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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毛姆短篇小说全集最新章节!

    斯金纳太太喜欢准时。她已经开始打扮了,穿上了黑色绸裙,这既跟她的年龄相称,也适合她悼念刚过世的女婿。接着她想要戴上一顶绒帽。这顶帽子倒让她有些迟疑不定了,因为这帽子上装饰的白鹭羽毛很可能要招来宴会上必定会遇到的几个朋友尖酸的讥嘲。当然了,杀害这些美丽的白鸟,还是趁它们交配的季节,就为了获取它们的羽毛,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可是看着这么漂亮时髦的羽毛,不戴未免太傻了,而且也会伤害自己刚过世的女婿的感情。这可是他大老远从婆罗洲带回来的,希望讨得岳母喜欢。凯瑟琳当时见到这东西就不太高兴,不过后来出了那桩事,她一定也后悔不该那样的,可是凯瑟琳本来就没真正喜欢过哈罗德。斯金纳太太站在梳妆台前,戴上了这顶绒帽,毕竟她也只有这么一顶还算像样的帽子!她又用一枚发针把羽毛卡住。要是有人对这些羽毛说三道四,她已想好了怎么对答。

    “我也知道这种事怪残忍的。”她会说,“要是我自己怎么都不会买的,但这是我那可怜的女婿最后一次回国休假时带回来的。”

    这样就能说清楚她是怎么有的这些白鹭羽毛,戴上它们也就理所当然了。大家一直都挺好心的。斯金纳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干净手绢,在上面喷了些古龙水。她从不用香水,一直认为用香水太轻浮,而古龙水清新怡人。她马上就要打扮好了,两眼朝穿衣镜后面的窗户外望了一下。卡农·海伍德家的花园聚会碰上了好日子。阳光温煦,天空蓝蓝的。树上还没有褪去春天的嫩绿。她看见小外孙女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忙着用耙子鼓捣自己的小花圃,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真希望琼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看来过去把孩子留在热带地区那么久是个错误,她小小年纪就显得过于严肃。从没见过她四处奔跑,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玩着她自己发明的游戏,在自己的花圃里浇水。斯金纳太太用手掸了掸裙子的前襟,拿起手套,走下楼来。

    凯瑟琳坐在窗前的写字台边忙着做几份名单,她是女子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名誉秘书,遇到有比赛就要忙一阵。不过她也准备好了要去参加宴会。

    “我看你到底还是穿上这件套衫了。”斯金纳太太说。

    午饭时,她们讨论过凯瑟琳到底是穿这件无袖套衫好,还是那件黑色薄纱裙。无袖套衫是黑白两色的,凯瑟琳觉得很漂亮,可是没有服丧的样子。米莉森却赞成她穿这件套衫。

    “我们何必都穿得像出殡回来似的,”她说,“哈罗德去世都八个月了。”

    斯金纳太太觉得这样说话很不近人情。米莉森从婆罗洲回来后一直怪怪的。

    “你不会现在就脱掉孝服吧,亲爱的?”她问。

    米莉森没有直接回答。

    “现在的人服丧的方式不一样了。”她说。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时,斯金纳太太觉得她的口气很怪异。显然凯瑟琳也留意到了,她疑惑不解地看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罗德决不会要我没完没了地给他服丧。”

    “我早早穿好衣服,就是因为我有话要跟米莉森说。”凯瑟琳接口道,算是回答了母亲探询的眼神。

    “哦?”

    凯瑟琳没有解释。她放下手里的名单,皱着眉头拿起一封信又看了一遍,有位太太写信来抱怨委员会很不公平地将她可享受的让杆数从二十四杆降到了十八杆。担任女子高尔夫俱乐部的名誉秘书需要有相当机智老练的本领。斯金纳太太戴上新手套。百叶窗遮住了阳光,室内阴暗凉爽。她看着哈罗德生前请她保管的一只涂得五颜六色的很大的木刻犀鸟。在她看来,这个木刻看上去有些怪异,也很野蛮,可是哈罗德却很把它当一回事。这东西具有宗教意义,卡农·海伍德对它大为赞赏。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几件马来武器,她已忘了它们叫什么。几张临时搭起来的桌子上摆着一些银器和铜器,都是哈罗德陆续送来的。她喜欢哈罗德,两眼不由自主地去看摆在钢琴上的他的照片,那上面还摆着她的两个女儿、外孙女、妹妹和妹妹的儿子的照片。

    “咦,凯瑟琳,哈罗德的照片去哪儿了?”她问。

    凯瑟琳回头看了一眼,照片不在那儿了。

    “谁拿走了吧。”凯瑟琳说。

    她感到吃惊,又迷惑不解,便站起身朝钢琴走去。原先摆在那儿的照片已经有人重新摆放过,看不出空当了。

    “会不会是米莉森拿去放到她卧室了呀?”斯金纳太太说。

    “我怎么没留意到呢?再说了,米莉森有好几张哈罗德的照片。她都锁起来了。”

    女儿的房间里居然没有摆放哈罗德的照片,斯金纳太太觉得有些蹊跷。其实,她有一次还特意说起过这件事,可是米莉森没有搭茬儿。从婆罗洲回来后,米莉森变得出奇地寡言少语,斯金纳太太很想对她表示同情,可她并不领情。女儿好像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每个人承受悲痛的方式各有不同。斯金纳先生说过,这件事最好让米莉森自己处理。想到丈夫,她的思绪又转到了他们要去参加的花园宴会上。

    “你们老爸问我,他是不是该戴一顶大礼帽。”她说,“我说稳妥些还是戴上吧。”

    这是一场盛大的聚会。他们会吃到冰淇淋,草莓和香草味的冰淇淋,从博迪糖果店买的,海伍德还会在自己家里做冰咖啡。大家都会到场。主人邀请他们去见从中国香港回来的主教大人,主教住在卡农家,他是卡农的大学同学,会跟大家谈谈他在中国传教的经历。斯金纳太太的女儿在东方生活过八年,她的女婿又曾经是英国驻婆罗洲一个地区的行政官员,所以她对此感到兴致勃勃。不用说,比起那些跟殖民地什么的毫无关系的人,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更有意义。

    正如斯金纳先生说的:“只听说过英国的人又能知道英国多少呢?”

    就在这时,正好斯金纳先生走了进来。他是个律师,子承父业,在伦敦的林肯律师学会广场有事务所。他每天早上去伦敦上班,晚上才回家。他能陪伴老婆女儿去参加卡农家的花园聚会,完全是因为卡农特地选择在星期六举办。斯金纳先生身穿燕尾服和灰色花呢裤子,看上去蛮精神的。他的衣着不算很讲究,但也干净利落。他的样子像一位体面的家庭法律顾问——其实也的确是的。他的事务所只接完全正当的案子,如果有哪个顾客来找他办理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麻烦事,斯金纳先生就会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

    “这种案子本事务所恕难承接。”他说,“我想你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他会抓过记事本,潦潦草草地写下一个名字和地址,撕下这一页递给顾客。

    “我建议你去找找这些人。只要提一下我的名字,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心办理的。”

    斯金纳先生的脸刮得干干净净,脑袋光秃秃的。两片薄薄的嘴唇没有血色,总是绷得紧紧的,不过一双蓝眼睛却显得有些羞涩。他面色苍白,满脸皱纹。

    “瞧你穿上新裤子啦!”斯金纳太太说。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穿了,”他答道,“我还在想要不要在翻领上插朵花呢。”

    “我说还是不插的好,爸爸,”凯瑟琳说,“那样不好看的。”

    “好多人都会插上花的。”斯金纳太太说。

    “只有小职员这类人才会那样。”凯瑟琳说,“要知道,海伍德家请了各界人士的。再说,我们还在服丧呢。”

    “不知道主教讲完后会不会募捐。”斯金纳先生说。

    “我觉得应该不会。”斯金纳太太说。

    “我觉得那样做不太像话。”凯瑟琳附和道。

    “还是有所准备比较稳妥。”斯金纳先生说,“我来代表你们所有人捐。不知道十先令[英国的旧辅币单位,1英镑等于20先令,1先令等于12便士,在1971年英国货币改革时被废除]够不够,还是要捐一镑?”

    “我觉得要捐就得捐一镑,爸爸。”凯瑟琳说。

    “到时候再看看吧。我不想给得比别人少,可也没必要多给。”

    凯瑟琳将她的文件收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

    “米莉森准备好了吗?”斯金纳太太问。

    “时间还早呢。人家请我们四点到,我想我们四点半到就差不多。我已吩咐戴维斯四点一刻开车过来。”

    平常出门总是凯瑟琳开车,但遇上今天这样的重要场合,就要花匠戴维斯穿上制服当司机。这样,到的时候就显得更气派,再说,凯瑟琳穿上了她的新套衫,当然也不想开车。她看着妈妈将手指一根一根塞进新手套里,才想起自己也得戴上手套。她闻了闻手套上是否还留着肥皂味,只有很淡的味道,她想别人不会闻到的。

    房门终于开了,米莉森走了进来。她穿着丧服。斯金纳太太总是看不习惯,不过她当然知道米莉森必须穿满一年。太遗憾了,她穿丧服不合适,尽管有的人合适。有一回,斯金纳太太试着戴过米莉森那缀着白纱带的无边帽,披上了长长的面纱,她觉得还挺好看的。当然啦,她希望亲爱的老公阿尔弗雷德比她活得长,不过万一他先离开人世,她就永远不会脱下丧服。维多利亚女王不就一直没有脱下丧服吗?可是米莉森情况不同,她还很年轻,才三十六岁。三十六岁就守寡实在太不幸了。何况她也没有多少再嫁人的机会。

    眼下,凯瑟琳也不太可能嫁人,虽然她已经三十五岁了。上次米莉森和哈罗德回家时,斯金纳太太建议他们把凯瑟琳带去跟他们一起过一阵。哈罗德倒挺乐意的,可是米莉森说不行。斯金纳太太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把她带出去总可以给她一些机会嘛。当然,他们并不是要赶她出门,可是女大当嫁呀。他们在国内认识的男人好像都已经结婚成家了。米莉森说他们那边的气候恶劣。的确,她自己的肤色就很不好看。现在没有人还会说米莉森是两姐妹中更漂亮的了。凯瑟琳越长越好看,当然,有人说她太瘦了。不过她现在剪短了头发,而且不管刮风下雨都会打高尔夫球,所以脸蛋儿红扑扑的,斯金纳太太觉得她很漂亮。没有人会说可怜的米莉森漂亮,她的身材已经完全变形了。她本来就个头不高,现在一发胖,就成了个矮胖墩儿。她真的太胖了。斯金纳太太认为这是因为她生活在热带地区太热而缺少锻炼造成的。她的肤色像泥土一样发黄,本来那双蓝眼睛是她身上最漂亮的地方,现在也变得苍白无神了。

    “她的脖子该注意了。”斯金纳太太暗自思忖,“这双下巴真有点儿吓人。”

    这事儿她跟丈夫说起过一两回。斯金纳先生说,米莉森已经不年轻了,这是难免的,可是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啊。斯金纳太太打定主意要跟女儿认真谈谈,不过她当然也得顾及女儿眼下的丧夫之痛,打算等她服丧满一年了再说。她也很高兴有这个理由可以推迟这样的谈话,一想到要跟米莉森谈这个话题,她就有些发怵。米莉森无疑像变了个人。她整天耷拉着脸,弄得她妈妈见到她就不自在。斯金纳太太是个想到什么就会大声说出来的人,可是米莉森有个令人尴尬的习惯,你跟她说话时(哪怕是随便找点话说),她总是一声不吭,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没有。有时,斯金纳太太实在恼火极了,只好提醒自己可怜的哈罗德去世才八个月,才忍住没有跟女儿把话说得太难听。

    这位寡妇静静向前走来,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那阴沉沉的脸上,凯瑟琳背对窗户站着,看了姐姐一眼。

    “米莉森,我有话跟你说。”凯瑟琳说,“今天早上我跟格莱迪丝·海伍德打高尔夫球了。”

    “你打赢了?”米莉森问。

    格莱迪丝·海伍德是卡农唯一还没有嫁出去的女儿。

    “她跟我说了些你的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米莉森的目光越过妹妹,望着在花园里浇花的小女儿。

    “妈妈,你有没有关照安妮给琼吃厨房里的点心?”她说。

    “说过了,待会儿她跟用人一起吃。”

    凯瑟琳冷冷地看着姐姐。

    “主教在回香港的途中在新加坡逗留了两三天。”她继续说下去,“他很喜欢旅游。他到过婆罗洲,认识不少你也认识的人。”

    “他一定很想见见你,亲爱的。”斯金纳太太说,“他认识可怜的哈罗德吗?”

    “认识,他在瓜拉索洛见过哈罗德。他记得很清楚。他说,听说哈罗德去世了,他很震惊。”

    米莉森坐下来,慢慢戴她的黑手套。斯金纳太太见她听到这些话还是一言不发,感到很诧异。

    “对了,米莉森。”她说,“哈罗德的照片不见了。是你拿走了吗?”

    “是的,我收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愿意摆在外面呢。”

    米莉森又什么也不说了。这个毛病真是让人火冒三丈。

    凯瑟琳略微转过身去,面对着姐姐。

    “米莉森,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说哈罗德是发烧死的?”

    这位寡妇不动声色,定睛看着凯瑟琳,但是她发黄的脸上泛起了一道红晕。她没有回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凯瑟琳?”斯金纳太太吃惊地问。

    “主教说哈罗德是自杀的。”

    斯金纳太太惊叫起来,但她丈夫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嚷嚷。

    “这是真的吗,米莉森?”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米莉森停了一下,随意抚摸着她身边桌子上的一件文莱铜器。这也是哈罗德送的。

    “我要为琼着想,让她相信爸爸是感冒死的对她更好些。我不想让她知道内情。”

    “你让我们太尴尬了。”凯瑟琳皱紧眉头说,“格莱迪丝·海伍德怪我没告诉她真相,说我太不够意思了。我费尽口舌才让她相信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说她父亲也很生气。他说,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而且他还是你的证婚人,他认为我们应当信得过他的。不管怎么说,就算我们不想告诉他真相,也没必要用谎话来蒙他。”

    “我必须说,我觉得这事儿他说得对。”斯金纳先生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了,我跟格莱迪丝说这事不能怪我们。只不过是你怎么跟我们说的,我们就怎么说而已。”

    “我希望这事儿没有让你输球。”米莉森说。

    “说真的,亲爱的,我觉得你这么说就太不合适了。”她爸爸扯着嗓子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空空的壁炉前,习惯性地叉开燕尾服后摆站在壁炉前。

    “这是我自己的事。”米莉森说,“如果我不想告诉别人,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你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告诉,那看来你对你妈也没什么感情了。”斯金纳太太说。

    米莉森耸了耸肩膀。

    “你应该知道,这种事到头来是瞒不住的。”凯瑟琳说。

    “为什么?我可没想到那两个爱嚼舌根的老神父除了说我的闲话就没什么别的事可说了。”

    “主教说他去过婆罗洲,海伍德家的人自然就会问他认不认识你和哈罗德。”

    “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斯金纳先生说,“我认为你本该跟我们说实话的,那样我们就可以来决定怎么做才好。作为律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想隐瞒真相,时间长了一定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可怜的哈罗德。”斯金纳太太说,眼泪从她涂了胭脂的脸颊上流了下来,“这简直太可怕了!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好女婿。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过不去,竟然干出这么可怕的蠢事?”

    “气候。”

    “我看你还是原原本本把所有实情都告诉我们的好,米莉森。”她父亲说。

    “让凯瑟琳告诉你们吧。”

    凯瑟琳犹豫不决。她要说出来的事情的确很可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们这样的家庭,真是太不幸了。

    “主教说他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斯金纳太太吓得喘不过气来,她冲动地走到失去了丈夫的女儿身边。她想要抱住女儿。

    “我可怜的孩子。”她啜泣着说。

    可是米莉森躲开了。

    “别烦我了,妈妈。这么扯来扯去我真的受不了。”

    “真有你的,米莉森。”斯金纳先生说,眉头紧皱。

    他觉得米莉森的举止很不得当。

    斯金纳太太用手绢小心地擦拭眼睛,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凯瑟琳慌慌张张地摆弄着戴在脖子上的一串长长的项链。

    “我得从一个朋友嘴里知道自己姐夫的死因,这也太荒唐了。我们全都像傻瓜似的。主教很想见你,米莉森。他想告诉你他多么为你难过。”凯瑟琳顿了一下,可是米莉森什么也没说,“他说那时米莉森带着琼出门了,等她回来就发现哈罗德死在床上了。”

    “那一定很吓人的。”斯金纳先生说。

    斯金纳太太又哭了起来,凯瑟琳将手轻轻搭在母亲的肩上。

    “别哭了,妈妈。”她说,“你把眼睛哭肿了,会惹人笑话的。”

    大家沉默不语,斯金纳太太擦干了眼泪,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帽子上还别着可怜的哈罗德送给她的白鹭羽毛,她感觉有些别扭。

    “还有件事我也应该告诉你。”凯瑟琳说。

    米莉森不慌不忙地又抬眼看着妹妹,她的目光沉稳,但是很警觉。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人在等待听到某个生怕会错过的声音。

    “我不想说任何伤害你的话,姐姐。”凯瑟琳接着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的。主教说哈罗德酗酒。”

    “噢,亲爱的,多可怕呀!”斯金纳太太大声嚷道,“真是太让人震惊了。是格莱迪丝·海伍德告诉你的吗?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肯定不是真的。”

    “这就是隐瞒实情的后果。”斯金纳先生气急败坏地说,“事情总是这样的。只要你想隐瞒实情,很快就会流言四起,结果比事实真相还要糟糕十倍。”

    “主教在新加坡听人说,哈罗德是酒精中毒引起神志错乱而自杀的。我认为,为了我们全家人的体面,米莉森,你应该驳斥这个谣言。”

    “这样诽谤死者真是太不像话了。”斯金纳太太说,“等琼长大后听到这种话多不好啊!”

    “人家这么说有依据吗,米莉森?”她父亲问道,“哈罗德一向不喝酒的呀。”

    “算了吧。”米莉森说。

    “他喝酒吗?”

    “十足的酒鬼。”

    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了,而且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使他们三个人都大吃一惊。

    “米莉森,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死去的丈夫?”她的母亲大声呵斥道,一边握紧了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我真是弄不懂了,你回来后一直这么怪怪的。我始终不能相信,我的女儿会这么对待自己丈夫的去世。”

    “先别说这些啦,老伴儿。”斯金纳先生说,“以后慢慢再说吧。”

    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的小花园,又踱回到屋子中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夹鼻眼镜,虽然没有要戴上的意思,却用手帕擦拭着镜片。米莉森看着他,她的眼里透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讥嘲神情。斯金纳先生心里憋着火。他完成了一个星期的工作,到星期一上午之前,他满可以清闲一阵。尽管他对妻子说这次花园聚会挺烦人的,他宁可在自家的花园里静静地喝茶,可事实上他又盼着去参加这个聚会。他对在中国传教的经历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能见到主教大人倒是很有意思的。可是现在却冒出来这么个事情!他最不喜欢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在一起。突然有人说他的女婿是个酒鬼,自杀了,这也太让人难堪了啊!米莉森若有所思地抚弄着她的白色袖口。她那冷静的神态使他恼火。但是他没有冲她发火,却对小女儿说了一句:

    “你干吗不坐下,凯瑟琳?屋里有的是椅子。”

    凯瑟琳拉过一把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斯金纳先生走到米莉森面前,看着她。

    “当然,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说哈罗德是死于发烧。可我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因为这种事情迟早会真相大白。我不知道主教告诉海伍德一家的情况有多少是符合事实的,不过,如果你肯听我的一句忠告,还是应该尽可能把所有事实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见机行事。我们不能指望这事传到卡农·海伍德和格莱迪丝那里就会打住。在这种地方,大家都爱说长道短。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知道全部事实真相,否则会让我们一家人都很难应付。”

    斯金纳太太和凯瑟琳都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大家等着米莉森的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听完这番话。刚才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消失了,她的脸色又变成像平常一样灰白、发黄了。

    “我觉得我要是告诉你们真相,你们会不爱听的。”她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定会同情你、理解你的。”凯瑟琳严肃地说。

    米莉森瞥了她一眼,嘴角上拂过一丝淡淡的微笑。她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们三个人。斯金纳太太很不自在,她感觉米莉森看他们三个人的眼神好像他们是服装店里的模特儿。她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跟他们三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你们也应该知道,我跟哈罗德结婚时根本就不爱他。”她陷入沉思中说。

    斯金纳太太刚要惊叫,她丈夫迅速做了个几乎不易察觉的手势,做了这么多年美满恩爱的夫妻,她立刻心领神会地闭嘴了。米莉森继续说下去。她的语气十分平淡、缓慢,声调几乎没有变化。

    “那时我二十七岁了,除了他似乎没人愿意娶我。确实,他那时已经四十四岁,看上去挺老的了,可是他有个很不错的职位,是不是?我不太可能有更好的机会了。”

    斯金纳太太忍不住又想哭了,但她猛然想起了还要去参加聚会。

    “当然了,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把他的照片收起来了。”她伤心地说。

    “别这样,妈妈!”凯瑟琳喊道。

    那张照片是哈罗德跟米莉森订婚时拍的,哈罗德拍得很像样。斯金纳太太一直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他体格粗壮,个儿很高,或许胖了点,可他举止得体、仪表堂堂。他在那时就已经显出秃顶的迹象,可是现在的男人都秃顶得早。他说,遮阳帽和头盔这些东西对头发不好,这谁都知道。他蓄着不太浓的黑色络腮胡,脸膛被太阳晒得黝黑。当然,他脸上最好看的还是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琼的眼睛很像他。他谈吐风趣。凯瑟琳说他总是气势汹汹的,斯金纳太太可不这么认为,她不反对男人说话粗野。特别是她很快就发现,哈罗德被米莉森迷住了,她就更喜欢他了。哈罗德对斯金纳太太也很殷勤,他谈论他管理的地区、捕获到的野兽这些事的时候,斯金纳太太总是耐心倾听,仿佛她真的很感兴趣似的。凯瑟琳说他很自大,可是斯金纳太太这一代人对自大的男人总是欣然接受的。米莉森很快就看出了风向,尽管她什么也没对妈妈说,但妈妈很清楚,只要哈罗德向女儿求婚,女儿一定会同意。

    哈罗德跟一些已经在婆罗洲生活了三十年的人住在一起,这些人都夸那是个好地方,女人到那里生活没理由不过得舒舒服服的。当然了,孩子到了七岁还是要回国上学的好,可是斯金纳太太认为还不需要操心这件事。她请哈罗德来家里吃饭,还告诉他,他们一家人用下午茶时都会在家。他似乎一直闲着无事可干,当他走访完老朋友之后,斯金纳太太告诉他,他们一家人都很欢迎他到家里住上半个月。就在这次小住半个月快要结束时,哈罗德和米莉森订了婚。婚礼办得很像样,两口子去威尼斯度了蜜月。蜜月后,他们便动身前往东方。米莉森从轮船停靠的每一个港口给家里写来信。她似乎感到幸福美满。

    “瓜拉索洛的人都对我很好。”她说,瓜拉索洛是森布鲁州的主要城市,“我们跟英国驻当地的行政长官住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轮流请我们吃饭。有一两次,我听到别人请哈罗德喝酒,但他拒绝了。他说他已经结婚,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哄堂大笑。行政长官的妻子格雷太太告诉我说,他们都很高兴哈罗德终于结婚了。她说,一个单身汉驻外工作是特别孤独的。我们离开瓜拉索洛的时候,格雷太太跟我道别的口气好奇怪,我感到很惊讶。她好像是很郑重地将哈罗德托付给我似的。”

    他们静静地听她讲述。凯瑟琳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姐姐毫无表情的脸,斯金纳先生则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他妻子坐着的沙发上方墙上,那儿挂着几件马来武器,有格里斯短剑和帕朗刀。

    “直到一年半后我再次回到瓜拉索洛时,我才发现为什么大家都表现得怪怪的。”米莉森喉咙里发出一个怪异的声音,就像是一阵嘲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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