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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队列之末最新章节!

    女孩从单马双轮马车的高台阶上跳下来,彻底消失在一片银色中:她戴着水獭皮小圆帽,颜色很深,那应该能看得见的。但她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好像掉进了深水里,掉进了雪里……或者掉进了薄纸堆里。至少,比那还突然!如果是掉进黑暗里或者深水里,还有一秒钟可以看见一个移动着的浅色物体,雪和纸堆上还会留一点痕迹。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观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有些担心,害怕她没看见低处隐蔽的台阶,如果那样,她一定会擦破小腿的。但她漂亮地从车上跃下,带着几乎过分的勇气,完全没理会他说的:“下车的时候看着点。”他自己不会这么做,他没法接受就这么跳进那凝固的白色中……

    他本来会问“你还好吗?”但比一句“看着点”————这句他已经说了————表达出更多的关切就会动摇他的镇定。他是个约克郡人,镇定可靠。她是南部乡村人,温柔,情感丰富,总是会惊叫“我希望你没有受伤”。而约克郡人只会嘟哝一声。但温柔只是因为她是南部乡村人。她像个男人一样好————一个南部乡村男人。她已经准备好承认北方那木头一样硬邦邦的特质……这是他们的传统,所以他没有说“我希望你还好”,虽然他想这么说。

    她的声音传来,微弱不清,好像从他的后脑勺传来一样,惊人地像在说腹语一样:

    “没事,弄出点声音来。这下面像闹鬼一样,而且这灯一点都不行。它几乎要灭了。”

    他转回对水汽的隐藏效果的观察。他挺喜欢想象他自己在这愚蠢的风景里的荒谬形象。在他的右边是一弯巨大的、亮得不可思议的月牙,一道月光,就像在海边一样,直直地射到他的脖子上。在月亮旁边是颗大到荒谬的星星。在他们头顶上一个耀眼的位置上是大熊座,他唯一认识的星座。因为,虽然是个数学家,但他憎恨天文学。它对纯数学家来说不够理论,对日常生活来说又不够实际。他当然计算过深奥的天体运动,但只是通过现有数据。他从来没有寻找过他计算中的那些星星……他的头顶上,整个星空都是其他的星星:很大颗,流光像哭泣时的眼泪;或者在黎明升起的时候,由于光线太微弱,有时候你看到了它们,然后就又看不见了,接着,眼睛又一次找到了它们。

    月亮的对面是一两朵脏兮兮的云,下缘是粉色,上面是深紫,衬在清澈的天空那更苍白、更低矮的蓝色上。

    但奇怪的是这雾气!……它看起来好像是从他的脖子延展出去的。绝对的平坦,彻底的银色,在他两边无限延伸。在右边很远处,黑色的树的形状,一组一组的————一共有四组————完全就像银色大海上的珊瑚岛。他没法摆脱这愚蠢的比较:没有其他选择了。

    但它并不是真的从他的脖子延展出去的。他现在伸出手,雾气齐胸高,像苍白的鱼一样,它们牵着黑色的缰绳,而缰绳向下滑入虚无。如果他拉一拉缰绳,马就会把头抬起来。一片灰色里能看得见两个尖尖的耳朵,马稍微高过十六手,雾可能有十英尺高。大约这样……他希望女孩可以回来再从车上往外跳一次。做好了准备的话他可以更科学地观察她的消失。他当然不能叫她再做一次。这很恼人。这个现在可能可以证明————或者,当然它也可以反证————他关于烟幕弹的想法。据说,明朝的中国人在团团雾气————当然,并没有刺激性————的掩护下接近并击溃他们的敌人。他读到过巴塔哥尼亚[139]人习惯躲在烟雾里接近鸟兽,近到可以直接用手抓住它们。帕莱奥洛格斯[140]统治下的古希腊……

    温诺普小姐的声音————从车底下方传来:

    “我希望你发出点声音,在这下面很孤独,而且可能会有危险。路的两边可能有地沟[141]。”

    如果他们在沼泽边,这里当然会有水沟————为什么他们管水沟叫“甩沟”[142],而她又为什么把它念成“地沟”?————在路的两边。他想不到能说什么话可以不透露出他的担心,而他又不能表露出担心,因为这是游戏规则。他试着用口哨吹《约翰·彼尔》[143]!但他一点都不擅长吹口哨。他唱道:

    “你认识他吗?约翰·彼尔在黎明时分……”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他继续唱着,他知道的唯一的一首歌。这是皇家约克郡轻步兵团快步前进的曲调。那是他的兄弟们在印度的兵团。他希望他也能在军队里,但他父亲还没有同意让两个以上儿子去当兵。他想他会不会还能和约翰·彼尔的猎狗一起猎狐:他猎过一两次。或者跟着克里夫兰区的散养猎狗凑成的队伍去打猎。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还有几支这样的队伍。他习惯把自己想象成约翰·彼尔,穿着他那么灰的外套……穿过石楠花丛,穿过沃顿宅邸,猎狗队伍撒了欢地猛跑,石楠花滴着水,雾卷在了一起……和这南部乡村薄薄的银雾不一样的另一种雾。愚蠢的东西!魔法!就是这个词。一个愚蠢的词……南部乡村……在北边又老又灰的迷雾卷在一起,露出黑色的山坡!

    他觉得他现在是没有那个劲头了:这腐化的官僚生活!……如果他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参了军,欧内斯特和詹姆斯,和他年纪最接近的两个哥哥……但毫无疑问,他不会喜欢军队的。纪律!他猜他一定得忍受纪律:一个绅士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贵族的义务[144]:不能因为害怕后果……但在他看来军官很可悲。他们语无伦次、大声吼叫着让别人敏捷地跳起来,在一番勃然大怒的努力之后,他们可以敏捷地跳起来了。但到这里就结束了……

    实际上,这雾不是银色的,或者,可能不再是银色的了。如果你用艺术家的眼光去看……用精确的眼光!它上面有一条条的红色、橙色、精致的反光带。从天空顶上投下来深蓝色的阴影,它在天上积得像雪堆一样……就用那种眼光!精确的观察,这是一种男人的工作。男人唯一的工作。为什么艺术家们温柔、女性化,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而军官长着跟小学老师一模一样的脑子,却是个像男人的男人?非常像男人的男人,直到他变成个老女人!

    那么,那些官僚呢?像他自己一样长得又软又胖,或者像麦克马斯特和老英格比那样又瘦又干?他们做的是男人的工作,精确的观察:确认一七六四二号文件附上准确的数据。但他们变得歇斯底里,他们在走道里跑来跑去,或者发疯一样敲着桌上的铃,用爱抱怨的太监那种高高的嗓门问为什么九〇〇二号表格还没做好。即使这样,男人也喜欢官僚的生活。他的哥哥,马克,一家之长,格罗比的继承人……比他年长十五岁,安静得像根棍子,木木的,棕色皮肤,总戴着常礼帽,大部分时间身上都挂着看赛马用的望远镜。高兴起来去一流的政府办公室办公。任何一届政府都不该硬逼这么一个好人,弄得他辞职……但格罗比的继承人,这根老闷棍会把这个地方弄成什么样?把它租出去,毫无疑问,惬意地从阿尔巴尼游荡到赛马场去————他从来不赌马————再到白厅,在那里,据说他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为什么不可或缺?为什么,看在老天的分上?那根老闷棍从来不猎狐,从来不打猎,分不清楚犁刀和犁把手,还简直像住在他的常礼帽里一样!……一个“可靠”的男人:所有“可靠”的男人的原型。在马克的人生中,没有人摇着头对他说:

    “你聪明绝顶!”聪明绝顶!那根老闷棍!不,他是不可或缺的!

    “以我的灵魂发誓!”提金斯自语道,“下面那个女孩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有智慧的人。”仪态上有时有点太引人注目,逻辑天生有些缺陷,但很有智慧,时不时口音会出点错。但是如果任何地方需要她的话,她就会去的!出身不错,当然了,父母两边都是!但说真的,她和西尔维娅是他这么多年中见过的人里仅有的两个可以让他觉得值得尊敬的。一个是因为她高效率的杀戮;另一个是因为她有建设性的欲求,并知道如何着手实施。杀戮或者治愈!男人的两种能力。如果你想杀死什么,你去找西尔维娅·提金斯,确保她一定会杀了它:情感、希望、理想,迅速而彻底地扼杀它。如果你想让什么东西活下去,你就会去找瓦伦汀:她总会为它找到个什么办法……这两种头脑:残酷的敌人,不容置疑的屏障,匕首……刀鞘!

    可能世界的未来是女人的?为什么不呢?多年来,他都不曾碰到一个不曾对其居高临下地说话的男人了————就像你居高临下对一个孩子说话一样,就像他居高临下地对坎皮恩将军和沃特豪斯先生说话一样……就像他总是居高临下地对麦克马斯特说话一样。所有的好家伙都挡了他的道……

    但他为什么生来就是一头在兽群外孤独的水牛?不是艺术家,不是军人,不是官僚,当然在哪里都不是必不可少。在那些脑子不好使的专家眼里,他明显头脑有问题。一个精确的观察者……

    过去的六个半小时里,连这都没做到:

    “Die Sommer Nacht hat mirs angethan

    Das war ein schwiegsams Reiten……”

    他大声地说。

    你怎么翻译这个,你没法翻译:没人能翻译海涅[145]:

    是那夏夜向我走来

    那是一段静默的旅途……[146]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温暖、困倦的思考:

    “哦,你真的在。但你开口说话太迟了。我撞到了马。”他一定说出声来了。他感到缰绳的底端马在发抖。到了现在,马也已经习惯她了。它几乎没有被惹恼……他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停下唱《约翰·彼尔》的……

    他说:“过来,那么,你找到了什么了吗?”

    回答传了过来,“有点东西……但你不能在这种东西里面说话……那我就……”

    声音像一扇门关上了一般消失了。他等着,有意识地等着,好像这是一种工作!有些懊悔,也为了弄出一点声音,他摇晃着装在皮套里的鞭梢。马踏开步子,他得赶紧拉住它:他真是个大傻瓜。你如果晃了鞭子,马当然会走。

    他喊道:“你还好吗?”马车可能把她撞倒了。不过,他已经打破了传统。她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我还好。试试另一边……”

    他刚才的思绪回来了。他打破了他们的传统,他表达了关心,就像任何其他男人一样……

    他自语道:“上帝啊!为什么不放个假呢?为什么不打破所有传统呢?”

    他们的为人令人难以捉摸、难以反驳。他认识这个年轻女人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都不用说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约定,他必须表现出僵硬而冷漠,她则扮出温暖而依恋……但她显然和他一样冷冰冰的,毫无疑问,比他更冷,因为在心底里他肯定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最愚蠢的约定……那就打破所有约定吧,和这个年轻女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和他自己之间。就四十八个小时……到他启程去多佛尔那时差不多正好四十八个小时……

    而我必须走向那丛林,

    独自一人:一个被驱逐的人![147]

    边境地区的民谣!就是在离格罗比不足七英里的地方创作的。

    月亮在下沉,仲夏夜之后的鸡鸣刚刚过去————多么富有感情!————肯定已经是星期天早上四点半了。他算出来,如果他要赶早上从多佛尔去奥斯坦德的船的话,他必须星期二早上五点十五分从温诺普家走,坐汽车去铁路交会站……多不可思议的穿越田野的铁路线!五个小时走不到四十英里。

    那他就有四十八又四分之三个小时!把它们当成度假吧!最重要的是摆脱他自己,一个摆脱他自己的标准,摆脱他和自己定下的约定的假日。摆脱清晰的观察、精确的思考、给他人不准确的地方挑毛病的举动、情感的压抑……摆脱那些让他无法忍受自我的疲倦……他感到他的四肢舒展了,好像它们也放松了一样。

    那么,他已经度了六个半小时的假了。他们十点出发的,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他很享受这段旅途,尽管让这辆巨大的车保持平衡很困难,女孩不得不坐在后面,手臂搂着另一个女孩,每看到一棵栎树她都要尖叫。

    但他————如果他问自己这个问题的话————乘着月光,荒唐的月亮从天上下来给他们做伴,干草的香气,夜莺的鸣啼现在已经变得沙哑了,当然啦————在六月它会改变它的歌声,还有长脚秧鸡、蝙蝠的叫声,他还听见了两次鹭鸶叫。他们经过了玉米垛蓝黑色的阴影、粗壮圆滚的栎树,烘啤酒花的干燥炉看起来一半像教堂塔楼,一半像指路标牌。银灰色的道路,温暖的夜……是仲夏夜让他变成了这样……

    我喜爱。

    这是一段静默的旅途……[148]

    当然,并不是彻底的寂静,但很静!从教区牧师那里回来,他们把那个伦敦阴沟里的小耗子丢在那里,他们很少讲话……教区牧师并不是令人讨厌的家伙:女孩的叔叔。三个堂姐妹,并不令人讨厌,就像这女孩一样,但没有她有个性……相当好吃的牛肉,非常值得称赞的斯提耳顿干酪和一点威士忌,这证明了教区牧师确实是个男人。这一切都就着烛光。这家里很像个母亲的母亲领着那只小耗子上了几层台阶……女孩们一阵大笑……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小时离开……嗯,这并不重要,他们面前还有整个永恒。好马————这真的是一匹好马!————耸起肩膀开始干活……

    他们开口说了几句话,说了说那个伦敦女孩现在应该逃脱了警察的追捕,说了说教区牧师如何可靠,收留了这个女孩。她坐火车一定到不了查令十字街……

    那时起,他们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一只蝙蝠盘旋在离他们的车灯很近的地方。“好大的一只蝙蝠啊!”她说,“夜蛾科[149]……”

    他说:“你那荒唐的拉丁语命名系统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不是蝙蝠蛾科[150]吗……”

    她回答道:“从怀特那里……《塞耳彭自然史》是我读过的唯一一本自然史书……”

    “他是最后一个会写作的英国作家。”提金斯说。

    “他管丘陵地叫作‘那些雄伟而有趣的山陵’,”她说,“你那可怕的拉丁语发音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法……伊……伊……拿[151]!跟底拿[152]还压上韵了!”

    “他说的是‘崇高而有趣的山陵’,不是‘雄伟而有趣’,”提金斯说,“我的拉丁语发音,像所有现今的公立学校学生一样,是从德国人那里学的。”

    她回答:“你得是!爸爸曾说那让他觉得恶心。”

    “恺撒等于德国国王[153]。”提金斯说……

    “让你的德国人费心了,”她说,“他们当不了人种学家。他们的文字学糟糕透了!”她补充了一句,“爸爸曾经这么说。”这是她为了掩饰卖弄学问的迹象。

    然后,又是寂静!她头上有一条她婶婶借给她的毯子。他身边有一个倒影的轮廓,一个傲慢自大的鼻子直直地伸向低垂的黑色夜幕。要不是她方方的无边女帽,她会呈现出一个曼彻斯特纺织厂工人的轮廓,但无边女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线条,像戴安娜女神的发带。坐在这样一位安静的女士身边,在威尔德茂密树林的黑暗里,没有月光能透下,既兴奋又宜人。马蹄声克洛、克洛地响:一匹好马。车灯照出一个背着大口袋的男人棕红色的剪影,挤到了树篱里,旁边是一条眨着眼的杂种猎狗。

    “看门人一定在睡觉!”提金斯自语着,“所有这些南部乡村的看门人都能睡一整晚……然后,为了周末打猎,你得给他们五英镑的小费……”他很确定,对这一点他要坚决表明立场。周末再也不跟西尔维娅去那些“被选中的人”的豪宅了……

    他们进入了一片广阔的、深深的低树丛里,女孩突然说:

    “我并不是因为古板才跟你的拉丁语过不去,虽然你粗鲁得有些没必要。而且我不困。我很爱这样。”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是句蠢姑娘才说的话。她并不经常说蠢姑娘说的话。他应该冷落她,为她自己好……

    他说:“我也很爱这样!”她在看他,她的鼻子从剪影中消失了。他没能忍住。月亮刚好在她头上,不认识的星星围绕着她,夜色温暖。另外,一个很男人的男人也可以偶尔屈尊一下!这是他欠自己的……

    她说:“你真好!你本可以暗示这糟糕的旅途把你从非常重要的工作那里拉开了……”

    “哦,我可以边驾车边想。”他说。

    她说:“哦!”然后说,“我不介意你对我的拉丁语粗鲁的态度是因为我知道我拉丁语比你好多了。叫你引几句奥维德没法不满是错误……那是vastum[154],不是longum[155]……‘Terra tribus scopulis vastum procurrit’[156]……那是alto[157],不是caelo[158]……‘Uvidus ex alto desilientis……’[159]奥维德怎么可能写出‘ex caelo’来呢?‘x’后面的一个‘c’就把你搞得不高兴了。”

    提金斯说:“Excogitabo![160]”

    “这是彻底的‘狗拉丁’[161]!”她轻蔑地说。

    “而且,”提金斯说,“longum比vastum好多了。我讨厌虚伪的形容词,什么‘广阔的’……”

    “你这么谦虚的人才会指正奥维德,”她叫起来,“但你还说奥维德和卡图卢斯是仅有的两个可以被称作是诗人的古罗马诗人。那不就是因为他们都是酸溜溜的,会用vastum这样的形容词……‘悲伤的泪水混着亲吻’不是多愁善感还能是什么!”

    “必须是,你知道。”提金斯带着不安温柔地说,“‘亲吻掺着悲伤的泪水’……‘Tristibus et lacrimis oscula mixta dabis.’[162]……”

    “这样我不如死了算了,”她暴躁地说,“你这样的人死在水沟里我都不会靠近的。就算你的拉丁文是跟德国人学的,你也太差劲了。”

    “哦,嗯,我是数学家,”提金斯说,“古典学我不擅长!”

    “你确实不擅长。”她刻薄地说。

    很久之后,从她的影子那里传来这些话:

    “你用‘掺’而不是‘混’来翻译mixta。我也不觉得你是在剑桥学的英语!虽然他们在这方面和在其他方面一样糟糕,爸爸曾经这么说过。”

    “你父亲是贝利奥尔学院的,当然了。”提金斯带着剑桥三一学院学者的那种不屑的蔑视。但大部分时间都和贝利奥尔人生活在一起的她把这当成赞许和橄榄枝。

    过了一会儿,提金斯观察到那剪影仍然在他和月亮之间,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们几乎朝着正西走了一会儿了。我们本来应该向东南稍稍偏南走的。我猜你一定认识这条路……”

    “这条路的每一英寸我都认识,”她说,“这条路我一遍一遍走过的,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妈妈坐在边车里,下一个路口叫祖父的路口。我们还有十一又四分之一英里要走。这条路往回绕是因为萨塞克斯的旧铁矿井。它绕着它们进进出出,好几百个。你知道莱伊镇在十八世纪出口的都是啤酒花、大炮、铁壶和烟囱内壁。圣保罗教堂周围的铁栏杆就是萨塞克斯铁做的。”

    “我知道,当然了。”提金斯说,“我也是从铁矿郡来的。为什么你不让我把那女孩放在摩托车边车里带过去,那样会快一点?”

    “因为,”她说,“三个星期以前,我在霍格角撞上了一个里程碑,跑到了四十码。”

    “那一定撞得很彻底!”提金斯说,“你妈妈不在车上?”

    “不,”女孩说,“是妇女参政权论者的文章,边车里都装满了。那真是撞得很彻底。你没注意到我还有点瘸吗?……”

    几分钟以后,她说:“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哪里。我彻底忘了看路了,而且我不在意……不过,那里有个路标,在边上停下……”

    不过,灯光没办法照到路标牌上。两盏灯暗暗的,照得很低。空气中有很多雾气。提金斯把缰绳交给女孩,下了车。他拿了车灯,往后走了一两码,到了路标旁,仔细看着它令人迷惑的鬼魂般的影子……

    女孩稍稍尖叫了一声,声音直戳他的脊柱。马蹄不同寻常地踢踏着,马车继续往前。提金斯跟着它,十分令人惊奇————它彻底消失了。然后,他又撞见了它,鬼魂般的,有些发红,陷在雾里。雾一定是突然变厚了。当他把灯放回插孔的时候,雾缠绕着车灯。

    “你是故意的吗?”他问女孩,“还是你没法稳住一匹马?”

    “我不会驾马车,”女孩说,“我很害怕它们。我也不会骑摩托车。我是编出来的,因为我知道你会说你宁可把格尔蒂放在边车上载她去,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坐车。”

    “那你介意吗,”提金斯说,“告诉我你是否认识这条路?”

    “一点都不认识!”她高兴地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驾车走过这条路。我们出发前我在地图上找了一下,因为我对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条路厌倦得要死。有一辆从莱伊到谭德顿的公共马车,我一遍又一遍地从谭德顿走到我叔叔家……

    “我们可能要整夜都待在外面,”提金斯说,“你介意吗?马可能累了……”

    她说:“哦,可怜的马……我本意就是整晚待在外面……但可怜的马。没想到这件事,我真是个浑蛋。”

    “我们离一个叫作布雷德的地方还有十三英里,离另外一个我看不清地名的地方有十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离一个叫什么厄多弥尔的地方还有六又四分之三英里……”提金斯说,“这是通向厄多弥尔的路。”

    “哦,那确实是祖父的路口。”她声称,“这地方我很清楚。它叫‘祖父的’,因为有个叫费恩祖父的老绅士曾经坐在这里。每次谭德顿的市集开门的时候,他总坐在这里向过往的车辆卖篮子里的板油蛋糕[163]。谭德顿市场在一八四五年被取缔了————废除《谷物法案》[164]的后果,你知道。作为一个托利派你应该对这个有兴趣。”

    提金斯耐心地坐着。他可以体会她的感受,他现在胸口压着重重的大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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