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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

    亨德森想了一下,承认道:“是的,她跟我讲了。”

    “之前我说过,”马克转身瞧着另外两人道,“这件事我先不告诉你们,怕你们听了不相信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因为连我自己都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了。”

    “首先,我之前说的有一点非常关键,那就是亨德森夫人离开庄园一周,直到我们出发去化装舞会时,她才回来。也就是说,她不知道露西和伊迪丝那天的打扮……等等!”马克转头瞧着亨德森道,“除非你跟她讲过。你妻子那天回来后,你跟她描述过露西和伊迪丝穿什么衣服吗?”

    “我?我没有,”亨德森大声道,“我自己都不清楚她们穿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是漂亮衣服。漂亮衣服就是漂亮衣服,对我来说看着都一个样。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马克点点头。

    “我现在就把亨德森夫人告诉我的讲给你们听。那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三的晚上,大概在晚上9点45分,亨德森夫人从火车站返回了庄园。她先在主宅巡视了一圈,检查房子里是否井井有条。一切正常。她敲过迈尔斯伯伯的门,迈尔斯伯伯虽没开门,但隔着门答应了。亨德森夫人也跟伊迪丝一样,有点担心迈尔斯伯伯。亨德森夫人住在主宅后院,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子,除非迈尔斯伯伯打开窗户大喊,否则她根本听不到主宅的动静。于是,亨德森夫人跟伊迪丝想得一样,打算上楼坐在走廊里,或至少待在楼下。可迈尔斯伯伯不同意,而且显然有些恼火,嘴里念叨着‘你们把我当什么,不能自理的病号吗?我一直跟你们说,我好着呢。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之类的话。亨德森夫人听了十分惊讶,因为迈尔斯伯伯通常都彬彬有礼得近乎滑稽。亨德森夫人只好答应他:‘那好吧,那我晚上11点再来瞧瞧您。’

    “晚上11点,她又回主宅去瞧迈尔斯伯伯,结果就碰到了她跟我讲的事。

    “过去的整整一年里,每个星期三晚上11点,亨德森夫人都会准时收听一档广播节目,从这节目开播起就从没间断过。那节目叫——”提起这个节目,马克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和厌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节目有趣,“叫《英格尔福德的舒心甜歌时刻》,实际上就是播放半小时的轻松歌曲,给舒心糖浆打打广告。”

    亨德森眨了眨眼,听马克这么说,他显然大吃一惊。“那可是很好听的音乐,”亨德森热切地说道,“非常好听,您别忘了,它们听起来让人觉得内心平静。”亨德森瞧着其他人,“马克先生其实是想说,我这儿有个收音机,收音机是好的。可最近连着几星期都收不到广播节目,于是我妻子就想能不能把收音机拿到主宅去,她想在那儿听《英格尔福德的舒心甜歌时刻》。”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马克道,“另外,我着重强调那个广播节目是想说——嗯,节目没有什么涉及暗黑世界的内容,一切都正常。你们明白吗?假设黑暗邪恶力量真的可以轻松进入我们的生活,通过《英格尔福德的舒心甜歌时刻》这样平淡无奇的广播影响我们……那这种力量一定是又强大又可怕。我们人类聚集在城市之中,夜里亮起万家灯火,如同点点篝火。我们可以让大洋彼岸的声音漂洋过海为我们歌唱,驱散我们心中的孤独。我们过上了温暖舒适的生活,再不必于漆黑的夜里在荒地中踽踽独行。但假如你,特德,在你的纽约公寓里;而你,帕廷顿,在你的伦敦公寓里;或者说某人在世界某处的家里——当你夜里回到家,打开普普通通的门,突然听到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我想你肯定不敢去瞧伞架背后,或者到地窖里给炉子加煤,因为你会害怕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大家听到了吧,”帕廷顿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之前我为什么说马克喜欢胡思乱想。”

    “是的,你说得对。”马克咧嘴一笑,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了,那我们言归正传。亨德森夫人急匆匆跑上楼,不想错过晚上11点的广播节目。有一点需要说明,收音机被放在二楼阳台。更多细节我先不说,因为之后要讲。你们只需知道阳台一端有一扇通往迈尔斯伯伯房间的玻璃门。我们总问迈尔斯伯伯为什么不把阳台改成他的个人专用阳台,因为那阳台我们几乎不用,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那样。他给玻璃门挂上了厚厚的帘子。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阳台,与主宅的其他地方相比,看起来要现代一点,装修都是现代风格:柳条编织的家具、色彩明亮的桌椅套,还有绿植等等。

    “亨德森夫人上了楼,担心自己赶不上收听广播,所以在迈尔斯伯伯门外没多逗留,只敲了敲门,问了声:‘您还好吗?’听到迈尔斯伯伯回答‘好,都好’之后,她就继续走过走廊,转弯进了阳台。我要说明一下,迈尔斯伯伯不反对听收音机,出于某种他自己才知道的古怪原因,他常说他也喜欢听,所以亨德森夫人没有任何顾虑。亨德森夫人打开阳台的落地灯,坐了下来。灯与迈尔斯伯伯那扇玻璃门相对,在阳台离玻璃门最远的那一端。收音机刚开始工作时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就是在这时,亨德森夫人听到迈尔斯伯伯房间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亨德森夫人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只要可以避免,迈尔斯伯伯就不会让别人进他的房间,而且也知道主宅里当时没有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人本应该都出去了。一开始她怀疑(这是第二天早上她告诉我的)那女人是家里的女佣玛格丽特。亨德森夫人知道迈尔斯伯伯是个老浪子,玛格丽特也颇有几分姿色,她还注意到迈尔斯伯伯总时不时偷瞧玛格丽特。迈尔斯伯伯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但玛格丽特有时是个例外。(护士科比特小姐倒可以进去,但那是出于照顾病人的需要,而且她算不上漂亮,也是个本分人。)亨德森夫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收音机的指示灯慢慢亮起,节目就要开始时,她恍然大悟,明白迈尔斯伯伯今天脾气为何如此古怪了,难怪他执意不让任何人陪,连听到她敲门脾气都那么大。亨德森夫人——不喜欢这样。”

    在说出最后几个字前,马克犹豫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瞥了眼亨德森,亨德森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亨德森夫人站起身,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偷偷走到玻璃门前。房间里的女人还在讲话,声音很小,再加上开着收音机,亨德森夫人听不清女人在说什么。这时,她发现自己可以瞧见屋里面。玻璃门上虽然拉着厚厚的棕色天鹅绒帘子,可帘子拉得有点歪。在门最左侧偏高的位置,帘子鼓出来的地方露出了一条小缝,门的右下角也有一条缝隙。如果眯着眼用力向里瞧,可以通过这两条小缝看见屋里的情况。亨德森夫人先透过左上方的缝隙瞧了瞧,然后又从右下方的缝隙向里窥探。阳台上除了最远处那一盏落地灯,再没有其他灯,所以她不担心屋里的人发现有人偷窥……亨德森夫人原本担心房间里正在上演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瞧发现并没有男女偷情的风流事,于是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又有点失望,而且渐渐感觉眼前的景象好像透着诡异……

    “透过左边缝隙向里看,看到的是与玻璃门正对的墙,但只能瞧见墙上方的情况。那面墙是房子的后墙,上面开有两扇窗户。窗户中间摆着一把古怪的巴洛克风格的高靠背木椅,墙上镶着胡桃木的镶板,挂着迈尔斯伯伯喜欢的让-巴蒂斯特·格勒兹[让-巴蒂斯特·格勒兹(Jean-Baptiste Greuze,1725—1805),法国画家,擅长创作风俗画和肖像画。]所作的肖像画。亨德森夫人瞧见了椅子,那幅画也瞧得清清楚楚,但瞧不见人。于是她又从右边的缝隙向里瞧。

    “这次她瞧见了迈尔斯伯伯和另外一个人。房间中那张床的床头靠着她右手边的墙,她可以瞧见床的侧面。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自床头上方那盏昏暗的灯。迈尔斯伯伯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腿上扣着一本打开的书,眼睛直勾勾盯着亨德森夫人所在的方向——但他瞧的不是她。

    “面对迈尔斯伯伯,背对玻璃门,站着一个小个子女人。我已经说过,房间里灯光昏暗,亨德森夫人只能瞧见那个女人背光的身影。那女人站着,看上去黑乎乎一团,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直都没动。从亨德森夫人所在的地方望过去,女人的衣饰看得一清二楚。亨德森夫人对我说得很简单:‘你知道吗,那女人穿得就跟画廊里画上的那女人一模一样……’她说的画上的女人指的是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她不愿直说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像你——”马克瞧着亨德森道,“你从来不说‘墓室’,只用‘那地方’代替。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我搞不懂,亨德森夫人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她知道那天晚上露西和伊迪丝要去参加化装舞会,虽然不知道两人穿什么,但应该会下意识地将房间里的女人当作露西或伊迪丝。可她却告诉我,她当时并没那么想,而是事后才想到那女人可能是露西或伊迪丝。这里我要强调一下,亨德森夫人当时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只是隐约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好像‘有哪里很不对头’,当我追问哪里不对时,她说可能是迈尔斯伯伯的神情。因为在昏暗的灯光下,迈尔斯伯伯靠坐在床上,看上去一脸惊恐。”

    马克停下了讲述。透过打开的窗户,他们听到外面的树叶正沙沙作响。

    “天啊,伙计,”史蒂文斯尽量压低声音道,“那女人长什么样?除了衣服之外,亨德森夫人就没看见其他什么吗?比如,那女人头发的颜色是金色还是深褐色?”

    “你看,就这么多了。亨德森夫人也看不清头发的颜色,”马克语气平静,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道,“那女人头上好像罩着一件像薄纱的东西,不是盖在脸上,而是罩在头发上,垂到了后背……那东西不是很长,只垂到了粘有碎钻的裙子的后背部,那裙子是中等长度的。亨德森夫人的原话是,她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头’。那东西看起来不像头巾,更像是围巾系错了地方。根据亨德森夫人所说的判断,这些都是她当时下意识的想法。她还觉得那女人的脖子有点奇怪。这里我要说明一下,这点是亨德森夫人想了几天才想明白,然后告诉我的。

    “她说,那女人的脖子好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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