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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艾薇对乔治说:
“你太棒了,亲爱的,你刚刚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那些姑娘简直被你迷得团团转,她们都觉得你长得很帅。”
“姑娘?”他悻悻地说,“那明明都是一些老巫婆。”
“你觉得很无聊吧,亲爱的?”
“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以示关心。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们明天坐下午的火车回去,早上我还有点儿事。”
“没关系,要去购物吗?”
“我确实想买一两样东西,但我得去拍照。我讨厌这个主意,但他们认为我应该这么做。你知道的,美国出版商要。”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了不少。他想到,美国公众看到妻子的画像时,一定会被吓一跳,因为她不过是个平凡、干瘪的小女人。他一直觉得美国人喜欢妖娆的那种。
他一直在想这件事。第二天早上艾薇出去后,他去了俱乐部和图书馆,在那儿,他查阅了几份最新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新政治家》和《旁观者》。不一会儿,他找到了艾薇的书评。他没有仔细看,但足以看出都是些正面的评论。然后他去了皮卡迪利大街的书店,他偶尔在那里买书。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艾薇这本诗集好好读读,但他不想问她把给自己的那本拿到哪里去了。他要自己买一本。走进书店之前,他透过橱窗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本《金字塔坍塌之时》的展品。他觉得标题很蠢!他走进书店,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问他需要什么。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询问艾薇的书让他很尴尬,他以为自己能找到,然后拿给店员就可以了。但他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他发现刚才那个年轻人就在身边,便小心地、装着很随意的样子,问道:“顺便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本叫《金字塔坍塌之时》的书?”
“今早刚到的新版,我给您拿一本。”
不一会儿,年轻人拿着书回来了。他个头不高,胖乎乎的,留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头发,戴着眼镜。至于乔治·博雷克林,个子高高的,站得笔直,很有军人风范,比他高出许多。
“这是新版吗?”乔治问。
“是的,先生。这是第五版。这本书卖得跟小说一样好。”
乔治·博雷克林犹豫了片刻。
“你觉得这本书为什么这么成功?人们总是告诉我,现在没人读诗了。”
“是这样的,你知道,写得真的很好。我自己也读过了。”虽然这位年轻人显得很有教养,但说话带点儿伦敦口音,所以乔治本能地认为自己高他一等。“故事是大家喜欢的类型。带点儿色情,你知道,结局却很不幸。”
乔治皱了皱眉头。他的结论是这个年轻人没有读出精髓。没有人告诉他这本书里有什么故事,他阅读评论的时候没看到类似信息。年轻人接着说:
“当然,这部作品恐怕只会昙花一现,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是这么看的,她的灵感来自个人经历。就像豪斯曼[阿尔弗雷德·豪斯曼(1859——1936),英国著名悲观主义诗人。————编者注]写出诗集《什罗普郡的少年》一样,除此之外,他再也写不出别的东西了。”
“多少钱?”乔治冷冷地问道,想打断他的唠叨,“不用包起来,我把它塞进口袋就行了。”
十一月的早晨有些阴冷,他穿着厚厚的大衣。
乔治在车站买了晚报和杂志,和艾薇舒舒服服地坐在头等车厢正对面的角落里看书。五点,他们一起去餐车喝茶聊天。到站以后,他们坐上提前等候他们的车回家。各自沐浴更衣、一起吃晚饭,然后艾薇说自己太累了,便去睡觉了。走之前,她吻了吻他的前额,这是她的习惯。然后他走进大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艾薇的书,走进书房开始读起来。他不太擅长读诗,虽然他全神贯注地读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却不怎么看得明白。然后他又从头开始,读了一遍。他越读越觉得不舒服,但他并不是愚蠢的人。读完时,他已经很清楚书里说了什么。这本书的一部分是自由诗,一部分是传统的韵律诗,但它所讲述的故事是前后连贯的,即便是智力平平的人也能一目了然。故事讲述了一位已婚老妇人和一位年轻男子之间一段激情四溢的恋情。乔治·博雷克林很容易就弄明白了故事的发展,就像做简单的加法运算那么容易。
诗集采用第一人称,从青春已逝的女主人公突然明白男主人公(一位年轻男子)爱上了她而惊喜地颤抖开始。她迟迟不敢相信,她觉得这是幻觉。当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深深地爱上了他时,她吓坏了。她告诉自己这太荒唐了:他们二人年龄相差太大,如果放着这感情不管,听之任之,那么除了悲伤,她什么也得不到。她试图阻止他说出来,但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向她表达了爱意,还逼迫她也说出爱他的话,求她和自己一起私奔。她不能离开丈夫、离开家。她已经上了年纪,而他还很年轻,两人又能憧憬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她怎么能指望他的爱会天长地久?她乞求他可怜可怜她。但他的爱是那么冲动,他想要她,一门心思想得到她;她在颤抖、担心,又在渴望,终于还是向他屈服了。然后二人过了一段无比快活的幸福时光。这个世界,这个单调、乏味的世界的每一天开始闪着荣光。情歌从她的笔下溢出。女人崇拜情人年轻、刚健的身体。读到女人称赞情人那宽阔的胸膛、纤细的侧腹、健美的腿部和平坦的小腹,乔治的脸红到了耳根。
销魂,达芙妮的朋友是这样说的。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真恶心。
书里还有些伤感的小片段,男主人公必须离开的时候,她在哀叹余生将是多么空虚,最后她只能大呼,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曾经拥有过一段极乐的时光。她在书中描写了他们一起度过的漫长而揪心的那些夜晚,还有他们在彼此臂弯里昏昏入睡时的那份慵懒;她还写到他们被激情冲昏头脑,冒着重重危险,他们屈服于它的召唤时,那种短暂的偷欢是何等的妙不可言。
她原以为这段恋情进行几个礼拜也就结束了,但它竟奇迹般地持续了很久。其中一首诗提到,三年过去了,他们心中的爱却丝毫没有减少半分。他似乎一直在催促她和他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去意大利的一座山城、去希腊的一座岛屿或者去突尼斯一座城墙环绕的城市,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而在另一首诗中,她又恳求他顺其自然。他们的幸福飘摇不定。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爱的路上困难重重,而且相会极少,所以他们的爱情才能长久保持着最初的那份迷人的热情。后来,那个年轻人突然死了。乔治读不出年轻人死亡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接着是一声长长的、令人心碎的痛苦呼喊,她不能沉浸在悲伤之中,悲伤必须要隐藏起来。尽管她的生命之光已经熄灭,尽管已被痛苦折磨得向命运低头,但她必须像以前一样做事,一样快乐地生活、举办宴会、外出吃饭。最后一首诗有四个小节,作者悲痛欲绝,只得听天由命,她感谢主宰人类命运的黑暗力量,她至少有一段时间有幸享受过可怜的人类所能体验的极致快乐。
直到凌晨三点,乔治·博雷克林才把书放下。在他看来,他似乎在每一行诗里都能听到艾薇的声音,他一次又一次地听到她使用过的短语,有些细节他和她一样熟悉:毫无疑问,这是她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她曾经有过一个情人,而这个情人已经死了,这再明显不过了。他没有那么生气,也没有那么沮丧和憎恶。他是有些失望、害怕,但最大的感受还是惊愕。同样不可思议的是,艾薇竟会有一段风流韵事,而且是一段狂热的恋情,就像他在书房的壁炉上玻璃柜里的鳟鱼————那可是他钓到的最好的鳟鱼————竟突然会摇尾巴了一样。他现在才明白在俱乐部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是那种“有趣”的眼神;他明白了为什么达芙妮在谈论这本书的时候,似乎在享受一个私密的笑话;他明白了在鸡尾酒会上他经过那两个女人时,她们为什么会咯咯发笑了。
他出了一身汗,突然勃然大怒,跳了起来,想去叫醒艾薇,严厉地要求她解释一番。但他在门口停了下来。毕竟,他有什么证据呢?就凭一本书?他想起曾对艾薇说过,他觉得这本书很好。是的,当时他根本没看,只是假装自己读过了。如果连这一点都承认了,那他看起来一定是个十足的傻瓜。
“我可得小心点儿。”他咕哝道。
他决定再等上两三天,好好想想这件事,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他上床去睡觉,但久久不能入眠。
“艾薇。”他不断自言自语,“艾薇,怎么偏偏是你呢?”
第二天早上,夫妻二人一起吃早餐时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艾薇和往常一样,安静、端庄、自持,虽已到中年,却从不花费心思打扮,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而且她身上早已没有他所说的女性魅力了。他看着她,就像好多年没见过她一样。她像往常一样平静安详,淡蓝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烦恼,坦率的脸上没有一丝内疚的表情。她随口拉着家常。
“在伦敦忙碌了两天,回到乡下真是太好了。早上你有什么事?”
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三天后,他去见律师。亨利·布兰是乔治的老友兼律师。他的住处离乔治家不远,多年来他们还在彼此的猎场打猎。他每周有两天的身份是乡村绅士,其余五天则是谢菲尔德一位忙碌的律师。他又高又壮,活力十足,笑起来特别爽朗,说明他从内心还是喜欢被人们当成运动员和大好人的,偶尔才想起他还是个律师。但他也精于世故。
“哇,乔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上校被引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大声说,“在伦敦玩得开心吗?下个礼拜我要带我太太去住几天,艾薇好吗?”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艾薇的事。”博雷克林说,疑惑地看了一眼律师。
“你看过她写的书了吗?”
最近几天乔治都很不安,变得更加敏感了。他觉察到律师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突然提高了警惕。
“是的,我读过了。非常成功,不是吗?试想一下,艾薇竟然进军诗歌界了,奇迹真是无处不在啊!”
乔治·博雷克林忍不住想发脾气了。
“这让我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大傻瓜。”
“哦,乔治,你胡说什么呢!艾薇写书并没有坏处,你应该为她骄傲。”
“别瞎扯了。写的是她自己的故事。你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我估摸着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了。”
“老伙计,世上还有一种叫想象力的东西。我们有十足的理由认为整个故事都是虚构的。”
“喂!亨利,咱俩相识半辈子了,一起经历风风雨雨。跟我说实话,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相信这个故事是虚构的吗?”
亨利·布兰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身体。老乔治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你没有权力问我这样的问题,去问艾薇吧。”
“我不敢。”乔治非常痛苦,停顿片刻后回答道,“我很害怕她告诉我真相。”
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家伙是谁?”
亨利·布兰直视着乔治的眼睛。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个浑蛋。你难道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吗?你觉得被人玩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律师点了根烟,默默地吸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最后他说。
“我想,你有私人侦探。我要你让他们去查这件事,把一切都弄清楚。”
“让侦探去查自己妻子可不是君子所为,老伙计。而且,即便艾薇确实有过一段艳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想什么都查不到了。他们似乎做事很小心、很隐秘。”
“我不在乎,你就让侦探去查吧,我想要真相。”
“不行,乔治。要是你下定决心非做不可,那你最好另请高明。而且,你看,就算你找到艾薇不忠的证据,你又打算怎么办呢?离婚吗?就因为她十年前和别人私通过?那你太傻了吧!”
“无论如何,我得跟她摊牌。”
“那你现在就可以跟她说啊,其实你跟我一样明白,如果说了,她就会离开你。你希望她这样做吗?”
乔治不悦地看了律师一眼。
“我不知道。我一直认为,她是我的好妻子。她把家管得妥妥当当的,仆人也从来没给我们捅过什么乱子;她把花园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她和村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但是,我也有自尊啊。我都已经知道她对我这么不忠了,我还怎么和她继续一起生活呢?”
“你对她就一直很忠诚吗?”
“你知道的,还是有不忠的时候。毕竟,我们已经结婚近二十四年了,而且艾薇从来都不喜欢床笫之事。”
律师微微扬起眉毛。但是乔治一心只在自己说的话上,没有注意到。
“我不否认我偶尔会找点儿乐子。可是男人需要乐子,女人就不一样了。”
“只有我们男人会这么说。”亨利·布兰淡淡一笑。
“打死我也不相信艾薇这样的女人会出轨。我的意思是说,她那么挑剔,又不怎么说话。她究竟为了什么要写那本书?”
“我想,那次经历让她非常痛苦,写出来反而是一种解脱。”
“好吧,如果她非写不可,为什么不用笔名呢?”
“她用的娘家的姓啊。我想她觉得这就足够了,而且如果那本书没有取得这么大的成功,署这个名字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乔治·博雷克林和律师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乔治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脸,一想到这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讨厌,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绅士,我是说,据我所知,他可能是农场工人,也可能是律师事务所的职员。”
亨利·布兰尽量憋着不笑出声来,回答的时候眼里都是和蔼、宽容的神情。
“我很了解艾薇,我认为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不论如何,我可以确定他不是我办公室的职员。”
“这对我是个打击。”上校叹了口气,“我自认为她是喜欢我的,除非她恨我,否则她不可能写那本书。”
“不,我不相信,我不认为她会恨谁。”
“你别假装说她爱我了。”
“没有假装。”
“是吗,那她对我是什么感觉?”
亨利·布兰靠在转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乔治。
“也许是冷漠。”
上校微微打了个寒战,脸涨得通红。
“话说回来,你也不爱她,对吗?”
乔治·博雷克林没有正面回答。
“没有孩子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我是对她有点儿失望,但我从来没有让她看出来。我一直对她很好。在合理的范围内,我对她非常尽责。”
律师用一只大手捂住嘴,遮住微笑时颤抖的嘴唇。
“这对我来说是个可怕的打击。”博雷克林继续说,“都该死,即便在十年前,艾薇也不是楚楚可怜的女人,天知道,反正没什么看头,说长得丑都不过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乔治·博雷克林挺起身子坐得笔直,他望着哈利[亨利·布兰的昵。],脸上严肃的表情像极了当年检阅部队时的表情。
“我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下我成了大家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了。”
“别胡说。”律师厉声说,然后又用和蔼的语气说,“听着,老伙计,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忘了吧。去和人们谈谈艾薇的书吧,好好夸夸,告诉他们你很为她自豪。让他们知道你对她很有信心,你知道她绝不会对你不忠。世界变化太快,人的记忆是很短暂的。他们很快就不记得了。”
“可我忘不掉。”
“你们都不再年轻了。她对你的意义可不单单是你想的那样,离开她,你会非常孤单的。你忘不了,我认为没什么要紧的。如果你的榆木脑袋能发现艾薇比你想象的好,那就行了。”
“该死的,你说的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不是,我没说这是你的错,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艾薇的错。我想她并不想爱上这个男孩,你还记得结尾的那些诗句吗?它们给我的感觉是,虽然她为他的死伤心欲绝,但她似乎莫名地欢迎这种结局。她自始至终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多么脆弱。那是他的初恋,他死的时候正值热恋中,却不知道爱情转瞬即逝;他只品尝到了爱情的幸福和美丽。她虽然是那样悲切,但想到他再也不用被爱情折磨,反而感到些许安慰。”
“你说的这些有点儿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老兄。我多少明白你的意思了。”
乔治·博雷克林不悦地盯着桌上的墨水瓶。他没有说话,律师用好奇而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道,她需要多大勇气才能从不表露自己的不幸吗?”律师温柔地说。
博雷克林上校叹了口气。
“我很受伤,但我想你是对的。覆水难收,而且如果我小题大做的话,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呢?”
乔治·博雷克林可怜兮兮地笑了笑。
“我接受你的劝告,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拿我当傻子吧,让他们见鬼去吧。事实上,没有艾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得告诉你,有一件事我到死都不会明白:那家伙究竟看上她哪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