生。”

    乔伊斯先生再次沉默。王志诚是否还知道什么内情没有说出来?他这么堂而皇之地不肯让步,说明他心里很有把握能得逞。至于一口咬定这个数额,那是因为不管谁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此人已经知道罗伯特·克罗斯比最多只能弄到这么多钱。

    “这个女人现在哪里?”乔伊斯先生问。

    “在我的朋友家里,先生。”

    “她肯到这里来吗?”

    “我想还是您去见她更好,先生。今晚我可以带您去见她,她会把信交给您。她是个无知的女人,先生,连支票都不会用的。”

    “我没想要给她支票。我会带现金去。”

    “如果带去的钱少于一万元,那就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先生。”

    “我完全明白。”

    “我吃过午饭后就去告诉我的朋友,先生。”

    “好的。你最好晚上十点在俱乐部门口等我。”

    “遵命,先生。”王志诚说。

    他向乔伊斯先生鞠了个躬,退出了办公室。乔伊斯先生也出去吃午饭。他来到了俱乐部,不出所料,在那里他看见了罗伯特·克罗斯比。他坐在一张挤满了人的桌边,乔伊斯先生经过他身边去找座位,随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走之前我想跟你说句话。”乔伊斯先生说。

    “没问题。你吃好了告诉我一声。”

    乔伊斯先生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他交涉。吃过午饭后他故意打了一会儿桥牌,等着俱乐部里的人散尽。他不想为这件事在办公室跟克罗斯比见面。过了会儿,克罗斯比走进了桥牌室,他站在旁边观战,直到他们打完牌。其他牌友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老兄。”乔伊斯先生尽量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在哈蒙德被打死的那天晚上,你太太好像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到你家里去。”

    “这不可能!”克罗斯比大声说,“她一直说他跟哈蒙德根本没有联系。据我所知,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可事实如此,真的有这么一封信。就在跟哈蒙德同居的那个华裔女人手里。你太太要送给你一个生日礼物,她想叫哈蒙德帮她买。惨案发生后,她情绪过于波动,完全忘记了这个细节,所以她说了跟哈蒙德没有任何联系,后来她就不敢承认自己说的话不实。发生这样的事当然很不幸,但是依我看也算情有可原吧。”

    克罗斯比没有说话,他宽大的脸涨得通红,一脸困惑不解的神情。看到他这副不开窍的样子,乔伊斯先生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恼火。这是个愚蠢的人,而乔伊斯先生对愚蠢的人没有耐心。不过,这场灾难给他带来的痛苦引起了这位律师的同情,而克罗斯比太太恳请他帮忙时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丈夫,这话也正说到了点子上。

    “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这封信落入检方手中,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糟糕。你太太撒了谎,法庭会要求她解释为什么要撒谎。如果哈蒙德不是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而是受到邀请去你家的话,案情就不一样了。这很容易引起陪审团的怀疑。”

    乔伊斯先生犹豫了一下。此刻是他做出决定的紧要关头。如果现在可以开开玩笑,他一定会笑自己心里的想法:他即将迈出如此重大的一步,而这一步所针对的这个人竟浑然不知事情有多么严重。即便他对这件事有过思考,他也很可能会以为乔伊斯先生所做的就是任何律师都会做的常规业务。

    “亲爱的罗伯特,你不仅是我的委托人,也是我的朋友。我认为我们必须把那封信弄到手。那得花一大笔钱。除此之外,别的事我暂时不对你多说了。”

    “要多少钱?”

    “一万元。”

    “那可真是一笔大数目。眼下市场不景气,加上这样那样的事情,这差不多就是我全部的家当啦。”

    “你能马上把钱凑齐吗?”

    “我想可以吧。拿我的锡矿股和我投资的两处橡胶园作抵押,老查利·梅多斯会借给我。”

    “那你愿意这么做吗?”

    “必须这么做吗?”

    “如果你希望你太太无罪获释的话。”

    克罗斯比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嘴角奇怪地耷拉下来。

    “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他的脸变成了紫色,“可是我不明白。她可以解释清楚呀。你不会认为他们真的会判她有罪吧?不能因为她除掉了一个坏蛋而绞死她的。”

    “当然不会绞死她。可能会判她过失杀人。她可能要坐两三年牢。”

    克罗斯比吃惊地跳了起来,涨红的脸上惊恐万状。

    “三年!”

    这时,他迟钝的脑袋似乎有些开窍了,仿佛是在原本一片漆黑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虽然闪电过后还是同样深沉的黑暗,但他还是想起了什么,或许并不是想起了他曾看见的某一件事,而是察觉到的。乔伊斯先生看到克罗斯比的那双红红的大手,因为干过各种零活而显得粗糙坚硬,瑟瑟哆嗦起来。

    “她要给我买什么礼物?”

    “她说要给你买支新手枪。”

    他那张宽大的脸涨得更红了。

    “你要我什么时候把钱准备好?”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今晚十点。我看你六点左右带到我办公室来吧。”

    “那个女人会来找你吗?”

    “不,我要去找她。”

    “我会带钱来。我要跟你一起去。”

    乔伊斯先生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你觉得你有必要一起去吗?我想这件事最好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这是我的钱,对吧?我要去。”

    乔伊斯先生耸了耸肩。两人站起来握手告别。乔伊斯先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十点钟,他们在空荡荡的俱乐部里见面。

    “都准备好了?”乔伊斯先生问。

    “是的。钱就在我的口袋里。”

    “那我们走吧。”

    他们走下台阶,乔伊斯先生的汽车在广场上等着。天色已晚,四周一片寂静。他们朝汽车走去时,王志诚从房屋的阴影中闪了出来。他坐到副驾驶座上,给司机指路。他们开车经过欧罗巴酒店,在“水手之家”拐弯,驶入维多利亚大街。这里的华人店铺仍在营业,路人在四处闲荡,街上人力车、汽车和出租马车熙来攘往,显得热热闹闹的。他们的汽车停了下来,王志诚转过脸来。

    “我看我们还是下车走过去吧,先生。”他说。

    大家下了车,王志诚向前走去,他们两人在他身后隔开一两步随行。走了一会儿,他叫他们停下。

    “你们在这儿等一下,先生。我进去跟我朋友通报一声。”

    他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店铺,有三四个华人站在柜台后面。这也是一家奇怪的商店,什么商品都看不到,不知道到底是卖什么的。只见他跟一个矮胖的男人说了几句,那人穿着帆布背带裤,胸前挂着一条大金链子,他快速朝门外的夜色扫了一眼。他交给了王志诚一把钥匙,后者走到门外,朝等在外面的两个人招招手,随即钻进了店铺旁边的一个门道。他们跟着他走了进去,来到了一个楼梯口。

    “请等一下,我划根火柴。”他说,他总是很有办法。“你们跟我上楼。”

    他手里举着一根日本火柴走在前头,可是那火柴驱散不了四周的黑暗,他们跟在他身后摸索着走上楼梯。到了二楼,他用钥匙打开一道房门,进去点亮了煤气灯。

    “请进吧。”他说。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只有一扇窗,唯一的家具就是两张铺着席子的中式矮床。一个屋角放着只大柜子,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铜锁,柜顶上有一只破旧的托盘,盘子里摆着鸦片烟枪和烟灯。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鸦片烟味儿。两人坐下后,王志诚给他们递上香烟。过了一会儿,他们刚才看到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个矮胖华人推门进来。他用流畅的英语向他们问好,随后在他的那位同胞身边坐下。

    “那个女人马上就到。”王志诚说。

    店里的一个伙计用托盘端来一个茶壶和几只茶杯,那个矮胖华人请他们喝茶。克罗斯比谢绝了。两个华人在交头接耳,克罗斯比和乔伊斯先生没有说话。最后,门外传来了说话声。有人在低声喊门。那个矮胖华人走到门口,打开门,轻声嘀咕了几句,便领进来一个女人。乔伊斯先生仔细打量她。哈蒙德死后,他多次听说过这个女人,但是从没见过她。她体形有些敦实,不年轻了,脸盘很大,表情呆滞,脸上搽了粉,涂了胭脂,眉毛只剩下两条细细的黑线,她给人的印象是个有个性的人。

    她身穿浅蓝上衣和白裙子,这身装束不中不西,不过她脚上趿拉着一双中式的丝绸拖鞋。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链子,手腕上戴着金镯子,耳朵上戴着金耳环,乌黑的头发上插着精美的金簪子。她慢吞吞地走进来,神态从容自信,但脚步有些沉重。她挨着王志诚坐在床沿上。王志诚对她说了几句,她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两个白人一眼。

    “她把信带来了吗?”乔伊斯先生问。

    “带来了,先生。”

    克罗斯比一言不发,随手掏出一卷五百元的钞票,数出二十张,递给王志诚。

    “你点点对不对?”

    王志诚点了一遍,递给那个矮胖华人。

    “一点儿没错,先生。”

    那华人又数了一遍,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又跟女人说了几句,女人从胸口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王志诚,他接过信飞快扫了一眼。

    “就是这封信没错,先生。”他说着,正要递给乔伊斯先生,克罗斯比一把从他手上夺了过去。

    “给我看看。”他说。

    乔伊斯先生看着他读完信,然后伸出手去跟他要。

    “你最好交给我吧。”

    克罗斯比小心地把信折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留着吧。这可花了我不少钱。”

    乔伊斯先生没有再坚持。三个华人注目看着那狭窄的过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或者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从他们漠然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来。乔伊斯先生站起身。

    “今晚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先生?”王志诚问。

    “没事了。”乔伊斯先生知道他是想要留下来拿到他应得的分成。他们肯定早就商量好了分配方案。接着,他转身问克罗斯比:“你可以走了吗?”

    克罗斯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了身。矮胖华人走到门口给他们两人开门。王志诚找到了一截蜡烛头,点亮后照着他们走下楼去。两个华人把他们送到街上。留在屋里的那个女人安静地坐在床上吸烟。走到街上后,两个华人跟他们分手,转身回到楼上。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封信?”乔伊斯先生问。

    “留着。”

    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乔伊斯先生问他的朋友要不要搭他的车走。克罗斯比摇摇头。

    “我想走走。”他有些犹豫,双脚在地上蹭了几下。“哈蒙德死的那天晚上我去了新加坡,主要是因为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一支枪要出手,我想把它买下来。晚安。”

    他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审判结果不出乔伊斯先生所料。陪审团走进法庭时已经一致裁定克罗斯比太太无罪。她做了自辩,简单而直截了当地陈述了案情。公诉方代表是个和善的人,对自己的工作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致。他敷衍了事地问了几个必须问的问题。他的控方陈述简直像是在为被告辩护,陪审团不到五分钟就达成了一致的裁决。宣判后,挤得水泄不通的法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法官恭贺克罗斯比太太重获自由。

    对哈蒙德的行为抨击最猛烈的是乔伊斯太太。她对朋友很忠诚,她执意要克罗斯比夫妇在审判结束后就到她家住一段时间,因为她和大家一样坚信审判结果肯定是无罪获释,她要他们一直住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再离开。无论如何不能让可怜而勇敢的亲爱的莱丝丽回到发生了这场惨案的房子里去住。审判十二点半结束,他们到达乔伊斯家时,丰盛的午宴早已经准备就绪。鸡尾酒已经调好,乔伊斯太太家的名贵鸡尾酒在整个马来联邦闻名遐迩。乔伊斯太太提议为莱丝丽的健康干杯。她很健谈,精力充沛,这会儿更是兴致高得不行。也幸亏如此,因为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她并没有觉得异常,她的丈夫从来就不多说话,另外两位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煎熬自然筋疲力尽了。午餐期间,只有她一个人劲头十足地唱独角戏。饭后,咖啡端上来了。

    “听我说,两位,”她欢呼雀跃地说,“你们必须休息一下,用过下午茶后,我开车带你们俩去海边兜兜风。”

    乔伊斯先生平时难得在家吃午饭,饭后当然要回办公室去。

    “我恐怕去不了,乔伊斯太太,”克罗斯比说,“我要赶回橡胶园去。”

    “今天还要回去?”她大喊。

    “是的,马上得走。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料理园子了,我要赶紧干正事了。不过我很感激你能留莱丝丽在这儿住几天,我们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乔伊斯太太还想要挽留他,可是她丈夫拦住了她。

    “他一定要走就让他走吧。事情总得有个头。”

    她听出了丈夫话中有话,迅速瞟了他一眼,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时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克罗斯比又开口了。

    “请你们原谅,我得马上动身,好在天黑前赶到。”他从桌边站起身,“你能送我一下吗,莱丝丽?”

    “当然可以。”

    他们一起走出餐厅。

    “我觉得他太不体贴人了,”乔伊斯太太说,“他该知道莱丝丽现在最需要他陪伴。”

    “我相信如果不是绝对必要,他也不会走的。”

    “我去看看莱丝丽的房间准备好了没有。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当然啦,休息之后要开心玩玩。”

    乔伊斯太太走出餐厅,乔伊斯又坐下。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克罗斯比发动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很快又听到摩托车嘎嘎碾压着花园砂石路而去。他起身走进客厅,看见克罗斯比太太站在客厅中央,两眼发呆地望着门外,她手里攥着一封展开的信。他认出了这封信。他走进客厅时,莱丝丽瞥了他一眼,他发现她的脸色惨白。

    “他知道了。”她低声说。

    乔伊斯先生走到她跟前,从她手中拿过信。他点了一根火柴,将信点着,看着信纸在手里燃烧。快要烧到他的手时,他才把它扔到瓷砖地上。他们两人同时看着这烧焦的纸片卷了起来。然后他抬脚把它踩成灰烬。

    “他知道什么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很长时间,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神情。是蔑视还是绝望?乔伊斯先生看不出来。

    “他知道了杰夫是我的情人。”

    乔伊斯先生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

    “他做我的情人好多年了。差不多在他刚从战场上回来他就成了我的情人。我们知道必须格外小心。我们成为情人后我就开始假装讨厌他,罗伯特在家时他也很少到我们家来。我经常会开车去一个我们约好的地方,我们每星期两三次在那儿见面,每次罗伯特去新加坡时,他总会在晚上等仆人都睡下后到我家来。我们经常幽会,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最近,也就是一年前,他开始变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相信他不再喜欢我了。他也总是矢口否认。我都快疯了。我跟他大吵大闹。有时我觉得他已经厌恶我了。唉,你可不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简直是地狱般的煎熬。我知道他不想要我了,可我就是不放过他。悲哀!多么悲哀啊!我爱他。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就是我的生命。后来,我听说他跟一个华裔女人同居了。我没法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最后我见到她了,我亲眼见到了这个女人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戴着金手镯和金项链,一个又老又胖的女人。年纪比我大。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村里人都知道她是杰夫的情妇。我走过她身边时,她盯着我看,我觉察到她知道我也是杰夫的情妇。我送信叫杰夫过来。我必须见他。这封信你已经读过。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简直要发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已经十天没有见到他了。这十天就像漫长的一生。上一次我们分别时,他还把我抱在怀里吻我,他叫我不要担心。可是他离开我的怀抱立刻就投入那个女人的怀里。”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这些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手绞在一起。

    “这封该死的信!我们一直都格外小心。每次我写给他什么,他总是看完就撕掉的。我怎么会知道他偏偏就留下了这封信?那天他来了,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跟那个女人的事。他不承认。他说那是有人造谣。我失去了控制。我不知道自己对他说了什么。噢,那时我恨死他了。我真想把他撕成碎片。我说尽了一切伤害他的话。我辱骂他。我甚至想冲他脸上啐唾沫。最后他终于冲我发火。他说他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说他烦死我了。他承认他跟那个华裔女人确有其事。他说他认识她很多年了,在战前就认识了,他说那个女人才是他的真爱,其他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他说他很高兴我知道了真相,这样我就可以不再纠缠他了。接着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了,我怒火中烧,失去了控制。我抓起手枪,扣动了扳机。他惨叫一声,我看到我击中了他。他跌跌撞撞地往凉台上跑。我追出去,又开了一枪。他倒在地上,我就站在他身边继续开枪,直到手枪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我知道枪膛里没有子弹了。”

    她终于说完了,大口喘着粗气。她的脸已经扭曲得不像人脸,满脸都是残忍、狂怒和痛苦。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位文静优雅的女人也能在激怒之下变得如恶魔一般。乔伊斯先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完全被她的样子吓呆了。那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副丑陋狰狞的面具在喋喋不休。这时,他们听到从另一间屋里传来了乔伊斯太太响亮、友善而欢快的声音。

    “过来吧,亲爱的莱丝丽,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你一定躺下就能睡着啦。”

    克罗斯比太太脸上逐渐恢复了镇静。刚才如此清晰可见的激情渐渐抚平,就像用手抚平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样。转眼之间,这张脸又变得镇定自若,没有一丝皱纹。她脸色有一点儿苍白,可是她的嘴角绽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容。她又变成了一个教养良好甚至气质高雅的女人。

    “我这就来啦,亲爱的多萝西。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太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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