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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的时候使我觉得很有趣,”奈维尔说,“可是当故事荒唐可笑地越说越没声,而他张口结舌地捻弄着一截绳子的时候,我就想起我自己的孤独。他总是看到每个人的阴晦的一面。所以我就不能跟他谈起珀西瓦尔。我不能把我的荒唐而激烈的感情向他富于同情心的理解力敞开。那也一定会变成一个‘故事’的。我需要这样一个人,他的头脑面对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对他来说,荒唐透顶也是卓越的,一根鞋带也是可爱的。但我能向谁表露我这迫切的热情呢?路易斯太冷淡,太不着边际。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在这些灰暗的拱门、哀泣的鸽子、令人振奋的运动、传统的活动和竞赛中间,所有这一切全都那么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以避免有人感到孤单。然而当我偶尔碰上一些预示着有事情就要发生的意外征兆时,我仍然会感到震惊。昨天,当我经过那个通向那所私人花园的敞开的门扉时,我看见冯维克正举起他的球棍。在草地中央,茶壶正冒着热气。那里还有成簇成簇的蓝色鲜花。那时,一种莫名的、神秘的崇敬心情,一种战胜了混乱的完美感觉突然降临到我的身上。当我站在那个敞开的门口,谁也没有看见我那凝神专注的神态。谁也没有猜想到我当时所怀有的愿望,即:将我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某位神祇,然后死去,销踪匿影。他的球棍落了下来;幻影破灭了。

    “我应当去寻找某一棵树吗?我应当丢开这些班级教室和图书室,以及我在上面读到卡图鲁斯作品的发黄的大开本书,去换取树林和田野吗?我应当到山毛榉树下面去散散步,或是沿着那树木的倒影像恶人似的在水中相依相拥的河岸,闲步而行吗?可是大自然太呆板单调,太枯燥乏味了。她所拥有的只是崇高和无限,水流和树叶而已。我开始了对火光、独处以及某个人的肢体的渴望。”

    “我开始了对即将来临的夜晚的向往。”路易斯说,“当我站在这里,手搁在威克汉姆先生仿橡木的房门上时,我想象自己是黎塞留[5]的朋友,或是正在把鼻烟盒呈送给国王本人的圣西门公爵。这是我特殊的荣幸。我的连珠妙语‘像野火一样在宫廷里传播’。公爵夫人出于赞赏,从她的耳坠上扯下绿宝石————不过这些缤纷的烟火只有当我处在黑暗之中,在夜晚我的小卧室里才会放射得最为精彩。现在我只不过是个带有殖民地口音的男孩,正在用指关节敲着威克汉姆先生的带橡木纹的房门。这一天是饱受耻辱而且为了怕人嘲笑而加以掩饰的胜利的一天。我是全学校中最优秀的奖学金获得者。然而当黑夜降临时,我摆脱了这具不值得艳羡的躯体————我的大鼻子,我的薄嘴唇,我的殖民地口音————而栖居遨游于无垠的天地。那时我就成了维吉尔的游伴,成了柏拉图的同行者。那时我就成了法国某个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代苗裔。不过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强制自己舍弃这些虚无缥缈的、犹如月光一样不切实的王国,舍弃这些午夜时分的遐思漫游,勇敢面对这个拥有仿橡木房门人的人。我要在我的一生中做到————愿上帝恩准这一天不会太遥远————在这两种我认为存在着惊人明显的矛盾的事物之间,建立某种巨大的联合。为了我所受的苦难,我要做到这一点。我要敲门。我要进去。”

    “我已经撕下了五月份和六月份的所有日子,”苏珊说,“还有七月份的头二十天。我把它们撕下来,揉成一团,好让它们已不复存在,只除了是我身边的一个负担。它们全都是萎靡不振的日子,就像翅膀萎缩、无法飞行的蛾子。只剩八天了。八天过后,六点二十五分,我就要走下火车,站在月台上了。那时我的自由将展开翅膀,而所有这些让人皱眉蹙额、束手无策的限制————钟点、秩序和纪律,以及在规定时间准时到这儿到那儿————都将土崩瓦解。当我打开马车的门,看见我的父亲戴着他的旧帽子,穿着有绑腿的高统靴子时,那样的日子就会终于到来了。我会发抖。我会流泪。然后次日早晨我会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起床。我会让自己通过厨房的门走出去。我会到荒野上去走一走。那些影子骑士们的尊贵骏马的蹄声将在我的身后响起,并随后突然停止。我会看见燕子掠过草地。我会匍匐在河岸上,观察鱼儿在芦丛中游来游去。我的手心里将会留下松针刺的印痕。在那里我要掏出并扔掉所有我在这里得到的东西;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因为在这里,冬去夏来,在楼梯上,在卧室里,有某种东西已经在我的体内长成。我并不想别的人在我走进去的时候都带着爱慕的神情抬起头来。我想要献身,被人献身;我需要孤身独处,从而解脱掉我所具有的东西。

    “那时,我将穿过在胡桃树叶搭成的拱篷下光影摇曳的通道走回家去。我会遇见一位推着一辆装满柴枝的童车走路的老妇人;还有一个牧羊人。但是我们不会交谈。我会穿过厨房外的花园走回家来,看见沾满露珠的卷心菜卷曲的叶子,看见花园里那间每扇窗户都挂着窗帘的屋子。我将上楼走进我的房间,翻翻我自己的那些被小心爱护地锁在衣橱里的物件:我的贝壳呀;我的鸟蛋呀;我的奇花异草呀。我要喂一喂我的鸽子和松鼠。我要到我的狗舍那儿,给我的长毛狗梳梳毛。就这样我会逐渐把在这里生长在我体内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全部祛除。但是这会儿铃声响了;又得没完没了地拖着脚走了。”

    “我恨黑暗、睡觉和夜晚,”珍妮说,“我恨躺在那儿盼着白天来临。我渴望一个星期能够成为没有分割的一个整天。当我一早醒来————当鸟鸣弄醒我的时候————我躺在那儿,望着碗柜上的铜把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接着是水盆;然后是毛巾架。随着卧室里的每一样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的心脏也跳动得愈来愈快了。我感到我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而且变成了桃红色,变成了黄色,变成了茶褐色。我的手掌滑过我的双腿和身子。我感觉着它的曲线,它的纤弱。我喜欢听铃声响彻整个房间,接着骚动开始————这儿砰嚓一声,那儿叭嗒一声。房间的门砰砰地响;水哗哗地流。又是一天来了,又是一天来了,我一边双脚落地,一边大喊大叫。这可能是倒霉的一天,不完美的一天。我经常受到责骂。我经常因为懒惰、因为爱笑而丢人现眼;然而,即使在马修小姐嘟嘟囔囔地抱怨我轻率粗心的时候,我也会一眼望见有什么东西在动————也许是一幅画上的一抹阳光,抑或是一头驴子正在拉着割草机穿过草地;抑或是在月桂树叶丛中穿过的一片风帆,因此我从来没有垂头丧气过。谁也阻挡不了我一边跟在马修小姐身后去祈祷,一边用脚尖跳旋转舞。

    “现在,我们将要离开学校,可以穿长裙子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要在晚上戴着项链,身上穿一套白色的无袖礼服。在明亮的屋子里将会举行晚会;一个男人会选中我,向我讲述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事情。他会喜欢我胜过喜欢苏珊或罗达。他会在我身上发现某种品质,某种特殊的东西。但是我不会让我自己只跟一个人缠乎在一起。我不希望被固定起来,受到约束。随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我双腿垂着,坐在床沿上,那时,我会颤抖,哆嗦,就像树篱上的那片树叶。我有五十年要过,我有六十年要过。我还没有打开我的宝库。现在正是开始。”

    “还得熬好几个钟头,”罗达说,“那时我才能熄灯,躺在我的床上,就像悬浮在世界的上空;那时我才能让这一天结束,那时我才能抚育我的树成长,让它在我头顶上空的碧蓝穹隆下颤巍巍地生长。可是在这儿我却无法抚育它生长。老是有人把它碰倒。他们总是问这问那,他们总是打搅,他们总是把它碰倒。

    “现在我要去浴室,然后脱掉我的鞋子,去洗一洗;但是在我洗浴的时候,在我低头俯在洗脸盆上的时候,我要让俄国女皇的面纱落在我的肩上。皇冠上的钻石在我的额头前熠熠闪耀。当我漫步走到阳台上时,我听见那些满怀敌意的暴民们的大声鼓噪。现在,我用劲擦干我的手,以便那个我忘记了她的姓名的小姐不至于怀疑我是在向一群狂怒的暴民挥舞拳头。‘我是你们的女王,你们这些老百姓。’我的态度充满了蔑视。我无所畏惧。我要征服。

    “然而这只是一种脆弱的梦想。这只是一棵纸做的树。兰波特小姐吹口气就能把它吹倒。甚至她那走过走廊时的身影也能将它吹成齑粉。它不是牢固的;它没有使我获得满足————这做女皇的梦。既然它已然破灭了,它就把我遗弃在这儿,在这个过道里,更确切地说是丢下我在这里浑身打着冷颤。一切都显得苍白黯淡。现在我要到图书馆里,去取出一本书,翻翻,读读;然后再翻翻,读读。在这儿有一首关于一道篱墙的诗。我要沿着它去漫步,采摘一些鲜花,绿色的牵牛花和月光色的山楂花,野玫瑰和蜿蜒曲折的常春藤。我要用我的手把它们紧紧握住,把它们放到课桌的发光的桌面上。我会坐在颤悠悠的河岸上,望着那些舒展而明朗的睡莲;它们身上犹如月光一般清冷的光辉,把垂覆在树篱上的橡树映照得熠熠闪光。我要采摘花朵;我要将花儿扎成一顶花冠,紧紧抓住它,把它献给————哦!献给谁呢?在我生命的流淌中似乎存在着某种阻碍;一股深沉的潜流拥塞在某种障碍前面;它痉挛;它挣扎;在它的中心似乎有一个顽冥不化的结。唉,这真是痛苦,这真是苦恼!我晕倒了,我失败了。现在我的身体消融了;我获得了解脱;我浑身散发出炽热的白光。现在那股潜流犹如汹涌的暗潮泻出,冲开闸门,冲退阻力,畅通无阻地奔腾起来。所有这些正从我那温暖的、松软的躯体中涌泻而出的东西,我应当献给谁?我要采集我的花儿,把它们扎成一束,献给————哦!献给谁呢?

    “水手们成群结队地游来逛去,还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公共汽车沿着海滨大道轰鸣着驶向城里。我要奉献;我要充实;我要把这种美还给世界。我要把我的花束扎成一个花环,我要双手伸出,跨步向前,把花环献给————哦!献给谁呢?”

    “现在我们已经接受了,”路易斯说,“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一天————奈维尔的、伯纳德的和我的最后一天————不管我们的老师们曾经非得教给我们什么东西。已经作过了介绍;世界也已被描述过。他们留下;我们离去。那位了不起的博士,所有人当中我最崇敬的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每一张课桌,向每一个人分发装订好了的贺拉斯诗集,丁尼生诗集,以及济慈全集和马修·阿诺德全集[6],上面都写着措辞贴切的题辞。我尊敬赠送这些书的这只手。他怀着绝对的自信讲话。对他来说,他的话是真实的,虽然对我们来说并非如此。他讲话时满腔激动,用粗哑的声音,既激烈又温柔地告诉我们,我们就要走了。他祝愿我们‘行动要像大丈夫’[7](不管是引自《圣经》上的话,还是引自《泰晤士报》上的话,只要到了他嘴里,似乎全都显得铿锵有力)。有些人将要干这个;还有些人将要干那个。有的人将不会再见面。奈维尔、伯纳德和我,将不会再在这里见面了。生活会把我们分开。但是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些联系。我们孩子气的、无忧无虑的时光结束了。但是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纽带。首先,我已经继承了传统的东西。这些铺路的石板已经经历了六百年的磨损。在这里的墙上刻写着一些军人、政治家的名字,和一些不幸诗人的名字(我的名字也一定会列在他们中间)。愿上帝保佑所有的传统,保佑一切安全规定和限制吧!我十分感激你们这些身着黑色长袍的人,也十分感激你们这些已故的人,感激你们的引导,感激你们的守护;但是归根结底,问题依然存在。那些分歧依然没有解决。鲜花在窗户外面摇曳它们的身姿。我看见野生的鸟儿以及比最野的鸟儿更为狂野的冲动,正从我的野性未驯的心中冲出来。我的眼神是野的;我的嘴唇紧闭着。鸟儿在飞翔;花儿在舞蹈;而我却总是听到海浪沉闷的轰鸣;还有带着锁链的野兽在海滩上蹬脚的声音。它在蹬呀,蹬呀,不停地蹬着。”

    “这是最后的仪式,”伯纳德说。“这是我们所有仪式中的最后一次。我们被心里各种奇异的感觉征服了。举着旗子的列车员就要吹响他的哨子;喷着水汽的列车过一会儿就要开动。有的人想要说几句与这种场合正好相宜的话,体验一下在这种场合才会有的感受。有的人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有的人嘴唇噘了起来,快要张开了。就在这时候一只蜜蜂闯了进来,绕着那位将军的太太————汉普顿夫人嗡嗡地打转;汉普顿夫人为表示她对献花道贺的人的感谢,不停地闻那束鲜花。这只蜜蜂会叮她的鼻子吗?我们刚才全都被深深感动了,然而有些不敬;然而有些懊悔;然而有些急于结束;然而有些恋恋不舍。这只蜜蜂分散了我们的心思;它漫不经心的飞翔似乎是在有意嘲弄我们的强烈情感。它捉摸不定地嗡嗡飞来飞去,忽而掠向这边,忽而掠向那边,最后栖落在一朵康乃馨上面。我们中的许多人将再也不会见面了。当我们以后可以随意地上床睡觉,或是多坐一会儿,当我再也不需要偷偷地藏起一截蜡烛头来读淫秽作品,那时,我们就再也享受不到某些乐趣了。现在,这只蜜蜂绕着那位了不起的博士的脑袋嗡嗡地旋转。拉朋特、约翰、阿契、珀西瓦尔、巴克以及施密斯————他们我都曾极度喜欢过。我只认识过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子。我只厌恨过一个小气刻薄的家伙。我很喜欢回想我在校长的餐桌上吃过的那几顿别扭死了的早餐,吃的是吐司和果酱。只有他没有去注意那只蜜蜂。即便它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他也会用优雅的姿势轻轻地将它拂去。现在他已经讲完他的空话;现在他的声音差不多已若断若续,可也没有完全停止。现在我们————路易斯、奈维尔和我————已经永远地放学了。我们拿到了我们那几本非常精美的书,上面全都有用细小难辨的草体字写的玄奥的题辞。我们起身,我们散去;压力已经消除。那只蜜蜂已经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无人理睬的小昆虫,它穿过敞开的窗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明天我们也要离开了。”

    “我们就要离去了,”奈维尔说,“行李箱就在这里;出租汽车就在这里。戴着宽边毡帽的珀西瓦尔就在那边。他准会忘了我。他准会把我写的信随便丢在猎枪和猎狗当中,一个字也不回复。我将来会写诗赠送给他,而他也许会回赠我一张带风景的明信片。但是正是为此我才爱他。我将提出一些会面计划————在某座钟表下面,划着十字;而且我将等候,而他却不会来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爱他。由于他是那么的健忘,由于他差不多是完全的无知无觉,他一定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而我,虽然看起来似乎难以置信,却一定会走向另外的生活;这也许只不过是一场儿戏、一段序曲而已。尽管我忍受不了博士那套浮夸做作的表演和装腔作势的激动,我却已经感觉到,那些我们曾经只是隐隐约约地预见到的东西已经临近了。我将会自由地进入冯维克举起他的球棍的那个小花园。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将会承认我的至高无上的权威。但是凭着我生命中某些不可思议的法则,仅仅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和拥有权力还是不够的;我要永远推开帷幕,闯入秘境,我要独自偷听别人的窃窃私语。因此我要向前走,虽然犹豫不决,但却意满志得;虽然对难以忍受的痛苦顾虑重重;然而我却感到,在历险的道路上,我一定会在经过巨大磨难之后战胜一切;毫无疑问,最后,我一定能够找到我所渴望的目标。在那儿,最后一次,我看见我们那位道貌岸然的建校者的雕像矗立在那里,鸽子在他的脑袋周围飞旋。它们会伴随着小教堂里风琴的呜咽,永远在他的脑袋周围盘旋,使它呈现为一片雪白。喏,我也去找找我的座位吧;等我在我们预订好了的列车隔间的角落找到我的座位,我要用一本书遮住我的眼睛,掩饰住淌出来的一珠泪滴;我要遮住我的眼睛,好去观察别人;偷偷地看看别人的面孔。今天是暑假第一天。”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苏珊说,“但是这一天还没有展开。在我晚上走下列车、踏上月台之前,我不会去考察它。甚至在我闻到从田野送来的冷飕飕、绿阴阴的气息之前,我将不会去嗅闻它。不过,这里已不再是学校的田野;这里已不再是学校的篱墙;在这里的田野上,那些人正在干着真正的劳动;他们的大车装着真正的干草;这里的奶牛也是真正的奶牛,而不是学校里的牛。然而,走廊上的碳酸味和教室里的粉笔味,仍然滞留在我的鼻孔里。那些企口板[8]闪烁、发亮的模样,仍然在我的眼前萦绕。我必须等待着那一片片的田野和灌木树篱,那一片片树林和田地,那一道道点缀着荆豆丛的铁路边陡峭的路堑和停在旁轨上的一节节货车车厢,还有一道道隧道以及一座座女人们正在晾洗衣服的城郊小花园,接着又是田野和孩子们扒在门上悠来荡去的情景,等待着这些景象把那些东西掩盖,把它们深深地掩埋,————这个我已经恨透了的学校。

    “将来,我绝不会把我的孩子送到学校里,也绝不想在我的一生当中再在伦敦过上哪怕一夜。现在,在这个空旷的车站上,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空洞的轰鸣和回声。灯光如同遮凉棚里的光,黄澄澄的。珍妮住在这里。珍妮常带着她的狗在这里的人行道上散步。这里的人都是默不作声地在街道上匆匆穿过。他们的眼睛除了盯着商店的橱窗看看,别的什么也不看。他们的头扬起和低下时差不多总是一样高。这里的街道都被电线连接在了一起。这里的房子全都安装着玻璃门窗,全都安装着花彩窗帘,全都是圆柱和洁白的台阶。但是现在我继续往前走,又到了伦敦城外;又开始看到田野、房屋、晾洗衣服的妇女,以及树木和农田。伦敦这会儿变得模糊不清了,消隐了,支离破碎了,完全看不见了。石碳酸和油松的气味开始渐渐淡去。我闻到了谷物和芜菁的气息。我打开一个用白色棉线系着的纸袋。鸡蛋壳从我的两膝之间滑落到地板上。现在我们停过了一个车站又一个车站,打开了一瓶又一瓶罐装牛奶。现在妇女们互相吻一吻,然后就拿出篮子来吃东西。现在我要把身子探出车窗。风立刻灌进我的鼻子和喉咙————凉飕飕的风,带着咸味的风,其中还混杂着来自芜菁的气息。啊,我的父亲已经在那儿了,他正转过背去,跟一个农夫谈话。我浑身颤抖。我哭了起来。我那穿着带绑腿的高统靴子的父亲就在那里。我的父亲就在那儿呢。”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我的角落里,乘着这列轰隆轰隆的快车,向北而去,”珍妮说,“它虽然开得还不够平稳,却使那些灌木树篱显得像是平坦的一片片,使得那些小山丘在连绵不绝地向前延伸。我们使那些信号塔一闪而过;我们使大地轻微地震颤晃动。远处的景物不停地汇聚过来,成为一个点;而我们又不断地使远方的开阔地铺展开来。那些电线杆连绵不断地突然冒出来;一棵刚刚隐没,另一棵又随即冒出来。现在我们呼啸着晃晃悠悠驶入一条隧道。这位先生拉开了窗子。我从镶嵌在隧道墙壁上的闪光的镜子里看到我的影子。我看见他放下他的报纸。他冲着我的映照在隧道墙壁上的影子笑了笑。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身体立刻自动地摆出一副臭架子。我的身体过着它自己的生活。现在黑黢黢的车窗又变得发绿了。我们驶出了隧道。他读起了他的报纸。不过我们已经交流了对彼此身体的欣赏。这会儿这里聚集着大群的身体,而我的身体已经向大伙介绍过了;我的身体刚才走进了这间摆着描金坐椅的车厢。瞧————所有城郊别墅的窗户和它们那白色纱帐似的窗帘全都在舞蹈;那些头上扎着蓝色头巾、坐在麦田里的树篱底下的人们也都像我一样,感觉到了暑热和兴奋,有个人在我们经过时挥了挥手。在这些城郊别墅的花园里都有树荫和凉亭,而且一些只穿着衬衣的年轻人正爬在扶梯上修剪玫瑰。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马慢步跑过田野。他的马在我们经过时猛地往前冲了起来。而骑马的人转过头来望了望我们。我又一次呼啸着在黑暗中穿行。我仰身躺在椅子上;我让自己沉浸在兴奋和欢乐之中;我想象到了隧道的尽头,我会进入一间灯火通明、摆着坐椅的房间,我会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受到众人深深的钦慕,我的礼服绕着我的身体飘动。然而瞧,我一抬头竟遇上一个愠怒女人的目光,她猜到了我的兴高采烈的心情。我的身体傲慢地在她面前合拢起来,就像一把阳伞似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敞开或是合拢我的身体。生活开始了。现在,我正在打开我的生活的宝藏。”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罗达说,“现在。当火车驶过这些红色的岩石,驶过这片蓝色的大海时,已经结束了的这个学期才在我身后以一个完整的具体形象呈现出来。我看见它的颜色。六月是白色的。我看见田野上到处都是白灿灿的雏菊和白颜色的衣裳,网球场上也画着一道道白色的线条。而且有过一阵风,响过一阵猛烈的雷。一天夜里,有一颗星星划过天空,我对那颗星星说:‘毁灭我吧。’那是在仲夏,在那次游园会之后,在我于那次游园会上蒙受了耻辱之后。大风和暴雨渲染着七月的色彩。还有,当我手里拿着一只信封去给别人送信的时候,那个死气沉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灰楚楚的烂泥坑,就横卧在院子的正当中。我走到那个烂泥坑跟前。我没法走过去。我不知所措。我们真是不中用,我这么说,然后就倒了下去。我就像一根被狂风舞荡的羽毛,我被吹送进了坑道。之后,非常小心谨慎地,我迈步跨了过去。我一只手扶在砖墙上面。我提心吊胆地跨过那个灰色的、死气沉沉的大泥坑,十分艰难地返回我的房间。这就是我那时注定要过的生活。

    “因此,我特别把那个学期分离出来。生活翻腾着阴暗的浪涛从大海中浮现,断断续续发生一些令人震惊的事件,像猛虎的腾跃一样突如其来。我们没法摆脱这种境遇;我们为这种境遇所束缚,就像身体被困在野性的马背上一样。不过我们还是发明了一些方法来弥补这些裂纹,掩饰这些缝隙。检票员走过来了。这儿是两位男人,三个女人;篮子里有一只猫;还有我自己,胳膊正放在窗沿上————这就是此时在这儿的一切。我们穿过沙沙低语的金色的麦田,驶近一个地方,又驶离一个地方。田野里的妇女们惊奇地被我们丢在了身后,在那里锄着草。现在火车笨重地蹬着腿,呼噜呼噜地喘着气,不停地向上爬坡。终于,我们抵达荒原的最高处。这里只生活着寥寥几头野山羊,寥寥几匹毛发蓬乱的矮种马;然而让生活舒适的东西,我们应有尽有,有桌子可以放报纸,有杯套可以把玻璃杯放稳。我们随车携带着这些设备,来到荒原的最高处。现在我们来到了顶峰。寂静将在我们身后汇聚。只要越过那顶秃脑袋回头望望,我就会看见寂静已经笼罩在那里了,云彩的阴影也正在荒原上空彼此追逐;寂静笼罩着我们已经走过的短暂旅程。我此时所说的就是眼前的时刻;这是暑假的第一天。这是我们无法摆脱的那个正在浮现的怪物的一部分。”

    “现在我们出发了,”路易斯说,“现在我悬浮在空中,不受任何约束。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们正乘坐一列火车穿过英格兰。英格兰的景物在车窗外面飞逝而过,那些景色不停地变换,从山丘变换成树林,又从河流、垂柳变换成城镇。而我并没有稳固的立足之地可以前往。伯纳德和奈维尔,珀西瓦尔、阿契、拉朋特和巴克要去牛津或者剑桥,要去爱丁堡、罗马、巴黎、柏林,或是美国的某所大学。而我却没有明确的方向,生财之道也模糊渺茫。因此有一种令人心碎的阴影,一种强烈的色调,笼罩着这些金色麦芒,笼罩着这些芙蓉红的原野,这片此起彼伏的麦浪————波纹涌至田边,却永远不会溢出麦地的界埂。今天是新生活开始的第一天,是正在旋转的车轮上的又一根轮辐。可是我的身体却像一只飞鸟的阴影一样飘忽不定。我必定如同草地上的光影一样倏忽变化,快速消退,快速变暗,消失在那边草地与树林毗连的地方,倘若不是我的头脑清醒的话;我强制自己,即使只用一行未曾写出来的诗句,也要把眼前这一刻记录下来;把自从埃及、自从妇女们带着红色的水罐到尼罗河畔取水的法老时代就已开始的漫长、漫长历史当中的这一小段,记录下来。我好像已经生活了数千年。然而如果我此时闭上我的双眼,如果我没能认识到,我所乘坐的这节坐满回家度假的孩子们的三等车厢乃是过去与现时的交汇之所,人类的历史必定会被漏掉一个阶段的景象。它那能够看透我的眼睛就会合上————假如我现在由于马虎懒散,或者怯懦,让自己沉浸在过去,沉浸在黑暗之中,长眠不醒;或者像随波逐流的伯纳德讲故事那样,去随波逐流地讲讲故事;或者像珀西瓦尔、阿契、约翰、华尔特、拉多姆、拉朋特、罗玻、施密斯总是吹牛皮那样吹吹牛皮————这些人名永远也不会改变,永远都是这几个爱说大话的孩子的名字。他们全都会吹嘘,全都爱夸夸其谈;只有奈维尔例外,他时不时会悄悄地看两眼法文小说,并总是因此溜进那些炉膛里有火、椅子上有坐垫的房间,与许多书籍和某个朋友呆在一起;而那时,我却正在一个柜台后面,歪斜着身子,坐在一把办公椅里。所以我会变得满腹怨言,对他们冷嘲热讽。我会妒忌他们能够在老紫杉树的树荫里继续沿着那安闲自在的旧路逗留,而那时我却不得不跟那些伦敦佬和小伙计们一起相处,在那座城市的街头没完没了地奔波。

    “不过,现在我正六神无主、无所羁绊地穿行在茫茫原野上————(这儿是一条河;一个男人正在钓鱼;这儿是一座尖塔,这儿是一条乡村街道,街上有装着凸肚窗户的小旅馆。)————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迷梦一般的,晦暗朦胧的。这些苦涩的念头,这种妒忌,这种满腹怨言,全都和我格格不入。我是路易斯的魂影,是短暂的过客,内心只有幻梦,只有清晨花瓣飘浮于无底深渊上和鸟儿鸣啭啾啁时分花园里飘浮着的各种气息。我要用清澈的童年之水喷淋我自己。它的稀薄的面纱起了微澜。但是,那头戴着锁链的野兽正在海滩上不停地蹬呀,蹬呀。”

    “路易斯和奈维尔两个都默不作声地坐着,”伯纳德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两个人都觉得其他人的在场就像一道将他们分开的墙。但是,如果我发现自己是跟他人在一起的话,辞藻就会立刻像吐烟圈一样喷涌而出。————瞧,一串串妙语是如何立刻从我嘴里流泻出来的。那就像划燃一根火柴;就像某种东西在燃烧。现在,一个上了年纪的、显然很富裕的男人,一位旅行者,上了车。我立刻就渴望去跟他结交;我本能地不喜欢那种由他一个人冷淡地、不与他人融合地置身于我们中间的感觉。我不喜欢离群索居。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世界上。而且我希望给我对人生真谛的宝贵观察的积累增加内容。我的著作一定会卷册浩瀚,含括所知的各式各样不同类型的男人和女人。我把我在一个房间或者一节火车车厢里碰巧遇上的各式各样的人和事,统统塞进我的脑子,就像从墨水瓶里灌满一支自来水笔一样。我有一种不可改变的永不餍足的渴望。现在,凭着种种我现在尚难以解释、但以后必定会讲得清楚的细微的迹象,我感觉出他的抵抗就要消解了。他的沉默独处显示出就要爆发的征兆。他送过来一句议论乡村房屋的谈话。一缕烟圈从我嘴里吐出来(谈论庄稼的话),在他的身边缭绕,把他带入交往接触之中。人的声音有一种消除隔阂警戒的力量————(我们都不是独自生活在世界上,我们都是世间的一分子)。随着我们交换了这么几句虽然简短、但却亲切的关于乡村房屋的议论,我使他焕发起了精神,并且变得踏实起来。他是一个待人宽厚但并不见得忠实的丈夫;是一个使唤着几个雇工的小建筑商。在当地社会,他是一个重要人物,已经当上了地方参议员,而且兴许有朝一日还会当上市长。他身上佩戴着一件硕大的装饰品,样子像一对连根拔起的牙齿,用珊瑚制作,挂在他的表链上。华尔特·丁·特伦勃尔之类的名字倒是挺适合他。他在美国呆过,带着他的太太为办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旅行,在一家小小的旅店开了一套房就花去他整整一个月的薪水。他的门齿处镶着一颗金牙。

    “其实,我只是略微有些爱好思索。我要求一切都实实在在。就是全凭这一点,我才能够抓住这个世界。不过,对我来说,一句绝妙的辞藻似乎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可是我想,最妙的辞句很可能是在离群索居的时候造出来的。它们需要某种最后的冷却处理,这是我所难以做到的,因为我总是在温暖的言辞化成的热水里趟着玩耍。不过,我的方法比起他们的,却是自有其长处。奈维尔厌恶这位特伦勃尔的粗里粗气。路易斯呢,则像一只高傲的仙鹤,眼睛斜视,抬高了脚步走路,仿佛用方糖夹钳夹糖似的挑拣着字眼儿。的确,他的眼神————粗野,含着微笑,然而绝望得孤注一掷的眼神,却表达了某种我们所不曾估量到的东西。奈维尔和路易斯,他们俩每人身上都有一种精确细密、一丝不苟的东西,那是我所钦慕但永远不会具有的品质。现在我开始意识到,该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我们正驶近一个铁路交会站。我要乘坐一列开往爱丁堡的车。我没法精确无误地弄清这件事————他就像一枚钮扣、一枚小小的硬币一样,模糊不清地夹杂在我的各种思绪里。那位兴高采烈的查票的老兄过来了。我有一张票————我当然有一张票啦。但是这不要紧。问题是我要么能把它找出来,要么找不出来。我仔细翻过了我的皮夹子。我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经常发生这类事情,总是阻挠我设法按照我一直竭力想做的那样,找到一些恰当的、十分切合当下这种场合的辞藻。”

    “伯纳德走了,”奈维尔说,“连一张票都没有。他一边说着漂亮的辞句,一边挥着手,撇下我们走了。他跟那个饲马员或是那个管道工谈起话来,就像跟我们谈话一样毫不费力。那个管道工对他极为热心中意。‘要是他有那么个儿子,’他准在想,‘他会想方设法把他送进牛津大学。’但是,伯纳德对那个管道工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他唯一所想的,不就是把他自己从来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继续不断地讲下去吗?在他还是一个经常把面包揉搓成小弹丸的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讲了。这个小弹丸是一个男人,那个小圆球是一个女人。我们全都是小圆球。我们全都是伯纳德讲的故事里的漂亮辞藻,全都是他记在笔记本里的事情,有的记在了A栏,有的记在了B栏。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地讲着关于我们的故事,只除了不知道我们最关心的是什么。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我们。他从来不受我们支配。他就在那儿,在月台上挥着手。火车开走了,他却没有上去。他弄丢了他的车票。但那没关系。他会去跟那个酒吧间的女招待大谈所谓人类命运的本质问题。我们离开了;他已经忘了我们;我们渐渐走出了他的视野;我们继续赶路,心里充满萦绕不去的感触,一半苦涩,一半甘甜,因为他真有点让人同情,弄丢了车票,他只好去凭着他那半吊子的漂亮辞藻闯荡世界了;当然,他也是讨人们喜爱的。

    “现在,我又装模作样地读起书来。我举起我的书,让它差不多遮住我的眼睛。但在这些饲马员和管子工们面前,我根本没法读书。我不具备欺骗自己的本领。我不欣赏那个人;他对我也不欣赏。让我至少做个诚实的人吧。让我谴责这个废话连篇、无聊懒散、洋洋自得的世界吧;谴责这些用马鬃制作的座椅,这些拍自各式码头和各式广场的彩色照片吧。我简直想要大声疾呼地谴责这种沾沾自喜的自满情绪,谴责这个世界的平庸无聊,这个世界会繁殖出这些表链上挂着珊瑚饰物的马贩子。在我心里,有那么一种东西简直可以将他们彻底消灭。我的笑声会使他们瑟缩在他们的座位上,会逼得他们在我面前号哭。哦,不;他们是不变的。他们永远是胜利者。他们会让我无法做到永远在一节三等车厢里朗读卡图鲁斯的诗歌。他们会在十月份逼迫我躲进一所大学,我将在那里当一名教师;还要跟着学校里的男教师一起去希腊;还要作关于巴泰农神殿遗址[9]的报告。住在那些红色的城郊小屋当中的一所里面,养养马,这样总是胜过老像一条蛆虫似的在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10]的颅骨里钻来钻去,娶一位品格高尚的夫人,那些大学女士当中的一位。然而,这样的话,我的命运将会如此被注定。我将会吃苦头。在八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愤世嫉俗,以至于那些马贩子们都会恨透我。那就是我的胜利;我绝不让步妥协。我并非缺乏自信心;我并不带口音。我并不像路易斯那样吹毛求疵,总是担忧有人会想到‘我父亲是布里斯班的一个银行职员’。

    “现在,我们正驶近文明世界的中心。那儿是那些熟悉的煤气罐。那儿是那座公园,有一条沥青小路横穿其中。那儿是那些不知羞耻地嘴贴着嘴、躺在枯萎的草地上的情侣。珀西瓦尔现在差不多已经到达苏格兰了;他乘坐的火车正穿过那红色的荒原;他看到了那道由边界小山丘形成的连绵不断的边界线,和那道罗马式的城墙。他正在读一本侦探小说,而又了解所有的事情。

    “当我们接近伦敦这个中心时,列车慢了下来,缓缓地向前爬行,而我的心也因为惶恐、因为狂喜而膨胀起来。我将要遭遇的————会是什么呢?在这些邮车、搬运工和密密麻麻的招呼出租车的人群当中,会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奇迹等着我?我感到有些微不足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同时又有些欢欣鼓舞。我们的车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我要让别人先下车。我要先安静地坐一会儿,然后再投身到那一片混乱的人流中。我不会去预测将会遭遇什么。巨大的喧闹声充斥着我的耳朵。它在这玻璃屋顶底下像汹涌的浪潮,轰鸣,击荡。我们带着自己的旅行包给卸在了站台上。我们被挤散。我的自尊心差不多变得无影无踪;还有我的羞耻感。我被卷进了人流,一会儿被挤倒在地,一会儿又被举到了半空。我下了车,到了月台上,手里紧紧地抓着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一只提包。”

    [1]维吉尔(70——19BC),古罗马诗人,作品有《牧歌》、《农事诗》、《埃涅阿斯记》等;卢克莱修斯(约94——55BC),古罗马诗人、哲学家,著作有《物性论》;卡图鲁斯(84?——55?BC),古罗马抒情诗人,最有名的作品是献给情人莉丝比亚的爱情诗。

    [2]这个名字与十五世纪英国作家托马斯·马洛礼爵士编写的《亚瑟王之死》中寻找圣杯的骑士珀西瓦尔的名字相同。

    [3]在伦敦的摄政王公园附近。

    [4]亚历山大·蒲伯(1688——1744),英国诗人和讽刺作家;约翰·德莱顿(1631——1700),英国诗人和戏剧家。

    [5]法国历史人物,系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国务秘书兼御前会议主席(1624——1642),枢机主教,擅权巩固专制统治,剥夺胡格诺派政治特权,镇压贵族叛乱与农民起义,对外参加三十年战争,扩张法国势力。

    [6]丁尼生(1809——1892),英国桂冠诗人;济慈(1795——1821),英国浪漫派诗人;马修·阿诺德(1822——1888),英国诗人、批评家。

    [7]语出《旧约》中的《撒母耳记》(上篇,第四章)。

    [8]企口板是一种建筑材料,一侧有凹槽,另一侧有凸榫,可用作地板等;使用时,根据需要,平行、垂直或以一定的角度把预制好的一块企口板的凸榫对合另一块的凹槽,即可连接成为整体。

    [9]在雅典卫城的最高处。

    [10]索福克勒斯(496——406BC)和欧里庇得斯(480——406BC)是古希腊的两大悲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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