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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最新章节!

    已故叔父仪南公说:有王某、曾某,一向是好朋友。王艳羡曾的妻子,趁着曾某被强盗所诬告做为由头,暗中贿赂狱吏把他弄死在牢狱里。王正在谋求媒人说合,心里忽然自己感到后悔,就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打算作功德来解除冤仇。既而一想佛法有无尚不可确知,于是他迎请曾的父母妻子到家里,奉养十分周到。像这样过好几年,耗费了他家财的一半。曾的父母意下觉得自己不能安心,要想把媳妇给王。王竭力推辞,奉养得更加小心。又过了几年,曾的母亲病了,王侍奉汤药,衣不解带。曾的母亲临死时,说:“长久承受厚恩,来世用什么来报答呢?”王于是叩头流血,具体陈述了实情,恳求她到阴间见到曾的时候,代为解释。曾的母亲慷慨地答应了。曾的父亲也手写了一封信,纳入曾母的袖子里说:“死后果然见到了儿子,把这个交给他。如果再要结怨,黄泉之下就不要相见了。”后来王替曾的母亲经营丧葬,督工辛劳困倦,在墓穴的旁边打盹,忽然听到耳边大声说:“你我的冤仇固然已解,但你有一个女儿,忘记了吗?”一惊而醒,于是就把女儿许嫁给了曾的儿子。后来王竟然得到善终。以必然不能解开的冤仇,而用不能不解开的情意来感动他,真是一个狡诈的人啊!但是像这样的冤仇还可以解开,可知没有不可以解开的冤仇了,这也足以用来劝勉那些能悔罪的人。

    堂兄旭升说,有个女乞丐,对婆婆很孝顺,曾饿倒在路旁,手里捧着一碗饭,却决不肯吃一口。旁人问及,她说:“婆母还没有吃呢。”她提到,当初是跟婆婆一起讨饭的,只是听婆婆的吩咐行事。一天,她们一起住在一所古庙里。夜静时分,忽然听见殿堂之上有人厉声说:“你为什么不避开孝妇,让她受了阴气得了病?”另一人说我手里拿着紧急檄文,仓卒间没有看见她。又听到斥责道:“忠臣孝子,头顶上必有数尺高的神光照耀,你难道是瞎子,没有看见吗?”不一会儿,便传来鞭棍的击打声和人的呼号声,好久才平静下去。第二天,她们进了村,果然听谎有个女子到田里送饭时被旋风吹着了,患了头痛病。问及她的日常行事,果真是以孝著称。女乞丐为此深深感动,更加精心地侍奉婆婆,常恐照顾不周。

    旭升又说:县吏李懋华,曾经因事到张家口。在居庸关外,夜间迷失了道路,暂时进入山畔神祠中休息。忽然,灯火晃耀,远远望见车马杂,就要来到祠门。他想这是神灵的队伍,就伏匿在了廊庑下面。只见几位贵官并肩进入祠堂落坐,左侧似乎是城隍,中间的四五位则不知是什么神。几个冥吏抱着记录册陈列在案上,诸神一一检查起来。李懋华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是勘验某郡的善恶。一神说:“某个媳妇事奉公婆不失礼节,不过也只是礼节上做到了孝,感情上却没做到。某个媳妇也能讨得公婆欢心,可是退离公婆就向丈夫发泄怨言。”一神说:“现在世风日下,人情日薄,神道也是讲究与人为善的。冥司法律规定孝妇延寿十二年。这两个媳妇减去二分之一,延寿六年就可以了。”众神都说:“好。”一会儿,一神又说:“某个媳妇事亲上达到了至孝,可是又很淫荡,如何处理呢?”一神说:“按阳世法律,犯淫罪只是打板子,而不孝则要杀头。可见不孝罪重于淫罪。因不孝的罪名重,所以孝子的福也就大。轻罪不能抵削大福,应该免去她的淫罪,只就她孝的考面酌情加福。”一神说:“服劳奉养老人,这只是孝的小节;亏行辱没公婆,这却是不孝的大节。小孝的功绩难赎大不孝的罪过,应该不论她的孝顺,只就她淫的方面酌情论罪。”一神说:“孝是一种大功德,不是其他罪恶所能掩挡的;淫是一种大罪恶,也不是其他善行所能赎免的。应该各有所报,其淫罪受恶报,其孝德受善报。”侧坐的那位神恭敬地弓腰请示说:“罪和福是否可以相抵呢?”神扭头对他说:“用淫来削夺孝的福,那就会使人怀疑孝顺得不到福;用孝来免除淫的罪,那就会使人怀疑淫乱也是无罪的。罪福相抵恐怕是不可以的。”一神隔着坐位说:“由于孝的原因,就是达到至淫的程度也不加罪,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孝顺了吗?由于淫的原因,就是达到至孝的程度也不加福,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戒淫了吗?罪福相抵比较妥当。”一神沉思了好久,说:“这件事的处理,关系相当重大,可以请示天曹后再决定。”话音一落,众神全部站起身来,各自登车散离神祠。李懋华是一位阅历很深的老吏,十分娴熟狱案文牍,他暗中记下了众神的发言,反复思考,自己也没能决断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众神没能处理的孝妇问题。不知天曹将会对此作何判断。

    听董曲江说,在邻县住着一个寡妇。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有个贼撬开她家的窗户跳了进来,趁她熟睡的时候把她奸污了。她惊醒后呼救,贼人只得逃跑。后来寡妇怨愤交加地死去,自己最终也不知道这个贼人的姓名。过了四年后,村子有个叫李十的人被雷电击死了。这时有个老妇人合掌念佛说:“这回寡妇的冤仇总算报了。当时她呼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李十跳墙逃出来的。只是我怕他行凶,才没敢说出。”

    西城将军教场的一所住宅,周兰坡学士曾经居住过。夜里有时听到楼上吟诵的声音,他知道是狐,并不惊讶。等到兰坡搬家,狐也搬往别处。后来田白岩租下,住了几个月,狐才重新回来。白岩用酒和干肉祭祀,并且在几桌上陈列祝词说:“听说这蜗牛般简陋的庐舍,曾经停留过仙人的车驾。又听说飘然远去,似是沙门佛子。鄙人如同系着的匏瓜,微末一官,就像浮萍的飘泊,到现在已经十年,手头拮据,向人借贷,才选择了这一处民居。几个晚上以来,微微听到咳嗽和笑声,似乎仙人的车驾重新返回。难道是鄙人的德行浅薄,所以受到侵扰?或者是过丢有缘分,来这里相聚呢?既然承蒙惠顾,怎敢拒绝嘉宾!只是希望各守门庭,使得人与鬼神隔路,或许都能够归于宁静,不同种类的苔藓并不妨碍同在一山。恭敬地陈述心腹之言,希望鉴照。”第二天,楼前飘落下来一张帖子说:“在下虽然异于人类,颇为喜爱诗书,很不想同俗客为伍。这所宅子几十年来都是擅长文辞的人寄居之所,同素来所爱好的相投合,所以携带家族安然住下。自从兰坡先生舍我而去,以后来居住的人,我眼内不能承受他们市侩的容貌,耳内不能承受他们唱歌吹奏的声音,鼻内不能承受他们酒肉的气息,迫于无奈,遁迹到了山林。现今听得先生是山的少子,文章必然有师承,所以望影归来,不是有意相扰。从今以后,可能有时翻检书册如同獭祭鱼,偶而抽动书签;借笔作书如老鸦之涂沫,暂时研磨有圆形斑点的砚石。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丝一毫的侵犯,任凭先生诉之于神明。希望开拓清远的怀抱,不要猜忌疑心。”末了题“康默顿首顿首”。从此不再听到声音了。白岩曾经把这张帖子给客人看,字行倾斜,墨色浅淡,像是匆匆所书写。有的说:“白岩寄身于微末的官职,滑稽玩世,故意造作此事用来寄托诙谐嘲弄。寓言十中有九,或者是这样吧?”然而这同李庆子遇狐叟的事情大意相类似,不应孩尘俗的人士与风雅的精怪,重见于一时,又同出于山东。或者李因为田的事情而附会,或者田因为李的事情而推移演变,都不可知。传闻中不同的说法,姑且保存它针砭世事的意思而已。

    一个世家子弟,因为奢侈骄纵触犯了法网。死后几年,亲戚当中有召仙人降临的,他忽然附乩自己道出姓名,并且陈述惭愧和懊悔之情。过后又写道:“在下家法本来严格,在下的遭祸,是因为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骄奢任性的性格,所以踏上了陷阱而不知道罢了。即使如此,在下不怨恨太夫人。因为在下在过去的一世中,欠了太夫人的命,所以现在用溺爱的方式杀掉我,暗中报冤。因果牵连缠绕,并不是偶然的。”观看的人都为此叹息。因为报冤而做逆子,这是从古以来就有的。因为报冤而做慈母,这是书上的记载所没有看到过酌。但是据他所说的,竟是确凿而合乎情理。

    宛平县人何华峰,官居宝庆同知时,一天在山道间行走,疲惫困乏,望见溪边有一间草庵,便到那里暂且歇息一下。只见门上匾额题为“孤松庵”,门联写道:“白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有位老僧迎出门来,请他入庵落座,并备茶水,茶香清洌。主人很冷落,毫无待客之意。何华峰回顾,但见三间庭堂朴素典雅,墙中间上悬一轴佛像,用隶书题道:“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未署姓名,印章也模糊不清。旁边一幅对联,题道:“花幽防刭蝶,云懒怯随风。”也未题款。何华峰指着画联问老僧:“这是师父自己题的吗?”老僧漠然不语,只用手指指耳朵。何华峰归途再经此地,却只见波光涟滟,雾气蒸腾,四外寂静无声,哪里有茅庵的影子?仆人忽然想起曾在此丢失一枝烟管。找了找,发现仍在古柏下。何华峰竟不知是佛祖,还是鬼魅。他画有《佛光示现卷》,并自记始末极详。他死后,想来那画与题记也如烟云般消亡了吧。

    族兄次辰说,有一个与他同在康熙五十三年被举为孝廉的人,曾游嵩山,看见一女子正在溪边打水,就试探着向她讨水喝。那女子很痛快地给他一瓢;又试着问路,她也爽快地予以指示。于是他和她坐在树下谈话,那女子似乎很有些修养,绝非田家女。他疑心是狐魅,却又爱恋她俏丽风雅,便很亲密。忽然女子拂衣而起,说:“太危险了!我几乎前功尽弃。”他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女子羞红了脸说:“我随师父学道已有一百多年了,自以为心如止水。师父说:‘你不起邪念,可邪念仍在你心里。只是看不到所欲,心才不乱,等你看到了,心也就乱了。就像万顷平沙之中留下一粒草籽,有雨水便会发芽。你的魔障将至,明天检验一下,你自己就会明白的。,今天果然遇见你,问答间已有所留恋,心神也微微动摇了。再过片刻,恐怕就不能自持了。真是太危险了,我差点儿坏事。”言毕便耸身一跃,直上树梢。转眼间已如飞鸟般远去了。

    又听次辰说,我的族祖父征君公名炅。由于天性疏放,担心仕途妨害他的游山玩水,连康熙十八年开设的博学鸿词科都称病不去考。有一天,他到登州看海市蜃楼,途中暂时歇在一所村塾中。在那里他看见桌案上有一方端砚,背后刻着十六个狂草字:“万木萧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间,写《上堵吟》。”侧面书着“惜哉此叟”四个字,大概是名号吧!向村塾先生问这方端砚的来历,他说:“从前,在这座村子的南面有片森林,其中住着一个恶鬼,只要夜里过往的行人碰到它,就会染病。一天,众人看它一出来,就手持兵械追打它,追到一座坟墓前,那个恶鬼就不见了。于是大家发掘那坟墓,在墓中找到了这方端砚。我用一斗粟米才把它换来。”据考证,《上堵吟》为孟达所作。这位亡国之臣,投降魏后又背叛魏,终于失败进入山林,直到死去。孟达在活着时候,就进退无常,死后也不知销声匿迹,才招致暴露骸骨的祸患,可见这是一个顽固不化的鬼魂。

    海里有夜叉,犹如山中有山魈,既不是鬼也不是魅,而是自成另一种类,即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一种特殊动物。参知刘石庵说:诸城县滨海的地方,有筑屋捕鱼的人。一天,众人全都驾船出海捕鱼,有个夜叉进入屋中,偷喝渔人的酒,喝完一坛,结果醉倒在地。夜叉被返航的众渔人逮住,捆缚起来,接受捶击,竟毫无灵通,遭困而死。

    族侄贻孙讲,当初在潼关曾住在一个馆驿里。月色满窗时分,忽见窗纸上有两个人影,疑是贼盗。仔细审视,却见腰肢纤弱,好像挽着发髻,似乎是一女子带着一个婢女。他捅破窗纸向外偷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心知是鬼魅,便抽出佩刀隔宙劈去。人影立时化为两道黑烟,声如响箭般越过屋脊而去。贻孙怕她们第二天夜里还会来,便吩咐仆人借来火铳以防万一。第二天夜半,果然黑影出现了。原来是两只老虎,相对蹲着。他们用火铳一同射击,那两只老虎应声消失了。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估计那影子原本是游魂,所以没有形质;在火铳的震慑下,便消散不能再聚合了。

    听说献县的王相御生了个儿子,每当有人去抱他时,天空中就掉下几十钱。知县杨某听到这件事后,也亲自去抱了一下,这次,天空中掉下的是五星自金。不久这孩子也死掉了,死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那是王生请来耍魔术的在玩弄搬运术,只不过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收敛钱财。有人却说那是狐狸在作怪。各有各的说法,但都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而当官者遇到这类事情,即使发现确有鬼怪在作怪,也应严令禁止,不能迷惑百姓,更不必去讨论它的真假是非。

    李又聃先生说:雍正末年,东光城里,有一夜忽然家家狗叫,声音像潮水涌动。人们都互相惊奇地出来观望,月光下看见一个人头发披到腰间,穿着丧服,系着麻带,手里拿着一只大袋子,袋子里有千百只鹅鸭的声音,挺身直立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过了好久,又移过别一家。第二天,几是昨夜那异人站立过的地方,都有鹅鸭两三只,从屋檐头掷下。有的人煮来吃了,同平常畜养的没有什么差异,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后来凡是得到鹅鸭的人家,都有死丧,才知道是凶煞神偶而出现。已故岳父马公周口家,这天夜里也得到两只鸭子,这一年他的弟弟靖逆卫同知庚长公死去。又聃先生的话如果确实说得不错,那么从古至今,遭受丧事的像恒河里的沙不可胜数,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天夜里?这一夜之中,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之中,为什么独独显示征兆在几家?它的显示征兆,都掷给鹅鸭,又取什么意义?鬼神的事理,有的可知,有的不可知,只好留存而不议论它好了。

    道士王昆霞说,昔日游历嘉禾,正值新秋爽朗,便在湖滨散步。行至稍稍僻远的地方,偶入一官宦人家的废园。园中草木丛生,荒寂无人。漫步其间,不觉困倦打起盹来。梦中看见一人,身着古时衣装,作了一个长揖道:“在静僻荒林之中,难见您这样的嘉宾;见到君子,实在满足了戒的心愿。请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排拒我”。王昆霞知道是鬼,便问他的来历。那人说:“我本是耒阳县的张,元末流落至此,死后便葬在这里。因为深爱此地的风土,就不想再回去了。这园林曾先后换过十几位主人,可我仍旧迟迟不肯离去。”王问:“人都是怕死而乐生的,你却为何喜爱鬼界呢?”他答:“生死虽不同,但性情却不会改变,环境也不会改变。山川风月,人能见,鬼也能见;登高远望吟诵,人可以,鬼也可以。鬼又为何不如人呢?况且幽深险阻的胜境,人到不了,但鬼却可以去游;寂寥清绝的佳景,人看不到,而鬼却可以深夜赏玩。有时,人还是不如鬼的。那些怕死乐生的人,因嗜欲而乱了心神,又眷恋妻儿,一旦抛舍这些,进入冥冥之中,便如同为官者被罢职,隐遁山林,势必心中凄然。他们并不知道,原住山林之中的人,平素耕田凿井,恬淡安适,心中根本没有凄恻之情。”王又问:“世间六道轮回,其中各有主事的神明,你又怎么竟得以如此逍遥自在呢?”他回答说:“求生就如同求官,只好听从别人的命令。不求生的就像逃名,可以听凭自己所为。假若真不欲生,神明也不会强求。”王又问:“既然足下的胸襟如此高远,那吟咏之作一定很多了。”他回答说:“兴之所至,也偶得一联半句,俚大都不成篇幅。时过境迁,也就不再刻意追忆了。偶然记得可供您这样的高贤品评的,也只是三五章而已。”继而朗声吟道:“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王击节称赞。他又吟:“黄叶……”刚吟了这两字,忽然响起吆喝声,道士霍然惊醒。原来是渔父互相呼唤的声音。等到他又倚偎闭眼打盹时,却再不能入梦了。

    道士王昆霞又说:他的师傅精通六壬之术,可是从不为人占、。他做童子时,一天师傅起得很早,把一个小纸条交给他,说:“拿着这个纸条到某家去借书。一定要在申刻准时到达,不可提前,也不许错后,错过了申刻,回来我要打你。”离借书的人家七八十里,他疲于奔命,勉强按时到达。一进门,这家兄弟二人正在互相打仗。他们一看纸条,只有一行小字:“借《晋书·王祥传》一阅。”兄弟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沉默起来,于是争斗也就化解了。原来,这户人家的弟弟,正是继母所生的。

    嘉峪关外有一块戈壁滩,长达一百二十里,并且都是积沙所成。中央有座名叫“天生墩”的大土山。戍边的将士就驻守在这里。每到冰雪夏融时,水就储存在那里,以供往来的驿使使用。当初,威信公岳钟琪西征时,看到这座山岗便推断这原必是一座大山,只因为飞沙掩盖,如今才露出顶部。既然有山,必定就有水。于是命令士卒去开凿水井。才打到十多丈深时,忽然看到拿铁铣的兵士纷纷掉了下去。到洞口边一听,只听见里面有雷鸣般的风声,于是他命令停止开凿。等我出关时,原来的那个洞穴已毁,但还能看出它的遗迹。根据考证,佛氏有地水风火之说,我也听说陕西有人迁葬,当打开墓穴时,棺材已有一半被烤焦的情况,千总菇大业就亲眼见过此事,他说这是地火烧灼所致。我还听说,献县有个刘氏,母亲死后替父母合葬。等他启开墓穴却找不到父亲的棺材。他却在七八步外,发现土中倒插着那副棺材,另外这件事先父也亲眼看见了。官居参知的彭芸楣也讲过这样的一件事:在他家乡有个迁葬的人,他发现棺木中的骸骨都聚在一角,好象堆起的柴垛,那也是地风吹成的原故。因此可知,大气在地中旋转时,阴气化成水,阳气化为风化为了火。水土同为阳类,本是一气相生,因此无处不有。而阳气包含在阴气中,阳气较弱者,烁动之性被阴所解;稍为强壮的,则聚合成硫黄、丹砂、矾石等物体,最强盛的阳气,则郁集化为风火。所以地风地火总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到处都可看见的。

    伊犁城里没有井,人们都出城到河里面汲水。一个佐领说:“戈壁都是堆积的沙子,没有水,所以草木不生。现今城里有许多老树,假如它的下面没有水,树怎么能活?”于是拔除树木,就它的根下面凿井,果然都得到泉水,只是汲水得要周长的绳索罢了。因此知道古代称雍州土犀水深,显然是不错的。徐公子蒸远曾经参预这件事,有一次对我说起过,这个佐领可以说是格物————能够推究事物的原理。蒸远能说出他的姓名,可惜我已经忘记了。后来乌鲁木齐修筑城池时,鉴于伊犁的没有水,于是选择通向湿润的地方以接近流水。我描写这个地方的杂诗有道:“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是记录它的实情。然而有时雪消水涨,则南门就不能开。又,北山旁支山脚逼近城门的了望楼,登上山冈顶上的关帝祠戏楼,那么城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诗中又说:“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巴公彦弼镇守这里时,参将海起云请求在山脚下坚固地修筑小的堡垒,成为互相声援的犄角之势。巴公说:“你只能在旷野里交战,实在不知道兵法。这座山虽然可以俯视城中,但是敌人如果在山上构结栅栏,可以筑起炮台仰击。火性向上燃烧,形势方便有利,地势逼近,瞄准也不难,他们决不能屯结聚集。如果修筑一个小的堡垒在上面,兵多了则地方狭小不能容纳,兵少了则力量薄弱不能守卫。如果被敌人所占据,反而资助他们用来作保障了。”各将领无不感叹佩服。因为记伊犁凿井的事情,一并附带记录下来。

    乌鲁木齐泉甘土沃,即便是花草,也都很繁茂。江西腊梅花色纷繁,花朵如同大酒杯,花瓣也丰硕得像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药。大学士温公以仓场侍郎的身份镇守这儿时,台阶前有一丛虞美人花,忽而花瓣深红如朱砂,花心则呈鹦鹉绿,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似乎金星闪烁,忽隐忽现,画工也难绘出如此颜色。不久温公升任福建巡抚。我用丝线系在花梗上,秋天收下种子,来年种下,花色却又和普通的一样了。这才明白,这花是作为吉兆出现的,就如同扬州的芍药,偶然开几朵金带围一样。

    康熙六十年,辛彤甫先生在我家学馆里写了一首记异诗,诗是这样写的:“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调,亲见青驴侧耳听。”事情是这样的:当初,乡里有个货郎,拖欠先祖很多钱,没还却说了许多负心话,但我先祖由于性情豁达,一笑了之。有个中午,先祖睡起后,对先父说:“很奇怪,我刚才梦中碰到那个死了很久的货郎,这是为什么呢?”过了不久,马夫来报说马生了一头青骡。众人就说:“这肯定是货郎变的,他来偿还以前的欠帐来了。”先祖说:“欠我帐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有他来偿还呢?并且那货郎欠了其他人许多债,又为何单单只归还给我呢?万事都有巧合,你们还是不要乱说,以免让他的子孙听了蒙受耻辱。”然而,每当马夫开玩笑用那货郎的名字来叫那青骡的时候,它就会仰起头,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每当有人对青骡吟唱边关曲调时,它却耸起耳朵倾听,正好那个货郎生前就好弹三弦,吟唱边关曲调的。

    古时写字用竹简,有错使用刀削改,所以叫“刀笔”。黄山谷把自己的书信集称为“刀笔”,已非本义了。如今写讼状的人叫“刀笔”,意思是指他们的笔如同刀子,这又是一个含义。我在福建任督学时,有个人因唆使别人诬告,被发配到边疆。听说他在败露之前,正在写讼词给别人罗织罪名,手中的笔砰然从中间爆裂开,像刀劈的一样。可他仍不知警,终于招了祸。又文安人王岳芳说,他家乡有人构陷好人,正起草诉状,不料字忽变为红色。细看时,才见那血是从笔端流出来的。他投笔而起,不再以此为业了,竟得了个善终。我也见到过一个善写诉状的人,诬陷一个富人引诱藏匿别人的妻子。那富人几乎因此破产,案子也没能了结,而那个善写诉状者的妻子,却真地被人拐走了,并且无从得知拐主的姓名,他的本事竟无处可用了。

    天道乘除消长,不能完全估量。善恶的报应,有时应验,有时不应验,有时立即应验,有时慢慢地应验,也有时显示出巧妙的应验。我在乌鲁木齐时,吉木萨报告发遣来的犯人刘允成因为欠债过多,被迫而上吊自杀。我命令胥吏在名册中销除他的姓名,看见原来案卷中有注语道:“为重利盘剥,逼死人命事。”

    乌鲁木齐巡检的驻地,名叫呼图壁。“呼图”的汉语意思是鬼,“呼图壁”的汉语意思是有鬼。一次,有个商人夜间在呼图壁行走,昏暗中见树下有人影,以为是鬼,就对人影进行呼问。树下人说:“我傍晚到达此处,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来好结伴行走的。”于是他俩就互相仗胆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说话,渐渐密切起来。那人问:“你有什么急事,要冒着严寒夜间走路?”商人说:“我过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钱,听说他们夫妇全都病了,恐怕饮食医药都成困难,所以要前往送还,以救紧急。”这人一听,退步站在树背,说:“我本想加害于你,以求得点小小祭祀。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义长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为你做向导引路,可以吗?”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随他前进。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险阻,商人都能听得他的预告。一会儿,残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随后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细一看,给他带路的原来是个没头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与此同时,带路鬼也消失不见了。

    冯巨源任赤城教谕时,说赤城山中有一老翁,相传是元代人。他去拜见,称他为仙人。老翁说:“我不是神仙,只是懂些吐纳导引之术,才得以不死。”巨源询问他的道术,老翁说:“不外乎《丹经》,但并不完全依靠<丹经》,其中分寸极为微妙,假如没有口诀真传,只依法运用,就像靠棋谱对弈,是必败无疑的;如同拘泥于药方治病,病人必会危险。其中缓急先后,稍一失调,或者郁结成毒疮,或者凝滞为痉挛,甚至会精气紊乱,神不守舍,以至疯癫。这就不仅仅是无益的问题了。”巨源又问:“容成、彭祖之术,可以延年益寿吗?”老翁道:“那是邪道,不得其法的人修炼,祸患立时及身。得其法的,也仅能使人更强壮些。强壮到极点,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大祸患。就如逆天悖理地聚敛钱财,尽管能迅速致富,但最终绝无安享长久的。您不要为此所迷惑。”巨源又问:“服食丹药的办法怎么样呢?”老翁说:“丹药是用来治疗疾病调补气血的,并非是用来养生的。方士们用以服食的,不过是些草木金石。草木不能不腐朽,金石不能不销熔。它们尚且不能长存,又怎能借助它们的余气而长存呢?”巨源又问:。成仙的人果真能不死吗?”老翁说:“神仙可以不死,但也时时会死。生必有死,这是万物的常理。修炼精气而得以保存住神,是逆向控制死亡的办法。控制不松懈,那么精气就凝聚,神也就凝聚;控制一旦松懈,那么精气就会消散,神也就消散了。神气消散,人也就死了。就像有钱人家,勤俭便会长久富裕,不勤俭便会逐渐贫困。若再加上奢侈放荡,就会立时贫穷起来。那些神仙们也是战战兢兢地惟恐不能自保,并非内丹一经炼成,便万劫不坏了。”巨源请求做他的弟子。老翁说:“您于此道无缘,又何必因为涉足此间而荒废了本业呢?还是不学为好。”巨源怅然而返。景州的戈鲁斋为我讲了这事,称那老翁话都很实在,不像方士们的迷惑之词。

    听先父说,从前有个人用扶乩的方式来治病,仙称自己为“芦中人”。有人就问:“难道您就是伍子胥吗?”这位仙人说:“那是他的暗语,而我真的是以此为号。”仙人的药方,有时见效,有时不能见效。有一天,这位仙人降坛到牛希英家,有人就向他乞求治疗虚亏的药方。他说:“你的病不是医药能够治好的,只要您戒除欲念,比服用草根树皮什么都要好。”又有一个乞求他给他治疗天花的药方。仙人说:“治天花自然有药方,并能见神效。然而有药方和无药方是相同的,有神效与无神效也是相同的。本来胎儿是精血仳生的,其中就包含有欲火,假使毒生成痘,十有一二要夭折。何况您还要用热药相助,使之抟结成胎,其中所包含的毒物就会增加数倍。所以每碰到生天花的,百人中无一人能幸存。人们只知道在孩子夭折时,痛惜他命不长,却不知道在他未生之时,就留下了祸根,生下来还不如不出生,又何必对这种痘如此重视呢?本来这道理很明白,可惜过去的贤士们都不知道。我立志普救万物的,也不忍心用此术去蒙骗别人。”他的这种看法是许多医学家不肯明说的,或许真有神灵,依凭在乩坛上!我又听说刘季箴先生曾经与他谈论过医道。这仙人说:“您喜欢用人参去补虚亏,却不知虚亏之症有许多种,而人参则有克治,并不能通治各症。就肝脏而言,人参的力量有上焦、中焦,却不能达到下焦。以荣卫而言,人参药力只能到达气分,而血气是达不到的。那些是肾虚和阴亏的人,用人参去补,怎会有好处呢?它不但没有帮助,阳气就更受煎烁了。况且,古时药方中有生参和熟参之分。如今采人参的人采到后便立刻蒸熟,哪里还有生参呢?古时候人参产在上党,兼有中央的土气,所以药性温厚,先入中宫。如今上党的土气已经衰弱,只好用辽参。而辽参兼有东方的春气,因此药性发生时,先到上部。即使以药而论,也是各有所用的。但愿您能慎重应用。”季箴却不以为然。我不懂医道,就一同记录了下来,让那些精通此道的人去讨论吧!【原文]歙人蒋紫垣,流寓献县程家庄,以医为业。有解砒毒方,用之即痊。然必邀取重赀,不满所欲,则坐视其死。一日暴卒,见梦于居停主人。日:吾以耽利之故,误人九命矣。死者诉于冥司,冥司判我九世服砒死。今将转轮,赂鬼卒,得来见君,特以此方奉授。君能持以活一人,则我少受一世业报也。言讫,涕泣而去,日: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而已,无他秘药也。又闻诸沈丈丰功日: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如神。沈丈平生不妄语,其方当亦验。

    歙县人蒋紫垣,客居在献县程家庄,以行医作为职业。有解砒毒的方子,用了有十分把握,但是一定要索取高价,不能满足他所要求的,就眼看着人死去。一天蒋突然死亡,托梦给寓所的主人说:“我因为贪利的缘故,耽误九条人命了。死去的人上诉于阴司,阴司判我九世服砒霜而死。现在将要转入轮回,贿赂了鬼卒,得以来见您,把这个方子奉送。您能够拿来救活一个人,那么我就少受一世冤业的报应。”说完,哭泣着而去说:“我后悔晚了!”那个方子用防风一两,研为细末,用水调服而已,没有其它神秘的药物。又听沈老丈丰功说:“用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可神了。”沈老丈平生不说虚妄的话,他的方子应当也是有效验的。

    老儒刘挺生说,东城有个猎户,半夜睡醒,忽听见窗纸淅淅作响,不一会儿,又听到窗下有口口口口的声音,便披衣起来喝问。外面答道:“我是鬼,有事向您求助,请千万不要害怕。”他问有什么事。鬼说:“狐与鬼自古不同居,狐狸住的墓穴都是没有鬼的。我的坟在村北三里多地外,狐狸趁我不在,就聚族而居,反而把我驱赶出来。本想与之争斗,可我是个儒生,一定打不赢的。又想诉诸土神,即便幸而得以申冤,它们终究还要报复,最终等于没打赢。只希望您在打猎时,或者能绕道半里,从那里经过几次,它们就必定惊恐,搬刭别处去。但是,倘若您遇到它们,请不要立时捕杀。恐怕泄露了消息,它们又要怨恨我。”猎户按他的话办了。后来又梦见他来道谢。“鹊巢鸠据”,是非曲直本来很明显。然而,气力若不足以致胜,就退避不与之争斗;气力若足以致胜,又深思熟虑而不能竭尽全力。不求侥幸致胜,不求胜之过分,这就是那鬼最终得胜的原因吧?弱者遇到强暴时,像这鬼一样做就可以了。

    舅氏张健亭说:沧州牧王某,有个爱女被疾病缠绕,沉昏卧床。家人夜入书斋,忽然见她一个人立在花阴下赏月,顿时吓得毛骨悚然,连忙返回房间。家人正在怀疑是狐魅托形,只见家犬向她扑去,一扑就不见了。接着,听到室内床上的病人说:“刚才梦见到书斋赏月,心情特别舒畅。不料有只猛虎突然扑来,几乎没有逃脱。至今还吓得在冒汗。”家人一听,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她的生魂。医生闻听此事,说:“这是形神已经分离,就是卢敖光临,扁鹊再生也没救了。”不久,这个女孩果然去世。

    福建有方形竹子,燕山的柿子也呈方形,它们是另外一个种类。山东益都有方形柏树,只是偶然发现一棵,其它的都不是方形。我在八九岁时,看见外祖父家介祉堂中有株盛开的菊花,花都是正方形的,花瓣片片整齐得像裁剪过一样。外祖父说,这是他从天津的查某那里弄来的,名叫黄金印。先父姚安公要了根须回来种,第二年,花就稍稍变圆了,再一年,花便完全圆了。有人说:“这花本是通常的菊花,只是种的人另有办法。比如用靛青浸泡莲子,则花为靛青色;用墨揉玉簪的根,则花为黑色。”这也是一种说法。家奴宋遇,病革时,忽张目,曰:汝兄弟辈来耶?限在何日?既而自语日:十八日亦可。时一讲学者馆余家,闻之哂日:谵语也。届期果死,又晒曰:偶然耳。申铁蟾方与共食,投箸太息日:公可谓笃信程朱矣。

    我家有个家奴名叫宋遇,正在他病危时,忽然睁开眼说:“你们兄弟都来了吗!我的期限是哪一天啊?”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十八号也可以。”当时,有一个道学先生在我家讲学,听了这件事,就讥笑地说:“那是一派胡言。”但宋遇真的在十八号死了。道学先生又讥笑地说:“这还是偶然碰到的。”当时申铁蟾正和他一同进餐,他丢下筷子说:“您可真的算得是朱程理学的信徒了。”

    奇节异烈的人,埋没没有流传下来的,哪能说得完呵。姚安公从云台公那里听说一件事:“明末避乱的时候,见到一对夫妇同逃的,那丈夫像是腰里装有钱财,一个盗贼拔出刀追赶得很急,妇人忽然回转挺身站立,等待盗贼到来,突然抱住他的腰。盗贼用刀击打她,血流如注,她坚决不肯放手。等到气绝而仆倒,她的丈夫已经脱身逃去很久了。可惜不知道她的姓名。”又从镇番公那里听说一件事:“明末,河北五省都闹大饥荒,以至于杀人卖肉,官府不能禁止。有个客人在德州、景州之间,进入旅店午餐,看见少妇裸体伏在砧板上,手脚被捆住,正在汲水洗涤,恐怖战果的情状,使人不忍心观看。客人心里怜悯同情,用加倍的价钱把她赎出来;解去她的捆缚,帮助她穿衣服,手碰到了她的乳房。少妇恼怒地说:‘承蒙您使我得到再生,终身从事低贱的差使没有什么懊悔的。但是做婢女仆妇就可以,做侍妾就必定不可以。我因为不肯嫁第二个丈夫,所以卖到这里的。您为什么突然对我轻薄呢?,说完兢脱去衣服扔到地上,仍然裸体伏在砧板上,闭上眼睛受屠宰。屠夫恨她,生生地割下她大腿上的肉一块。她只是哀号呼叫而已,始终没有后悔的意思。可惜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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