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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怎么办?”
“幸好我们有汽艇。我会派人乘坐汽艇去华莱士港求援。”
“但他们至少要过两天才能到。”
“那又怎么样?普林已经死了,种植园被烧为灰烬。我们现在去没用。我会派一个当地人去探探情况,确定一下暴乱者究竟在做什么。”他向安妮露出迷人的微笑,“相信我,宝贝,等上一两天再收拾这些坏蛋,照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奥克利张开嘴想说话,可他不敢说。他只是个混血助理,而阿尔班是政务专员,代表着政府的权力。但他看向安妮,她似乎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恳求。
“可是,两天时间足够他们犯下最可怕的暴行。”她叫道,“他们很可能会做出令人发指的事。”
“不管他们造成什么损失,他们都会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
“阿尔班,你不能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做。我恳求你马上亲自带人过去。”
“别犯傻了。我只有八名警察和一名警长,拿什么去平息暴乱。我无权去冒那样的风险。我们得坐船去。你说我们可能不被发现吗?河岸的白茅丛最适合躲藏了,他们可以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向我们胡乱扫射。我们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两天不采取行动,恐怕他们只会认为我们软弱无能,先生。”奥克利说。
“我要是想听你的意见,自然会问你。”阿尔班尖刻地说,“在我看来,遇到危险,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遇到危险你能帮上忙。”
混血助理脸红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直视前方,眼神十分困惑。
“我要去办公室写一份简短的报告,马上派人乘汽艇送走。”阿尔班说。
他向一直僵硬地站在台阶顶端的警长下了一道命令。警长行了个礼就跑开了。阿尔班走进家里的小门厅去拿遮阳帽。安妮迅速跟了过去。
“阿尔班,老天,我有话对你说,给我一分钟。”她低声说。
“我不想对你无礼,亲爱的,但我时间紧迫。我想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你不可以什么都不做,阿尔班。你必须去,哪怕是有危险。”
“别犯傻了。”他生气地说。
他以前从未像这样对她发脾气。她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我告诉过你,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和普林的孩子们还在种植园,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我和你一起去。那些人会杀了他们的。”
“他们可能早就下手了。”
“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还有机会救他们,你有责任去试一试。”
“做一个理性的人该做的事才是我的责任。我不会为了一个土著女人和几个混血儿,就拿自己和那几个警察的命去冒险。你把我当傻瓜吗?”
“他们会说你是个胆小鬼。”
“谁?”
“殖民地里的每一个人。”
他轻蔑地笑了。
“你要知道,殖民地里的人有什么意见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她仔细地看了他很久。她和他结婚已有八年,她了解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清楚他脑子里的每一个想法。她凝视着他的蓝眼睛,仿佛那是开着的窗户。她突然脸色发白。她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她二话没说,又回到游廊上。她那张丑陋的猴脸仿佛是一张写满惊骇的面具。
阿尔班去办公室写了一份简短的情况报告,几分钟后,汽艇就向下游驶去。
接下来的两天看似漫漫无期。逃出来的原住民带来了种植园里的消息。然而,他们太激动了,又惊又恐,从他们的故事中不可能推测出确切的真相。种植园里死伤惨重。监工遇害。他们讲述的情节充满了残忍和暴行,叫人难以置信。安妮没有关于普林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的消息。一想到他们可能的命运,她就不寒而栗。阿尔班尽可能多地把当地人集合起来,给他们分发了长矛和剑,还征用了不少船只。情况很严重,但他必须保持镇静。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其余时间仍像往常一样生活。他处理公务,经常弹钢琴,一大早和安妮一起骑马。他似乎忘记了,自从结婚以来,他们第一次产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他认为安妮接受了他的明智决定。他和她在一起,一如既往地风趣、热情、快乐。谈到暴乱者,他会带着一种冷酷的讽刺意味:到了清算的时候,他们中的许多人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他们会怎么样?”安妮问。
“会被绞死。”他厌恶地耸了耸肩,“我讨厌看行刑,总感觉不舒服。”
阿尔班很同情奥克利,他们让他卧床休息,安妮负责照料他。也许他后悔之前在气头上对他说了那番无礼的话,于是特意对他好一些。
第三天下午,他们吃过午饭,正在喝咖啡,阿尔班听觉敏锐,听到有汽船驶来。与此同时,一名警察跑过来说看到了政府的汽艇。
“终于来了。”阿尔班叫道。
他冲出房子。安妮抬起百叶窗,望着外面的河。这会儿汽艇的声音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看见船转过了河弯。她看见阿尔班站在码头上。他上了一艘快帆船,汽艇下锚后,他上了汽艇。她告诉奥克利援军来了。
“他们进攻的时候,政务专员会一起去吗?”他问她。
“当然。”安妮冷冷地说。
“不见得吧。”
安妮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过去的两天里,她不得不竭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没有回答,走出了房间。
一刻钟后,阿尔班带着警察队长回到了平房。警察队长奉命率领二十个锡克人去镇压暴乱分子。斯特拉顿队长是个小个子,脸很红,蓄着红胡子,有些罗圈腿。他非常热情,精力充沛,她在华莱士港经常遇见他。
“托瑞尔太太,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一塌糊涂。”他一边跟她握手,一边快活地大声道,“现在我来了,我带来的人劲头十足,随时准备战斗。打起精神,小伙子们,灭了他们。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喝的吗?”
“过来一下。”她笑着叫仆人来。
“来点凉的,带酒精的,喝痛快了,我就开始讨论作战计划了。”
他如此轻松活泼,使人感到很舒服。自从灾难发生以来,这座平房就失去了平静,被忧虑笼罩,队长的到来将阴霾一扫而光。仆人端着托盘进来,斯特拉顿给自己调了一杯威士忌苏打。阿尔班把情况给他讲了一遍。他讲得清楚简短,而且准确无误。
“我得说我很佩服你。”斯特拉顿说,“换成是我肯定忍不住,准带着八个警察,亲自去制服那些该死的家伙。”
“我认为完全没有道理去冒险。”
“安全第一,老伙计,怎么了?”斯特拉顿快活地说,“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我们很少有机会打个痛快。如果你一个人都干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斯特拉顿队长想要立即逆流而上,发起进攻,但阿尔班指出这样做并不可取。汽艇只要一靠近,暴乱者就会听到声音。河边的长草为他们提供了掩护,他们又有足够的枪,可以逼得他们不能登陆。把进攻部队暴露在炮火之下,完全没有意义。对方有一百五十个人,个个都不要命,忘记这一点就太蠢了,他们很容易被人伏击。阿尔班讲了他自己的计划。斯特拉顿听着,不时点点头。这个计划显然很不错。他的计划是从后面包抄暴徒,突袭他们,并且很可能在没有一人伤亡的情况下完成任务。队长除非傻了,才会不接受。
“可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斯特拉顿问。
“只有八个人和一个警长,怎么动手?”
斯特拉顿没有回答。
“不管怎么说,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所以请托瑞尔太太允许我去洗个澡。”
日落时分,他们出发了,斯特拉顿队长带着二十个锡克人,阿尔班带着手下的警察和他集结起来的原住民。夜很黑,没有月光。他们身后是阿尔班征用来的独木舟,再行驶一段距离后,他们就会把人转移到舟上。重要的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以免让敌人有所防备。他们乘坐汽艇大约走了三个小时,然后,他们转乘独木舟,悄无声息地划着桨逆流而上。他们到了广阔的种植园的边缘,然后上岸。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条非常窄的小路,他们不得不排成一列行进。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了,走起来很吃力。他们两次涉水蹚过溪流。这条小路尽管蜿蜒曲折,但沿路而行,就能绕到苦力的后方。他们要等到快天亮时才准备进攻,于是斯特拉顿下令让大家停下。天气很冷,他们等了很久。夜色终于不再那么浓重,虽然看不见树干,但在黑暗中可以隐约感觉到它们。斯特拉顿一直背靠着一棵树坐着。他低声给一名警长下了命令,几分钟后,纵队又走了起来。突然来到一条大路,他们四人一排,向前跋涉。天亮了,在鬼魅般的光线下,周围的景物依稀可见。纵队听到低声的命令,便停了下来。苦力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那些人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队伍再次开拔,随后又停了下来。斯特拉顿两眼放光,对阿尔班笑了笑。
“那些该死的家伙在睡觉。”
他让手下人摆好阵势。他们在枪里装了子弹。他走上前去,举起手来。卡宾枪对准了那些苦力。
“开火!”
枪声响成一片。突然,随着一阵巨大的喧闹声,他们拥了出来,大喊大叫,挥舞着手臂。但在他们面前,一个白人男子一边扯着嗓子咆哮着,一边向他们挥舞着拳头。阿尔班见到此情此景,都糊涂了。
“那人是谁?”斯特拉顿喊道。
那个男人又高又胖,穿着卡其色裤子和背心,迈着肥胖的双腿,向他们跑了过来。
“该死的浑蛋!一群废物![原文为荷兰语]”
“我的天哪,是范·哈斯尔特!”阿尔班说。
此人正是伐木场的荷兰经理,伐木场位于一条相当大的支流边上,距此大约二十英里。
“你们在干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他们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斯特拉顿问。
他看到劳工们人向四面八方逃开,就命令部下去围捕他们。然后,他又转向范·哈斯尔特。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荷兰人愤怒地喊道,“我也正想知道呢。你和你那该死的警察,你们一大早到这儿来,胡乱开枪是什么意思?打靶?老子的命差点儿没了。白痴!”
“抽支烟吧。”斯特拉顿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哈斯尔特?”阿尔班又问了一遍,有些搞不清状况,“我们是从华莱士港来这里平息暴乱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走来的。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去他妈的暴乱。我早就把暴乱平息了。如果这就是你们来的目的,那你们可以带着那些该死的警察回家了。刚才有颗子弹擦着我的脑袋飞了过去。”
“我不明白。”阿尔班说。
“没什么好明白的。”范·哈斯尔特气呼呼地说,“有几个人来我的伐木场,说几个劳工杀了普林,还把这个该死的种植园给烧了,我就带着我的助手、监工和一个和我住在一起的荷兰朋友,过来看看有什么麻烦。”
斯特拉顿队长睁大了眼睛。
“你们就像去野餐一样溜达来的?”他问。
“我在这个国家都待了这么多年了,你该不会以为区区几百个劳工就能把我吓住吧?我发现他们都吓得半死。其中一个居然敢拿枪指着我,我就把他那该死的脑袋轰掉了。其余的人就这么投降了。我把领头的都绑了起来。我本打算今天早晨派船到你那里去,让你把他们带走。”
斯特拉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荷兰人生气地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就和所有胖的人一样,他一笑,大肚子上的肥肉都在震颤。阿尔班闷闷不乐地看着他们。他非常生气。
“普林的女人和孩子们怎么样了?”他问。
“他们没事,都逃了。”
阿尔班心想,这就证明了他是多么明智,安妮那么歇斯底里,他都没受影响。孩子们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他早就料到他们不会有事的。
范·哈斯尔特带着自己人开始返回伐木场,斯特拉顿也很快带上他的二十个锡克人向华莱士港开拔,只留下阿尔班领着手下的警长和警员善后。阿尔班交给斯特拉顿一份简报,让他转交总督。他有许多事要做。看来他得在这儿待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由于种植园里的所有房子都被烧毁了,他只好和苦力一起睡觉,他认为最好不要让安妮过来,就给安妮写了一封信,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还说起普林的女人现在平安无事,他很高兴能让妻子放心。他立即着手进行初步调查。他询问了许多证人。但一个礼拜后他接到命令,要他即刻前往华莱士港。负责传令的汽艇会送他过去,他在半路上见了安妮,但只能和妻子待一个小时。阿尔班有点儿恼火。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督不能让我把事情理顺,非要耽误时间,弄得我太被动了。”
“总督从不太在意下属做起事来是不是方便。”安妮笑着说。
“真是官僚习气。我很想带你一起去,亲爱的,只是我见过总督后要立即回来,不能多待一分钟。我想尽快为地方法庭收集证据。我认为在这样一个国家,及时伸张正义是非常重要的。”
汽艇驶进华莱士港后,一名港口警察告诉他,港长有一张字条给他。字条是总督的秘书写的,通知他总督大人希望他一到就见总督。那是早上十点。阿尔班去了俱乐部,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然后穿上干净的裤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叫了一辆人力车,让车夫把他送到总督办公室。他立刻被领进了秘书办公室。秘书和他握了手。
“我去告诉总督大人你来了。”他说,“请坐吧。”
秘书离开房间,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总督大人马上就会召见你。我要继续写信了,你不介意吧?”
阿尔班笑了。这位秘书没什么吸引力。他一边抽烟一边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很好地完成了初步调查。他对这项工作很感兴趣。然后,一个勤务兵进来告诉阿尔班,总督可以见他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勤务兵进了总督办公室。
“早上好,托瑞尔。”
“早上好,先生。”
总督坐在一张大办公桌旁。他向阿尔班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总督整个人都是灰白的。他的头发花白,脸色发灰,眼睛也是灰色的,看上去就像热带的太阳把他身上的颜色都晒掉了。他在这个国家待了三十年,一级一级升到了现在的官职。他看上去又疲倦又沮丧。甚至他的声音也是灰色的。阿尔班之所以喜欢总督,是因为他话不多,他并不认为总督聪明,但是,总督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是无与伦比的,拥有丰富的经验,这足以弥补智力上的不足。总督默默地看了阿尔班好一会儿,阿尔班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总督很尴尬。他刚想率先打破沉默,总督就开口了。
“我昨天看见范·哈斯尔特了。”总督忽然说道。
“怎么了?”
“对于阿路德种植园所发生的事,以及你是如何处理的,可以讲一讲吗?”
阿尔班的头脑很有条理,他也很冷静。他对发生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能够准确地陈述出来。他措辞严谨,说得很流利。
“你有一个警长和八名警员,为什么不立即前往暴乱发生的地方?”
“我认为没有理由去冒险。”
总督灰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如果政府的官员在面对风险时都这么犹豫不决,那这里也就不可能成为大英帝国的领土了。”
阿尔班沉默了。很难与一个明显在胡说八道的人沟通。
“我很想听听你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
阿尔班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深信自己的行动非常严谨。他把他一开始对安妮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但说得更完整。总督聚精会神地听着。
“范·哈斯尔特带着他的经理、一位荷兰朋友和一位原住民监工,就有效地控制住了局面。”总督说。
“他运气不错,但就算如此,他依然是个该死的傻瓜。他这样做太疯狂了。”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让一个荷兰种植园园主去做本应该由你来完成的事,已经让政府受到嘲笑了吗?”
“没有,先生。”
“你使自己沦为了整个殖民地的笑柄。”
阿尔班笑了。
“我的背够宽,可以忍受别人的嘲笑,况且我对他们的意见完全不在意。”
“政府官员的事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声望,而且,我担心,如果一个官员被贴上怯懦的标签,那他的声望可就全毁了。”
阿尔班的脸微微一红。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我已经非常仔细地调查过这件事了。我见过斯特拉顿队长、可怜的普林的助手奥克利,也见过范·哈斯尔特。现在我也听了你的辩解。”
“我不认为我是在为自己辩护,先生。”
“请不要打断我。我认为你犯了一个严重的判断错误。事实证明,风险很小,但无论如何,我认为你应该冒险去救人。在这种情况下,采取迅速而坚定的行动,可谓至关重要。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差人来请求警察支援,并在他们赶到之前什么也不做。不过,恐怕我认为你在政府里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阿尔班惊讶地看着他。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你会去吗?”他问总督。
“会。”
阿尔班耸了耸肩。
“你不相信?”总督厉声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了,先生。不过请恕我直言,如果你被杀了,那整个殖民地就会蒙受无法弥补的损失。”
总督用手指咚咚地敲着桌子。他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阿尔班。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恶意。
“我认为以你的性格,你不适合过这种杂乱无章的生活,托瑞尔。如果你听我的劝告,你就回国吧。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找到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得了吧,托瑞尔,你并不傻。我只是想让你好过点儿。为了你的妻子,也为了你自己,我不希望你带着因怯懦而被开除的耻辱离开殖民地。我现在给你机会主动辞职。”
“非常感谢,先生。我不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我辞职,就表示我承认自己犯错了,承认你对我的指控是合理的。我是不会承认的。”
“随你的便。我已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了,并且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不得不解除你的职务。必要的文件将在适当的时候送到你那里。现在你回到你的任职上,等继任者到了之后把工作交接给他。”
“很好,先生。”阿尔班答道,眼里闪着饶有趣味的光芒,“你要我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马上。”
“我要去一趟俱乐部,在走之前先吃午餐,可以吗?”
总督惊奇地看着他。他很恼怒,但也不得不钦佩阿尔班。
“完全可以。我很抱歉,托瑞尔,这次发生了不幸的事故,让政府失去了你这样一个员工,你总是抱着热情,并且你一向得体、机智和勤奋,将来必定会晋升高位。”
“想必阁下从来不看席勒的作品,所以可能不熟悉他的名言:‘Mit der Dummheit kampfen die Gotter selbst vergebens. [德语]’”
“什么意思?”
“大意是:与愚蠢作斗争,纵使众神出马也是徒劳。”
“再见。”
阿尔班昂着头,嘴角挂着微笑,离开了总督办公室。总督也是个普通人,不由得好奇心起,所以当天晚些时候他问秘书,阿尔班·托瑞尔是不是真的去了俱乐部。
“是的,先生。他的确在那儿吃了午餐。”
“那他还真是很有勇气。”
阿尔班兴高采烈地走进俱乐部,走到站在吧台旁的一群人身边。他照常用轻松亲切的语气和他们聊天,好让其他人放松。自从斯特拉顿带着他的故事回到华莱士港以后,他们就一直在议论他,又是讥讽又是嘲笑。有很多人以前都不满他的傲慢态度,现在看到他栽了跟头,全在幸灾乐祸。但是,他们看到他出现,都大吃一惊,发现他还像以前一样自信,他们又不禁困惑起来,所以感到尴尬的,反倒是他们。
有个人虽然很清楚事情的经过,却还是问阿尔班来华莱士港做什么。
“我是为阿路德种植园的骚乱来的。总督想见我。在这件事上。他和我意见不一致。这头蠢驴把我解雇了。他一任命下一任政务专员,我就回家了。”
有那么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另一个比较和蔼的人说:
“我很遗憾。”
阿尔班耸了耸肩。
“我亲爱的朋友,面对一个十足的傻瓜,你又能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作自受。”
秘书尽量谨慎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总督听。总督听后笑了笑。
“勇气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我宁愿开枪自杀,也不愿在那时去俱乐部面对那些家伙。”
两个礼拜后,阿尔班和安妮来到华莱士港,等着乘坐当地的轮船前往新加坡。安妮把自己费了很多力气布置的装饰品都卖给了即将上任的政务专员,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牧师的妻子邀请他们和她住在一起,但安妮拒绝了。她坚持去住旅馆。他们到达一个小时后,她收到总督夫人写来的一封言辞亲切的短信,请她去喝茶。她应邀前往。她起初只见到汉内太太一个人,但不一会儿,总督也来了,他对她的离开表示遗憾,还说他对此事感到非常遗憾。
“你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安妮高兴地笑着说,“但你千万别以为我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完全支持阿尔班。我认为他做得完全正确,恕我直言,我认为你对他太不公平了。”
“相信我,我也不愿意这么做。”
“我们别谈这个了。”安妮说。
“你们回家后有什么打算?”汉内夫人问。安妮愉快地聊着。你会以为她根本不在乎,似乎很高兴能回国。她兴高采烈的,说话风趣,还会讲些小笑话。当她告别总督夫妇,她感谢他们的好意。总督送她到门口。
第二天晚饭后,他们上了一艘干净舒适的小船。牧师和他的妻子为他们送行。当他们走进船舱,发现安妮的床铺上有一个大包裹。包裹是给阿尔班的。他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粉扑。
“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他笑着说,“一定是给你的,亲爱的。”
安妮瞥了他一眼。她的脸变得刷白。这群畜生!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她强挤出一丝微笑。
“还挺大。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粉扑。”
船驶入大海,阿尔班离开船舱后,她激动地把粉扑扔到了海里。
现在,他们回到了伦敦,而桑都拉远在九千英里之外,可一想起大粉扑,她仍会攥紧拳头。他们这么做,简直坏透了。他们称呼阿尔班为“粉扑娘娘腔”,还把那个荒唐的东西送给他,真是太不厚道了,而且充满了恶意。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幽默吗?没有什么比这更使她伤心的了,即使现在,她也觉得只有紧紧抱住自己,才能忍住眼泪。这时,门开了,她吓了一跳,然后阿尔班走了进来。她还坐在他离开时她坐的那把椅子上。
“怎么还没换衣服?”他环顾了一下房间,“行李也没打开。”
“没有。”
“怎么了?”
“我不会把行李拿出来。我也不打算待在这里。我要离开你。”
“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是因为我决定回国后再和你摊牌。我咬紧牙关,几乎都要忍不住了,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做了所有我应该做的。我们现在回到伦敦了,我可以走了。”
他茫然地看着她。
“你疯了吗,安妮?”
“老天,我忍受了那么多!在去新加坡的一路上,所有官员都知道那件事,就连乘务员也一清二楚。在新加坡,人们在旅店用那种眼神看我们,我还得被迫忍受人们的同情。他们出言讥讽,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觉得尴尬。天哪,我真想杀了他们!这段归途太漫长了。船上没有一个乘客不知道。他们瞧不起你,又费尽心思对我好。而你却对自己那么满意,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你的脸皮一定比牛皮还厚。看到你那么健谈,那么随和,真叫人难受。贱民,我们就是贱民。你好像巴不得别人冷落你。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无耻呢?”
她气坏了。现在,她终于不必继续戴她强迫自己戴的那副冷漠和骄傲的面具了,她也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自制。恶毒的话接连从她颤抖的嘴唇里涌出。
“亲爱的,你怎么能这么荒唐呢?”他微笑着和气地说,“你是太紧张、太激动了,脑子里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就像一个来到伦敦的乡巴佬,以为每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没人在意我们的,就算他们在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理智一点儿,犯不着为了傻瓜说的话而烦恼。你觉得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你被解雇了。”
“那倒是真的。”他笑着说。
“他们说你是个胆小鬼。”
“什么?”
“你看,那也是真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不悦地问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那天出了事,你不肯到种植园去,我跟你到走廊取帽子,我恳求你去,我觉得无论危险有多大,你必须得去,突然,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恐惧。我当时吓得差点儿晕过去。”
“我要是白白拿生命去冒险,那就是大傻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勇气是蠢人的美德。我并不认为它特别重要。”
“你怎么能说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如果你是发自真心说这句话,那么你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骗局。你放弃了你所坚持的一切,我们都坚持的一切。你让我们大家都失望了。我们让自己站在顶峰,我们热爱文学、艺术和音乐,就自认强过其他人,我们不满足于让生活中充满不光彩的猜忌和庸俗的闲聊,我们看重思想境界,我们热爱美好的事物。这些都是我们的精神食粮。他们嘲笑我们,挖苦我们。这也在所难免,无知的普通人自然会憎恨和害怕那些对他们不懂的东西感兴趣的人。我们不在乎。我们说他们是野蛮人。我们鄙视他们,我们有权鄙视他们。我们的理由是,我们比他们更好、更高贵、更聪明、更勇敢。而你没有更好,没有更高贵,没有更勇敢。危机来临,你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杂种狗,偷偷溜走了。你比所有人更没有权利做一个懦夫。他们现在看不起我们,他们有权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和我们所代表的一切。现在他们可以说艺术和美都是腐朽的,到了紧要关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让人失望。他们从来没有停止寻找机会责骂我们,而你却把这个机会拱手奉上。他们可以说,他们早料到会这样呢。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胜利。我以前很生气他们叫你‘粉扑娘娘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当然。我认为这很粗俗,但我是不会在意的。”
“有趣的是,他们的直觉竟然如此正确。”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个礼拜来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真想不到你会这样。”
“当所有人都反对你的时候,我不能再反对你。我太骄傲了,所以做不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对自己发誓,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等回国再说。我因此受尽了折磨。”
“你不再爱我了吗?”
“爱你?我一见到你就讨厌。”
“安妮!”
“天知道我以前多爱你。八年来,我甚至热爱你踩过的土地。你是我的一切。我相信你,就像有些人相信上帝一样。那天,当我看到你眼中的恐惧,当你告诉我你不会为一个情妇和她那几个混血孩子冒生命危险时,我崩溃了。好像有人把我的心从我身上扯了出来,丢在地上践踏。你杀了我的爱,阿尔班。你让我的爱消失得一干二净。从那时起,当你吻我的时候,我都不得不双手攥拳,才能忍住不把脸转过去。一想到要和你有更亲密的接触,我就觉得反胃。我厌恶你的自满和你那可怕的麻木不仁。如果这只是一时的软弱,如果事后你感到羞愧,也许我可以原谅你。我还是会痛苦,但是我想我的爱是如此强烈,我只会可怜你。但你并不感觉羞耻。现在我什么都不相信了。你愚蠢、自命不凡、粗俗,只会装腔作势。我宁愿做一个二流种植园园主的妻子,只要他有人类共同的美德,也不愿做一个像你这样的骗子的妻子。”
他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逐渐现出了慌乱的表情。他那俊美、匀称的五官扭曲得可怕,突然他放声大哭起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别这样,阿尔班。别这样。”
“亲爱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呢?我那么爱你。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取悦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她伸出双臂,好像要挡开别人挥来的拳头。
“不,不,阿尔班,别想劝动我。我做不到。我必须走。我不能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那太可怕了。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实话,我看不起你,厌恶你。”
他跪在她脚边,试图抱住她的膝盖。她倒抽一口气,跳了起来。他把头埋在空椅子里。他痛苦地哭着,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哭声太可怕了。安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去听那歇斯底里的可怕哭声,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踉跄着奔向门口,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