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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最新章节!

    卧虎山人在田白岩家扶乩,大家都烧香拜祷,唯独一个狂做的后生斜坐在几案上说:“走江湖的练熟了手法,不过戏弄观众而已,哪有真仙天天听人使唤的。”随即,乩诗一首在坛上,诗写道:“口口惊秋不住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开有约肠空断,云散无踪梦亦迷。小立偷弹金屈戌,半酣笑劝玉东西。琵琶还似当牟否,为问浔阳估客妻。”狂生看后大惊,禁不住屈膝下拜。因为这首诗是他几天前偷偷地寄给过去的妓女的,而且未经过修改。卧虎山人又下判词道:“这首诗幸亏没有寄到,寄到的话将又出第二个风流公子步飞烟了。这个女子既然已经弃暗从明,你这样做就是勾引良家妇女。白居易只是偶然写一首情诗以寄托哀思,你却来真格的。风流佳话太多是进地狱的根源。昨天偶然看见阴官记录籍册,所以我抄了下来。孽海无边,回头是岸,山人多嘴舌,实是出于一番苦心,先生不要怪我多说了几句。”狂生呆立几案旁,面无人色。后来过了一年多就死了。我见过的扶乩者,只有这位不谈吉凶祸福,而喜欢劝人改错,几乎是灵鬼中耿直之正人君子吧。先父姚安公一直讨厌乱祭祀,唯有遇到这种神仙,则一定恭敬的作揖,说:“这样严格规矩,即使是鬼也值得尊敬。”

    姚安公没有登第的时候,遇到扶乩的人,问有无功名,判道:“前程万里。”又问登第当在哪一年,判道:“登第却须要等候一万年。”姚安公以为是说或者应当从别的途径进身。等到癸巳年皇上寿诞开恩科登第,方才领悟万年的说法。后来官居云南姚安府知府,请求回家奉养父母而归,就没有再出仕。连前程万里的说法也应验了。大抵幻术多半手法怏速灵巧,只有扶乩一件事,倒是的确有所凭借依附,但都是灵鬼当中的能舞弄笔墨的罢了。所称说的某神某仙,固然属于假托,就是自称某代某人的,问到本人集子中的诗丈,也多半说年代久远忘记,不能回答了。那扶乩的人,碰到善书的就书写工整,碰到能诗的就作诗工巧,碰到完全不善于作诗、书写的,则虽能成篇却很缓慢。我稍稍能诗而不善书,堂兄坦居善书而不能诗。我扶乩时,则作诗敏捷而书写潦草;坦居扶乩时,则书写清整而诗意浅近粗率。我同坦居其实都没有留心,大概也是借人的精神,才能够运动。就是通常所说的鬼不自灵,待人而灵。用来占、的蓍龟本来是枯草和腐朽的甲壳,而能够知道吉凶,也是待人而灵罢了。

    先外祖居住卫河东岸,家中有座楼临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楼面水向西,楼的下层门向东,通入一个闲院,与楼上不通。原先有个仆人,名叫史锦捷,他的媳妇缢死在闲院中,因此久无人住,成了闲院,平时也不加锁钥。有一僮一婢不知闲院曾经有人缢死,半夜前往闲院去幽会。他们正在门内缠绵,听到门外口口声响,似乎有人走动,怕被发现,伏身不敢移动。偷偷从门隙向外一看,只见一个缢鬼正在门阶上散步,对月叹息。二人吓得双股战果,顿时僵于门内,未敢出门。门被二人占据,鬼也不敢入内,相持了好长时间。忽然有条狗发现了鬼,狂叫起来,群犬闻声也聚集狂吠。家人以为来了盗贼,明灯持械竞相拥进闲院。结果,鬼隐形而去,僮婢的奸情却完全败露。婢女羞愧得难以自容,夜晚也到闲院去自缢。人们发现后,将她救活。可她苏醒以后,就又潜往闲院自缢,这样往返了两次。后来把婢女交送了她的父母,她这才不再自缢。因此人们醒悟到,并非鬼不敢进屋,而是要败露僮婢二人的好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缢,以求达到代替自己的目的。先外祖母说:“这个鬼妇人生前就很阴险狡诈,死后还是这样,她沉沦鬼域是应该的。”先太夫人说:“这个婢女如果不做这种事,鬼又从何乘机而入呢?所以这事的罪过不能委推在鬼的身上。”

    辛彤甫先生任宜阳知县时,有个老人递了一份状子说:“昨天宿在东城门外,看见五六个吊死鬼从门缝进来,恐怕是找替身。请告示百姓,不妥虐待仆妾,不要追逼债务,诸事都互相让着,别争斗,那么鬼就没办法了。”辛彤甫大怒,把老人打了一顿赶走了。老人也不怨不悔,走到阶下,抚着膝盖说:“可惜呵,这五六条命,不能救了。”过了几天,报告城里有四人上吊。辛彤甫大惊,急忙找来老人问话。老人说:“连着几天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今天我才知道曾递过这个状子。莫非是得罪了鬼神,叫我挨打么?”当时这事便传扬开来,于是家家防备,果然有两人上吊而得救:一个是某妇女因被婆婆虐待而上吊;婆婆深为后悔。一个是因欠债而上吊;债主当即烧了债券。于是两人都没有死。可知命运虽然在事前都已注定了,但如能尽人力争取,也必然能挽回十分之一二。又可知人命关天,鬼神虽然事前就知道某某该死,但如有一线希望,也必会转借人力加以救助。气数到了,就像严冬刮风下雪一样,大地也不得不是一派酷寒景象。至于穿着皮袄、堵了门窗避风雪,则由人去随便想办法,老天并不禁止。

    献县史某不知叫什么。他为人不拘小节而且豁达正直,对小人小事不屑一顾。有一次他从赌场回来,看见一村民夫妻孩子相抱大哭。村民的邻居说:“因为他欠了豪强的债,所以卖了妻子偿还。他们夫妻平时关系很好,孩子又没有断奶,就这么扔下走了,所以很伤心。”史某问欠了多少债,邻居说三十两银子,史某又问妻子卖了多少钱,邻居说卖了五十两银子给人做妾,史某问可以赎回么.邻居说:“卖身契刚写好,钱还未付,怎么不能赎?”史某当即拿出刚从赌场赢的七十两银子交给村民,说:“三十两给他还债,四十两用来谋生,不要再卖妻子了。”村民夫妇感激不尽,杀鸡留他喝酒,酒至三巡,村民抱了孩子出去,并向妻子使眼色,暗示她陪史某睡觉作为报答。妻子点头,随即浪语满口,很不正经。史某严肃地说:“史某当了半辈子强盗,半辈子捕吏,可能杀过人不曾眨眼。要说趁人之危,奸污人家妇女,我史某绝不干。”史某吃喝完毕,大步而去,一言不发。半月之后,史某村子夜里失火。当时刚刚秋收完,家家屋前屋后都是柴草、茅草、秫秸,转眼间四面烈火,火光冲天。史某心想出不了屋了,只有与妻子儿女呆坐等死。恍惚间听见屋上远远地喊道:“东岳神有火急文书到,史某一家除名免死!”接着一声轰响,后墙倒塌了一半。史某左手拉着妻子,右手抱着儿子,一跃而出,好象有人在身后推他出来。火灭后,全村人共烧死九人。邻里都合掌祝福他说:“昨天还笑你傻,不想,七十两银子买了三条人命。”我认为史某得到司命神的保佑,其中赠金之功占十分之四,拒绝女色之功十分之六。

    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时,德胜门外有七个人共同施行抢劫,被逮捕的有五个,只有王五、金大牙两人没有抓获。王五逃到县,路上被深沟所阻,只有小桥,可以通过一个人。有一条健壮的牛怒瞪着眼当道而卧,靠近它就奋力顶撞,只好退回寻找别的道路,竞突然同巡罗的人相遇。金大牙逃到清河,桥的北面有牧童驱赶两条牛过来,把他挤倒在泥中,金发怒而争斗起来。清河离京城近,被人认出,告诉了里长,里长把他捆绑起来送官。二人都是回民,都以宰牛为业,而都因为牛败露。岂不是宰割悲惨残酷,即使是畜牲兽类也怀着仇恨,恶毒之气所凭依,借它的同类来报复吗!要不然,碰到牛顶撞仆倒,还是事理中所常有的;无故而挡着桥,谁使它这样的呢!

    宋蒙泉说:孙峨山先生,曾在高邮的船中卧病不起。忽然觉得似乎上岸散步,并感到很轻松爽适。不一会儿有人领他向前走,他恍恍惚惚地忘记为什么要向前走,也没多问。接着来到一户人家,门庭豪华,院落清洁。渐渐走入内室,见一少妇正在分娩。他想退避,被领他的人从背后拍了一掌,就昏迷不醒入事了。等过了好久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形已经缩小,躲在襁褓中间。心里明白这是已经转生,无可奈何了。一想说话,就觉得寒气从门向内钻,说不出来。他环视室中,室中的家俱器物和对联书画,都十分清楚。到第三天的时候,婢女抱着他洗澡,失手掉在地上,他就又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仍旧卧病船上。家人说,他已经气绝三天,只是因为四肢柔软,心膈还温,才没敢入殓。孙峨山先生急忙索取一纸,写出自己的见闻,派人沿他所走的路线去那户他曾转生的人家,告诉主人不要以过笞打婢女。然后,又慢慢地为家人详述了事情的经过。当天他的病就彻底好了,于是便亲自前往他曾转生的人家,见到婢女等人都如同老相识一样。这家主人老年无子,与孙峨山先生相对惋惜叹息,并称奇异。近年通政梦鉴溪也有类似事情,也记得前往道路和出生门户。事后前去访问,果然该家当天生儿立即死去。不久前在直庐,图阁学时泉对其情况作过详细叙述,大抵与峨山先生的情况相类似。唯一的一点儿不同是峨山先生记得前往转生的情况,不记得返回时的情况;梦鉴溪则往返情况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见了他已经去世的夫人,到家入室时见到夫人与女儿共坐。佛家关于轮回转生的学说,是儒家避而不谈的。而实际土转生的事往往就有,前因后果,道理上自然没有错。只是峨山、鉴溪二位先生,暂时进入轮回,随后又返归了本体,无缘无故地现出了这么个轮回转生的泡影,就不可按佛家通常的轮回之说进行解释了“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姑且可以作为阙疑,暂不追究。

    远房伯父灿臣公说,从前有个县令,遇到一个杀人案件不能判决,拖延下来,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他到城隍庙向神求祷梦示。他梦见神带来一个鬼,鬼戴着一个小口大肚的磁罐,罐里种着十多根竹子,青翠可爱。醒后他查到案子里有姓祝的人,祝竹同音,认为凶手必是他。但用尽酷刑审讯,也没审出证据来。又查到案子里有姓节的人,他暗中寻思:竹有节,凶手必是他。于是又用尽酷刑,也没审出个究竟来。而这两个人都被审得九死一生,好歹算活了下来。没有办法,便作为疑案报到上面,请求另外追捕凶手。最后也没有捉到凶手。疑难案子,如虚心研究审讯,兴许能得到兵情。请神梦示的说话,不过是吓唬愚民,骗他们吐露实情而已。若将梦中恍惚的情景,加以射覆式的猜测,作为定案的依据,则没有不错的。自古以来求梦断案的事,我认为都是事后的牵强附会。

    雍正十年六月的一个夜里下大雷雨,献县城西有一个村民被雷打死。县令明晟去查看了现场,命令把尸体装入棺材埋掉。半个多月后,县令忽然抓来一个人问:“你买火药是何用意?”这人说:“打鸟。”县令反驳道:“用枪打鸟,火药少不过用几钱,至多也不过一两就能用一天,你买二三十斤干什么?”这人说:“准备用许多天。”县令又说:“你买药不到一月,算算用过的不过一二斤,其余的都放在哪里?”这人答不上来了。经过审问,他交待了奸杀的罪状,于是和奸妇一起伏法。有人问:“怎么知道凶手是他?”县令说:“火药非几十斤不能装配成雷管。配药必用硫璜。如今正是盛夏,不是年末放爆竹之时,没几个人买硫磺。我暗中派人到市场,查问谁买得最多,回答说是某匠人。又暗查某匠人把药卖给了什么人,都说是某人,这个人就是他。”又问:“怎么知道雷打是假?”县令说:“雷击人,从上而下,地不裂。雷打屋也自上而下。本案苫草、屋梁都飞了起来,土炕也揭了起来,可知火是从下面起来的。另外,这儿离城五六里,雷电应该一样,那天夜里雷电虽然很厉害,但都在云层中盘绕,没有下击,因此知道是伪造了现场。那时,死者的妻子已先回娘家难以审问。所以一定要先捉到这个人,然盾才能审讯那女人。”这个县令可谓明察秋毫的清官。

    太仆寺卿戈仙舟说:乾隆十三年,河间西门外桥上,雷打死了一个人。这人死后仍端正地跪着不倒,手里还擎着一个纸包,没有被雷火烧着。查看都是砒霜,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会儿他的妻子听到消息来了,见了并不哭,说:“早知道有今天,只恨他死得晚了!这人曾经辱骂老母,昨天忽然萌生恶念,要想买砒霜毒死母亲,我哭着劝谏了一夜也不肯听从。”

    再从兄旭升说:村南过去有个狐女,迷惑了许多少年。人们所说的“二姑娘”,就是这个狐女。有位族人,立意要生擒狐女,心中做决定,口上没有说。一天,他在一个废菜园中见到一位美女,怀疑就是狐女二姑娘。于是便对她唱起挑情的歌曲,送去引诱的眼神,并折采花草扔到她的面前。美人正要俯身捡起花草,忽然退立数步之外,严肃地说:“君有恶念。”随后就跨过破墙走了。后来,有两位书生在东岳庙僧房读书。其中一位居住南室,与狐女发生暧昧关系。另一位居住北室,根本看不见狐女的活动。南室书生曾经责怪狐女到得晚,怀疑她从北室生那里来,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左手拉住浮丘袖,右手又拍洪崖肩吗?”狐女说:“君不因为我是异类而轻视我,所以我要为悦己者容,与君交好。至于北室书生,心如木石,毫不好色,我哪敢靠近呢?”南室生说:“俅何不对他引诱一番,未必就能做到三年不动心。若能使他改变气节,也就免得他在人前摆出一副程伊川的面孔了。”狐女说:“磁石只能吸引铁针,如果品类不同,就吸引不动。别多事了,空自取辱。”当时我和再从兄旭升同侍先父姚安公身旁,姚安公听完旭升这段叙述,说:“以前我也听人讲过这件事,事情发生在顺治末年。居住北室的书生,似乎就是族祖雷阳公。雷阳是一位老副榜,八比以外身无一寸之长,唯有心地朴诚,就是狐妖也不敢近身。由此可知,凡是被妖魅蛊惑的人,都是因为自己首先萌生了邪念。”

    先太夫人的娘家姓曹,有个老妈子能看见鬼。外祖母回娘家时,和她说起阴府的事,老妈子说:“昨天在某某家见到一个鬼,可真是痴到极点。但是那情状可怜,也叫人心酸神伤。鬼名叫某某,住在某村,家道也算小康,死时有二十七八岁。刚死百天后,他妻子请我去作件。我看见他常坐在院里丁香树下,有时听见妻子的哭声,有时听见儿子的哭声,有时听见兄嫂和妻子的吵骂声。虽然他怕阳气烘逼而不能靠近,但也坚持在窗外侧耳细听,满脸的凄惨表情。后来看见媒人进了妻子屋中,他愕然惊起,张着两手东张西望。后来听说没有谈成,脸上稍有喜色。过后媒人又来了,来往于兄嫂和妻子之间。他则奔走随在后面,惶惶然若有所失。送聘礼那天,他坐在树下,眼睛直盯着妻子的房,泪涟涟如下雨。此后每当妻子出入,他就随在后面,眷恋的表情更强烈。出嫁前一晚,妻子在收拾妆具,他又在檐外徘徊,或倚着柱子哭泣,或低头如有所思。听到屋里有一点咳嗽声,他就从窗缝往里看,就这么折腾了一夜。我长叹道:痴鬼何必这样!他好像没有听见。男方的人进来,拿着烛火往前走。他躲在墙角站着,仍翘首望着妻子。我陪同妻子出来,回过头去,看见他远远地随着来到男方家,被门神挡住了。他叩头哀恳,才被允许进屋。进了屋就躲在墙角,望着妻子举行婚礼,呆立着如痴如醉。妻子进了洞厉,他稍稍靠近窗,那情状和妻子在屋里收拾妆具时一样。一直到吹灯就寝,他还不离开,结果被土神驱赶,才狼狈地出来了。当时我受他妻子委托,回去看看孩子,他也随着我回来了。只见他直按进入妻子的屋,凡妻子坐过、睡过的地方,他都一一看看。随即听到孩子找妈妈哭啼起来。他跑出去,环绕在孩子的周围,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一会儿,他嫂子出来,打了孩子一巴掌。他便顿足捂着心,在远处做出切齿的样子来。我看不下去,便回去了,不知后来怎样了。后来我偷偷地告诉他的妻子,她咬着牙,后悔了。村里年轻的寡妇商量再嫁人的,听了这件事,以死发誓道:我不忍心让死去的人做出这种样子。呜呼,君子以义约束自己而不负人,不因为活着或死去而有所不同;小人经常负于人,也不因为活着或死去而有所不同。一般人的情分,是人在情分也在,人死情分也死了。但是一想起死者的情状,仍时时感到戚戚然。儒士看见人们疑惑而轻慢地求福,制造出妖妄的事来愚弄人,便振振有词地坚持无鬼论,忽视了先王根据神道设置教化措施的深意。这样只会使愚夫愚妇们悍然无所顾忌地我行我素。还不知这位老妈子说的能够触动人们对生者死者的感情。

    王兰泉少司寇说,中丞相胡文伯的弟媳死一天又苏醒过来,但家人她都不认识了,也不让丈夫亲近。细问才知是陈家的女儿借尸还魂。问她的住处,离这仅十几里地。找来她的亲戚,她都能一一相认。她不肯留在胡家,胡家的人拿镜子给她照,她见相貌全非,无奈便和胡文伯的弟弟结了婚。这事和《明史·五行志》中记载的司牡丹一事相同。当时官府宣判,依从相貌而不凭借灵魂。因为相貌是实在的,灵魂则是虚无的。假若依从灵魂判决,必定有人乘机耍诡计,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有个山西商人,居住在京城的信成客店里,衣服仆从和马匹都很华丽,说是准备援例报效捐官的。一天,有个贫穷的老叟来寻访,仆人们不替他通报,老叟自己等候在门口,才得以相见。山西商人神情意态冷落,一杯茶之后,没有别的问候冷暖的话。老叟慢慢地露出请求帮助的意思,商人就不高兴地说:“这时捐官的款项还不够,哪里再有余力顾及到你呢?”老叟意下不平,于是对着众人一一讲述山西商人过去穷困,十多年来,一直靠了老叟才能维持生活;又曾帮助百两银子,让他经商贩卖,渐渐成为富人。现今自己罢官流落,听到他到来,心里很高兴,以为有了救星了。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得到过去帮助他的那个数目,稍稍偿还一点债务,这副老骨头能返回家乡就足够了。说完哭个不停,但山西商人好像不曾听见。忽然网房的一个江西人,自称姓杨,向山西商人作揖询问,说:“这个老叟所说的确实吗?”山西商人面色发红说:“这事固然是有的,但恨力量不能报答。”杨说:“您将要做官,不用耽忧没有借的地方。倘使有人肯借给您百两银子,一年内才偿还,不取一分一毫的利息,您肯拿来报答他吗?”山西商人勉强答应说:“很愿意。”杨说:“您只要写个借据,百两银子由我给你。”山西商人迫于公众的议论,不得已写了借据。杨收了借据,打开一个破旧的箱子,从中拿出百两银子,交付给山西商人。山西商人闷闷不乐地接过银子,交给老叟。杨又整治酒饭,留老叟及山西商人喝酒。老叟十分高兴,山西商人只是应景陪酒,直到散席。老叟称谢而去,杨几天后也搬往别处,从此就不通音讯。后来山西商人检点箱子,发现少了百两银子,箱子上的扣锁封皮标识都像原样,无处可以查问。又少了一件狐皮背心,而在箱子里得到当票一张,写着钱二千,大约符合杨备酒所用去的钱的数目。山西商人这才知道杨本来是一个术士,姑且用来同他开一个玩笑。同房舍的人都暗暗称快。山西商人惭愧沮丧,也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编修蒋菱溪,是赤崖先生的儿子,喜欢吟诗。他作了一首七言诗:“一霎人间箫鼓收,羊灯无焰三更碧。”又作中元诗:“两岸红沙多旋舞,惊风不定到三更。”赤崖先生见了,愀然地说:“为什么忽然说起鬼话来?”果然他不久就死了。所以刘文定公在他的遗稿序中说:“对着牵牛星而陈词,三更灯火碧蓝。等到盂兰盆会说法,两岸沙红无数。诗中已出现征兆。你才过终军的年龄,怎么就给你写起诔词来了?而我却也三十多岁。”

    农夫陈四,夏夜在草棚里守瓜田,远远望见柳树下,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他以为是偷瓜的,便假装睡觉听着。一个人说:“不知陈四睡了没有?”另一个人说:“陈四用不了几天,便和我们在一起了,怕他什么?昨天我去土神祠值班,看见城隍的牒文了。”又一个人说:“你不知道么?陈四延寿了。”大家问怎么回事。这人说:某家丢了二千文钱,婢女挨了几百鞭子也不承认是她偷的。婢女的父亲很生气,说:‘生了这样的女儿,不如没有。如果是她偷的,非勒死她不可。,婢女说:‘我承认也是死,不承认也是死。,呼天抢地地哭。陈四的母亲同情她,偷偷地把衣服当了,换来二千文钱,还给主人说:“我这老婆子糊涂,一时见利偷了钱,以为主人钱多,未必能马上发觉。不料牵连了这个婢女,心中实在惶恐。钱还未用,我冒死自首,以免结下来生的冤恨。我也没脸住在这儿了,从此将到别的地方去。”婢女于是得救。土神称赞她不顾糟塌自己而救人,报告给城隍,城隍报告了东岳。东岳查阅名册,发现这老妇该晚年丧子,冻饿而死。因有这个功德,判陈四借来生的寿命,以使他在今生抚养母亲。你昨天值完班走了,不知道。陈四心中正愤恨母亲因偷钱被赶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过了九年,母亲去逝。葬事结束后,陈四没什么病,也去逝了。

    岳父马公周口说:东光县南乡有个姓廖的,募捐建造埋葬无主尸骨的义冢,村民相助完成了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雍正初年,东光发生大的瘟疫。姓廖的梦见一百多个人站立在门外,其中一个上前致词说:“疫鬼将要来了,向您恳求焚烧纸旗十多面,用银箔纸糊的木刀一百多把,我等将同疫鬼战斗,以报答一村的恩惠。”廖本来是一个好事的人,就按照嘱托刹作了纸旗木刀焚烧。几天之后,夜里听到四周旷野里嘈杂的呼叫和格斗的声音,直到清晨才停止。全村果然没有一个人沾染上瘟疫的。

    沙河桥张某在京城里经商贩卖,娶了一个妻子回来。这女子一举一动都有名门大族人家的风度。张本来有千两银子的产业,经营得也十分有条理。一天,有一个贵官带着众多随从,张着杏黄色的伞盖,坐着八人抬的轿子,到了他的门前,问道:“这是张某的家吗?”邻里回答说:“是的。”贵官指挥左右的人说:“张某没有罪,可把他的妻子绑来。”随从应声反绑他妻子的两手出来。张某见到那显赫的声势,也不敢随便多说。贵官命令剥去他妻子的衣服,打了三十下屁股,昂首阔步走了。村里的人跟随着观看,到那林木掩映的地方,一转眼间,那贵官的队伍就不见了,只有旋风滚滚向西南方向而去。他妻子当受责打时,只是叩头口称死罪。后来人们问其中的缘故,他妻子哭泣着说:“我本来是侍郎某公的妾,公在世的日子,为了巩固受宠的地位,曾经发誓不改嫁。现在魂魄在白天显现,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王秃子的父母早逝,已不知自己的姓。他被养在姑家,冒姓王。他凶狡无赖,走到哪儿,哪儿的孩子们便都躲了起来,连鸡犬也不得安。一天,他和同伙从高川喝酒回来,夜里经过南横子坟莹地,被一群鬼拦住了。同伙们都吓得趴在地上,王秃子一人奋力与鬼撕斗。一个鬼叱道:“秃子不孝,我是你爸爸,敢打老子!”秃子当然不认识父亲,正在疑惑间,又一个鬼叱道:“我也是你爸爸,敢不下拜!”群鬼又一齐呼道:“王秃子不祭祀你的母亲,以致她饥饿流落到这儿,当我们大伙的妻子,我们都是你爸爸!”王秃子愤怒,挥拳又打了起来;打中了鬼则像打在空布袋子上。他跳来跳去地打到鸡叫,使尽了力气,倒在乱草丛里。群鬼都嘻笑着说:“王秃子这回英雄到头了,今天才为乡亲们出了口气。如果不知悔改,以后还在这儿等你。”王秃子已没有劲了,不敢再说什么。天亮后鬼散去,同伙把他架了回来。从此他豪气全消,一天夜里带着妻子儿子悄悄地走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这事琐碎得不值一提,但足以说明,那些凶悍的人,肯定要碰到对头。人不能治他,鬼神也会忌恨他而一起制服他。

    戊子年夏天,京城传言有一种飞虫夜间伤人。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受到虫伤的人,也没有人见到过伤人的虫,只是画出了虫的样子给人们看而已。虫的形状与蚕蛾相似,比蚕蛾大,有带倒刺的钩钳,好事者有人指称为射工。可是,常说短蜮含沙射影,并没说飞着螫人,上述说法无疑是很荒谬的。我到西域后,才知道京城所画的飞虫,就是辟展一带的巴蜡虫。巴蜡虫秉受炎热之气生长出来,见人就会飞逐伤害。用水去喷巴蜡虫,巴蜡虫就会身软伏地。如果来不及喷水,被巴蜡虫所伤,可立即嚼一口茜草根,敷在疮口上就能治好,否则会毒气贯心,导致死亡。乌鲁木齐有很多茜草,南山辟展一带诸屯,每年都持官文运取一些,为从事衣作的人防备虫伤。

    乌鲁木齐虎峰书院曾有个流放犯人的妻子吊死在窗棂上。院长陈执礼一天夜里点灯看书,听见窗棚上有索索声。抬头一看,发现有两个女子的小脚,从纸缝里慢慢垂下来,先露出膝盖,接着露出大腿。陈执礼知道内情,厉声道:“你因奸情败露,含羞而死,你想害我么?我又不是你仇人,你要媚我么?可我一生不干风流事,你也不能迷诱我。你敢下来,我就用木条打你。”于是,棚上的女人又慢慢地把腿收了上去,之后听见轻轻的叹息声。不一会儿,她又从纸缝中露出脸来往下看,长相好漂亮。陈执礼仰脸唾骂:“你死了还无羞耻么?”于是女鬼退回去了。陈执礼吹灭灯火就寝,手握利刃等女鬼来,却没有下来。第二天,仙游的陈题桥来访,说及这件事时,听见棚上有声音象是撕布的声音,此后女鬼再没出现。但陈执礼的仆人住在外屋,夜里常说梦话,时间一长得了痨病。临死时,陈执礼因他相随到了两万里之外的地方,哭得很悲伤。仆从挥手说:“有个漂亮女人,曾偷偷地来追求我,现在招我做丈夫,我去了很快活,不要悲伤。”陈执礼顿足说:“我自信有胆量,没有迁居别处,却给你带来祸害,我本想虚张声势,不料竟坏了事!”后来,同年杨逢源代任院长,不再住在这间屋子里,他说:“孟子说过,不站在危墙之下。”

    任职郎中的德亨,夏天在乌鲁木齐城外散步,因而到秀野亭乘凉。坐的时间稍久,忽然听到大声说话道:“您可以回去,我将要宴请客人。”德亨狼狈地奔跑回来,告诉我说:“我将要死了吗?竞白天见鬼。”我说:“无缘无故见到鬼,自然不是好事。如果到了鬼的聚集处见到鬼,就像到人家见到人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因为亭在城西幽深的树林里,万木高耸于天空,抬头看不见太阳。客居他乡人的棺木暂时停放等待归葬的,罪人被依法处死的,都在这块地方,所以往往出现变化怪异。

    武邑县某公,与亲友在一所寺院的藏经阁前赏花。阁前场地非常豁亮宽敞,可是阁上时常发生怪异事情,一到夜晚人们就不敢在阁前继续闲坐。某公自命信奉道学,神情坦然,不信有什么鬼怪。他趁着酒酣耳热,大谈《西铭》所说万物一体的道理,满坐亲友拱手恭听,不知不觉进入了夜晚。忽然藏经阁上厉声喝斥:“目前正闹饥荒,瘟疫流行,百姓死亡很多。你是一位乡宦,既不想早点倡导义行,施粥舍药,就应该趁此美好夜晚,关起门来去睡觉,还不失为一个自己管好自身的人。可是你却在这里空谈高论,讲什么‘民胞物与,!不知讲到天明,还可拿来做饭吃、当药服吗?暂且击你一砖,听你再讲‘邪不胜正’!”忽地飞来一块城砖,声响好似霹雳,杯盘几案全被打得粉碎。某公仓皇跑出寺院,说:“不信奉程朱道学,这就是妖物成为妖物的原因啊!”放慢步子,叹息着走去。

    沧州画工伯魁,字起瞻,曾画一幅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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