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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队列之末最新章节!

没有把它们分发下去。”准尉副官熟练地把最后一段话插了进去。

    上校模模糊糊想起他在兵团里的旧事,他叫起来:“该死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冲进补给站,想要什么拿什么。”

    准尉副官,装得像西蒙·普雷[20],也叫起来:“噢,不,长官,这种事我们可不能做,长官。”

    “但是现在急需这些该死的人上前线,”列文上校说,“该死的,现在是一触即发!我们急着……”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身在华而不实的参谋职位上,而准尉副官和提金斯像两个互相勾结的左后卫一样,狡猾地把他骗了进来。

    “我们只能祈祷,长官,”准尉副官说,“祈祷这些浑蛋德国佬的军需官、补给站和配送部门跟我们自己的一样糟糕。”他压低声音,用沙哑的嘘声说:“另外,长官,谣言说,有一个准尉在总部,通过补给站连部办公室的电话发布命令,要撤回这支和其他的分遣队。”

    列文上校说:“噢,老天!”惊愕的表情爬上他和提金斯的脸庞。在夜里,屋外是上了冻的壕沟;焦虑地等待着的那些士兵,心头沉重的压力好像挂上了眉头;即将到来的无法想象的恐怖正从左边或者右边迫近,这取决于你是从战壕的哪一端看向另一端;坚实地保护着自己的泥土筑成的胸墙到时候会变成被穿透的迷雾……这里不会给人带去任何安慰……那里的人们天真地以为救兵就要来了,但是他们并不会去。为什么?老天,为什么?

    麦肯基说:“可怜得要命的老家伙,到上周三为止,他的兵已经在前线待了十一个星期,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他们还得他妈等好久呢。”列文上校说,“我想抓住几个该死的浑蛋……”就是那一天,国王陛下的远征军确信,他们在前线的军队成了政客和非军方人士的工具。在例行公事的一小会儿里,云稍稍散了;当不祥的消息来到的时候,它像一团黑色的毒气一样重新沉沉地坠了下来。你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因此,”准尉副官高兴地说,“上尉完全可以空出半个小时去吃晚饭。或者做点其他什么事情。”除了他私下里希望提金斯的消化功能不要因为不规律的饮食而受影响以外,他也从工作的角度确信,让上尉去和某位华而不实的参谋部军官进行一场亲密的私人谈话,对这支分遣队是很有好处的……“我认为,长官,”他像发表告别演说一样对提金斯补了一句,“我最好想办法安排这支分遣队和今天下午来替换他们的那九百个人,每二十个人一顶帐篷。幸好我们没有撤掉帐篷。”

    提金斯和上校开始把面前的人推开,向门边挤去。恩尼斯基伦龙骑兵不悦地举着一本打开的棕色小手册,谦逊而惹眼地站着,就在门柱旁边。他热切地接下提金斯“唉”的话茬,说道:“长官,你在遗嘱草稿里把姑娘们的名字写错了。我想给她留下小屋的租金和一周十先令的,是那位跟我在阿伯里斯特威斯生了一个孩子的格温·刘易斯。我在贝里克圣詹姆斯与其合住的霍西尔夫人,才是一周五个几尼,作为纪念。我自作主张把名字改回去了。”

    提金斯把本子从他手上抓走,弯下腰就着准尉副官的桌子在那页发蓝的纸上潦草地签了名。他把本子塞回给那个人,说:“给你,走吧。”

    那个人的脸明亮了起来,叫道:“谢谢,长官。真心谢谢你,上尉。我要去忏悔。我做了不好的事。”

    正当提金斯挣扎着穿起他的厚呢短大衣,麦吉尔大学毕业生顶着他高傲的黑胡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会忘记吧,长官?”他开口说。

    提金斯说:“该死的,我刚告诉你我不会忘记的。我从来不会忘记。你在朝基教过什么都不懂的日本人,但是教育当局在东京。你那浑蛋矿泉水公司的总部在神户附近的丹泉,对吗?嗯,我会尽力帮你办的。”

    他们一声不响地穿过在连部办公室门口晃荡着的人群,人们在月光下发着微光。在营地主干线广阔的乡村道路上,列文上校开始在齿缝间嘟哝着:“你为你该死的队伍忙前忙后做得够多了,真的够多了,但是……”

    “嗯,那我们还有什么问题?”提金斯说,“我们比这支部队里的任何分遣队都要早三十六个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我知道,”列文上校如实承认,“只是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事。现在……”

    提金斯很快地说:“你介意我问一下吗,我们还会接受检阅吗?这是在转达坎皮恩将军对我带兵的方式的意见吗?”

    对方同样很快承认了,而且表示出更强烈的担忧,“老天保佑不是。”他更快地加了一句,“老伙计!”还想抬起手腕去挽提金斯的胳膊。不过,提金斯继续面对着这个家伙。他真的很生气。

    “那告诉我,”提金斯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种天气里连个外套都不穿的?”如果他能让这个家伙从他碰到的莫名其妙的麻烦事转移话题就好了,他们就可以来谈谈是什么事情让这家伙在这个糟糕的晚上来到了这里,他本该好好坐在炉火边调戏南妮特·德·贝耶小姐。提金斯把脖子更深地缩进厚呢短大衣的羊皮领子里。而他身边的人,瘦削,身上挂着他所有的军功章、绶带和锁子甲,在冰冷的空气中暗暗地闪着光,这寒冷让提金斯的牙齿像瓷器一样上下打战。

    列文突然精神了起来,“你应该像我一样,正常作息,多运动,多骑马。我每天早上都会在我房间打开的窗子前做理疗,这让我变得更耐冻。”

    “这一定很能让住在你对面房间里的夫人们高兴,”提金斯严肃地说,“现在这是南妮特小姐的问题了是吗?我没时间好好锻炼。”

    “仁慈的老天,别这样。”上校说。他现在把他的手用力地伸到提金斯的胳膊下面,开始把他引向路的左手边,朝着离开营地的方向。提金斯同样使劲往右边靠,他们两个互相靠在了一起。“实际上,老伙计,”上校说,“坎皮[21]努力指挥着一支作战军队————虽然他在这里不可或缺————所以我们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打包出发,正是因为这个,南妮特才明白了……”

    “那我在这场戏里算什么?”提金斯问。

    但是列文上校继续十分欢乐地说:“实际上,我几乎可以向她保证下周,或者最迟下下周,她会————该死的,她会最终得到幸福的。”

    提金斯说:“干得好!多漂亮的维多利亚作风!”

    “是的,该死的,”上校很有男子气概地叫起来,“我说我自己就是很有维多利亚作风。这些婚礼的解决方式,还有,那叫什么来着,领主的权利?[22]还有公证人,还有伯爵,要经过他的同意,还有侯爵夫人,还有两位老姑婆。但是————哎呀!”他在月光下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拇指,迅速地转了一圈。“下周,或者最晚下下周。”他突然停了下来。

    “至少,”他有些犹豫不决地说,“午餐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那之后,发生了点事情。”

    “你没有和一个志愿救护队的姑娘被捉奸在床?”提金斯问。

    上校嘟哝道:“不,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和志愿救护队的姑娘。噢,该死的,是在火车站,和……将军派我去接她的……奈妮[23]当然是在火车站送她奶奶,那位公爵夫人,她真是狠狠地伤了我的心。”

    提金斯冷漠地勃然大怒。

    “那你带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解决你和德·贝耶小姐的一场愚蠢的争吵,”他叫起来,“你介意和我走回步兵基地站总部吗?你最新的指令可能会传达到那里。那些工兵不给我装电话,所以我得过去看看最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他感到了对小屋的空间的渴望,那里被焦炭炉烘得很暖和,电灯亮堂堂的,一等兵们弯腰读着空军基地的文件,背后是杉木制的分类档案柜,柜里装满用浅黄和蓝色纸张撰写的报告。你在那里可以很安静、很专注。这件事情很奇怪:他,格罗比的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唯一可以心不在焉地感到满足的地方,是这里或者那里的连部办公室。世界上唯一的地方……为什么?这件事很奇怪……

    但事实上,这并不奇怪。如果你仔细想一想,这是不可避免的选择。一名连部办公室的一等兵被选中,是因为他漂亮的字体、他的基本算术能力、他面对无数数据和信息时的可信度,还有他的可靠性。因此,他的军衔比基层士兵稍微高一丁点。而这一丁点的区别对他来说就是生死之间的不同。因为,如果他被证明并不够可靠的话,他就会回去————回到士兵的岗位上去!只要他可靠,他就可以在温暖的房间的桌子下面睡觉,他的洗漱用品装在脑袋旁边的一个腌牛肉罐头箱子里,一个永远点着的炉子上面总是为他热着满满一壶茶……天堂!……不,不是天堂,只是基层士兵眼中的天堂!……他可能在深夜一点被叫醒。几英里以外敌军可能正开始低空轰炸……他得从桌子下面的毯子里钻出来,在急急忙忙的士官和军官的脚步中间,电话响得像世界末日……他得把无数写在浅黄色小纸片上的简短命令在打字机上誊录出来……在深夜一点被吵醒让人厌烦,但是并不乏味:敌军在德兰奴特镇前方布下了大片的火力网,整个第十九师都得沿着从巴约勒到涅普的路线去和后援汇合。万一……

    提金斯想到已经入睡的军队……白色月光下的乡间村庄、粗麻布墙、赛璐珞窗子、四十个人一间屋子……这个沉睡的世外桃源有————多大来着?三万七千五百英亩,给一百五十万人……但是这个基地可能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人……好吧,在这个沉睡的世外桃源,四处有崭新的、闪闪发光的帐篷。十四个人一顶帐篷,一百万人,大约七万一千四百二十一顶帐篷,也就是一百五十个步兵基地站、骑兵基地站、皇家工程师基地站……所有这些人员的基地站————步兵、骑兵、工兵、炮兵、飞行员、空防兵、接线员、兽医、足病医疗师、皇家陆军勤务兵、信鸽服务队成员、清洁人员、妇女辅助军团成员、V.A.D.[24]成员(V.A.D.到底是什么意思?)、厨子、休息室服务人员、营房维修负责人、牧师、神父、拉比、摩门教神父、婆罗门、喇嘛、伊玛目,还有芳蒂人[25]————毫无疑问,是为了非洲兵团。这些人真的都依赖连部办公室的一等兵给他们提供世俗和精神上的拯救……因为,如果一名一等兵由于笔误把一位天主教神父送到了北爱尔兰兵团,北爱尔兰人会用私刑处死他,然后他们都会下地狱。或者,如果不小心在电话里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打错了一行字,他在深夜一点把本应去德兰奴特镇的师团派到了韦斯特奥特,德兰奴特镇前方的那六七千个可怜的家伙就都会被屠杀,除了皇家海军以外没有什么可以拯救我们了……

    不过,到最后,这一团乱麻都很令人满意地解决了。分遣队出发了,像蛇一样把自己缠成的结解开,从繁复的团里抽解开来,像脊椎动物一样从泥塘里滑过,钻进他们的碗中————拉比发现了急需他们的犹太人;兽医发现了患有跗节内肿的骡子;志愿救护队成员在救护站里发现了失去下巴和肩膀的人;营地厨子发现了冻牛肉;足病诊疗师发现了内嵌的脚指甲;牙医发现了受蛀蚀的臼齿;海军榴弹炮兵在风景如画、树木葱茏的深谷里发现了伪装的炮台……不知怎么,他们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还发现了上百罐的草莓酱!

    因为只要这名命悬一线的一等兵在一打草莓酱的事情上犯了个笔误,他就得回头,回到士兵的岗位上去……等待他的是冰冷的来复枪、潮湿的泥地上铺的防潮布、前进时脚踝上感到的令人绝望的吸力、被炸毁的教堂钟塔映衬着的风景、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在泥泞的广阔平原上用遮泥板铺成的迷宫、无止境的伦敦东区式幽默、标着“献给小威利的爱”[26]的巨大炮弹……回到拿着火焰之剑的天使[27]那里。他不应该去那里!……因此,总体上来说,事情都进行得令人满意。

    他蛮横地带着列文上校往食堂走去,他们的脚步在上了冻的沙砾地上咔嚓作响,上校有些拖拉地跟在后面;但是上校优雅的靴底又轻巧,又没有打钉子,所以没有任何抓地力。他非同寻常地一声不吭。不论他想讲什么,都是迟疑着没有说话。最后,他开口了,“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申请回到前线去……回到你的营部。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回去的。”

    提金斯说:“为什么?因为有个人死在了我手上吗?那边一晚上一定死了一打。”

    “噢,很有可能更多,”对方说,“被打下来的是我们这边的飞机,但这不是重点。噢,该死的!你介意往另外一边走吗?我非常尊重你,噢,几乎是。在我看来,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提金斯回忆着军队礼节里比较令人愉快的细节。

    这个咬字不清、没什么用的家伙————他是个很细心的参谋官,否则坎皮恩不会派他到这种地方来的!————准备把他自己变成坎皮恩将军的翻版。外形上,他的穿着打扮尽可能接近将军本人,还有声音也一样————他的咬舌音并不是他自己的独创,而是模仿了将军轻微的结巴————最如出一辙的是他不完整的句子和观点……

    现在,如果他说“你看,上校”,或者“你看,列文上校”,或者“你看,斯坦利,我的孩子”————因为无论他们有多亲密,一位军官不能对他的上级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你看,列文”————那么如果他说,“你看,斯坦利,你是个傻瓜。坎皮恩说我不靠谱,因为我有点脑子,这并没有错。他是我的教父,自从我十二岁开始他就这么说我了,我左脚跟里的脑细胞都比他整个理得很漂亮的头盖骨里的多。但是如果你也这么说,就是鹦鹉学舌了。你自己并不是这么想。你甚至想都不想。你知道我很笨重,风一刮就缩得很矮,还喜欢自作主张……但是你也很清楚,我跟你一样在细节上很注意。我该死的视力也很好。你永远不会看到我卡在任何一份报告上的。你负责处理报告的中士可能会,但是你不会。”如果提金斯对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这么说,会不会超过了一个负责分遣队的军官对他的参谋官上司所应该说的话?虽然这不是在阅兵队列里,他们的谈话也是私下进行的。在队列之外,在私人谈话里,国王陛下的可怜军官们都是一样的……绅士们受到国王陛下的委任,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那些相较更高的军衔和所有那些!废话!……但是就算不在队列里,这个法兰克福卖废品的后代怎么能跟他,格罗比的提金斯,相提并论呢?他本来就比不上他,更别提社交方面了。如果提金斯打他一拳,他就会死掉;如果他稍稍嘲讽列文两句,列文就会瘫软下来,一个慌慌张张的老犹太人就会从他仔细打扮好的非犹太人外表下显露出来。他射击比不上提金斯,骑马也比不上,在拍卖喊价的时候也一样。该死的,为什么他,提金斯,一点都不怀疑自己水彩画也能画得比他好……而且,说到报告,他可以承受五六道新下达的、互相矛盾的陆军委员会指令,并且理出要点,再在此基础上写好十二道正确的命令,而这时列文才咬着舌头说出第一道命令的日期和编号……他曾经这样做过几次,就在一间装饰得好像一个法国才女的沙龙的房间,列文在那里的驻防部队总部工作。他曾经在列文因为他和德·贝耶小姐的下午茶必须得推迟而大惊小怪气得冒烟的时候,替他写了他该死的命令,还替他卷好了他精美的胡须……德·贝耶小姐,由老萨克斯夫人陪伴着,在墙壁上挂着蓝灰色壁毯的、配有扑粉用的盥洗室的、十八世纪风格的八边形房间里,坐在烧着干净木材的火边,用价值连城、没有把手的瓷杯喝着茶。淡色的茶汤,稍带点肉桂味!

    德·贝耶小姐是个普罗旺斯人,高个子、深色皮肤、面色红润。她并不壮硕,但是个子很高,动作悠缓,残忍。她蜷缩在深深的扶手椅里,对列文说着最伤人、语速最缓慢的话,看起来好像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迟疑地伸出一只张开的爪子,尽情享受着。她长着非常细的鹰钩鼻子,眼睛明显地向上斜着……很像日本人……她还有一大堆像送葬队一样的亲戚,以法国人的方式挤在一起。她的一个哥哥是法国元帅的司机……一种贵族的逃避责任的方式!

    算上这些,很明显就算不在队列里,你也很有可能在社交方面和一位上校参谋不相上下;但是你绝对不要显示出你比他优越,尤其是在智力方面。如果你自己当着一位参谋官的面揭示出他是一个傻瓜————你可以随便说多少遍,只要你不证明这件事就行!————可以确定,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惹上麻烦,而且理由充分。脑子过分机灵并不是英国人的特点————不,这绝对是反英国人的特点的。然而校级军官的职责是让军队尽量显得具有英国人的特点,所以一位参谋官会以非常可信的方式,把火撒在部队里这样的部下头上的。你永远别想乱糟糟的司令部准尉会处理你的报告。直到你被逼得焦急万分,到最后要么你被硬塞去,要么你祈求老天保佑自己被转到整支军队中其他任何一支队伍里……

    这事情很糟糕,是过程糟糕,不是结果糟糕。总的来说,提金斯不介意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要他待在英国境外就行。晚上,他在海峡另一头辗转反侧的时候,想起那个国家的事情,心里就难以承受,然而,他还是很喜欢老坎皮恩,相比其他任何队伍,宁可待在他的队伍里。他的参谋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你所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如果你必须得跟自己人打交道的话。所以,他仅说一句,“你看,斯坦利,你是个傻瓜。”然后就把话茬撂在那里,并没有证明这句断言正确与否。

    上校说:“怎么,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希望你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走。”

    提金斯说:“不,我可不能离开营地。我是来见证你明天下午的了不起的婚约的,不是吗?……我一周最多只能离开营地两次。”

    “你必须得到营地警卫这里来,”列文说,“我讨厌让女人在这么冷的天等着,尽管她是在将军的车里。”

    提金斯叫起来,“你不会————噢,真够了不起的,你不会把德·贝耶小姐带到这里来了吧?就为了跟我说话?”

    列文上校嘟囔着,声音低到提金斯几乎认为列文根本不想让他听见,“不是德·贝耶小姐!”然后他大声地叫起来,“真该死,提金斯,我暗示还不够多吗?”

    一瞬间,提金斯精神错乱地以为一定是温诺普小姐在将军的车里,在门口,在山脚下营地警卫室旁边。但是当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就知道这有多愚蠢了。他还是转过身去,他们很缓慢地沿着小屋之间的宽阔大路走回去。列文显然一点都不急。大路会消失在这片小屋的尽头,之后有大约两英亩的斜坡,黑漆漆地铺展下去,白石头标示出的似乎是海岸警卫队走的小路,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光,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月亮因为寒霜而变得黯淡。在幽暗的树林里,在那条小路的尽头,一辆可怕的劳斯莱斯里,肯定有列文非常害怕的某件东西正在等待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提金斯的背脊都僵硬了。他本来不想插手德·贝耶小姐和作为列文情人的某位已婚妇女之间的事情……不论怎样,他确信,车里的一定是一位已婚妇女……他不敢想其他的。如果不是一位已婚妇女,就可能是温诺普小姐。如果是温诺普小姐,那么这不可能……一波巨大的冷静而深情的愉悦降临到他的身上。仅仅因为他的想象里出现了她!他想象着她小巧、白皙、长着个塌鼻子的脸蛋;她戴着一顶毛帽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向他探出身子,坐在将军亮着光的车里,给车里面添一层光彩:好一出西洋镜!她向外望着,又因为玻璃内侧的反光而看不了很远……

    他对列文说:“你看,斯坦利,我说你是个傻瓜,是因为德·贝耶小姐有一大享受————就是表现出她的嫉妒。并不是感到嫉妒,是表现嫉妒。”

    “你要,”列文讽刺地说,“当面跟我讨论我的未婚妻吗?作为一位英国绅士,格罗比的提金斯什么的。”

    “嘿,当然了。”提金斯说。他仍然感到十分愉悦,“作为一名很棒的伴郎,教导你是我的职责。母亲在女儿结婚之前也要教她们一些事情。伴郎教他们单纯的新郎。而且你总是问我那位年轻女性的事情。”

    “我现在并没有。”列文严肃地抱怨道。

    “那么,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在做什么?你有一位被抛弃的情人,坐在那边老坎皮恩的车里,不是吗?”他们在通往他的连部办公室的小路旁。在往下走一点的地方,一小撮人,模模糊糊、零零星星,依然塞在房间里。

    “我没有,”列文上校叫起来,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从来没有过情人。”

    “那你还没有结婚?”提金斯问。他特意用一句中学生式的“真棒!”来减弱他的讥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说,“我必须得过去看看我的士兵了,去看看你的命令有没有传达下去。”

    在和之前一样满是昏沉的迷雾和卡其制服气味的小屋里,他并没有发现下达了任何新的命令。但是,他倒发现了一个站得笔直、一头金发的一等兵,他出生在加拿大,有老殖民地血统。考利准尉副官说了一个关于他的动人故事。

    “这个人,长官,是加拿大铁道部队的,他的母亲突然在城里出现了,从厄塔佩尔来的。她本来在多伦多卧床不起,现在大老远从那里赶来。”

    提金斯说:“那,所以呢?继续说。”

    那个人想要请假去见他的母亲,她在电车线尽头一家正经的小酒馆里等着他,就在营地的外面,和城里的房子相接的地方。

    提金斯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知道的。”

    那个人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他的蓝眼睛在提金斯看来诚实得过分,为此提金斯诅咒着自己。

    “你自己可以看出来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他对那个人说。

    那个人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这些情况下的规章制度,自己也不好说,长官。但是我母亲这件事是特例,她已经死了两个儿子。”

    提金斯说:“很多人都……你知道,如果你不经我允许就离开队伍,我可能会————我很有可能会————丢掉我的军职。我得负责把你们这些家伙派上前线。”

    那个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提金斯恍然觉得是瓦伦汀·温诺普在这么对他。他应该立刻拒绝这个男人的请求,无论怎样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这很愚蠢,但确实是这样。

    他对那个人说:“你来这里之前跟你母亲在多伦多告别过了,不是吗?”

    那个人说:“不,长官。”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他母亲了。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在奇尔库特[28],过了十个月都没有听到关于这场战争的消息。然后他立刻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参了军,直接被送去了奥尔德肖特,做铁道方面的工作,加拿大人在那里有一个在建的基地。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他才知道他的哥哥们死了,而他的母亲,被这消息打击到卧床不起,没有能在他们兵团经过的时候赶到多伦多。她住在多伦多附近六十英里左右的地方。现在她奇迹般地下了床,并一路赶到这里来。一个寡妇,六十二岁,非常虚弱。

    提金斯意识到,像他一天会意识到十次的那样,他这样想到瓦伦汀·温诺普是十分愚蠢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甚至都不知道在哪栋房子里。他认为她和她母亲不会继续待在贝德福德公园那间狗屋里。她们会过得比较舒服的。他的父亲给她们留下了一笔钱。“这很荒谬,”他对自己说,“一直想着一个你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你不能在警卫室旁边的营地大门见一下你母亲吗?”他对那个人说。

    “那就说不了太多告别话了,长官。”那个人说,“她不能进营地,我也不能出去。我们很有可能得在哨兵的鼻子底下说话。”

    提金斯对自己说:“见面说话只能说上一分钟左右,多么荒谬可怕!你们见面说话,然后在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就什么也没有了,还不如不见面或者不说话。”但他只是想到和瓦伦汀·温诺普见面一分钟这个荒唐又美好的点子……她不能进营地,他也不能出去。当着哨兵的面说话,这很有可能……这就已经让他闻到了报春花的香气。报春花,像温诺普小姐一样。

    他问准尉副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考利疑虑地张着嘴,像一条鱼一样喘着粗气。

    提金斯又说:“我猜你母亲没什么力气站在这冷天里。”

    “一个很像样的人,长官,”准尉副官吐出这几句话,“最好的几个之一。他不惹麻烦,有完美的操行记录,受过非常好的教育,战前是个铁路工程师,当然,他是自愿参军的,长官。”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提金斯对那个人说,“自愿参军的人当逃兵的比例和德比人[29]或者那些被迫入伍的人的一样多。你知道如果你没跟着分遣队出发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个人冷静地说:“是的,长官。我很清楚。”

    “你知道你会被枪毙吗?这后果就像你现在站在这里一样板上钉钉,而且你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想知道瓦伦汀·温诺普,这个热心的和平主义者,如果听到他这么说,该会怎么想。但这么说话是他的职责,他做人的职责,而并不仅仅是他的军事任务。就像医生的职责是警告一个人,如果他喝了被伤寒杆菌污染了的水会得伤寒一样。但人们是不理性的。瓦伦汀也不理性。她会认为,告诉一个人他可能会被行刑队射杀是很残酷的。他想到,为瓦伦汀·温诺普会怎么想他或者不会怎么想他而烦恼是毫无意义的,喉咙里猛然发出一声叹息。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幸好,那个人向他保证,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如果他逃走的话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准尉副官听见提金斯的话用一种令人敬佩的吹毛求疵的语气对那个人说:“你看看,你看看!没听见长官怎么说的吗?永远不要打断一位长官。”

    “你会被枪毙的,”提金斯说,“在黎明。真的就在黎明。”为什么他们在黎明枪毙犯人?要让犯人知道,他们不会让你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的。但是他们给那些人吃药,所以他们就算看到了太阳升起也不会知道;都捆在椅子上……这对行刑队来说真的还要更糟糕。

    接着他又对那个人说:“别认为我在侮辱你。你看起来是个很像样的人,但是非常像样的人也会擅自离队。”

    他对准尉副官说:“给这个人两小时的通行证,去,不管那个小酒吧叫什么。我们的分遣队两小时之内不会出发,对吗?”然后他对那个人说:“如果你看到你的分遣队经过酒吧门口,你就跑出来钻进去。飞奔出来,你知道。你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周围挤得紧紧的观众发出一阵嘟囔声,混着喝彩和对走运的伙伴的嫉妒之情,他们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小小的戏剧性事件……观众们都瞪大了眼睛,卡其布显得那么黯淡苍白……他们几乎要鼓起勇气鼓掌了,但是担心瓦伦汀·温诺普会不会鼓掌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回来。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母亲,而是个姑娘。这个人也很有可能会逃跑……这个人直直地盯着你的眼睛。但是强烈的激情,就像对做逃兵的激情————或者对一个姑娘的感情————会让你控制住眼部的肌肉。在强烈的情感面前,这是件小事!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在审判日是会盯着上帝的脸撒谎的。

    他到底想从瓦伦汀·温诺普那里得到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能暂时搁下想她的念头呢?他可以暂时搁下想他妻子的念头……或者那个不是他妻子的人。但是瓦伦汀·温诺普钻了进来,整昼整夜。这是种执念,一种疯狂……那些傻瓜管这个叫“情结”!毫无疑问,是你的护士对你做的什么事情,或者你父母对你说的什么话造成的。在出生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情感,或者无疑还不够强。否则,他,同样,做了逃兵。不管怎么说,从西尔维娅身边……这件事他并没有做。这件事他并没有做。或者说难道他没有做吗?简直说不清。

    毫无疑问,小屋之间的小道上更加寒冷。一个人发出“呼呼呼”的声音,还扑扇着他的手臂,一蹦一跳……“手,脚,原地踏步!”得有人让这些可怜的家伙集合,让他们这么做,促进他们的血液循环。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这个口令……这是警卫的秘诀,真的……到底为什么这些家伙还在这里晃来晃去?提金斯问。

    一两个声音说他们不知道,大部分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回答:“等我们的同伴,长官。”

    “我本来觉得你们可以在屋里等,”提金斯尖刻地说,“但是没关系;倒霉的是你们,如果你们愿意这样。”集聚起来了,一股强烈的激情。不到五十码以外有一个有暖气的休息室,是给等待中的分遣队准备的……但是他们站在这里,上下牙打战,嘟囔着“呼呼”。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愿意错过三十秒急促含糊的对话。英国准尉副官说了什么,军官说了什么,还有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当然还有你怎么回答的……或者不是这些。这些加拿大军团的人都是粗壮而严肃的家伙,不像伦敦东区人或者林肯郡的傻瓜那样随口吹嘘。他们显然想要学习战争的规则。他们焦急地讨论着在连部办公室听来的消息,他们看着你的样子就如同你是在阐释福音书……

    但是,真该死,他,他自己,会和命运定下协议,在那一刻,情愿在冰天雪地的地狱里过上三十个月,只要他能见瓦伦汀·温诺普三十秒,告诉她他的回答,他对命运的回答!……那个在炼狱里被冰雪埋到脖颈,并恳求但丁清除他眼皮上的冰柱,好让他能看到东西的家伙叫什么来着?但丁一脚踢在他脸上,因为他是个吉伯林派,多少有些混账,但丁……有点像……像谁?……噢,像西尔维娅·提金斯……整天看人不顺眼!……他想象着,一波一波的仇恨从西尔维娅幽闭了自己的那个修道院涌来……她隐居了,他想象着她去隐居了。她说过她准备去那里。在战争结束之前,只要战火没有停止,或者人生没有结束,不管哪个更长,他想象着西尔维娅,蜷缩着身子躺在修道院的床上,心怀恨意。她那光辉夺目的头发散在她身边……心怀恨意……缓慢而冰冷……当你仔细看的时候,她的脑袋就像一条蛇的脑袋……眼睛一动不动,嘴巴紧紧闭着……望着远处,心怀恨意……她应该在伯肯黑德……她的仇恨大老远地从那里赶来,穿过整个国家和一片海洋,在这冰封的夜里穿过所有这些黑色的大地和水面,伴随着外边那些德国佬的空袭和潜水艇带来的光亮……啊,他现在不用想西尔维娅。她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很明显,随着夜色变浓,气温并没有变得更暖……就连那个浑蛋列文都急匆匆地在尽头营房的月影里来回踱着步————营房俯瞰着那座斜坡和渐渐消失在远方的白色石头————虽然他吹嘘自己不用穿外套。为了用他漂亮的参谋部小玩意吸引女人的眼球,他把自己打扮得犹如一只正在觅食的美洲豹。

    提金斯说:“抱歉让你久等了,老兄。应该说让你那位夫人久等了。但是我得见几个人。还有,你知道,‘人们的舒适和————’什么来着,‘要优先于一切’?是‘考虑’吗?————除了实际战争的迫切需要以外。我的脑子最近都不够用了。你想要我一路滑下山,再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就为了见一个女人?”

    列文尖叫出声,“该死的,你这个傻瓜!在下面等着你的是你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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