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乡村医生最新章节!

眷们会出现,然后军号响彻营地;我呈上报告,一切准备就绪;所有的宾客————没有高官能够缺席————整齐地坐在机器周围,这成堆的藤椅就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可悲的残骸。机器擦得闪闪发亮,几乎每执行一项处决,我就更换一次新零件。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观众一直站到远处的山丘,个个踮着足尖————司令官亲手把囚犯置于钉耙之下。今天一个普通士兵做的事,在当年是由我这个审判长来做的,我为此感到光荣。现在,处决开始了!机器工作无碍。有些人不再注视,而是闭起眼睛躺在沙地上。众所周知:现在是伸张正义的时刻。在寂静之中,大家只听见含着毡毛棒的囚犯发出的闷叫与呻吟。如今有了毡毛棒闷在嘴里,这部机器再也无法让囚犯发出更大的呻吟声了,不过,那时候写字的针尖会滴出一种腐蚀性的液体,如今已经禁止使用了。就这样,到了第六个钟头!大家都请求从近处看,但是要满足每个人是不可能的。司令官自有见解,他下令给予儿童特别关照。我则因为职权之便,总能站在近旁,我时常蹲在那儿,左右两臂各抱着一个小孩。我们是多么深刻地感受着那被折磨到升华成幸福的面部表情,我们的双颊沐浴在那终于到来而已然在逝去的正义之光中!那是怎样的时代,我的同伴!”

    军官显然忘记了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谁,他一把抱住旅行者,头靠在他的肩上。旅行者感到十分尴尬,焦躁地越过军官的脑袋向别处望去。士兵结束了清洁工作,现在正把一罐米粥往坛子里倒。此时,囚犯看起来完全恢复了精神,一发现那坛粥,便激动地扑上去,用舌头舔食。士兵一再将他推开,因为那坛粥大抵要晚一点儿才能喝,然而士兵自己也不得体,竟把肮脏的手伸进粥里,在饥肠辘辘的囚犯面前吃了起来。

    军官很快镇定下来。“我并非要激起您的同情,”他说,“我知道要让今天的人理解那个时代是不可能的。再者,机器依旧运转,为自己而动。就算它独自留在这座山谷,它也为自己而动。就算一切不如从前,不再有数百名群众如成群的苍蝇聚集在坑边,遍野的横尸最后仍会不可思议地翩然飘起,纷纷坠入坑中。当时,我们还得在坑的四周装上坚固的栏杆,如今它们早已被拆除。”

    旅行者不想面对军官,他别过头去,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军官以为他在凝视这座荒凉的山谷,于是抓住他的双手,转到他面前,攫住他的目光,问道:“您察觉到此地的耻辱了?”

    旅行者默不作声。约过了半晌,军官不再纠缠他,自顾自地张开双腿,双手叉腰,静静地站着不动,眼睛看着地面。随后,他向旅行者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说道:“昨天司令官邀请您时,我正在您身旁,听见了这个邀请。我了解司令官,也能马上明白他提出邀请的意图。虽然他位高权重,大可以反对、干预我,但他还不敢这么做,便想通过像您这样一位有声望的外国人来评判我。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这是您在岛上的第二天,您不了解前司令官,还有他的想法。您囿于欧洲思想的成见,也许在原则上反对死刑,特别是这种机器处决的方式,您也看见了,处决并没有公众参与,行刑的还是一部就要折损的机器,真是悲凉————鉴于看到的这一切(司令官如是想),您不就极有可能反对我的执法程序了?而您如果反对,您就不会(我还是依照司令官的思维说话)对此保持缄默,因为您一定还秉持着自己几经试炼的信念。不过,您见过许多不同地方的民情风俗,也学会尊重它们,因此您应该不至于像在您的家乡那样,全力反对这样的执刑程序。但是这种事情,司令官也完全不需要,只要不经意地透露一些话就够了。只要表面上能够迎合他的期望,这些话完全无须坚持您的信念。我相信,他一定会用各种奸巧的方式来盘问您,而他的女眷们则会围坐在一块儿,竖起耳朵听。您大概会说‘我们那边的审判程序是另一个样子’,或者‘在我们那儿,被告在判决之前会被审问’,或者‘我们那边还有死刑之外的其他刑罚’,再或者‘在我们那儿,刑讯只存在于中世纪’。这些意见都是对的,而且您也会觉得它们理所当然,说出来无害,不会妨碍到我的审判程序。但是司令官听到这些后会作何反应呢?我可以预见,我们的好司令官会马上推开椅子,冲到阳台上去,我还可以预见,他的女眷们是如何簇拥着跟在他的身后,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女眷们称它为雷鸣般的吼声————现在,他说:‘有一位来自西方世界的伟大学者,被任命审查世界各国的审判程序,他刚刚说,我们沿袭传统古老的审判方式是不人道的。根据如此德高望重之士的评判,我当然也不可能再容忍这样的程序了。因此,我于今日宣布……’您想插话,说您没有说过他所宣布的这些话,您没有声称我的审判程序不人道,相反,您以自己的真知灼见,认为这是最人道,且最符合人类尊严的方式,您也对这台机器赞叹不已————但为时已晚。您没法去阳台,那边已经挤满了女人,您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想要叫出声,却有位女士伸出手捂住您的嘴————而我与前司令官的杰作就都完了。”

    旅行者不得不忍住微笑:原来他所认为的艰巨任务,竟是那么容易。他语带回避地说:“您高估我的影响力了。司令官读过我的推荐信,他知道我不是法庭程序审判这方面的专家。若要我提出见解,那也只是我私人的见解,重要性远不及其他任何人的意见。无论如何,跟司令官的见解相较,就更加微不足道了。据我所知,他在这个流放地拥有极大的权力。若他对法庭程序的意见如您所想的那样举足轻重,那么,恐怕不需要我尽绵薄之力,这样的审判方式自会走向终点。”

    军官已经明白了吗?不,他仍不明白。他不住地摇头,并且回头看了一下囚犯与士兵:他们受到惊吓,停止了吃粥。

    军官走到旅行者身旁,眼睛没有看他的脸,却看着他大衣的某处,用比先前更轻的声音说道:“您不了解司令官。您所处的位置,对于他与我们每个人而言————原谅我这么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是无害的。请您相信我,怎么高估您的影响力都不为过。当我听闻您会独自前来出席处决式时,我感到满心欢喜。司令官这样的安排无非是要对付我,现在我却能扭转乾坤,让形势有利于我。在参观人数众多的处决式当中,不免有旁人的闲言碎语与鄙夷目光。您不受影响,并能专注听我解说,还看了机器,现在就要观看处决的执行了。您肯定已经有了确切的评判。若还有丝毫疑虑,观看过处刑之后一定能排除。现在我要向您提出请求:请您在司令官面前帮帮我!”

    旅行者没让他说下去。“我怎么能呢?”他喊道,“这完全办不到。我既帮不了您的忙,也伤害不了您。”

    “您可以的。”军官说。旅行者看见军官正在握拳,开始有些许忧虑。

    “您可以的。”军官更加急切地重复道,“我有一个必胜之计。您认为自己的影响力有限,可我知道那是足够的。我承认您说得对,可为了维护这套审判程序,难道我们不该做出努力试试看吗?所以,请您听听我的计划。实施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就是,您今天在流放地要尽量不提您对这套程序的评判。若无人问起,您切勿表态。您的回答务必简短而含糊,大家会发现您难以启齿,对此充满苦恼,一旦要您公开说,您便会忍无可忍地咒骂起来。我不要求您说谎,绝不会。您只需要简短地回答‘是的,我看过处决了’,或者‘是的,我听过全部的解说了’。就这些,别说更多。人们应该会察觉到您的苦恼,而苦恼的理由倒也充分,即便司令官的想法并非如此。他当然会彻底误解,然后按照他的想法来解释。我的计划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的。明天在司令部,司令官会主持一场由全体高级行政官员参加的大会。司令官自然懂得将这场会议弄得像一场演出。那里会盖起长廊,里面坐满观众。我被迫参会,厌恶与反感占据我心。无论如何,您一定会被邀请出席这次会议。若您能依照我的计划行事,那么请您务必出席。若您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而没被邀请,您就得自行向他们提出要求,如此一来,您定会受到邀请。这样一来,明天您就和那些女士一同坐在司令官的包厢席。他会频频抬头向上看,好确定您在场。经过无关紧要、荒谬可笑,且只为应付听众用的各种协商议题之后————议题通常为港口建设,总是港口建设!————要讨论的就是审判程序了。若司令官这边没有提出来,或者迟迟没有讨论到这里,那么我就会尽力提出这个话题。我会起立,报告今日的处决式,言简意赅,只是报告。虽然这样的报告在那里并不寻常,但我还是会做。司令官一如往常,带着友善的微笑向我致谢,然后,他会按捺不住,逮住良机说话。‘刚才,’他会这样或者大抵这样说,‘关于处决式的报告被提了出来。我只想针对这份报告做些补充,刚好有位学者列席了处决式,诸位都知道,他的到访使我们的流放地蓬荜生辉。今日的会议也因为他的出席而有了深意。难道我们不该向这位大学者提问,请教一下他对于沿袭古老传统的处决程序有何高见?’现场掌声如雷,大家一致同意,我的鼓掌最是热烈。司令官向您鞠躬,然后说:‘那么我就代表全体向您请教了。’这时您就走到包厢护栏边,把手放在栏杆上,让大家看见,否则那些女士会抓住您的手,开始把玩了。————现在终于轮到您发言了。在这一刻来临之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挨过数个小时的紧张。发言的时候,您千万不要拘束,大声地把真话说出来,身体探出栏杆,发出您的怒吼,而且要对司令官大声地吼出您的意见,您那无可撼动的意见。但也许您不想这么做,这与您的性格不符,在贵国若有同样的情形,也许人们会有其他的反应,没有关系,这样已经足够了,您完全不用站起来,只需要说几句话,轻声地说,只要让您下面的官员刚好能听见,那就够了,您完全不必谈到那场观众寥寥可数的处决、嘎吱作响的齿轮、断裂的皮带,还有令人作呕的毡毛棒,不必,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请您相信,我的演讲就算不能将他赶出大厅,也会逼得他跪下来承认:‘老司令官呀,我向您屈服了。’————这就是我的计划,您愿意帮我实现它吗?您当然愿意,不仅是愿意,而是必须帮我。”

    军官抓住旅行者的两只手臂,喘着粗气,眼睛直视他的脸。他大声喊出最后几句话,以至于引起了士兵与囚犯的注意。尽管他们什么也听不懂,这时却停止了吃粥,嘴里嚼着食物望向旅行者。

    旅行者一开始就很确定要怎么回答,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在这里不至于动摇心志,他到底是个真诚且无所畏惧的人。即便如此,现在他眼见士兵与囚犯,还是犹豫了片刻,最后他说了必须说的话:“不行。”

    军官眨了好几次眼睛,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旅行者身上。

    “您想听我解释吗?”旅行者说。

    军官默默地点头。

    “我反对这样的程序,”旅行者说,“在您尚未取信于我,告诉我内情之前————这样一番信任,我当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滥用————我也考虑过自己是否有权干预、反对这项程序,以及我的干预是否有一点点成功的希望。我很清楚,这样的事情首先应该向谁说————当然是司令官。您使我更加清楚这一点,但我却不是因为这样的认识而更加坚定我的决心,恰恰相反,您真诚的信念虽然不能使我改变心意,却使我莫名悲伤。”

    军官不发一语,转向机器,握住其中一根黄铜柱子,身体稍稍后仰,望着绘图机,好似在检查一切是否运作如常。士兵与囚犯看似已经成为朋友,尽管囚犯的身体被紧紧捆住,他仍吃力地向士兵做了一个手势。士兵俯身向他凑过去,囚犯悄悄对他说了些话,士兵频频点头。

    旅行者跟在军官身后,说道:“您还不知道我的打算。虽然我会将对审判程序的见解告诉司令官,但不是在会议上说,而是跟他单独面对面谈。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到最后被拉去列席某个会议。明日一早我便离开,或至少已登船。”

    军官看似没有在听他说话。“这样的审判程序并未使您信服。”他自言自语,微微笑着,像个老人因小孩的愚昧无知而微笑,但在笑容的背后,则保有他真正的思考。

    “那么,是时候了。”军官最后说,忽然用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旅行者,眼神中带有某种敦促,某种希望参与的请求。

    “是时候做什么了?”旅行者不安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你自由了。”军官用囚犯使用的语言对他说,囚犯起先并不相信。

    “现在,你自由了。”军官又说。囚犯的脸上首度出现了生气。这是真的吗?这是军官的一时兴起呢,还是这位外国旅行者替他求了情呢?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脸疑问,而表情却很快恢复如常。无论事情如何,若是允许的话,他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于是他在钉耙下容许的空间内,开始用力晃动身体。

    “你这样会把我的皮带扯断的,”军官喊道,“别动!我们马上解开它。”他向士兵做了手势,两人便开始动手。囚犯暗自微笑不语,一会儿将脸转向左边的军官,一会儿转向右边的士兵,同时不忘看看旅行者。

    “把他拖出来!”军官向士兵命令道。

    这时候,因为上面有钉耙,拖出来就需要几分小心。囚犯因为迫不及待,背上已被划了几道伤口。

    从现在起,军官不再理会他。他走向旅行者,又抽出皮质文件夹,在其中翻找,最后找到他要的那张纸,便拿给旅行者看。“您读读看。”他说。“我读不懂。”旅行者说,“我已经说了,我读不懂这些东西。”“请您仔细看看这张纸。”军官说完,走到旅行者身边,想跟他一起读。

    这些行动似乎没有用,于是军官高高举起小指,在纸的上方比画,好似纸张不许被碰触,他以为这样能便于旅行者阅读。旅行者努力配合,希望至少能取悦军官,却依然无法读懂。于是军官开始拼读标题,然后连起来又读了一次。

    “上面写着:‘要公正!’”军官说,“现在您可以读了。”

    旅行者弯下腰仔细看那张纸,军官怕他触碰到,将它挪远了些。虽然旅行者此刻不再说话,但显然他还是没能读懂它。

    “上面写着:‘要公正!’”军官又说了一次。

    “也许是吧,”旅行者说,“我相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那好。”军官说,表情至少有些满意,然后手持那张纸爬上了梯子。他非常谨慎小心地将那张纸放进绘图机,然后似是重新将齿轮彻底调整了一遍。这是一项非常吃力的工作,因为其中有许多小齿轮,有时军官的头几乎要埋进绘图机,他非要这样仔细检查齿轮组不可。

    旅行者从底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工作,他的脖子变得僵直,眼睛因为灼热的阳光而刺痛。士兵与囚犯一起忙着。落在坑中的囚犯的衬衫与裤子,被士兵用刺刀尖挑了出来。衬衫脏得可怕,囚犯将它们放进水桶里清洗。他重新穿上衬衫与裤子时,囚犯和士兵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因为衣服的背面被划成了两半。也许囚犯觉得自己有义务逗士兵笑,于是他穿着被划破的衣服在士兵面前转圈,士兵蹲在地上,手拍着膝盖大笑。但顾虑到在场的先生们,他们便克制了些。

    军官在上面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他微笑地俯瞰机身的每个部分,用力地关上一直开到现在的绘图机的盖子,然后爬下来,看看坑里,再看看囚犯,满意地发现他已经把衣服拿了出来,接着走到水桶前洗手,这才发现水桶里脏得恶心,遗憾自己不能洗手,只得将双手插进沙子里————这么做虽然无济于事,但也只能将就————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解开自己制服上的纽扣。这时,塞在他衣领后面的两条女用手帕首先掉了下来,落到他手中。“这是你的手帕。”他说着,将手帕抛给囚犯,并向旅行者解释道,“这是女士们送的。”

    他脱下制服的时候显得匆忙,很快,衣服全解下了,尽管如此,他对每件衣服依然悉心处理,甚至特意用手指抚平军服上的银丝带,拍拍流苏,使其平整。他这样悉心处理衣服与一件事情反差甚大————每当他整理好一件衣服,就带着不情愿的表情,马上将它丢进坑里。最后剩下的,便是他的短剑与皮带。他拔剑出鞘,然后把剑折断,将全部的东西,包括短剑、剑鞘与皮带,一起握在手中猛地丢出去,而后从深坑里传来了碰撞声。

    如今,军官赤裸地站在那里。旅行者咬住嘴唇,不发一语。他虽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却无权阻止军官这么做。若军官所坚持的审判程序真的濒临废除————有可能是因为旅行者的干预,他自己觉得有义务干预————那么军官现在所做的事全是对的,若旅行者在他的位子,同样会这么做。

    起初,士兵与囚犯并不明白情况,他们刚开始甚至没怎么往这边看。囚犯拿回手帕时非常高兴,却没有高兴太久,因为士兵冷不防地快速伸出手,截走了手帕,将它们藏在腰带后面。现在囚犯试着从士兵腰际夺回手帕,而士兵始终戒备着。两人就这样演了半出闹剧。直到军官赤身裸体,这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特别是囚犯,他像是预感到某种巨大的骤变,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现在也发生在军官身上。事情可能会这么走向极端。也许是这位国外的旅行者下的命令。这是报复。囚犯受折磨并没有受到头,到头来却报了仇。他咧着嘴无声地笑着,这笑容显现在脸上,久久未退去。

    军官则转身走向机器。就算大家早先知道他对这部机器非常熟稔,如今看见军官的驾驭以及服从命令的机器,依然会感到惊愕。他只是将手接近钉耙,它们便上下移动,直到调整到可以容下他的位置才停下。他只是抓住床沿,底床就开始振动,毡毛棒迎上他的嘴,大家看见军官其实并不愿意,片刻犹豫之后,他才顺从地衔住了它。一切准备就绪,只有皮带还垂挂在两边,它们显然没有用处,军官并不需要被捆绑。这时候,囚犯注意到松脱的皮带,他认为不捆皮带,处决就不算完成,他热切地向士兵挥手,两人一同跑上前去,将军官捆绑起来。军官已经伸出了其中一只脚,想推动绘图机的握柄,让它启动,但他见两人来了,便把腿收回去,让他们把自己绑起来。如今不仅是他没法碰到握柄,连士兵与囚犯也找不到它,而旅行者也下定决心,站着不动。其实并没有必要:那皮带才一扣上,机器便开始运转。底床开始振动,针尖在皮肤上跳舞,钉耙上下移动。旅行者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他想起绘图机里有个齿轮应该发出响声,但现场一片寂静,一点细微的嗡嗡声都听不见。

    机器无声地运转着,大家也就没再注意它了。旅行者望向士兵与囚犯,囚犯精力较为充沛,因此对机器的一切都感到兴致勃勃,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挺直身体,他不断地伸出食指,想让士兵看些什么。这让旅行者感到窘迫为难。他本决定待到最后,但眼见两位如此,他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下去。“回家去吧。”旅行者说。

    士兵也许早就准备好回家去了,但囚犯觉得这个命令是种惩罚。他合掌恳求让他留在这里,甚至跪了下来,旅行者则摇头不肯让步。旅行者看见这些命令在这里无济于事,便想过去将两人赶走。这时,他听见上面的绘图机传来一阵声响。他向上看,莫非是那齿轮发生了故障?但并非如此。绘图机的盖子缓缓升起,最后完全打开。其中一个齿轮的尖角露出并升高,很快整个齿轮显现,仿佛有某种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绘图机,以至于没有多余的位子可以容下齿轮,齿轮一路转到绘图机的边缘掉了下来,它直直地滚落沙中,然后定住不动。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齿轮已浮现在高处,紧随其后的是大大小小、许多无法分别的其他齿轮,全部有着相同的命运,升高、落下,滚入沙中,最终定住不动。人们以为绘图机差不多空了,却又看见另一组新的齿轮成群结队地出现。囚犯因为这些事,完全忘了旅行者的命令,那些齿轮使他着迷,他总想接住其中一个,同时催促士兵帮忙,可他一次次地被吓得缩回手,因为眼看着另一个齿轮马上就要落下来,他甚至会被齿轮一开始的转动吓到。

    旅行者恰恰相反,他非常烦躁不安:机器显然要散架了,它安静的运转只是一种假象。他感觉到自己必须照顾军官,因为军官无法再照顾自己了。然而当齿轮落下时,他的注意力全被占去,忘了监管机器其余的部位。直到最后一个齿轮脱离绘图机,他才弯下腰去查看钉耙,却被新出现的糟糕状况惊吓到了。钉耙不写字了,它只是刺着;底床也不翻动身体了,而是振动着,将身体往上抬高让针尖顶入。旅行者想插手干涉,最好能让机器停下来,这可不是军官希望进行的刑讯了,这简直是谋杀。旅行者伸出了双手。这时,钉耙叉着军官的身体升高,斜向一边,像它平日十二个小时的运转那样。血流如注,涌流到四面八方,由于水管这次也失灵了,所以血并没有与水混合在一起。而今最后一步也失灵了:军官的身体无法从这些长针上松脱,他的血涌流着,身体就这么半悬于坑上,没有落下。钉耙应该要回到原位,但是此刻它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未完,重负尚未解除,因此停在坑上不动了。

    “快帮忙啊!”旅行者向士兵与囚犯喊道,自己则抓住军官的双脚。他想要压住那双脚,其他两人则在另一头抓住军官的头,这样便能慢慢地把军官从针尖上卸下来。然而这两位还没下定决心要过来,囚犯正要背过身,旅行者只得走到他们那边,强逼他们到军官的头那里。这时候,他不情愿地看见了尸体的脸。这个脸看起来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看不到一丝神所应许的救赎,所有其他人在机器里获得的解脱,军官都没有得到。他的双唇紧闭,眼睛睁开,表情与生前一样,眼神显得安详而坚定,一根大铁钉刺穿了他的额头。

    当旅行者领着士兵与囚犯来到流放地最初建造的房舍前时,士兵指着其中一幢说:“这里就是茶馆。”

    在那房子的底层,有一个低矮幽深的房间,四壁如洞穴,天花板被熏得漆黑。临街的这面全然敞开着。这家茶馆与流放地的其他房舍————除了宫殿式的司令部建筑————一样荒芜。尽管茶馆与其他房舍并无二致,它却带给旅行者一种回顾历史的印象,旅行者感到昔日的力量。他走上前去,后面跟着两个随行者,穿行在茶馆前街上的空桌子间,呼吸着从里面吹来的阴凉、潮湿而布满霉味的空气。

    “老主人被埋在这里,”士兵说,“神父拒绝让他葬在墓园里。有段时间,大家还迟迟无法决定该将他葬在哪里,最终决定将他葬在这里。关于这些,军官一定没有向您说过,因为他当然为此感到非常羞耻。甚至有几次,他试图在夜里将老主人挖出来,不过每次都被赶跑了。”

    “墓在哪里?”旅行者问,他无法相信士兵的话。

    士兵与囚犯两人立即跑到他面前,伸出手来为他指出坟墓所在的地方。他们领着旅行者走到后墙边,那里的几张桌子旁坐着客人。他们也许是码头工人,身强力壮,蓄着短而黑亮的络腮胡。他们都没有穿外衣,衬衫残破不堪,是贫穷且备受屈辱的一群人。当旅行者走近时,有几个人站起来,靠在墙上,迎面看着他。

    “是个外国人,”他们在旅行者周围交头接耳地说,“他要看那座墓。”

    他们把一张桌子推到一旁,底下果真有块墓碑。那是一块简单的石头,比较低矮,藏在桌子底下绰绰有余。上面刻着字极小的碑文,旅行者要跪下来才能看懂,上面写着:“老司令官在此安息。他的追随者————现已无法具名————为他造墓立碑。有一预言,司令官将在若干年后复活,从这个房子带领他的追随者,重新夺回流放地。必要相信,并且等待!”

    旅行者读过后,站了起来,看见男人们站在四周微笑着,仿佛他们同他一起读过了碑文,觉得可笑,并敦促他同意他们的看法。旅行者佯装没有察觉,分给他们一些钱币,等桌子被推回到坟墓上,便离开茶馆,走向码头。

    士兵与囚犯在茶馆遇见了几名友人,被他们拦住了。不过,这两人定是很快就顺利脱身了,因为旅行者刚走到通往小船的长阶梯的一半,他们就已经在后面追赶上了。也许他们想在最后一刻强迫旅行者带他们一起走。当旅行者在下面跟一名船夫商量摆渡到轮船上的价格时,两位追随者从阶梯上飞奔而下,一声不吭,因为他们不敢大声喊叫。然而,等他们来到下面时,旅行者已经上了小船,船夫正撑船离岸。他们本可以跳上小船,但旅行者从船板上提起一条沉甸甸的、打着结的缆绳,恫吓他们,这才没让他们跳上来。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