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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缘故,他们也很少出门,而是整天坐在壁炉前看照片。阿德里安娜之所以领养苏格兰工人的孩子,原因只有一个,她认为这孩子身上流着‘不死之人’的血,而那个被砍掉脑袋的玛丽·德奥贝会借这孩子的身体复活。她给这孩子看玛丽·德奥贝的照片,讲玛丽·德奥贝的故事,还告诉她冷杉树林有鬼怪。如果孩子不听话需要教训,她就会让孩子遭受德奥贝家的祖先所受的刑罚。比如,她会用漏斗往孩子身体里灌水,还用火烧她,让她感受被火烧的滋味。还需要我给你描述一下详情吗?”

    “不用了。”史蒂文斯双手捂头道。

    此时的克罗斯浑身上下焕发出一股奇怪的活力,他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之中,仿佛在津津有味地欣赏一件艺术品。他身子向后一靠,扬扬自得地抽起雪茄。大大的雪茄与干瘪瘦小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彻底毁掉了他本该有的冷酷,而且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人,这就是一直以来与你朝夕相处的女人。”克罗斯的语气柔和了些,“她一直把这个秘密隐藏在心底,问题是……在我看来,她嫁给你之后,差不多已经摆脱了梦魇一般的过去,可在你们与德斯帕德家族的交往中,有几件事碰巧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比如,在某个星期日下午,当着护理迈尔斯伯伯的护士的面,德斯帕德夫人谈起了毒药——”克罗斯狠狠盯着史蒂文斯。

    “这事我知道。”

    “啧啧!这事你都知道了?你妻子将心中的恶魔压抑得太久了,就好像她把它们关进盒子,盖紧了盖子,可它们却一下子跑了出来。这都要怪那次关于毒药的谈话。你妻子也说不太清她当时的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的,她是这么描述的:‘厄运终于降临了,夏洛特女郎惊呼道。[引自维多利亚时期代表诗人阿尔弗雷德·罗德·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1809—1892)的叙事诗《夏洛特姑娘》。该诗讲述了美丽的姑娘夏洛特被仙女囚禁在城堡里的故事。城堡位于离亚瑟王王宫不远的孤岛上。仙女告诉夏洛特,亚瑟王王宫会给她带来厄运,却没有透露究竟是什么厄运。夏洛特只能通过一面镜子看世界,当她在镜子中看到亚瑟王最出色的圆桌骑士蓝斯洛时,便疯狂地爱上了他。夏洛特决定去王宫找蓝斯洛,可刚踏出城堡门槛,镜子突然碎了,于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厄运就要来临了。最终,夏洛特在不顾一切地划船前往王宫时迎来了自己的死亡。]’”克罗斯厌恶地对着玻璃隔窗吐了一口烟,“我的天啊!她甚至蠢到跟那个护士出去,对着护士叽里咕噜地谈起了毒药。她对我说,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这个问题精神科专家倒可以回答她。事实上,她一点问题也没有,精神再正常不过了。否则的话,我敢打包票,以那位阿德里安娜姨妈养育孩子的方式,你妻子肯定会变成怪人的。可是聊过毒药之后不到三星期,德斯帕德家族的老伯伯就死了。另外,你还把我那本书的手稿拿回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再加上马克·德斯帕德又带着那位蹩脚医生来告诉你(你妻子当时就在门外偷听),首先,他有证据证明他伯伯是被毒死的;其次,有人瞧见他伯伯房间里有一位女子,穿着很像玛丽·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马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此事极其诡异。如果你到现在还无法理解你妻子当时的心情,那你真比我想的还要蠢。所以,你妻子不得不去找我,向我询问关于她祖先的真相。”

    史蒂文斯的头依然埋在两手之间,眼睛盯着车上铺的灰色地毯。

    “让司机掉头,可以吗?”史蒂文斯愣了半晌,请求道,“我想回去见我妻子。上帝啊,帮帮我吧,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会再让她受这种折磨。”

    克罗斯通过送话器吩咐司机掉转车头。“这真是最有趣的一件案子,”他倨傲地说道,“让我来安慰人,这活倒是新鲜。实话跟你说,这也让我很头疼。你我素不相识,而你妻子却委托我在你见到她之前,把这些情况告诉你,她似乎不愿意做这事儿。我其实一直都没搞懂她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要是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你,那她提到吗啡片了吗?”

    克罗斯恼火道:“哦,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是的,吗啡片是她偷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不,不用回答,你肯定不知道。你回忆一下,你和你妻子有天晚上去著名的(要我说是令人痛苦的)德斯帕德庄园做客。你还记得是哪天吗?”

    “我记得很清楚。是星期六晚上,4月8号。”

    “对的。你还记得你们当时在德斯帕德庄园做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上楼去玩桥牌,可——”史蒂文斯突然顿了一下,“可最后没玩成,那天晚上我们讲鬼故事了。”[原注:请参考本书第115页。]

    “没错。是讲鬼故事,我猜讲的都是很可怕的故事,而且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当着一个被心中的秘密吓得半死的女人的面讲的。你妻子当时只希望做一件事,那就是睡觉。她希望一上床就马上睡着。希望关灯后不要做梦,把女巫的事彻底忘掉。你没发现你妻子不对劲,这我不奇怪,可我搞不懂为什么德斯帕德家的人竟然也没注意到。德斯帕德家族似乎对你们两人都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影响,这个家族能对女巫产生很强的刺激……”

    汽车平稳地前进着,引擎嗡嗡作响,车外传来隐隐的雷鸣。雨水开始用力拍打车窗。克罗斯降下车窗,把雪茄扔出车外,雨水趁机飘进了车里,惹得他忍不住咒骂了几句。史蒂文斯感觉自己脑海中的迷雾终于散去,但有一件事他还不明白。他还有一个问题。

    “对女巫产生很强的刺激,”他重复着克罗斯刚才的这句话,“是的,你说得对。我现在好像也瞧出点门道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实在弄不明白:尸体怎么会从地下墓室里凭空消失呢?”

    “哦,凭空消失,有这回事吗?”克罗斯闻言像枝头的猴子一样突然蹦起来,身子前倾道,“我也正要说这个。我说过,我来是为了帮你妻子给你解惑的,但我必须先知道在地下墓室里发生了什么。还有十分钟就到你家了。现在跟我说说吧。”

    “我很乐意跟你讲。只是不知道有哪些可以告诉你。当然,警察已经来了,所以不管怎样,这事最终都得被公开。布伦南警监——”

    “布伦南?”克罗斯双手支膝,警觉地问道,“不会是弗朗西斯·泽维尔·布伦南吧?那个老狐狸弗兰克?总喜欢讲他父亲糗事的家伙?”

    “就是他。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的时候,”克罗斯斜着一只眼,若有所思道,“他还只是个警司而已。每年圣诞节他都给我寄贺卡。他玩得一手好扑克,可惜天赋还是有限。无论是什么案子,他们都喜欢听我的意见。你继续说吧。”

    克罗斯听着史蒂文斯的讲述,他的脸随着情绪的起伏而显得时而年轻,时而苍老,偶尔他会评论一句“漂亮!”,或用手指弹一下软毡帽的帽檐,期间他只打断过史蒂文斯一次,而且只是为了告诉司机开慢点。

    “你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吗?”克罗斯问道。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相信过什么,或者说还能相信什么。当他们谈起巫术——”

    “这根本不关巫术的事,”克罗斯斩钉截铁道,“不要把巫术和这破事相提并论,那是对黑色艺术的侮辱。这是一起谋杀,伙计!是谋杀,不过凶手的确精于算计,或许还一丝美学上的考虑,可在谋划过程中却犹犹豫豫,差错百出,其实这整个计划中最妙的一部分完全是场意外。”

    “你是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背后元凶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克罗斯答道。

    低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回音一直传到天际,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车窗在雨中看着愈发漆黑。

    “那么,凶手是谁?”

    “显然是庄园里的人。”

    “我可提醒你,庄园里的每个人都有事发时不在场的确凿证据。当然了,亨德森夫妇除外。”

    “亨德森夫妇和这事没关系,这点我确定。另外,与亨德森夫妇相比,凶手与老迈尔斯关系更近,而且受到老迈尔斯之死的影响也更大。至于你说的事发时不在场的确凿证据,别太把它们当回事。在我杀死罗伊斯的时候(对这人我得多说一句,那个人完全该死),我也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有二十个人,包括侍者在内,都愿意给我作证,证明案发当时我正在德尔莫尼科餐厅吃晚餐。我当时使用了一个巧妙有趣的机关,以后如果有时间,我很愿意跟你讲讲。另外,我最初靠抢劫谋生时,同样也有不在场的证据。凶手杀死老迈尔斯的手法一点也不新鲜,就连从地下墓室偷尸体的方法也是前人用过的,我的朋友巴思申还对这种方法进行了改良。巴思申1906年出狱,很不幸,他回到英格兰后,他们不得不绞死他。话虽如此,单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巴思申做的一些事情很值得称赞。车好像要到你家了。”

    汽车在熟悉的大门前还没停稳,史蒂文斯就已经下了车。房子里没亮灯,但在通往房门的步行道上,有一个熟悉的壮实的身影,那人正盯着他们,手中的伞左右摇晃——雨水飞溅,落在了布伦南警监干净的外套上。

    “弗兰克,”克罗斯道,“过来。上车。”

    “原来是您——”布伦南道,“抱歉,克罗斯先生,现在不行,我有公务在身。之后我再——”

    “你这个老狐狸,”克罗斯道,“我只用了十五分钟,了解的情况就比你一天调查到的还多。我会帮你理清头绪,给你指点迷津的。上车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布伦南收了伞,感觉像是被逼着上了车。史蒂文斯任由雨水拍打着脸庞,默默瞧着克罗斯的车消失不见了。他说不出话来,喉咙哽咽,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格外晕眩。但他依然稳稳地转过身,向房门走去,因为玛丽还在家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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