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东方之旅最新章节!

    在比较早期的小说中,黑塞描写一些个体,朝着一个能强烈感受到,却不完美地达成的理想而奋斗。个体和他的奋斗占了最显著的地位,而那个理想只是借着设计的方法————譬如《荒原狼》的麻醉性梦幻,《悉达多求道记》结尾的顿悟,《戴密安》的幻想,或是戈特曼的梦见原始母亲————间歇地进到小说里来。“在《东方之旅》以前的大部分作品中,”黑塞在1935年写道,“我给予我的弱点和困难的证据,比给予信心的还要多,而尽管有它的弱点,这个信心却使我的生存成为可能,并且巩固了它。”不过,在他最后两本主要作品当中,重点转移了:理想本身移动到故事的中心————观察得不完美,然而还是主要的————而个体则退到周围去。这种转移反映在标题本身。早期的作品是以人名为书名,最后两本却由事物得到了标题:《东方之旅》和《玻璃珠游戏》。这种倾向反映出黑塞态度的一项发展,因为团体已经超越个体————这一项事实由于主题强调服务的理想而被加强。已经完成个体化过程的圆满个体无须再大声疾呼地坚持他珍贵的人格。对自己感到安全,他可以无私地像《东方之旅》的里欧,或《玻璃珠游戏》的约瑟夫·克涅特和那位老音乐家一样,献身给团体。在这两本小说中,我们不再有一位朝着模糊的理想奋斗的主角,而只有叙述者试图加以解说和表达的一个中心理想。

    如同我们预料得到的,《东方之旅》几乎是滔滔不绝地用了那些我们以前拿来解说黑塞的千年至福幻想和魔法思想的字句。其中提到“第三王国”(Drittes Reich————几乎是黑塞最后一次用这个名词)————它以一种“精神政体”的形式而存在。这个灵魂的王国只不过是永恒的灵魂之川的一部分————黑塞所说的灵魂是指表现在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中的人类不可磨灭的精神因素。他毅然不提到任何不可触摸的宗教概念。精神政体不仅仅是“一切时间的统一”————那就是说,时间上垂直的同时存在。它也是空间上的水平整体,包括了一切地点和现在活着的一切人————一种使得“生与诗的混合”有可能产生的“魔法”状态。在这个领域中,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同时体验每一件可以想象的事情,去随意地交换外在与内在,去搬动时空,如同搬动剧院中的布景一般”。要重述那些熟悉的词句是没有意思的。显然地,我们正在研讨黑塞理想的第一次真正示范性的传译,这到现在为止,暗示的一直都多于叙述或表达的。

    盟会小说

    《东方之旅》是一篇故事,而不是哲学论文。因此,这个理想必须以具体的词句传达,而不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实际上,因为黑塞的理想是一个非常有内涵的理想,所存在的程度只达到它表现在人类精神的产物中者,所以它不能够以纯抽象的说法表达出来:它要求实质化。面临一个新的叙事情况————最显著的是一种理想,而不是人性的命运————以及以小说的形式传达这个情况的需要,黑塞又回到传统中,在那里他找到一种古老的形式,可以适合他自己的目的————盟会小说(Bundesroman)。如同玛丽安·塔尔曼(Marianne Thalmann)在她的最后研究中所证实的,盟会小说是具有清晰特征的小说形式。它是在18世纪的后半叶,当秘密结社达到它们影响力的尖峰的时候兴起的。当时的重要人物(弗烈德利克大帝、歌德、赫德、裴斯塔洛齐、莫扎特————实际上,几乎除了席勒以外)大部分都属于某一个结社。作为对于贫瘠的理性主义的一种反抗而崛起,这些秘密结社跟20世纪反抗实证主义的那种神秘主义,有相当惊人的类似。不管怎样,无可避免地,这一种民众运动一定会反映到当代的文学当中,而像梅杨(Meyern)的《迭那索》(Dya-Na-Sore)和《格洛斯》(Grosse)的“精灵”这种标题富于异国风味的小说,迅速地跃居当代畅销书之首,如同刘易斯的《僧侣》一书在英国那样。

    这些“盟会小说”,虽然绝不是没有趣味,但大部分都完全缺乏文学价值。不过,它们具有如此显著的一种形式————照今天流行的小说术语来说,就是格式————以至它们的许多特点,有意无意之间,被当代的大作家所吸收。歌德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哲安·保罗(JeanPaul)的《泰坦》(Titan)、霍夫曼(E.T.A.Hoffmann)的《恶魔的灵液》————甚至于像诺伐利斯(Novalis)的《亨利·冯·奥夫特丁根》(Heinrich von Ofterdingen)和赫尔德林(H.lderlin)的《太阳神!》这种空灵的作品————没有了盟会小说的影响就会不可思议(顺便说一下,这些标题构成了黑塞对于这个时期的最喜爱作品的一份书单)。构成“盟会小说”的核心而以种种方式适应上述作品之需的是这种构想:一个秘密社团以某种方式引导————或设法控制————主角的一生。这产生了中心人物与该结社之间的一种不断的紧张,而在传统上,后者是代表主角正在接受教育以期达到的那种理想。几乎在所有这些小说中,秘密社团的描写都是根据既定的模式,而这些模式都是依据真正的结社的实际阶级组织————尤其是像洛西克鲁斯派(Rocicrucians)那样具有严格规律的结社。高居结社之首的是长老裁判所,其首长代表该社精神原则的化身。该社位于一座神秘的建筑物————往往是一座城堡————之中,包括一个阔大的档案处和各种密室。在新会友被接受之前,他必须甘受考验,并宣誓效忠。他领到一张见习证和适当的徽章,获准参加盟会的庆祝仪式,而且必须常常从事秘密的旅行,来替该会服务。这种旅行往往是象征性地根据克利斯丁·洛森克兰兹(Christian Rosenkranz)————他是洛西克鲁斯派因以得名的先祖,曾到东方旅行,并带回阿拉伯和印度的学问,构成了该会规例的基础的传说。这名见习生或主角在他的游历途中,有一个惯有的人物————密使或精灵————来陪伴或引导他,而这个人物是代表该会的人性化身,与代表精神原则的会长成为对比。在传统上,这位密使具有种种固定特征,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他那没有时间性的外表,他的炯炯目光,他的外国出身以及易变性。这些都是流行的“盟会小说”的标准装备,在这种小说里,它们以纯粹的形式出现。任何人都看得出————加以必要的变动————当时具有较高文学品质的长篇小说,其小说结构所具有的类似之处,譬如《威廉·麦斯特》就吸收了这些要素的大部分,而没有加以任何广泛的升华。虽然盟会小说以及那些结社本身,代表了对于纯理性主义的一种反抗,而因此以神秘和秘密为豪,但是18世纪的作家对他们的反抗却无法绝对一贯:正如歌德一般,到后来,他们几乎总是给种种神秘提供一个理性主义的解答。这种理性主义的解答是典型的“盟会小说”的另一个标准特征。

    这种理性主义的基础为浪漫派小说所扬弃。浪漫派的小说接受了“盟会小说”的外在形式,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把它改变。结社本身不再是一种人类的组织,而是某一种高超理想的象征————如同在《亨利·冯·奥夫特丁根》一般————而该理想的尘世表现,通常是集中在密使的单独人物上,例如诺伐利斯的克林梭(Klingsohr),或是霍夫曼作品中的“双重人物”。配合这种内在化或升华,合理的诠释就被抛弃了,而该小说于神秘的气氛中结束,一如它开始的时候一般。不过,在结构上,连浪漫派的小说也保留许多传统的“盟会小说”的特色,虽然为了自己的需要而把这些特色加以根本的改变。

    我们一直在讨论的这个时期————1750年到1850年————如同黑塞一再叙述的,乃是他在精神上感到最自在的时代。哈利·哈勒的藏书主要是由歌德、哲安·保罗和诺伐利斯的完整版本所构成,后来又加上莱新(Lessing)、杰可比(Jacobi)和利支敦堡(Lichtenberg)的著作————甚至于加上了约翰·提摩太·赫麦斯(JohannTimotheus Hermes)的六卷作品《苏菲从麦默到萨克森的旅行》。我们在第一章看到,黑塞的早期忧郁的主要根源,是他相信他的作品————这些是后继时代的产物————永远不能达到过去的大师所达到的高峰。在他那篇轻松愉快而富于资料的论文————《世界文学藏书》(1929年)中,黑塞又再强调他对于那个时期的喜爱。孩提时代,他在祖父的藏书室度过许多时光。这个藏书室包罗了成千的18世纪的卷册。在这里,黑塞“头一次在诗的领域作了有价值的发现……也就是18世纪的德国文学”。为了我们的目的,去考虑一下黑塞对于该时期的认识范围,是很重要的————不只是因为它给人深刻的印象。那是由克洛普希多克(Klopstock)的诗、《维特》以及卓多维支(Chodowiecki)做版画的旧历书之类的显著作品而开始的。黑塞继续下去,阅读哈曼(Hamann)、荣·斯第林(Jung-Stilling)、莱新、威塞(Weisse)、拉伯纳(Rabener)、拉姆勒(Ramler)、格勒(Gellert)、赫麦斯,当代的报纸以及哲安·保罗、波德默(Bodmer),盖斯纳(Gessner)的牧歌、乔治·佛斯特(Georg Forster)的游记,马提亚·克劳第欧(Matthias Claudius)、希伯尔(Hippel)和————另一部“盟会小说”————穆勒(M üller)的《西格瓦》(Siegwart)。黑塞明白表示:他也读了许多低级的东西,但是后来毫不懊悔,因为他晓得彻底了解某一段历史时期会有什么益处。在他的论文和歌德、哲安·保罗、赫尔德林、诺伐利斯以及布连塔诺(Brentano)的版本中,在他的信札里,在他的漫谈中,黑塞都一再地指出:他多么忠实而亲昵地从他在世界文学的远征当中————从中世纪、古典作品、东方————回到他最熟悉、最喜爱的文学————德国浪漫时期。总之,要是内在的证据不够充分的话,还有足够的文献可以证明:黑塞对于“盟会小说”的文化和技巧是非常熟稔的。

    在《东方之旅》中,他利用了该形式作为小说的骨架,这里有广泛的相似之处。这个理由应该很显然:他必须设法赋予他的理想以实质,把它投到现实的领域里,给予他的千年至福幻想一种形式。在18世纪曾经准确地发挥这种功用,而且令人钦佩地替歌德、哲安·保罗、诺伐利斯、赫尔德林,以及其他的人士服务过的“盟会小说”,正好给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装备。H.H.所离弃而现在努力要重新加入的那个盟会组织,顺着故事的发展而清晰地呈现。它拥有传统的阶级组织,上至会长和裁判所,下至见习生。信心的4项条款载在盟会的证书上,并且在给予每名见习生的戒指上,以4颗宝石来加以象征。见习会员只有在一次面谈当中,使他的上级满意,认为他的意图纯正,才获准入会,而他必须在解除效忠誓约以后,接受一年的考验。该会本身位于一座建筑物中,而从布景来看,说它是中世纪式的,不如说是卡夫卡式的,但是神秘的效果是达到了,而一间宽大的档案处————几乎是超现实地具有伸缩性————容纳了该会及其会员的种种活动的完整记录。

    如同在浪漫小说中一般,会长(该会精神上的化身)和密使(该会物质上的表现)这两个人物融合在里欧一个人身上。然而,黑塞接近于更古老的形式,因为里欧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本质。身为密使,他是服侍大家的谦卑仆人,使他自己成为卑下之中最卑下的。然而他十分明确地具有该会精灵的通常性质。他有明亮的、洞察的眼睛,有长生不老的外貌,有外国的出身(由他的名字指点出来),以及这个传统人物的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在。在他身为会长的本质中,他的特征是随时愿意替别人服务,但是他“谦卑得有如一位虔诚的教皇或族长”。身穿富丽的镶金衣服,他是尊严的缩影。

    最后说来,东方之旅本身乃是H.H.为盟会服务所作的象征性旅行————一次穿过空间和时间的旅行,包括了同时性与全体性的主题,在结构上却是根据传统的“盟会小说”的主角,在盟会密使的陪伴下所作的旅行。这次旅行的高潮————盟会的庆典————也是18世纪盟会的见习会员获准入会时,所参与的庆祝会的翻版。跟浪漫派对“盟会小说”的改作作品一样,黑塞的小说最后也避开对于盟会神秘的任何理性主义的解答。该故事是以一个象征,而不是以一篇分析,来结束的。

    这些类似是这么明显,所以不能仅仅视之为巧合。黑塞蓄意模仿“盟会小说”的结构和它在浪漫派小说中的升华,来写他的小说。同样清楚的是,这并没有告诉我们有关小说真谛的任何事情,因为它的意义是在别的地方。盟会小说只提供了让黑塞把他最关切的事情放进去的骨架,同时他也正式赞美他最喜爱的一个时期的文学。的确,运用一种采自18世纪小说的形式为传达工具,来表达从同一个时期大大地吸收其内容的一种理想,对于这种自负,不仅是具有些微的讽刺而已。这个盟会————套用欧立德那个过度使用的名词来说:是那个同时性与全体性的领域的客观相关物————这是H.H.所企望的领域。它的性质,由于故事中零散地提到的盟会历史而受到十分清晰的强调。左罗阿斯脱(Zoroaster)、老子、柏拉图、赞诺芬(Xenophon)、毕达哥拉斯、阿伯图·马格纳(AlbertusMagnus)、唐吉诃德、崔斯川·商地(Tristram Shandy)、诺伐利斯、波特莱尔————持久的精神价值之世界的杰出代表者————都被列为该盟会的创始人或盟友。

    象征性的自传

    盟会是象征黑塞所说的人类精神的永恒要素。但是投到这个永恒里面的却是一套完全不同的经验————那就是,黑塞自己的象征性自传。非常清楚的是,H.H.除了代表一般的“人人”之外,也指黑塞自己。光是姓名的首字母就使得这种关联无可争辩。穿插到故事里的自传成分,使它成为某种“影射小说”,这跟《玻璃珠游戏》非常相似。“盟会小说”的结构可以一目了然,然而,比较晦涩的自传文句却只有对于熟悉黑塞其他作品————包括小说与论文————的读者来说,才会显著。

    大致说来,小说中的地理移动把我们从南德和斯华比亚,经过瑞士,带到梦塔诺拉(在文中称为梦塔村)————这是黑塞自己的生命历程。所提到的一切明确地点,不论关系显得如何薄弱,都是指着在黑塞自己的生命当中,扮演了一份角色的那些地方:布连加登、莫比欧·茵非里欧、诺亚的方舟(这是黑塞在苏黎世的赞助人漠斯·C.波德默的家园的土名)、中国庙(指的是收藏家乔治·莱因哈特在温特瑟的家)等等。尤其是这个顺序————“在斯华比亚,在波登湖,在瑞士,我们都遇到了了解我们的人”————指的是黑塞自己的生命历程,从他在乌登堡的童年时代和青年时代,他在盖因赫芬结婚的头几年,到他在伯伦和梦塔诺拉的成年时代。旅行的路程,跟黑塞自己生命的迁徙,一点一点地若合符节。

    不过,更重要的是,文化的接触代表着从童年以来,他的文学兴趣的发展,以及他自己的著作的简明描写。

    H. H.所提到的,当他“还是个新会员”(那就是说,一名小孩)的时候,所发生的“最初的那些奇迹”,牵涉到巨人阿格拉曼、莫利克(M.rike)的小妖精,和圣克利斯多夫————这些都是在儿童水准上的冒险故事、神仙故事和宗教故事。这次旅行“在斯华比亚走了没多久”————讲故事的人继续说————就感受到“王冠守护者”[取自亚钦·冯·艾宁(Achim von Arnin)的历史小说的标题]的影响————这是青春时代对浪漫主义的热忱。在第一章的长篇文字当中,叙述旅行者在碰到别的盟会会员时,所经验到的那些“奇妙的欢宴节日”,乃是黑塞自己在二十来岁时的一份象征性的交游目录。他说到魔术师杰普[黑塞给予他的朋友约瑟夫·恩格勒(Joseph Englert)的名字]、恐怖者路易[瑞士画家路易·莫利叶(Louis Moilliet)]男巫柯洛芬[黑塞的朋友凡哈尔(Feinhals),他后来被列为《玻璃珠游戏》中的拉丁箴言的作者之一],而赫尔曼·洛雪尔、克林梭,以及寻找鸢尾花的安瑟伦,都是黑塞自己的小说中的主角,代表他作为一位作家的发展的各个进步阶段。最后,“妮侬————以‘外国人’知名”(Auslnderin在文法上为妮侬·黑塞的闺姓的阴性形式)则是他对自己妻子的戏称。第一章的高潮————在布连加登的大庆祝会————提到的是作者的另外朋友————麦克斯和提利·华斯默,所拥有的产业。

    当H.H.去拜访他的朋友路卡斯的时候,后者已经听到了“穿过上斯华比亚的勇敢旅行,在布连加登的胜利以及台新山村的降服”并且感到诧异:这些精力是不是可以用来为共和政府服务————这是公开提到黑塞的一些熟人,企图提名他为政治服务。还有当H.H.在档案室里寻找自己的记录的时候,它是归在这个朱色标题下的:

    Chattorum r.gest.XC

    civ.Calv.infid.49

    这些数字或许有我捉摸不到的意义。其余的朱字则是十分清楚的。Chattorum res gestae指的是黑塞家的事迹;在歌宾根(G.ppingen)求学的时候,校长以拉丁化的形式来称呼黑塞的名字,那就是Chattus;至于civis Calvensis则指明我们自己的赫尔曼·黑塞,生在黑森林的卡尔夫(Calw)城,后来成为盟会的背教者(infidelis————可能是在1926年,黑塞49岁的时候吧)。

    这些自传性的参照明白地指出:黑塞试图叙述的,不但是在“盟会小说”的伪装下,他对于一个内在而永恒的精神的第三王国的构想,而且也是他自己跟精神的黄金时代,尤其是当他借着一种团体感,觉得与他的幻想合而为一的时候,跟他的生命中的高潮,所具有的个人关系。同时黑塞也指出:他对于理想的概念,如同我们早先所看到的,自《戴密安》以后的那些年代当中,已经有了转变。例如,有一度H.H.回忆到,在紧接着大战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当他加入盟会的时候,全国都很容易受到许多虚幻的理想所影响,但同时也能够从事纯粹的精神行为。在当时所流行的种种可以赞扬却虚假的运动当中,他提到“对世界末日的预感,或者是对第三王国的降临所怀的希望”(《戴密安》)、“酒神舞的社团”(《荒原狼》)跟“倾向于印度、古波斯,以及其他东方的神秘和崇拜仪式”(《悉达多求道记》)。黑塞把早期的理想程式抛弃,并不暗示这些程式不好;它们是指向错误目标的适当精力。只有在《东方之旅》当中,他才给第三王国拟定了有效的最后定义:这是没有时间性的精神领域,要进到其中,一个人加入了盟会,对于它的原则宣誓绝对的忠诚,就可以借着魔法的思想而进去。

    叙述者的难题

    这篇小说的故事证明H.H.跟哈利·哈勒一样,无法永远维持现实与理想的完全混合。这就决定了叙述者的角色。在黑塞的其他作品当中,没有一本像在这里这样,叙述的行为是如此的充满疑难,如此的成为该书实际内容的一部分。在有关并不承担象征性角色的次要人物的那几个插曲里面,有一个是叙述在东方之旅的途中,另外一名盟会会员的变节。这个年轻人被一位从前的老师说得扬弃了他对盟会的承诺,因此他就谴责那些领队而离去。当他讶异地获悉,他也解除了缄默的誓约的时候,领队就说明其中的诡秘:“记住,你曾经发誓对不信者保守盟会的秘密。由于我们看到你已经忘掉了这个秘密,所以你将无法把它传给任何人。”这一个场面利用了“盟会小说”的主要技巧之一(守密的誓言),相当早就给读者揭示了叙述者的难题。只有忘掉了盟会秘密的人,才会对盟会不忠,而把它说给外人听。因此,变了节的人都已经不知不觉地忘掉了内在的含意;他能够描写盟会的形式,但无法描写它的精神。因此我们看到为什么黑塞必须为他的故事采用一种严格的形式:因为盟会的“形式”是他能够希望传达的一切————既然他的叙述者,由于自己的背离,已经忘记了意义。对于这种嘲讽,读者要比故事叙述者本人更早发觉到,这是本故事的主要特征之一。

    当H.H.在失去了最后的接触大约十年之后,开始叙述他的故事时,他仍然在这种印象之下,以为盟会已经解体,只留下他作为唯一的忠实残存者。但正因为他在精神上背弃了盟会,所以他没法子讲他的故事。故事在最重要的几点陷于泥淖中;他只能传达外在的事件,但不能传达这些事件的内在意义。如同黑塞后来所写的,他生活在一个“贬值的世界”里。在给这篇小说的一位批评家的信中,黑塞承认,要传达理想是不可能的,甚至于受到禁止;这种进退维谷是我们在前面所讨论的整个语言危机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必须求助于代理者,而仿照“盟会小说”的盟会观念就自然而然地应运而生了。

    从第一页以降,叙述的困难就被强调。既然读者早就获悉了这个秘密,本篇小说就采取了纪德所钦佩的那些微妙嘲讽的暗示。

    我看我已经碰到了在我的叙述中的最大障碍之一。要是我获准揭露盟会秘密的本质,读者就可能更为了解我们的行动所达到的高峰,及其所属的经验的精神水准。

    既然H.H.已经不知不觉地失去了盟会的精神中心————盟会的秘密,叙述的困难就由于事件的极大变化和显然的不相称而更为增加。没有一个中心主题可以使他的故事有所依附。H.H.不久就发觉他的故事对于任何没有体验到他所说的事件的人来说,可能会显得“贫乏而愚蠢”。必须加以强调的事实是:我们所遭遇到的,既不是在古代和中世纪的文学当中如此普遍的那种传统的不可形容的主题,也不是作者适当地处理题材的纯粹无能。对于说故事的无能为力,乃是这篇小说的主要主题之一,正因为所牵涉到的真实水准缺乏任何沟通的门路。H.H.自己是这种沟通之崩溃的有形象征。虽然他自己体验到那些事件的充分力量,他却————如同黑塞同一年在《一点儿神学》中所说的————退回到第二层的绝望。因此,他无法以这一层的言语,去传达更高一层的真实。而意义更为深长的是:没有这些言语————这些沟通的工具————他甚至于无法充分地回忆自己的经验。

    到了故事的中间,H.H.已经面临绝望的深渊。身为(他自以为)那一次伟大远征的最后残存者,他尤其盼望把它叙述一番,但甚至于连开头也似乎无从述说,而引到了无边无际和不可理解的混乱之中。“每一件事情,只要我一加以缜密的考虑,就变得很有问题。每一件事情都溜跑而瓦解。”H.H.只留下“一团曾经反映在某件东西上头的支离破碎的图片。这件东西就是我,而这个自我————这面镜子————只要我对它凝视,就证明只不过是一面镜片的最上面的外层而已”。这种真实的支离破碎,在这绝望的一点,显示出个体的支离破碎,把H.H.带出“你的故事能够加以叙述吗”这个问题之外,而到了最耗精费神的疑惑:“这件事真的有可能体验过吗?”在第一章,H.H.以最肤浅的方式,描写东方之旅的开始。在第二章,他试图叙述盟会的瓦解,却使他发觉:说不定瓦解的不是盟会,而是“他”自己。在第三章的开头,H.H.仍然没有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我仍然遭遇到混乱。”头两章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一半少一点儿,所叙述的是对发生在大约十年前的那些事件的回顾。剩下来的三章发生在故事的现在。在前面,H.H.已经有一些状似叙事的文字,现在他却只受到叙述的难题所困扰,因此他去请教有写作经验的朋友路卡斯。这种转变是有高度意义的。它暗示着这么多的现代文学所陈述的:个体只有在存在上存在————那就是说,在他面对真实的时候。H.H.无法跟他的真实搏斗。他是一面不反射的镜子,一个虚无,一片混沌。由想要叙述一个重要故事...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