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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野火春风斗古城最新章节!

卫兵跟前,比划着手势要到院里折花,他没十分阻拦,我就钻到里边去。恰在这时候放风,一群长发垢面的人涌出来。他们个子有高有矮,看长象都差不多,我也说不清哪个是梁队长。你们说的模样,再也对不上号。心里一急,突然想出个点子,手指人群,我指点着说‘老黑老黄,老热老凉(梁)’,就见人群里有一对忽悠忽悠的眼珠子直瞪着我。这一来我才把他看清了,果然是黑眉大眼凸鼻梁。认清了他也就认出离他不远的那位大个子队员。双方一眨眼,心下都明白了。可我怎么办呢?那么多的眼睛瞪着,我不敢把小条交给他。梁队长排队进厕所了。我急的抓耳挠腮,这遭儿再接不上头,也许以后就不能进来啦。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掐一朵花,把小条藏到花里投给他,细想不妥当,为什么单单投给他呢?叫敌人翻出来还得了?看看他就要出厕所了,我急的没法子,真想硬着头皮直接递给他,但这怎么行呀?后来我发现墙根下有个浇花的喷壶,我的主意来了,把喷壶灌满水,装作浇花,梁队长走到跟前时,我故意漫不经心地抡起喷壶泼湿了他的鞋,梁队长多聪明,他乘势走出队伍向我赶骂,我趁着伏身给他裤腿上擦水的机会,把那个小纸条掖进他的鞋帮里,大声说:‘对不起!’小声说:‘回信交给大师傅姓周的。’他瞪着眼骂了我一句,又微微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就在这个早晨,”周伯伯紧接着说,“我正给他们开饭,忽然有人从牢房探出头来说,砂子饭酸菜汤,这是给人吃的呀,你姓什么?我回答姓周,他将半碗凉菜汤,倾倒在我提的桶子里,我回来这个找呵……”

    小燕掏出指头般大的蜡丸说:“找出这么个玩艺儿来。”

    银环接过蜡丸,转递给杨晓冬,伸手把小燕搂在怀里说:“你们的成绩很好。”半晌,她松开手,对杨晓冬说:“这一件大事,我听完啦。你看着处理吧!咱们双管齐下,我给你们订约会去。”

    杨晓冬知道她是去找关敬陶,点头同意,叫小燕跟着她划门去。他用全副热情冲着周伯伯说:“周大哥,谢谢你,你不是只答应做饭吗?其实你绝不单是做饭,你已经做了很重要的工作,正象银环说的,你们的成绩很好。”

    “不价,不价!你快拆开信看吧,他们在那个鬼地方生活着,比地狱里都够呛呵!”

    杨晓冬打开黄蜡丸里的信:

    ……我麻痹大意的错误,现在就不说它了。被捕后不是怕,觉得有劲使不上,整天没心没肺的。见到小姑娘,我痛快透啦,跟党取上联系,从心里觉得热乎。这里的难友说,再等个把礼拜,敌人把我们转到马驹桥,不知是转移地方还是枪毙。要是有办法就想点,没有也别勉强,干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最后,盼你多加小心,千万别再出漏子。敌人赛过狐狸,够狡猾的。……

    看过信,杨晓冬催周伯伯他们早休息,明天好上班。屋里剩下他独自一人,反复看了梁队长的来信,情绪激动不安。耳边响着自己问自己的话:“你到内线来有八九个月了,同志们牺牲、被捕、坐牢,一连串吃败仗,你的领导能力表现在哪里呀?组织上曾说,内线工作是一条隐蔽的战线,是对敌斗争中一支有生力量,这怎么向党向人民交账呢?……”他越发不安了,熄了灯,由室内踱到室外,在小院转了几遭,又回到屋里,黑暗中他仍闭住眼睛,想了又想,最后一个轮廓从脑子里跳出来:我们要通过所掌握的内线力量,救出狱中的同志,乘机促使关敬陶在城厢起义,沉着地扩大战果,逮捕敌伪军政人员。争取在敌人大规模蠢动之前,狠狠地揍他一下。“对!就是这个主意。”杨晓冬想着,眼前闪出一幅敌酋和我军区司令员角力的图画,双方在难解难分的时候,在敌人背后他猛刺了一刀。他高兴这个幻景,伸手开灯,从桌屉里取出一片薄薄的白纸,提起笔来写:

    来信收到,你们不要过分担心,一切都有办法有希望。党的内线工作完全有信心有力量把同志们营救出来。……

    一气呵成几百字的回信,当时心里很痛快,用蜡丸封起时,他又念了一遍,感到有些字句不够妥善,再念时感到全信内容都有问题。对狱中同志们精神上给些鼓励是允许的也是应该的,但你有什么把握能营救同志们脱险呢?外线力量,无法运用,敌人何时转他们去马驹桥,也搞不清楚。攻打宪兵队!就凭你们内线的人马刀枪能攻进去吗?即使侥幸冲进去,能冲出城圈摆脱敌人吗?不错,关敬陶同我们有点联系,姓关的是条鱼,但不是摆在厨房内,他还浮在大河里,谁能保证他起义?即使他有这个愿望,在敌人这样大的战略据点里,他敢活动吗?高大成这些家伙们都没睡觉呀!三思两想,他脑子里那把用希望燃起的火光熄灭了。他把写成的那封信撕的粉碎,想继续写,再也写不下去。慢步走到小院,失望的情绪折磨着他,没有心思散步,倚着后院门扉,抬头望着天上繁星,呆呆作想。突然,头上有金属声音响了一下,这使他大吃一惊,声音继续轻微作响时,想起是小燕新拴的拉铃牵动,他知道是银环回来了。

    他摸着黑去开门,她见是他,挽着他的胳臂往回走,为了不惊动苗家,两人走路都用脚尖点地。走到北屋里这一段,她感到他很沉默,她开了灯,瞧了瞧他的神情,问道:“你怎么啦?”

    他知道,她对他的各方面非常关心,从表面到内心只要有点什么思想苗头,都会很快被她发觉。隐瞒她也没必要,便把刚才的想法和写信的内容统统向她说了。银环听了便说:“写信的事不要紧呀,措词不当你就改写一封嘛。不要给自己找难过了,赶快休息把精神养一养,明早八点钟,关敬陶要同你见面哩!”

    <B>四</B>

    关敬陶送走银环,前思后想,整夜没得合眼。天发亮时,他实在困了,刚想睡一会儿,陶小桃便催他起床,她服侍他穿好衣服,洗罢手脸,给他端来早点。关敬陶盯着焦黄面包和牛奶,嗓子眼里发愁,一口也不愿意下咽,终于推开饭碗对她说:“今天是我的一关呀,接见这样的人物,心里实在七上八下的。”

    陶小桃劝他:“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罢,能答应的就给人家办,不能办的好好给人家解释,不要过分心情紧张。再说,天忙也得吃饭,不能糟践了身体。”

    关敬陶说:“别劝我吃东西啦,现在就是龙胆凤肝也咽不下去。你马上给团部值班员打电话,说我有病上午不去上班。”

    陶小桃说:“放心吧!这些我都能办到,看你还有什么吩咐?”

    关敬陶说:“希望你在家为我好好祝福!只要我能平安渡过这一关,我们到馆子里,好好吃一顿!”

    关敬陶走到伪市府大门口,他心里踌躇,虽然穿了便服,还是怕被公务人员认出来。幸而不到上班时间,大门口清静无人,他用力拉下帽沿,遮住自己的前额,眼盯着脚尖,快步迈进传达室,他向老传达点了点头,说是来拜访市长的。

    老传达稀罕地说:“你也找市长?早呵!早呵!市长十一点才上班,先到会客室候着吧!”老传达张罗他自己的事去了。关敬陶放心大胆地坐在会客室,他心里佩服共产党,佩服人家胆量大、情况熟悉,这些重要机关竟做了人家的会客室,真是腐败无能。他想着,瞥见玻璃窗外不断有稀稀拉拉的小职员们来上班,他怕碰到熟人,便躲进会客室的内间。内间桌上有报刊杂志,沙发上有人坐着看报,报纸遮着看报人的面孔。他咳嗽了一声,看报人闻声从脸上拉下报纸,他正是杨晓冬。

    “呵!你早……”关敬陶不知怎么称呼才好。

    “比你早来一步,请这边坐吧!”

    关敬陶朝前凑了凑,保持了一定距离。他坐下了。

    几乎没什么客套话,杨晓冬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直接交谈只一次,我们会面可不少,连今天在内,在各种不同情况下已经是第四次了。彼此都不陌生,让我们有话直说吧!你对我们的党和军队有些了解,也接触过我们几位同志,而且你对我们工作上也有过帮助,这些都不必细谈。现在我们想加深一步谈谈,说说我们对你的希望,你也表示表示你的态度。”

    经过考虑,关敬陶说:“我本人觉得,虽不敢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同贵军贵党是朋友,而且友谊很好。”“友谊是肯定了的,现在我们不谈抽象的,也不转弯抹角,希望你赤裸裸地表示表示态度,你愿不愿意回到祖国怀抱,愿不愿意掉转枪口打击日本侵略者?要是愿意,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我当然愿意回到祖国阵营,至于具体时间……”关敬陶苦涩地咽了口唾沫。他说:“我只能掌握几个人,无法控制全团兵力,好不好暂时保存我这股力量,等到大反攻的时候。”这确是关敬陶的内心话,他曾想现在拉好关系,多少做出点贡献,等到时机成熟:比如苏联援助共产党占领华北五省的时候,最好是美苏同援、国共合作大举反攻的时候。他曾这样设想:乘着日本溃退,他关敬陶振臂高呼,伪军官兵闻声响应,不费力但又狠狠地给鬼子一顿兜屁股枪。

    “你等到大反攻?”杨晓冬盯着关敬陶。关敬陶逃避了他的目光。“时间是不饶人的,我们等多久没关系,倒是怕你等不了。说穿了就是高大成不容许你等,即使高大成暂时容你,日本鬼子也不给你这么长的时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不强迫你,思想是要你通,步子是要你走。现在我想问一个情况,你晓得日本宪兵队什么时候把东监狱的人送马驹桥吗?监狱里押着我们的同志,你有没有力量帮助他们?”

    押送梁队长他们赴马驹桥的日期,关敬陶说是七月二十日,他说这是从治安军司令部听来的。这个日子仅仅有五天的时间,跟前两天梁队长信中说的一星期完全相符。杨晓冬觉着这个情况是准确的,关于怎样帮助监狱的同志,关敬陶推辞说他无能为力,但他建议八路军可在距城二十五里的公路上截击,他说马驹桥敌人兵力不大,无力出击。敌人如从省城这面增援,需经一团防地,关敬陶答应竭力拖延增援时间。

    杨晓冬说考虑考虑他的意见,双方再继续联系。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关敬陶回到家,没同爱人下饭馆,草草吃了点饭,从新上床睡觉,想弥补夜来失眠的疲乏。可是他再也闭不上眼,脑子里总是翻腾着杨晓冬见面所谈的问题。他想:真要八路军在离城二十五里公路上截击,那已是三团高拧子的防区,出了事跟自己的关系不大,到时设法拖延点时间就行。倒是反正的问题最关重要,我能不能等到大反攻,高大成容不容,日本人对我究竟怎么样,共产党的话灵不灵,我总得要摸摸底……他再也躺不住了。换好军装,跑到高大成的办公室。

    高大成对关敬陶还是很客气,留他吃午饭。吃午饭时高大成说日本正在调动兵力准备大举进攻边区。说这次进攻要军事政治双管齐下,刻下日本人正在组织各界人士随军参观团。谈去谈来,谈到关敬陶本身。高大成主张仍叫他当参谋长,关敬陶感到,这是名升暗降实削兵权,再三提出辞谢。高大成先说这是日本方面的主意,然后答应以司令的身份替他维持,但要关敬陶快把他高大成的亲信第三营营长提名兼任副团长。他说:日本人业已物色了人选,不早呈报,几天之内新的副团长将要来上任的。

    午餐后,关敬陶到团部转了一趟,向值班员交代了几句,就转回家来。见了小陶后第一句话就说:“你立刻到银行把存款全部取出来,一律换成黄的。”小陶又惊又喜地问他:“你下定决心啦?”

    “说下定了还早,我先脱了衣服在河边上等着,几时逼急了,我就跳下水去。……”

    杨晓冬把同关敬陶谈话的经过告诉银环,两人研究了一下,认为他提供的时间准确,提出的办法也可取,当前的问题,是急须向根据地汇报,等待上级决定批准。为了保险,决定采取两条线同时出发,银环去找肖部长,小燕找武工队转分区袁政委。

    银环嘱咐了杨晓冬几句,当天下晚就出城了。家里剩下杨晓冬,他更提高了警惕,早早给小燕儿谈清了任务,他便离开后院同周伯伯钻洞到墙外窝棚里睡去。

    第二天刚发亮,周伯伯上班去了,杨晓冬钻出洞来催小燕出发,瞥见小燕在床上酣睡,心想,这孩子也有睡懒觉的时候,亏得来叫她,他到跟前撩起被单,哪有小燕的踪影,被单下是个长枕头,抬头看,梁上的雪里白也不在,估计是这个小东西故意给他们摆下的迷魂阵。

    这次向外联络很顺利,银环第二天午后两点就回来了,她到苗家后院时,杨晓冬钻到洞里午睡,小燕尚未回来,但她看到雪里白业已落在屋檐上,她知道小燕人没到,工作还是赶到前边了。她从雪里白尾巴上拆出那封胶粘的信,叫起杨晓冬,共同看了小燕的来信。信中说明小燕通过武工队,把内线意见和要求报告给军分区司令部了。银环这趟出去,直接见到肖部长,肖部长同意内线的意见,当即与分区袁政委联系了,他估计十九号夜里,一个团的主力部队可以开到,二十号早晨能在去马驹桥的公路上打伏击。此外肖部长嘱咐银环转告杨晓冬,根据种种征候,敌人有大规模进山“扫荡”的企图。要他们好好搜集有关的军事情报,二十号的事,内线同志不须直接参加了。杨晓冬听了这些,觉着一块大石头落地,心情立刻开朗多了。一时感到没有急事要做,不愿白天在后院呆着,便同银环从洞中钻到墙外菜园的窝棚里。

    窝棚上有柳树笼罩,两端空气对流,虽在盛夏,颇感凉爽。杨晓冬本打算同银环谈论点什么,谁知她竟从提包里掏出从外面带来的书,杨晓冬看书皮上写着《华夏春秋》,打开一看,是很多文件集成的合订本。第一篇是《中共中央对抗战六周年的宣言》,第二篇是《质问国民党》。杨晓冬一口气把宣言念完了,越念声音越大,银环推他说:“把弦定低些,看你这个痛快劲,是因为咱们完成任务觉着高兴吧?”

    杨晓冬说:“不单是高兴,我每次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文章,连饭都顾不得吃,不信你读读,就象中央负责同志亲自作报告一样。”

    “我最爱听大报告。每听一次,总觉着眼界宽些,知识广些。”

    “你爱听报告还不容易,等将来全国解放了,我们一起去住学校,每天有报告,管叫你听够娄!”

    “你别俏皮我,我这个政治条件,能跟你一块读书?”

    “为什么小看自己,到全国解放的时候,你的水平满高啦!”

    “我可没那样想,将来全国解放了,能在人民自己的医院里,终生当一名护士,伺候那些对国家有功劳的伤病员,也就心满意足了。”

    “同志!作为你个人,这样想当然是好的,但党培养你许多年,不能允许你仅仅当一名护士。你需要改行,作领导工作,要允许我提意见,我愿意你搞省城妇联会工作。”

    “妇女工作更难搞,这几天,光是陶小桃和两个营长的太太,就够我呛的了。自然不管有多大困难,时候到了,我拉也把她们拉出去。”

    两人正谈着,周伯伯从洞里探出头来说:“燕来回来了。

    他要你们马上过去哩!”

    杨晓冬说:“燕来对那几个人抓的很紧,快去看看吧,可能他们的争取工作又有新的进展呢!”

    <B>五</B>

    事情总在不断发展变化;希望有时变成失望,看来满有把握的问题,有时会落一场空。杨晓冬他们所进行的工作恰恰就是这样。昨天一整天,营救梁队长他们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内部探实了敌人赴马驹桥出发的日期;外边联络了打伏击的主力部队;关敬陶答应暗中助一把力;韩燕来汇报工作时说,他们几个结义弟兄答应随时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一切的一切,被今天上午小燕送出来的蜡丸粉碎了。蜡丸的消息说:

    我们得到确息,敌人明晨(十八日)送我们到马驹桥。事情已到最后关头,只得拚命。我已联络好狱中同志,决定途中暴动。因为时间迫促,估计外面军队是无法赶到了,假如内线同志还有可能援助的话,注意我们的记号——车上插红旗……

    为了讨论这个非常紧急的问题,杨晓冬决定立刻在城外召开会议。通过小叶的帮助,他又进了教会医院。

    时针指在十二点上,杨晓冬穿着印了蓝色号码的病人衣服,躺在特等病房。他的脑袋枕着两个手心,右腿搭着左腿,发黑的浓眉皱紧,眼睛忽悠忽悠地盯着屋顶,在开会人没到来的时候,他在构思一个新的计划。

    没有多久银环进来了,见杨晓冬正在深思,她不愿搅乱他,悄悄坐在旁边没有作声。随后小燕也来了,半天的时间,她做到了两件事,早晨送出蜡丸,现在又到兵营里找到她的哥哥,这些使得她私心窃喜,原想大话小话地说道几句,可是,当她察觉到这间屋里有一种沉默严肃的空气,她受到感染,立刻收敛了笑容,傍立在银环的下手。半晌,杨晓冬问小燕:

    “你见到他们啦?”他说话时身体不动,眼睛仍盯着屋顶。

    “哥哥说他随后就来。”小燕答完话,瞧着银环,看她的表情。

    “镏子兑换啦?”他问银环。

    “兑换了,全部换了六十块伪钞。”银环试着掏票子,觉着没必要,旋又住手。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叩门,门开启处,小叶向屋里招呼了一声,把韩燕来和张小山让进来。她自己朝银环点了点头就走了。

    小燕见人们要开会了,她望着银环说:“我到外边给你们看门吧!”

    杨晓冬答复说:“这里门不用看,你去邢家茶馆等着,看外面有人取联系不?有的话,马上送个信。”

    病房剩下他们四个人,杨晓冬拿出梁队长今天的来信给他们看。纸条从银环传到燕来,一分钟后又递给张小山。这个小小的纸条,比最难解答的学习题还要复杂的多,大家面面相觑,谁在一时半刻里也提不出肯定的答案。屋内的空气更加严肃更加沉默,沉默到难挨的时候,杨晓冬站起来说:

    “我们召开临时紧急会议,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刚才大家看到的那封信。情况不要再摆了,狱中的同志决定要干,外边的武装因了时间关系,肯定是不能来,事情就在明天拂晓,距现在也只十多个钟头,同志们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

    韩燕来说:“我这么看:你是我们的领导,水平又高,不必讨论啦,把你想好的主意拿出来,要干就干,是刀山我们也钻去!”

    “咱们这是党的会议,不能由我一个人决定,集思广益,大家讨论。”

    张小山十分担心他们的梁队长,看到纸条时,他的肝胆都要爆裂了,他认为讨论去不去救是多余的,他说:“还讨论什么,要是今晚动作,我第一个冲进宪兵队的大门,要是明早,我拚命也要爬上插红旗的汽车。嗐!别这么磨磨蹭蹭地讨论啦!”

    “我认为这件事还要考虑考虑,挽救同志,我是十二分的赞成,但自己的力量也要估计。昨天肖部长还对我说,内线不同外边,不能动不动就冒险。我们内线力量既然不够,可以先给外边送信,来不及的话,再从长想法子……”“我不同意!”韩燕来打断银环的话,也没申述什么理由。

    经过争论,银环深化了她的意见。她认为内线工作保存力量非常重要,不能轻易公开面目,更不能砸锅暴骨。如果会议决定要行动,她主张公开的和隐蔽的力量从组织上分开,内线要留下作领导工作的人。

    杨晓冬说:“我们意见虽有分歧,但都有可取之处。应该营救受难的同志,也不是砂锅捣蒜一锤子的买卖,留人问题可以留,从条件上看,留下燕来比较合适。”

    “留谁也不能留我,你要到战场,我还能不跟着,必须留,就留她,意见是她提的,又是女同志。”

    “女同志就应该留下?”银环的脸唰地红了,想分辩分辩。

    杨晓冬制止说:

    “留人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不讨论。我再说一遍,银环的意见,有它的道理。我们这种作法,是自愿的,也是被迫的。这样作不只是挽救我们的阶级弟兄,其中还有更重大的理想,就是要在敌人大规模进山‘扫荡’之前,给他一个当头棒喝。自然罗,组织这样大的举动,贪这样大的凶险,又来不及具体地请示领导(领导上有原则指示),也很可能犯错误。果真如此,由我把责任担起来。但我们这样干,还不是象银环同志说的那样冒险。你们看,梁队长他们已经决定途中暴动了。他们出来就是一支雄厚的力量。我们行动在郊区,便于向根据地靠拢,而且这个地区的敌人内部,无论上层和下层都有咱们的工作基础,成功条件是很充分的。好,现在说说我考虑的意见吧!”

    杨晓冬把自己考虑过的计划,从化装袭汽车、营救同志、乘势促使关团起义、相机扩大战果等一系列的意见向大家谈了。韩燕来、张小山在具体措施上作了补充。银环给他们摊开城郊地图,杨晓冬在有关的公路岗楼都作了标帜,在芦苇河西岸炮楼处划了个大大的红圈。一切快作完的时候,小燕回来了。她说,邢家茶馆没有人来,她想抽下午工夫再到周伯伯那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必要。

    杨晓冬说:“十分必要!”马上叫银环把兑换的伪钞分一半交给小燕,他说:“你把钱交给周伯伯,要他今晚明晨想办法叫他们吃足饱饭。并转告梁队长一句话:‘遇桥插旗,过河动手。’”

    小燕走了。韩燕来他们也辞别着要走,杨晓冬嘱咐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分区介绍的其他关系不动,邢双林和他所掌握的人也暂不动,伙夫老赵都不动。一团一营刘营长到必要时再通知他,今晚派人告诉芦苇河炮楼的马班长,要他相机支援我们。主要是使用你们在团部的几个关系。回去马上找到小汤和苏兴旺他们,大家夜间一块溜号,到邢家茶馆门口集合!”

    屋里就剩下银环了。她心里凄惶不安,她的同志和爱人,今夜就要出发,去充当冲锋陷阵的突击手,这不是势均力敌的两军作战,而是兵力十分悬殊的交锋。她恨不得伴随他去,至少能跟他多坐一会儿,但这都不可能,她同样有重要任务,她必须立刻去找小陶和那几位伪军太太,利用夜间打牌聚会,天明听到枪响,伴随她们出城。

    她有心鼓励杨晓冬几句,但感到象他这样的人不太需要;有心吐露几句情意绵绵的话,又怕影响他的情绪。无可奈何时她慢慢踱到他的跟前说:“我也该走啦!”她伸出手,想简单的就此告别。

    “你急什么。我还有话对你说咧。拿过小叶招待咱们的纸烟来。”

    银环拿了烟,掏出一支,并给他燃着火柴。

    “银环,我的好同志,我知道你是双料的关心:关心事情的成败和我本人的安全,对吗?我刚才说过,我们这次是化妆袭击,第一、利用合法面目,这会造成敌人麻痹,他们想不到有人在他脖子底下‘下嘴’;第二、还有关敬陶掩护和雄厚的内线力量。我们一定要利用这些条件,狠狠地打击敌人。给根据地军民吐气,给牺牲的同志报仇。”他是在给她作思想工作。

    “事情不都是象想象的那么简单。”

    “自然罗!我们要从坏处着想。我看最不幸的前途是:我们给敌人严重打击后,冲不出敌人包围,全部壮烈牺牲。这算到顶啦!假如真是这样(我可从没这样想),内线力量,具体说,我们在敌人军队的力量,当然要受到一部分损失,但我们党在省城的地下实力是雄厚的。获得重大代价之后受点损失也是值得的。至于你个人,要客观,要冷静,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战火中的伴侣不是都能够白头到老的。抗战六年来敌人夺走了我们多少同胞的生命,妻离子散鳏寡孤独的人,数也数不清。我们共产党人眼硬,多么严峻的情况,我们也能撑过去……”

    “嘿呀!你呀,你不要向我说教啦!”她掏出手帕,抹干湿润的眼睛。“这些我都懂,何必说得那么凄凉呢!我问你,现在是四点钟,要不要晚上八点,我抽空来看你一下?”

    “那就不必啦!”

    “你身体很弱,我告诉小叶,晚上给你搞点好吃的,需要的话,叫她给你打一针强心剂。”

    “我的强心剂不是药物,是要你发挥才能把那几位伪军太太准时地平安地带出去。还有,是要你给我点快乐的颜色。”

    银环笑着摊开两手:“好!我全部答应你的要求。祝我们在二十四小时后胜利的会见,祝我们这次战斗的成功!”她向他扑过去紧紧地握手。

    傍晚,关敬陶第一营的刘营长下班回家了,他坐在转椅上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下班之前,他在团部里负责挑选两个班配合宪兵队执行押送任务,大家都不愿去,唯独新到通讯队的那个姓张的小个子,争着要去,这个现象在治安军士兵里很稀罕。正思索中,他妻子从外面进来,说关太太来了电话,邀她同其他营连长的太太们去打牌,问该不该去。刘营长沉吟了半晌,忽然说:“你一定要去,不但你去,还帮助关太太把一二营的女眷们都找了去。我看,不准是为打牌。”见她不明白他的话,刘营长低声说:“前天我接到了边区党委的指示,说要有新的领导人同我接头。叫我坚决听从他的指示,看样子,我估计是有特殊任务。这两天里,我看到关团长心事重重,不断发牢骚,听说他把银行的存款都支出来了。团部传令兵当中,有些可疑的迹象,刚才派往宪兵队出差的也发现了点征候。这些,外行人不好看懂,依我看,这场牌局里有事,你好好收拾准备一下,可能咱们常盼望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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