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我看腻了书,就把他叫过来,跟他聊天。

    “最让我痛苦的还是夜晚。晚饭后,仆人就不再说话,回村里睡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平房里除了不时的吱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四周鸦雀无声,壁虎常常突然叫唤,会把我吓一大跳。我能听到村子里传来锣声或鞭炮声。他们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玩得很开心,但我不得不待在原地。我看书都看腻了。我还不如监狱里的囚犯呢。夜复一夜都是一样的。我喝三四杯威士忌,但是一个人喝酒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喝酒并没有使我高兴起来,只会让我第二天感觉很糟糕。我试过晚饭后马上上床睡觉,但我睡不着。我常常躺在床上,越来越热,越来越清醒,最后,我都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天哪,那些夜晚真漫长啊!你知道吗,我情绪低落,有时我为自己感到难过,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好笑,但那时我才十九岁半,有时还会哭。

    “然后,一天晚上,晚饭后,阿卜杜勒收拾好桌子,正要离开,这时他咳嗽了一声。他说,我一整夜都一个人在屋里,难道不感到寂寞吗?我说我‘不孤单,没关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人,但想必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说。‘怎么了?’我问他,‘有话直说。’然后他说,如果我想要一个女孩儿来和我一起住,他认识的一个姑娘肯定很乐意。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他可以推荐她。她不会惹麻烦,有她在,平房里也会热闹一点儿。她可以帮我修修补补……我那时太沮丧了。雨下了一整天,我都没去锻炼。我知道我睡不了几个小时就会醒。他说我不必花很多钱,她家很穷,意思意思就成。给二百叻币[马来西亚、新加坡与文莱在英国殖民地时期,由英殖民政府所发行的货币,发行单位是叻屿呷政府。]就够了。他说:‘如果你不喜欢她,大可以把她打发走。’我问他那姑娘在哪里。他说:‘她已经来了,我叫她进来。’他走到门口,女孩儿和妈妈一直在台阶上等着。他们一起进来坐在地板上,我给了他们一些糖果。当然,她很害羞,但很冷静,我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冲我微微一笑。她很年轻,还是个孩子,他们说她十五岁。她非常漂亮,穿着她最好的衣服。我们聊了聊。她话不多,但当我逗她时,她总是笑个不停。阿卜杜勒说,等她和我熟了,就爱说话了。他叫她过去坐在我旁边。她咯咯地笑着拒绝了,但她妈妈叫她过去,我在椅子上给她让出了位置。她脸红了,笑了笑,但还是过来了,依偎在我身边。仆人也笑了。‘你看,她已经喜欢上你了。’他说,‘你想让她留下来吗?’他问道。我问她:‘你乐意吗?’她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哈哈笑着。她的身体非常柔软,是那么娇小。我说:‘好吧,让她留下吧。’”

    盖伊身体前倾,喝了一杯苏打威士忌。

    “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多丽丝问。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我并没有爱上她,甚至在一开始也没有。我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家里有个人。要是没有这个人,我一定会发疯,要不就是变成个酒鬼。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太年轻了,受不了孤独。我只爱你一个人。”他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说,“她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我去年休假回家。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女人。”

    “是的,我猜到了。她抱着一个婴儿。那是你的孩子吗?”

    “是的。是个小女孩儿。”

    “就这一个孩子吗?”

    “那天你在村里见过的两个小男孩儿。你提到过他们。”

    “这么说,她有三个孩子了?”

    “是的。”

    “你还真是儿女双全呢。”

    她感觉到他听了她的话后突然做了个手势,但她没有理会。

    “她不知道你结婚了吗?看到你突然带着妻子来这儿,她才明白过来?”多丽丝问。

    “她知道我要结婚。”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就把她送回村子了。我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我答应过给她的,都给了她。她一直知道我和她长不了。我受够了。我告诉她我要和白人女人结婚。”

    “可那时你还没遇见我呢。”

    “是的,我知道,但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决定结婚了。”他还像往常那样咯咯地笑着,“我不介意告诉你,当我遇见你的时候,我对这件事感到相当沮丧。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了你,我知道我这辈子肯定是非你不娶的。”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不认为给我一个自己判断的机会才公平吗?你该想得到,一个姑娘发现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姑娘同居了十年,还生了三个孩子,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这里的情况太特殊了,会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六个男人中有五个都这样做。我想过你也许会深感震惊,但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我深深地爱着你。我现在同样那么爱你,亲爱的。你本来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但我没想到会回到这里。休假回家后,很少会回到同一驻地分站的。我们来这儿的时候,我提出如果她到别的村子去,我就给她钱。她先是答应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她不停地来闹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她一发现,就开始勒索我。我给过她一大笔钱,我下令不让她进入这个院子。今天早上她来闹,就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她想吓唬吓唬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都说出来。”

    他说完,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你明白的,多丽丝,是不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怪我。”

    她没有抽回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很冷。

    “她是吃醋了吗?”

    “我敢说,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特殊待遇,现在享受不到了,她必定会意难平。但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就像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一样。你知道,土著妇女从来都不会真心对待白人男子。”

    “那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很好,我会抚养他们。等男孩们一长大,我就送他们去新加坡上学。”

    “他们对你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吗?”

    他犹豫了。

    “我只想对你说实话。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会非常难过。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对他的喜欢会超过对他妈妈的喜欢。如果那孩子的皮肤是白的,我想我一定会的。当然,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相当有趣,很讨人喜欢。不过,他虽然是我的孩子,我对他却没有特别的感觉。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属于我的。我有时会责备自己,因为我这种想法似乎有违人伦,但事实是,我对他们和对别人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当然,那些没有孩子的人也会大谈特谈孩子。”

    现在她听完一切,他等着她说话,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多丽丝?”他终于说。

    “没有了,我头痛得厉害。我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你得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很生我的气吗?”

    “不,一点儿也没有。我想独自待一会儿,不要动,我要睡觉了。”

    她从长椅子上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今晚太热了,我希望你能睡在你的更衣室里,晚安。”

    她走了,他听见她把卧室的门锁上了。

    第二天她脸色苍白,他看得出她并没有睡好。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像往常一样说话,但有些不自在。她扯东扯西,好像在和一个陌生人谈话。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但在盖伊看来,她说话的样子就像在他们吵架后,尽管和解了,但她依然很难过。她的眼神使他迷惑不解,他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出一种奇怪的恐惧。刚吃过晚饭,她便说道:

    “我今晚不太舒服。我这就上床睡觉了。”

    “我可怜的宝贝儿,我很抱歉。”他大声说。

    “没什么,过一两天我就好了。”

    “我一会儿去跟你道晚安。”

    “不,不要那样做。我马上就去睡觉了。”

    “好吧,那么,走之前吻我一下吧。”

    他看到她脸红了。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她倚向他,但没有看他。他把她抱在怀里,寻找她的嘴唇,但她把脸别开,他吻了吻她的脸颊。她很快地离开他,他又听到钥匙在她房门的锁里轻轻转动。他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他试着读书,但他的耳朵注意着妻子房间里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她说她要睡觉,但他没有听到她的动静。妻子的房里鸦雀无声,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用手遮住灯光,只见她的门下有一丝微光,原来她没有熄灯。她到底在干什么?他放下书。如果她生气了,大吵大闹,或者痛哭流涕,他都不会感到奇怪,那样他反倒可以应付,她这么镇定,他真的有些怕了。此外,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的那种恐惧,又是怎么回事?他把昨天晚上对她说的话又想了一遍。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毕竟,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做了和其他人同样的事情,但在他遇见她之前,那段关系就已经结束了。当然,事实证明他是个傻瓜,马后炮这种事谁都会。他捂住心口。真有趣,他的心是那么疼。

    “这八成就是人们所说的伤心吧。”他对自己说,“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该不该敲门,告诉她自己必须和她谈谈?最好把话说清楚。他必须让她明白,但那份寂静使他害怕。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许让她一个人待着更好。这当然是个打击。他必须给她时间。毕竟,她知道他是全心全意地爱她。要有耐心,也许她只是在和自己斗争,他必须给她时间,他必须有耐心。第二天早上,他问她睡得好不好。

    “是的,很好。”她说。

    “你很生我的气吗?”他可怜巴巴地问。

    她睁大了眼睛,坦率地看着他。

    “一点儿也不。”

    “亲爱的,我真高兴。我就是个畜生。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这种事,但是请原谅我。我真的很痛苦。”

    “我原谅你了,我甚至都不怪你。”

    他对她苦笑了一下,神色活像一条刚被鞭子抽过的狗。

    “这两天晚上我都是一个人睡的,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她把目光移向别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我把房间里的床搬走了,那床太占地方了,我换了一张小行军床。”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不会再以你妻子的身份和你一起生活了。”

    “什么?”

    她摇摇头。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脏开始狂跳,他的心很痛。

    “但这对我太不公平了,多丽丝。”

    “你不觉得把我推入这种境地也很不公平吗?”

    “但你刚才说你不怪我。”

    “我说的是实话,但现在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做不到。”

    “但是我们怎么能像那样生活在一起呢?”

    她盯着地板,似乎在沉思。

    “昨天晚上你想吻我的嘴,我几乎要吐了。”

    “多丽丝。”

    她突然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冷漠和敌意。

    “我睡的那张床,是她生孩子的那张床吗?”她看见他脸涨得通红,“太可怕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她绞着双手,扭曲的手指就像不停扭动的小蛇。但是,她很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我决定了。我不想对你不好,但是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强迫我去做。我都考虑清楚了。自从你向我坦白了以后,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这件事,我现在只感觉特别累。本来我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就走,马上就走。再过两三天,船就来了。”

    “我爱你,这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吗?”

    “我知道你爱我,所以我不会那么做。我想给我们两个人一个机会。我是如此爱你,盖伊。”她的声音哽咽了,但她没有哭,“我不想无理取闹。天知道,我可不想这么无情。盖伊,你能给我点儿时间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希望你别来打搅我,我心里的一些念头叫我害怕。”

    他没有看错,她的确是害怕了。“什么念头?”

    “请不要问了,我不想说出伤害你的话,也许我能摆脱那些念头。天知道,我多想摆脱它们。我会尝试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尝试。给我六个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只有这一件事不行。”她轻轻地做了一个恳求的手势,“我们没有理由不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你多一点儿耐心。”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我当然不想强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心情沉重地坐了一会儿,仿佛突然变老了,连挪动身子都很费力,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去办公室了。”

    他拿起帽子走了出去。

    一个月过去了。女人比男人更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有陌生人来拜访他们,绝不会猜到多丽丝有心事,但盖伊的苦恼就很明显了,他那张和善的圆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而疲惫的神色。他看着多丽丝。她是一个快活的人,像往常一样拿他打趣,他们一起打网球,聊各种话题。但是,一看就能看出来她只是在扮演角色,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再谈谈他和那个马来女人的关系。

    “盖伊,继续纠结那件事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她轻快地回答,“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说得够多了,我不怪你。”

    “那你为什么要惩罚我呢?”

    “我可怜的孩子,我不想惩罚你。就算……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她耸了耸肩,“人性都是很奇怪的。”

    “我不明白。”

    “那就别想太多了。”

    这些话也许很刺耳,但她露出一个令人愉快且友好的微笑,缓和了言辞里的锋芒。每天晚上,她在上床睡觉前都会俯身轻吻盖伊的脸颊,但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一下,如同一只飞蛾掠过了他的脸。

    第二个月过去了,第三个月结束了,看似没完没了的六个月转眼都过去了。盖伊问自己她是否还记得当初的约定。现在,他密切注意着她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手势,却一直搞不懂她的心思。她要他给她六个月,好啦,现在六个月已过。

    海岸汽船驶过河口,卸下邮件后再次起航。盖伊忙着写回信,好在汽船回来的时候交给他们。又过去了两三天。那天是星期二,他派出的快帆船定于星期四拂晓出发,去等候那艘汽船。除了吃饭时间,多丽丝都会努力找话题,毕竟他们最近很少说话。晚饭后,他们照例开始看书。但男仆收拾完房间准备回去睡觉之后,多丽丝放下了手中的书。

    “盖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她低声说。

    他心中一凛,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亲爱的,别那样,我和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她笑着说。

    但他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是吗?”

    “我想让你为我做点事。”

    “亲爱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但她把手抽了回去。

    “我希望你允许我回家。”

    “你?”他惊诧地喊道,“什么时候?为什么呢?”

    “我受够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想走多久?永远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想是吧。”她下定决心,“是的,永远都不回来了。”

    “天哪!”

    他的声音哽咽了,她以为他要哭了。

    “盖伊,别怪我。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要我给你六个月,我接受了你的条件,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打扰你。”

    “是的,是的。”

    “我尽量不让你看出我过得多么糟糕。”

    “我知道。我非常感谢你。你对我太好了。听着,盖伊,我再和你说一次,对你做的那些事,我是不会责备你的。毕竟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只是做了别人也会做的事,我知道这里有多寂寞。亲爱的,我真为你难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所以才让你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小题大做了。我不讲道理,我对你不公平。但是,你看,理智在这件事上起不了作用,我的整个灵魂都在反抗。当我在村里看到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我只觉得我的腿在发抖。还有这所房子里的一切。一想到我睡过的那张床,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你不知道我忍受了什么。”

    “我已经说服她别再来了,我也申请调职了。”

    “那也没用。她永远都在那里。你属于他们,不属于我。我想,如果只有一个孩子,也许我能忍受得了,但你有三个孩子,那两个男孩年纪都不小了。你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现在她终于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她绝望了。“这是一种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了,它比我更强大。我想起她那双手臂搂着你,我就恶心;我还会想起你抱着那些小婴儿。天哪,那简直令人作呕。我讨厌你的触摸。每天晚上,当我吻你的时候,我必须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我不得不紧握双手,强迫自己去触摸你的脸颊。”现在她又紧张又痛苦,手指不停地握紧又松开,她的声音失控了,“我知道现在该受责备的是我。我是个愚蠢疯狂的女人,我以为我可以迈过这个坎儿,但我没有做到,我永远也做不到的。现在的情况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愿意承担后果,如果你说我必须留在这里,我会留下来,但如果留下来,我会死的。我恳求你让我走。”

    现在,她抑制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她伤心地哭了。他以前从未见过她哭。

    “我当然不想违背你的意愿把你留在这儿。”他嘶哑地说。

    她疲惫不堪,向后靠在椅子上。她的五官都扭曲了。她那一向平静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确实惨不忍睹。

    “我很抱歉,盖伊。我毁了你的生活,也毁了我自己的生活。我们本可以很幸福的。”

    “你想什么时候走?星期四?”

    “是的。”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用双手捂着脸。最后他抬起头来。

    “我累了。”他低声说。

    “我可以走了吗?”

    “是的。”

    他们在那儿坐了也许有两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壁虎发出刺耳嘶哑的叫声,那怪声就像是人类的叫声,她听到后吓了一跳。盖伊站起身,走到游廊上,他靠在栏杆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他听见多丽丝走进她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他比平时起得早,来到她的门前敲门。

    “有事吗?”

    “我今天得去上游,很晚才回来。”

    “好吧。”

    她明白他的用意。他安排好一整天都不在家,免得看到她收拾行李。这是一项令人心碎的工作。她收拾好衣服,环顾起居室,看看属于她的东西,把它们带走似乎太不近人情了。除了母亲的照片,她什么都没拿。盖伊晚上十点才回来。

    “对不起,我没回来吃晚饭。”他说,“我去的那个村子的村长有许多事要我办。”

    她看见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并且注意到她母亲的照片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他问,“我吩咐了船夫天一亮就去台阶那里等你。”

    “我让仆人五点叫醒我。”

    “我最好给你一些钱。”他走到桌前开了一张支票,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些纸钞,“这里有些现金,足够你去新加坡,到了新加坡,你可以兑换支票。”

    “谢谢你。”

    “你愿意我送你去河口吗?”

    “我想我们还是在这儿道别为好。”

    “好吧。我想我也该睡觉了,这一天我可累坏了。”

    他甚至没有碰她的手,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几分钟后,她听见他扑倒在床上。她坐了一会儿,最后一次环视那间曾给她带来快乐和痛苦的屋子。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除了一两件她晚上需要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打包了。

    男仆叫醒他们时,天依然是黑的。他们匆忙穿好衣服,等他们收拾妥当,早餐已经备好了。不久,他们听到小船划到了平房附近的码头里,仆人们把她的行李搬了下去。他们都没胃口吃东西。黑暗渐渐退去,河水变得阴森可怕。天还没亮,但黑夜已经过去了。在一片寂静中,码头里原住民的说话声非常清晰。盖伊瞥了一眼妻子没碰过的盘子。

    “你吃完了的话,我们就下去吧。你差不多该动身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桌边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然后和他肩并肩走下台阶。一条蜿蜒的小路把他们引到河边。在码头上,穿着漂亮制服的土著守卫们站成一排,当盖伊和多丽丝经过时,他们举起了武器。船长伸手搀扶她上船。她转身看着盖伊。她拼命想最后说一句安慰的话,再一次请求他的原谅,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伸出一只手。

    “好吧,再见,希望你旅途愉快。”

    他们握了握手。

    盖伊向船长点点头,船开走了。河上弥漫着雾气,黎明已经来临,但黑夜仍然潜伏在丛林的黑暗中。他站在码头上,直到船消失在早晨的阴影里。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开。当警卫再次举起武器,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而,他一回到平房就叫来了仆人。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多丽丝所有的东西都拣了出来。

    “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他说,“留在这儿也没有用。”

    然后,他坐在游廊上,看着天色犹如一种他不该承担的苦涩而强烈的悲伤,慢慢地改变。最后他看了看表,他该去办公室了。

    下午,他睡不着,头很疼,于是他拿起枪,到丛林里逛了逛。他什么也没打到,但他还是走来走去,好叫自己累一点儿。太阳快落山时,他回来喝了两三杯酒,然后就该换衣服吃饭了。现在也不用讲究换不换衣服了,他还是穿得舒服些为好,于是他穿上一件宽松的土布上衣和一件纱笼。多丽丝来之前,他就习惯穿这种衣服。他干脆光着脚。他无精打采地吃完饭,仆人收拾完便走了。他坐下来读《闲谈者》,平房里一片寂静。他看不下去了,任由杂志掉在他的膝盖上。他筋疲力尽,不能思考,脑袋里异常空虚。那天晚上壁虎叫得很响,它那沙哑而突然的叫声似乎在嘲笑他。简直无法相信这充满回响的声音竟然来自这么小的喉咙。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声小心翼翼的咳嗽。

    “谁在那儿?”他大叫道。

    没人应声。他看着门。壁虎发出犹如笑声一般的刺耳叫声。一个小男孩儿侧身走了进来,站在门槛上。那是个混血小男孩儿,穿着破烂的背心和纱笼,是他的大儿子。

    “有事吗?”盖伊说。

    男孩儿走到屋里坐了下来,把腿盘在身下。

    “谁叫你到这儿来的?”

    “妈妈派我来的,她问你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盖伊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孩。男孩没有再说什么,他坐着等着,害羞地垂下眼睛。盖伊痛苦地捂着脸,陷入沉思中。有什么用呢?完了,都完了!他投降了。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告诉你妈妈把她和你们的东西收拾好。她可以回来了。”

    “什么时候?”男孩儿冷淡地问。

    滚烫的眼泪顺着盖伊那滑稽且布满粉刺的圆脸流了下来。

    “今晚。”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