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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最新章节!

    提督俞金鳌说,他曾在辟展的戈壁中夜行,远远地望见一物,像人却不是人,身高近一丈,疾速地追来。俞提督弯弓射中其胸部,它倒下去后又爬了起来,射中第二箭它才趴下不动了。就近一看,是一只大蝎虎。它竟能像人似的直立行走,真是怪事。

    昌吉叛乱的时候,抓住了逆党,都杀戮于迪化城西面的树林中(迪化,就是乌鲁木齐,现今建为州。树林连绵不绝,俗称为树窝),这时是戊子年八月。后来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迅捷,夜间行走的碰到就着迷。我说这是凶恶悖逆的魂魄,聚集而成为凶险怪异之气,就像足蛇类虽死,余毒还沾染于草木,不足为怪。凡是阴邪之气,碰上阳刚之气就会消失。派遣了几个军士,在月夜里埋伏火枪射击,应手散灭。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一匹马,是特地从市场买来供神的。这马喜欢到山林中吃草,而不吃槽子里的,每当初一、十五祭神,黎明前马必先回到祠门前,屹立象泥塑一样。每次都站在一个地方,丝毫不差。遇到小月,它也不错过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祭神完毕,又不知到哪儿去了。我认为是道士在祭神前把马牵到了祠门外,以故弄玄虚。乾隆三十五年二月初一,我很早到了关帝祠,真的看见那匹马踏着残雪缓步而来,垂下耳朵站在祠门外。雪上绝对没有人的脚印,这也够奇怪的了。

    献县城东五十五里的准镇,也就是<金史》所说的槐家镇。镇上有户姓马的人家,家中忽然出现不少怪事,每到夜间,有时抛砖掷瓦,有时鬼叫呜呜,有时则在无人之处发出火来。这样搅闹了一年多还没停止,请术士祈祷消灾也毫无效果。于是,马家便另行买宅,迁到别处去了。有人赁居马家这所宅院,仍然照样不得安宁,不久也搬走了。从此,没人再敢来住。有位老儒不信会有这等怪事,用很便宜的价钱购买了马家宅院。他选择吉日搬进宅内,竞安安静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情。很多人都说老儒德高望重,能够镇住妖魅。不久,有个狡猾的盗贼登门与老儒争吵辱骂,人们才知道马家宅的各种怪事,都是老儒买通盗贼在夜间干的,并非真有妖魅。先父姚安公说:“鬼魅也不过是善于变幻罢了。老儒也这么巧于变幻,可以把他看作是真正的妖魅。”

    乾隆二十四年七月,姚安公在苑家口,遇到一个和尚。和尚合掌行礼说:“相别已有七十三年了,相见不请我吃一顿斋饭么?”恰好旅舍卖的都是素食,两人便一起吃饭。姚安公问和尚多大年纪了,和尚解开行囊拿出一份度牒。这度牒是明代成化二年签发的。姚安公又问传到他这一代一共有多少代了。和尚马上把度牒收进行囊中,说:“你怀疑我,不必再说了。”饭没吃完便走了,竞不知这和尚的真假。姚安公曾以这件事来告诫我说:“士大夫们好奇,往往受这类人的骗。即便是真仙真佛,我也宁可错过。”

    我家假山上有一座小楼,狐精居住在里面五十多年了。人不上去,狐精也不下来,但对常见到门窗无风却能自动开关。楼的北面叫绿意轩,老树绿荫森森,是夏天乘凉的地方。戊辰年七月,忽然夜里听到琴声、棋声。童仆跑来禀告姚安公,姚安公知道是狐精所为,丝毫也不介意,只是对童仆说:“原就胜于你们饮酒赌博。”第二天告知昀说:“海上客没有机心,那么白鸥可以狎玩。平安相处已经很久了,只宜以不闻不见对待它。”到现在也全然没有别的变异。

    乾隆三十二年春天,我带全家来到京城。因为虎坊桥的旧宅没赎回,便暂住钱香树先生的一座空房里,听说该房楼上有狐狸,里面锁着杂物,一般人也不上去。我开玩笑在墙上贴了一首诗:“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厌莫闻。”一日,侍女上楼开锁拿东西,大喊出了怪事。我跑去看,只见地上尽是尘土,画满了荷花,亭亭玉立,极有功底。于是,我铺开文房四宝,又在墙上写了一首诗:“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几天后开门查看,纸笔原封不动。我把这事告诉了裘文达,裘文达说:“书香世家的狐狸,到底文雅些。”

    河间人冯树口,粗知笔墨,在京都穷困落拓,混了十几年还没混出名堂。每当遇到机缘,总是不能成功;向人请求帮助,也都是口上答应而见不到实惠。生活的穷困,精神的抑郁,迫使他寄希望于神灵指点,于是便到吕仙祠去祈梦。夜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你不要怨恨世上人情薄,你的处境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前生中好说空话,来博取宽厚长者的名誉:每遇到好事,心里明白必然办不成,也一定要再三怂恿,让人感激你的支持;每遇到恶人,心里明白必然不会宽恕,也一定要再三申辩,让人感激你的拯救。虽然好事没办成,坏人没救成,对任何人都没造成伤害和有益,可是恩情全都归了你,怨恨归了别人,你心中的机巧运算已经是相当过份了。况且,你参与支持和拯救的事情,都是自身处在局外,成败利害都由他人承担,与己无关。事情如果稍微涉及到你,你就会退避唯恐不速,坐视他人焚死淹死,即使抬一下手就能救,也怕麻烦而不肯抬。这种心术还可继续问吗?由自己的这种心术去恩想别人,别人对你貌合情疏,表面关切而心中冷漠,应该不应该呢?鬼神责求人的行迹,一两件错事还可以用好事抵消。至于罪行犯在心术上,就不是冥间法律所能宽容的了。你的今生也就这样了,勉修来世到是可以的。”后来。冯树口果然冻饿而死。

    史松涛先生名字叫茂,是华州人,任官到太常寺卿,和我的先父姚安公是好朋友。我在十四五岁时,记得他与先父姚安公谈到一件事,说:某公曾打死了一个很能干的仆人。后来这个仆人附魂在一个呆痴的婢女身上,和某公辩论道:“我营私舞弊该当死罪,但是你杀我,我心中很不平。你得到高官厚禄,所受恩惠不是超过了我么?你卖官职,积聚了上万钱财,所得赃款不也超过了我么?你在某伴事某件事上,颠倒是非,草菅人命,你窍弄权术不更甚于我么?你可以负国,为什么责备我负你?你杀我,我心中实在不平。”某公发怒,把婢女打倒了,她嘴里仍然嘟囔不停。后来某公也不得善终。于是史松涛叹道:“我们绝对不会到这地步。不过我等和众人一样随波逐流,坐享俸禄,却常常责备奴婢们不干活,他们岂不也在心里责备我们么?”

    京城李某因贩枣常到邻县去。一次偷偷拐了房东的少妇来。到了家,他妻子已先一步跟人跑了。李某自我安慰说:“幸亏带了个女人来,不然成了光棍。”人们算了一下,他妻子私奔的时候,正是这个少妇跟李某走的第二天。这恰恰是对李某的报应,他却蒙在鼓里,洋洋自得。不久,这个少妇不愿住在农村,又跟人跑了。李某这才茫然不知所措。后来,少妇的先夫跟踪到京城,要告李某。李某死不承认,因为少妇已走,没留下证据。正在吵闹中,听说村里有个术士能请神仙,大家说:“去问问神仙吧。”神仙写了首诗:“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相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先夫知趣地走了。据两县交界的人说,那个少妇也是房东拐来的,她早已有丈夫。

    满姓老妇,是我弟弟的乳母。她有一个女儿,名叫荔姐,出嫁到近村民家为妻。一天,荔姐听说母亲有病,来不及等待丈夫同行,就匆匆赶来探望。当时已经入夜,残缺的月亮微有光明,只见一个人在后面追得很急。荔姐估计是强横暴徒,但在空旷的野地里,无处可以呼救。于是隐身古墓的白杨树下,把发簪和耳饰藏入怀中,解下丝带系在颈上,披发吐舌,瞪眼直视,等待来人。那人将要走近,荔姐反而招他来坐。那人走到荔姐身旁一看,发现是个吊死鬼,大吃一惊,倒地不起,荔姐就趁机赶快逃脱。等到进门,全家大惊,慢慢地询问,得知实情,又气愤又好笑。正在商议向邻里追问,第二天纷纷传说某家少年遇鬼中了邪,那鬼现在还跟着他,已经发狂胡言乱语。后来求医问药、画符驱鬼,都没有效验,竞终身得了颠口病。这或者由于恐怖之余,妖邪鬼魅趁机而击中了他,就不可知了。或者一切幻象,由心而造作,也不可知了。或者明察的神诛杀恶人,暗中夺去了他的魂魄,这也不可知了。但都可以作为那些浮浪子弟的鉴戒。

    制府唐执玉审查一件杀人案,已经定案。这天夜里他独自点灯坐在屋里,忽然隐约听到哭泣声,好像渐渐临近窗户。唐制府叫小婢出去看看。小婢出去,惊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唐制府掀开帘子,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唐制府厉声喝问,鬼叩头道:“杀我的人是甲,县官却误判是乙,这个仇报不了,死也不能暝目。”唐制府说:“知道了。”鬼离去了。第二天,唐制府亲自提审,证人们提供死者的衣服鞋子等物,与昨夜所见的相符。唐制府更加相信了,竟按鬼所说的改判叩为凶手。原审案官百般申辩,坚持认为南山可以移动,但这个案子不能改。唐制府的助手怀疑有别的原因,婉转地问唐制府。唐制府说了见鬼之事,助手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一天晚上,助手来见唐制府,问:“鬼从哪儿来的?”唐制府说:“他自己来到台阶下面。”助手问:“鬼往哪儿去了?”唐制府说:“他倏然越墙而去。”助手说:“凡是鬼,都只有形影而没有肉躯,离去时应该是突然消失,而不应该越墙。”随即便到鬼越墙处查看。虽然屋瓦没有碎裂的,但因刚下过雨,几处屋顶上都隐约有泥脚印,一直到外墙,泥脚印下去了。助手指着泥脚印说:“这一定是收买了有功夫的盗贼干的。”唐制府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仍改回原判。他把这事压下了,没有再追究。

    景城南边有座破寺庙,附近无人住,只有一个和尚带着两个弟子管理寺庙,料理香火,但两弟子都象村里的庸人一样蠢,见到施主行礼都不会,但他们却十分狡诈。偷偷买来松脂,碾成粉末,夜里用纸卷起点着,撒向空中,于是,火光四射,见火的人都来询问,而师徒三人却插着门酣睡,都说不知道。又暗地买来唱戏的佛衣,扮作菩萨、罗汉,在月夜或站在屋脊上,或躲在寺门树下。看过的人来问他们见过没有,也说没看见。有人把所见告诉他们,三师徒便合掌说:“佛在西天,来这破庙作甚?官方正追查白莲教,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何必造谣害我?”人们从此更加认为是真佛现身,所以施舍的人越来越多。寺庙日趋破落,而和尚又不肯整修。他们说:“这儿的人爱捕风捉影,若再加整修,这些人更有借口了。”十多年后,师徒三人靠施舍渐渐致富。不料却招来了强盗,打死了师徒三人,抢走了所有的钱财。官府检视剩余下来的箱子,发现了松脂、戏装等物,这才发现了和尚们的阴谋。这是明代崇祯年间的事。我的高祖厚斋公说:“这几个和尚袁面老实,实际骗人手法也够巧妙。但他们却因骗财害了自己。若说他们很蠢,也未尝不可。”

    有个书生宠幸一个娈童,相爱如同夫妇。娈童生病将死,对书生万般的凄切眷恋。气已经断了,还握着书生的手腕,掰开才松手。后来睡梦之中见到他,灯影月光之下见到他,渐渐到了白天也见到他,相距经常是七八尺。问他不说话,叫他不向前,靠近他则退却。因此惘惘然成了心病,画符请神治疗没有效验。他的父亲暂且叫他借住在寺院里,希望鬼不敢进入佛地。到了那里,则仍然见到,和以前一样。一个老和尚说:“种种魔障,都是起于心。果然是这个童子吗?是心所招致;不是这个童子吗?是心所幻变。只要空你的心,一切就都消灭了。”又一个老和尚说:“师父对下等人说上等的法,他没有把握自己的意志力,心怎么能空?正像只说病症,不开药物罢了。“于是就对书生说:“邪念纠缠盘结在一起,如同草之生根。应当像物在洞孔中,用楔子把它通出来;楔子塞满洞孔,则物自然出来。你应当想:这个童子死后,他的身体渐渐僵冷,渐渐膨胀,渐渐臭秽,渐渐腐烂,渐渐尸虫蠕动,渐渐五脏六腑碎裂,血肉狼藉,显出种种颜色。他的面目渐渐改变,渐渐变色,渐渐变得像恶鬼罗刹,那么恐怖的念头生了。再想:这个童子如果还在,一天长大一天,渐渐壮实魁伟,不再有妩媚的恣态,渐渐有稀疏的胡须,渐渐脸颊上的长须长得如同能刺人的戟,渐渐面皮苍黑,渐渐头发花白,渐渐两鬓如雪,渐渐头上秃顶、牙齿缺落,渐渐弯腰曲背,病痨咳嗽,鼻涕眼泪,流涎吐沫,肮脏不可接近,那么厌弃的念头生了。再想:这个童子先死,所以我思念他;倘若我先死,他的相貌姣好,肯定有人引诱,利益的勾引,势力的胁迫,他未必能像寡妇那样保持节操。一旦离去,陪他人睡觉,我在活着的时候,对我的种种淫亵的话语,种种淫亵的姿态,都回过来向了这个人,由着他任意娱乐;从前的种种亲昵欢爱,如同浮云散灭,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口,那么愤怒的念头生了。再想:这个童子如果活着,或者倚仗宠爱,骄横任性,使我难以忍受,偶而触犯,翻脸咒骂;或者我的钱财不丰厚,不毹满足他的要求,顿时生出异心,形状脸色冷漠;或者他见人家富贵,抛弃我到了别处,同我相遇,如同陌路人,那么怨恨的念头生了。有这种种念头在心中起伏生灭,那么心就没有多余的闲空。心没有多余的闲空,那么一切爱恋之根、欲念之根无处容纳,一切魔障不去摆脱就自行退却了。”书生按照他的教诲去做,几天中,有时见,有时不见。又过了几天,竟然消灭了形迹。病好了前往寻访,则寺中并没有这两个和尚。有的说是古佛化身显现,有的说和尚在十方常住,来往如行云,偶而萍水相逢,很快又云游到别处去了。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说:沧州的马落坡,有个妇人以卖面为业,用赚来的面赡养婆母。因家贫养不起驴,常自己推磨磨面,每夜都要磨到四更天。婆母死后,妇人去上坟,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位少女。少女迎面笑着对她说:“我们与你共同居住了二十多年,认识我们吗?”妇人十分惊讶,不如怎样回答。二女说:“请嫂子不要惊讶,我姊妹俩都是狐仙。因被嫂子的孝心所感动,每夜帮助嫂子推磨。不想受到了上帝称赞,因为这个功德,得成正果。如今嫂子已对婆母尽完孝道,我姊妹俩也要登入仙界了。现在前来道别,并且对你的提携之恩表示感谢。”说完,去如疾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少妇回家后再去推磨,觉得重了许多,几乎不能推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运转自如。

    乌鲁木齐,翻成中文就是好围场的意思。我在这个地方时,有个笔帖式,名叫乌鲁木齐。算起来起这个名字时,是在平定西域前二十多年。他说他初生时,父亲梦见祖父说,你的儿子应该叫乌鲁木齐,并用指头画出这几个字给他父亲看。他父亲醒来后不明字意。但梦中之事历历在目,便起了这个名。不料他今天果然到了乌鲁木齐,是否想一辈子在这呢?乌鲁木齐后来升任房主事,果然死在官职上。自从他从军来这儿到死去,始终也没离开过这儿。命运都是注定的,难道可以不相信吗?

    乌鲁木齐又说,有个做饭的叫巴拉,从军出征时,每次遇到敌人都全力而战。在一次战斗中,流矢穿过他的左颊,箭头从右耳后透过来,他还奋力砍中一敌人,两人一起倒下了。后来乌鲁木齐到孤穆第办事,梦见巴拉来拜见。他衣冠齐整,一羔儿不像地位低下的杂役。乌鲁木齐在梦中忘了他已死去,问他一向在什么地方,如今要上哪儿去。巴拉说:“奉命出去办事路过这儿,偶然遇到了主人,来叙叙旧情。”问他怎么当了官,他说,上帝很看重忠孝节义,凡是为国捐躯的人,即便是仆从奴隶,如生前没有做过坏事,阴间里必给他一份差事;生前做过坏事的,也可以抵偿所犯罪过,到人间去转世。我现在任博克达山神的部将,官衔相当于骁骑校。问他到哪儿去,他说去昌吉。问他去办什么事,他说带有文书,不知其中写的什么。乌鲁木齐猛然醒过来,话音似还在耳旁。这时是乾隆三十三年六月。到了八月十六日,即发生了昌吉变乱。乌鲁木齐说鬼不敢事先泄露这个消息。

    昌吉修筑城墙时,掘地到五尺多,得到红口丝的绣花女鞋一只,制作精致,还没有完全朽烂。我的乌鲁木齐杂诗说:“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口花侵。”就是吟咏这件事情的。入土到了五尺多,最近也须要几十年,为什么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脚,为什么能做成弯曲如弓的样子,只有三寸光景?这必定有它的缘故,现在不得而知了。

    郭六,是淮镇的农家妇女,不知是她丈夫姓郭,还是她父亲姓郭,反正大家都叫她郭六。雍正二、三年间,闹大饥荒,她丈夫觉得活不下去了,出外到各地去谋生。临走的时候,给妻子跪下叩头说:“父母年老又有病,我就托付给你了。”郭六相貌漂亮,同乡的年轻人看她挨饿,便以金钱引诱她,她毫不理踩,只以缝纫来养活公婆。不久,靠缝纫也不足以维持生计了,她便请来乡亲们,叨头说:“我丈夫把父母托付给我,我如今无能为力了。如果不作别的打算,都得饿死。邻居们如果能帮我,那么请帮帮我;如果不能帮我,我只好卖身,请不要讥笑我。”乡亲们都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渐渐地都散去了。郭六痛哭着告诉了公婆,然后公然与那些浪荡子在一起鬼混。她积攒卖身钱,偷偷地找来一女子,并对她防范极严,不叫外人和她见面。右的说郭六想用这个女子来挣大钱,她也不解释。过了三年多,她的丈夫回来了。刚刚寒暄完,郭六便和丈夫去见公婆,说:“父母都在,今天就交给你了。”又带她所养的那位女子见丈夫,说:“我的身子已被玷污,不能再忍垢含耻地和你在一起生活了。我已为你另娶了一个女子,今天也交给你。”丈夫惊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郭六又说要到厨房去预备饭,便在厨房里自杀了。县令来验尸,郭六的眼睛圆睁着不闭。县令宣判把郭六葬在祖坟里,而以后不能与她丈夫合葬,理由是:“不合葬,以表示和她丈夫断了关系;葬在祖坟,表示她和公婆关系密切。”郭六的眼睛仍然不闭。公公婆婆哀号道:“她本来是个贞妇,因我们两人她才去卖身。儿子不能养父母,反而叫隔亲的人来养。况且身为男人不能养父母,却委托给少妇,路人也都会理解她的一番苦心。断绝了关系是谁的过错?这是我的家事,官府不必参与!”说完,郭六的眼睛闭上了。当时邻里的人议论纷纷,看法很不一致。我的先祖宠予公说:“节和孝一样重要。但节和孝又不能两全,这事的是是非非,只有圣贤才能判断,我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某位御史因犯重罪,被依法处死。有个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白天和衣而卧,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恍惚之中,他看见了刚刚死去的御史,吃惊地问:“君有冤屈吗?”御史说:“我身居御史,接受贿赂,出卖奏章,依法当死,有什么冤屈呢?”这人又问:“既不冤屈,为何前来见我?”御史回答:“因为对君感到遗憾。”这人说:“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有七八个人,其中你的象我这样的旧交也有两三个人,为什么单单对我有遗憾呢?”御史说:“我与君过去有隔阂,不过是功名进取途中的互相排挤,并非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受审时,君虽因避嫌没有发问,却有洋沣得意的神色;我定案时,君虽表面同情,虚词宽慰,却隐隐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心思。这实际上是他人依法处死我,君以旧怨快我死。患难之际,这是最令人伤心的,我哪能不遗憾呢!”这人惶恐不安地对御史谢罪,问道:“这么说来,君要报复我吗?”御史回答:“我死于法律制裁,哪可报复于君。君有这样的居心,自然不是得福之道,也不用我来报复。我只是心中不平,让君知道罢了。”御史说完这话,这人若睡若醒,睁开眼睛已经不见御史,书案上的残茶还没有凉。后来,亲友见他精神恍惚失常,暗中叩问,他才把梦中的事情详述出来,并长叹一声说:“幸好我还没有落井下石,他都这样恨我。曾子说过:‘哀矜勿喜。,这话太正确了。”他的亲友对人讲述这件事,也长叹一声说:“负责审案的官员一旦有了私心,即使应当判罪罪犯还不服气,更何况是不应当判罪呢?”

    编修程鱼门说:“怨毒之心对人的影响可大啊!宋小岩临死前,寄了一封信给朋友,说:白骨可以变成尘土,但灵魂终于不会消失。在地下黄泉,我等你来相会。我亲眼见过这件事。他的朋友将死时,用手捶着床说:宋公请坐。我也亲眼见过这件事。”

    相传某公奉命出使归来,驻留在接待宾客的房舍里。当时庭院中菊花盛开,某公在花下徘徊。他看见有小童隐约映现在稀疏的竹枝间,年纪约十四五岁,端丽温雅,如同盛妆的女子。经询问才知道是房舍主人的儿子。某公把他叫来谈话,发觉他十分聪慧灵巧。某公拿一把扇赠送给他,看到他目光流转送情,意思像是主动要来亲近。某公也爱他的秀美聪颖,依恋不舍,同他温声软语,恋恋不舍。恰巧左右的人都不在,童子当即跪下,拉着某公的衣袖,说:“您如果不厌弃,我就不敢欺骗您。我的父亲陷身于冤狱,如能得到您的一句话,他就可以活命。您肯救助,我当不惜这个身子。”童子刚从袖子里摸出状纸,忽然一股暴风冲击,把六扇窗门全部吹开,他们谈话的情景,几乎被侍从们偷看到。某公知道有异样的情况,就连忙挥手让他离去,说:“到晚上再慢慢商量。”并立即叫人驾车马走了。后经访察,知道是因为土豪杀了人,罪案急切不能解免,买通了官府中的小吏,引导某公留宿他家,暗地里买了娈童,假装是他的儿子;又买通左右,得以到面前,用秦弱兰引诱陶口的计策。没有料到冤魂显示变异。裘文达公曾经说:“此公偶而多事,差一点中了计。士大夫一言一行,不可不谨慎,如果当时面孔像包公,又哪里有机会可乘。”

    明朝崇祯末年,孟村出现大盗疯狂抢掠。盗贼见一个女子长得很美,就连同她的父母一起捆了起来。女子誓死不肯从贼受辱,盗贼就缚牢她的父母,用烧红的烙铁进行折磨。父母痛切惨呼,命女儿从贼。女子请盗贼释放父母,然后才肯从贼。盗贼知道女子是在欺骗自己,必定要先污辱她然后才释放她的父母。女子奋起猛批盗贼的面颊,于是与父母一同被盗贼杀死,扔在了荒野。事后,盗贼与官兵格斗,马走到女子的尸体旁,后退不肯前进,陷进泥中被擒。这位女子的魂魄显了灵,可惜已经无从考知她的姓名。评论这件事的人意见很不一致。有的认为,女子在家未婚应该听从父母之命,父母让她从贼,她却为了成全个人的名节,坐视父母遭受酷刑,似乎是过于狠心了。有的认为,父母之命有理智和糊涂的区别,从贼不能与出嫁与否相提并论,如果父母命女儿去做妓女,难道也要听命去卖淫吗?这个女子似乎并无任何罪过。先义姚安公说:“这件事情与郭六的事情正相反,各有各的道理,但于心总是不敢确信她们的事实。还是汉景帝说得好:‘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刘羽冲,不知名叫什么,是沧州人。我的高祖厚斋公常和他用诗歌唱和。他性情孤僻,好讲迂去的章法,实际上都迂腐不能施行。他曾请董天士作画,请厚斋公题诗。其中《秋林读书》画题道:“呆坐在秋天的树根下,孤独地没有伴。不知读的什么书,只见须眉都白了。手中拿着的,可能是《井田谱》。”大概是规劝他。他偶然弄到一本古代兵书读了之后,自称能带十万兵。恰好当时有土匪,他自己练兵和土匪较量,结果乡兵大败,他几乎被活捉了去。他又弄到一本古代讲水利的书,钻研了有一年时间,自吹可以使千里之地成为沃土,画了图游说州官。州官也好事,就叫他在一个村子里试验。刚挖好了沟渠,洪水来了,顺着沟渠灌进来,人几乎变成了鱼。从此他便抑郁想不开,常常在庭院中独自度步,摇头自语道:“古人能欺骗我?”每天叨咕千百遍,只有这六个字。不久,他发病死去。后来在风清月白的晚上,常见他的魂在墓前的松柏下,摇头踱步。仔细听去,嘴里念叨的还是这六个字。有人笑出了声,他的魂突然消失了。第二天观察,他的魂还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在摇头踱步。沉溺于古代的人很愚蠢,怎么能愚蠢到这个地步呢?阿文勤公曾教导我说:“满肚子都是书本知识能败事,肚里一点知识也没有同样能败事。下棋高手不忽视旧棋谱,但不照搬旧谱;名医不迷信古方,但不离古方。所以说:‘将它研宄透了,而保存自己的特点。又说:它能教人以成规,但不能使人巧。’”

    明代宦官魏忠贤的滔天罪行,史无前例。有人说,他知道自己必特垮台,因此偷偷养了条骡子,骡子一天能走七百里,以备逃跑时用。他还暗中驯养了一个和自己极端相似的人,作为替身。后来在阜城尤家店,他果然用替身救了自己的命。我认为这纯属捏造。从天道来说,如果在天有灵,老天有眼,决不会饶恕他;从人事来说,魏忠贤乱世八年,天下何人不认识他?假使他藏在旧党家,旧友也会看不惯他的小人之为,也会捉了他献出来。又假如他藏于荒僻之处,在农夫牧民的眼中,一个宦官,口音腔调相貌生活与众不同,必然引起他人的注意,用不了几天,保证附近皆知,走露风声。假如他远逃到国界之外,象严世蕃私通日本,仇鸾私通谙达,而他则没有这样。有高山深海的阻隔,又有关塞的防守,他也插翅难逃。过去传说建文帝逃了,后世尚且有不少不理解之处。建文帝虽说无德政,但还没传出去,人心仍向着他,六朝遗老对故主仍有一份忠诚。燕王依仗武力篡位,屠杀忠良,这是天下人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帮助建文帝逃命,于理可通。魏忠贤罪恶滔天,流毒四海,人人都想捉到他痛打一番始才甘心。当时离明代灭亡还有十五年。他在这长长的十五年中,怎么藏得住呢?所以他私自逃走的说法,我决不相信。文安人王岳芳说:“乾隆初年,县学里忽然雷声轰轰,围绕文庙。闪电啧光,象一条条赤练绕天。闪电十多次进了殿门又出来了。训导王著起说:‘这里必有反常之事。,他冒雨进文庙一看,发现一只蜈蚣趴在孔子的神位上。把大蜈蚣夹出来扔在台阶前,劈死了它后,天突然晴了。查验蜈蚣的背上,有‘魏忠贤,三个红字。”这个说法,我是相信的。

    乌鲁木齐的深山中,牧马人经常见到小人,高一尺光景,男女老幼全都有。遇到红柳开花时,就折下柳枝盘成小国,戴在头上,列队跳跃舞蹈,发出呦呦的声音,就像接着曲谱歌唱。有时到行军的帐篷里偷窃食物,被人逮住,就跪下哭泣。捆住它,则不进食而死。放了它,起初不敢立刻就走,走了几尺,就回头看,或者追上去喝叱它,仍旧跪下哭泣。离开入稍远些,估计追不上了,才度涧越山而去。但是它们的巢穴所在,始终找不到。这东西不是树木成精,也不是山中怪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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