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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十日惊奇最新章节!

    达金警长整个晚上走进走出,这让埃勒里有亲切的感觉,因为其他人都是他不认识的新人。接替卡特·布雷德福(布雷德福现在正在州首府做第二届连任州长)的、有一张鸽子嘴的菲尔·亨德里克斯检察官到哪儿去了?那神经过敏、有哮喘病、爱喝酒的验尸官塞勒姆森又在哪儿?“邓肯殡仪馆”的那位因中风而瘫痪的老邓肯呢?哎哟,你问他们呀?亨德里克斯正在华盛顿抓妓女,塞勒姆森正安详地躺在双子山墓园里,而那老邓肯,在帮助了两代莱特镇人入土为安后,自己也随风而逝——因为他在遗嘱中接近哀求地坚持要用火葬。

    有一个忧郁的年轻人,他总是带着探索的表情、长时间地看着埃勒里,他的名字叫查兰斯基,原来他现在是莱特镇罪犯们的“复仇女神”[复仇女神:希腊诸神之一:“罪犯们的复仇女神”,喻指检察官];验尸官是一个敏捷而瘦长、看起来像外科大夫的家伙,叫格鲁普,他有个很长的鼻子和解剖刀似的眼睛;从事殡仪馆工作的人(莱特镇目前还没有政府的陈尸间),则是肥嘟嘟的小邓肯,从他和验尸官、和检察官查兰斯基、以及和达金警长讨论问题时的样子来判断,埃勒里觉得他一定是在停尸板上受孕、在棺材里爬着长大、在停尸间里的香味里断奶的,他第一次发情的对象,可能是某个周末到他父亲店里去的顾客。埃勒里不喜欢这小胖子看着莎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喜欢。

    星期三早上,不知道几点钟,走进一个壮硕、平足的家伙,他的喉咙像有一台咆哮的推土机在里头,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狐臭味,这人是莱特镇行政司法长官马瑟利斯,他的前任是吉尔芬特。实在没什么长进!幸好,马瑟利斯只逗留了一会儿,到屋外的记者弄清楚他的名字后,就离开了。

    这里还来了其他的人,有州警察、莱特镇无线电巡警、看起来像普通人可是却背着黑色搜查袋的人、以及站得比较远的旁观者——埃勒里相信,这些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人是镇上居民,他们正在享受美国传统中难得的特许机会——让他们可以一窥富豪的神秘巨宅,满足长久以来的好奇心。

    好吧,他想,也没有理由期望发生在莱特镇的谋杀案就会比其他地方的谋杀案更让人感到温馨。

    奎因先生此刻正觉得异常的平静。当然,感到平静的只是一部分的他,大部分的他则是被疲惫和不悦所占据。

    他已经一整夜没睡;他也不幸地眼睁睁目睹了壮年英姿的迪德里希,一夜之间变得老态衰颓;他已经被迫忍受沃尔弗特两个小时,听他在客厅的一角,喋喋不休地说着霍华德从童年时期以来的种种邪恶倾向,例如霍华德如何捕捉花蛇、然后如何将蛇撕成碎片、如何把苍蝇的翅膀拔掉……以及有一次,在霍华德九岁的时候,他把叶子带刺的蓟花,倒在他——沃尔弗特——的床上,还有他——沃尔弗特——如何不断提醒他哥哥,把这恶魔之子养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然,霍华德本人也在这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纠缠在一起,他的表情充满着疑惑,他唯一的活动,就是——在一个被达金叫做“吉普”的警察的陪同下——上厕所。这位埃勒里所不认识的警察报告说,每次到厕所去,霍华德只是不断地搓洗他的手,因此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下来,他的手变得更白、更多水皱纹,最后,看起来就像一双在沙滩玩水回来后的手。霍华德成了星期三早上真正的主审者,因为他什么也答不出,只会问问题。康哈文州立医院的精神病专家花了两个小时陪着霍华德在犯罪现场,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埃勒里告诉这位专家霍华德的失忆病史,这位心理医生——他同时也是州政府刑事犯罪委员会的精神病顾问——则频频地点头,这副样子——这副“随时会有灵方冒出来可是却从来没有灵方冒出来过”的样子,埃勒里发现,他从太多的医务人员脸上看过。

    无论如何,他还是拥有那一小部分的平静,这是因为,一件本来一直在黑暗中的事情,现在终于接触到阳光,而结局也就快要到来了。

    他已经告诉达金和查兰斯基,他对此案有重要的讯息要提供。他要求在把霍华德从家里带走之前,给他——埃勒里·奎因——一个机会,让他为了澄清事实真相而作一番陈述——假如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合法的话。因为,如果不这么做,霍华德的这件案子可能会受到曲解,或难以理解,或不能完全理解。假如——而且确实,从根本讲,这样做也是有意义的。他也要求,精神病专家必须在场,那精神病专家虽然有点不悦,但还是留了下来。

    星期三下午两点三十分,达金警长走进厨房,埃勒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只吃到一半的烤鸭(劳拉和伊莲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达金说:“好吧,奎因先生,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在等你。”

    埃勒里又喝了一大口桃子酒,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

    “我注意到,”埃勒里在客厅里说,“克里斯蒂娜·范霍恩不在这里。不!”他很快地说,“别麻烦了,那位老太太除了可以帮助我们引述《圣经》之外——我们等一下会需要引述《圣经》的——对这件案子并没有其他帮助。这件案子就算她知道什么,也不会知道得太多,还是让她留在楼上吧。”

    “迪德里希,”这是埃勒里第一次这么称呼这位范霍恩先生,这让迪德里希微微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埃勒里,“我将要说的事情,恐怕,会令你感到很难过。”

    迪德里希双手合在一起:“我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礼貌地说。

    霍华德整个人蜷曲在椅子上,他需要刮胡子、需要睡眠、需要有人安慰——像一块孤独的烂泥,和现实已经完全脱离,只剩下眼睛,无助地接触着现实。这双眼睛,令人看了难过得不忍再看。事实上,最让他难堪的是那精神病专家以及沃尔弗特的眼神,而这两个人偏偏都望着霍华德。

    “为了……”埃勒里犹豫了一下说,“为了把这件事情说得更明白,让你们更了解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我必须从头讲起,也就是从一个星期前,霍华德走进我纽约公寓的那一刻开始。我会尽量简要地说明。”

    接着埃勒里把过去八天发生的事件,一一地讲述了一遍:霍华德在鲍厄里廉价旅馆醒来,他去找埃勒里,对埃勒里讲述他的失忆症、他的恐惧,并要求埃勒里到莱特镇来看着他;然后,是埃勒里在范霍恩家做客的第一个晚上,沃尔弗特提起艺术博物馆委员会接受了迪德里希提出的条件,让霍华德成为指定的雕刻家,为计划中的博物馆雕刻建筑物周围装饰用的众神像,以及霍华德如何兴致勃勃地准备草图,甚至在此后的几天,用胶泥开始雕塑小的神像模型。

    第二天,莎丽、霍华德和埃勒里三人,一起开车到奎托诺其斯湖边,两人告诉埃勒里他们觉得自己如何地亏欠了迪德里希——一个是其所有一切都由迪德里希给予的弃婴,一个是来自波利街的莎拉·梅森,本来注定要穷苦一生,却因为迪德里希而“成了后来的莎丽”——还有他们如何向埃勒里忏悔,他们在法利赛湖边的小屋中激情的罪恶(埃勒里说到这里时,尽量不去看迪德里希,因为,被这奸情弄得难堪不已的迪德里希,正将自己缩得像一张燃透的纸);接着,埃勒里说出霍华德在事后写给莎丽的那四封轻桃、露骨的信,以及莎丽如何将信藏在珠宝盒的夹层中、珠宝盒如何被窃、那勒索者如何在埃勒里抵达这里的前一天打电话来、还有那第二个电话、埃勒里如何介入和勒索者之间的接触、他在从奎托诺其斯湖回来的当天晚上和迪德里希的谈话——迪德里希告诉他除了六月间莎丽珠宝盒被窃之外,前一天晚上他们家又进了小偷,偷走了书房保险箱里的两万五千元现金,也就是霍华德在湖边交给埃勒里准备付给勒索者的那两万五千元;然后是第三天,当埃勒里被那勒索者耍了之后,他从迪德里希那里知道了霍华德的亲生父母,是一对姓韦伊的农家夫妇,己经过世多年;埃勒里也说了当晚——也就是星期天凌晨——在菲德利蒂墓地的那段插曲,霍华德如何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用泥巴、凿子和木槌破坏他亲生父母的墓碑,然后埃勒里如何告诉霍华德他在失忆状态下做了些什么事、以及霍华德带他去看他工作室里朱庇特塑像下的签名——是H.H.韦伊,而不是平常所签的H.H.范霍恩。还有,埃勒里也说了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事情:勒索者的第三次电话、埃勒里在霍华德的要求下去典当莎丽的钻石项链、以及当埃勒里被怀疑是小偷时霍华德如何假装不知道真相。

    埃勒里说话的过程中,迪德里希始终抱着双手,霍华德则一直像雕像般坐着。

    “那是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埃勒里说,“这些事对你们而言,可能只是一连串的偶然事件,而且你们会想,为什么我要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把这些事情重述一遍。我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些事件根本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互相关联的——而且是密切相关,密切到每一个事件都同等的重要,没有哪一件是不重要的——虽然有些令人震惊。”

    “昨天晚上,”埃勒里说,“正在回纽约的路上,我为霍华德觉得恶心,对莎丽感到失望而不满,在离开莱特镇已经很远的半路上,一个想法突然在我脑海出现。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想法,简单到光是这个想法,就能改变一切。而我也第一次,看到了这件案子的真正面貌。”

    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查兰斯基检察官说:“奎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因为,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但是达金警长说:“查兰斯基先生,我以前听这个人说过话,给他个机会。”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程序,这场‘听证会’——如果你这么叫它——也没有任何法律基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这个场合,不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按照程序,范霍恩先生都必须有律师在场陪同。”

    “就把它当做是验尸官调查的一部分吧,”格鲁普验尸官说,“也许这样可以规避将来所可能引起的‘不合法律程序’的指责,查兰斯基。”

    “让他说完,”达金说,“他会说出些东西来的。”

    “什么?”那检察官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他通常都会说出些东西的。”

    埃勒里说:“谢谢你,达金。”接着他停下来等,在看见查兰斯基和格鲁普都耸耸肩之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把车子停到路边,开始一件一件地回想这些事件,我重新检查了每一个细节,这一次,我发现了一个参考框架。”

    “什么参考框架?”查兰斯基问。

    “《圣经》。”

    “什么?”

    “《圣经》,查兰斯基先生。”

    “我开始觉得,”这位检察官说,带着笑看看周围的人,“奎因,你比坐在这里的这家伙,更需要科恩布兰奇医生的帮助。”

    “让他说下去,好吗,查兰斯基?”那精神病专家开口了,而即使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刻没离开霍华德。

    “很快地,我清楚发现,”埃勒里说,“霍华德一共干了六件事情,而这六件事情当中包含着九项不同的罪。”

    这时,查兰斯基的笑容不见了,那验尸官瘦长的腿,也放了下来,不再交叠。

    “九项不同的罪?”查兰斯基重复他的话,“你知道是哪九项吗,格鲁普?”

    “当然不知道。”

    “让他说下去。”达金说。

    “哪九项罪,奎因?”

    而埃勒里说道:“这九项罪是完全不同的罪,然而广义来说,它们又都是同一件罪行。我的意思是,它们有着连续性、一致性和一个模式,也就是说,它们有着内在的关联,它们都是一个整体中的一部分。”

    “当我了解了它们之间关系的本质,”埃勒里继续说,“当你了解了之后,先生们,你就会像我一样,能预先知道,将会有一件罪行发生,而且是一定会发生,这是无可逃避的结果。九项罪行,使得第十项罪行无可避免。不只如此,一旦你了解了这模式的本质,你也可以很明确地预言——就像我对范霍恩所作的预言一样——这第十项罪行究竟是什么、谁是受害人以及谁是犯罪者。在我不算少的经验里,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具有完美性的案子。不是我自以为是,我也怀疑你们当中有谁会遇到过。我还想说,我怀疑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还会再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现在,除了许多人的呼吸声和外面一个州警察不知道为了什么正在生气的叫嚷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唯一无法预测的因素,是时间。我无法知道,这第十项罪行,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埃勒里流畅地说,“因为,它有可能在我离莱特镇五十英里远的车子里、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发生,所以,我到最近的电话亭,指示范霍恩先生立即防范,然后我自己尽快赶回来。

    “我无法料到,范霍恩太太会选择今天晚上,过来睡在她丈夫的房间,她丈夫的床上。霍华德的手在黑暗中寻找着他父亲的喉咙,结果却掐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果他不是处在失忆状态,他手上的触觉可能会告诉他,自己掐错了人而及时停止。然而,就像大家看到的,他却只是个杀人机器,一旦启动,就会像机器一样地完成工作。”

    然后,埃勒里说:“这是整个大略的经过。”

    “现在,来看看霍华德所干的六件事情,六件构成我所说的九项罪行的事情,这六件事情,能揭开它们背后的计划,让我们能预知第十项罪行。”

    “第一,”埃勒里顿了顿,然后断然开始了他的分析。

    “霍华德着手古代众神像的雕塑。”

    然后他又顿了一下。要让这些讲求实际的头脑接受像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句话,是很难的。所以他等一等。

    “古代众神,”检察官说,一脸茫然的样子,“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达金警长好奇地问,“这算是一项罪行吗?”

    “是的,达金,”埃勒里说,“而且不是一项,实际上是两项罪行。”

    查兰斯基往后靠下去,张着嘴巴。

    “第二,霍华德已经在他的作品上——也可以叫做草图或模型——签上他的新名字:H.H.韦伊。”

    查兰斯基摇摇头。

    “H.H.韦伊,”是那验尸官开口了,语气中一点不悦也没有,仿佛想品味一下这个名字的发音,“这,也算是罪行吗?”检察官带着夸张的微笑说。

    “是的,查兰斯基先生,”埃勒里说,“而且是非常亵渎神祗的一项罪行。

    “第三,霍华德偷了迪德里希的两万五千元。”

    大家听到这里,都松了一口气——很感激地,就像在一个乌尔都语[乌尔都语:一种印地语,巴基斯坦的正式语言]演讲中,听到主讲者忽然穿插了一句英语。

    “这个嘛,我同意,这是一项罪行。”查兰斯基边笑边看看周围的人,但是没有人响应他。

    “查兰斯基先生,当你知道了整个计划之后,你将会同意,霍华德所做的这六件事情全部都有罪,虽然,其中有些不一定是刑事罪。

    “第四,霍华德破坏艾伦和马蒂·韦伊的坟墓。”

    “我们似乎比较有点具体的东西了,”验尸官格鲁普说,“这的确构成了犯罪,查兰斯基,是‘破坏他人物品’之类的,是吗?”

    “不完全是,有一条条文是……”

    “霍华德破坏他亲生父母坟墓所构成的两项罪行,查兰斯基先生,”埃勒里说,“你将不会在你的条文中找到。我可以继续吗?

    “第五,霍华德爱上莎丽。范霍恩。而这,也同样构成两项罪行。

    “最后,第六件,霍华德在否认他把莎丽的项链交给我去典当时,撤了大谎。

    “六件事情,九项罪行,”埃勒里说,“这是人可能犯的十项最严重罪行中的九项。把这些行为列为‘罪行’的,是一个比你的条文要古老得多的权威,查兰斯基先生。”

    “什么权威?”

    “一个以大写‘G’开头的‘权威’。”

    查兰斯基跳起来:“我快要……”

    “‘GOD’——上帝。”

    “什么?”

    “哦,或者说,是我们从《圣经》的‘旧约’中所认识的上帝;是希腊、罗马的旧教徒和大部分新教徒所信仰的上帝;也是古代犹太人首先在《圣经》中记载的上帝。是的,查兰斯基先生,上帝或是古代希伯来人所称的Yahweh——那是他们以当时的四字母希伯来词的直译,而在圣经注释中译成Jehovah(耶和华);是那要避讳而‘不可直呼其名’或‘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上帝名字。查兰斯基先生……是主,是那个把摩西召唤到西奈山、把他留在那里四十天四十夜,并且对他显灵,在两块石板上留下‘十诫’神迹的主。

    “霍华德所做的这六件事情,”埃勒里说,“犯了‘十诫’中的九诫。”

    这回,那精神病专家动了动身体,动得很不自然,好像刚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梦。不过,其他人却仍然坐着动也不动,包括霍华德,他好像完全置身于现实之外,而留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侵入他的世界,包括埃勒里。

    “霍华德雕塑古罗马神像,”埃勒里说,“犯了其中两诫:”不可祟拜偶像‘以及’不可信奉别的神‘。“

    埃勒里继续说:“在自己的作品上签上H.H.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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