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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猫打球商店最新章节!

深厚,因此只能在沉默中忍受痛苦。

    这就是当时这个小小国度里的情形,这所处在圣丹尼街中部的老宅子,十足像拉特哈普修道院[14]的一所分院。然而为了把表面上所发生的事情和内心的情绪同样正确地说明,我们必须追溯到几个月以前。有一天黄昏时分,有一个青年人从阴暗的猫打球商店前面经过,店里的景象使他停下脚步,在那里欣赏了一阵这种能够吸引世界上任何画家停下脚步的景象。那时店堂里还没有点灯,周围很黑暗,好像是一幅图画的幽暗背景,店堂深处是饭厅,厅里面点着一盏光辉灿烂的灯,散放着那种使荷兰派绘画增加不少美感的黄色光线。白色的台布,银餐具和水晶用具在光和暗的鲜明对照下构成美丽的陪衬。家主的脸,他的妻子的脸,学徒的脸,奥吉斯婷的秀丽的外貌,以及立在她身边两步远的肥头胖耳的女佣,构成了奇特的一群!这些脑袋是这么特别,每个人的表情是这么坦率,很容易使人猜到这个家庭的和平、静寂和生活的朴素。这种偶然凑成的景象,即使写真能手也不容易画出来。这个过路人是一个年轻的画家,七年前曾经得到“绘画大奖金”[15]留学罗马,新近归国。他的心灵充满诗歌,他的眼睛饱看过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16]的杰作,在这个艺术有极高成就的伟大国度住了这么一长段时期以后,他现在所渴求的是真实的景物,无论真假,这却是他当时的心情。经过在意大利的长时期的浪漫生活,他现在心灵上所要求的是那些羞怯而沉默的处女,不幸在罗马时,他只能从绘画中找到她们。猫打球商店的真实景象在他的心灵中燃烧起热情,使他从欣赏整个景物转化为对景中主角的深深的崇拜:奥吉斯婷便是这位主角。当时她好像在沉思,没有吃东西。悬挂在头上的灯把光线投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的头部轮廓特别清晰,她的上半身似乎在一个火环中移动,灯光近乎超自然地照耀着她。青年画家不由自主地把她当作是一个贬落人间的仙女,正在回忆着天堂。一种几乎不可形容的情感,一种清澈而热烈的爱情充满了他的心。他一动也不动地呆立在那里,似乎被他的思想的重压碾碎了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幸福中挣扎出来,回到自己家里,不吃饭,也不睡觉。第二天,他跑进自己的画室,把昨天那种即使回忆起来也足使他发狂的景象画在画布上,一直到完成以后才跑出来。但是他仍然不满足,当他还没有把他所崇拜的女子忠实地绘成画像时,他的幸福是不完全的。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猫打球商店附近徘徊,有一两次他还大胆地装作顾客跑进店里,想从更近的距离来观察那个被琪奥默太太的翅膀保护着的迷人的小东西。整整八个月,他沉溺在恋爱和绘画中,即使他最亲密的朋友也见不到他。他也忘却了社交、诗歌、戏剧、音乐和他的一切生活习惯。一天早晨,吉洛德冲破了那些艺术家们所常用的种种避客的借口见到了他,问了他下面一句话,把他从梦中惊醒:“这次沙龙你拿什么作品出来?”

    青年画家捉住他的朋友的手,拉他进入画室,揭开一幅放在画架上的图画和一幅人像给他看。吉洛德慢慢地,热诚地欣赏了这两幅杰作以后,跳起来搂着他的朋友亲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激动的情绪,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让对方在内心里感觉出来。

    “你在恋爱吗?”吉洛德问。

    他们都知道提香、拉斐尔和达·芬奇[17]所绘的最优美的人像都是情绪激动时的作品,在不同的条件下,恋爱的确产生了一切杰作。青年画家点了点头,代替了一切回答。

    “你真幸福,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又能够在这里谈恋爱!不过我并不赞成你把这两幅作品拿到沙龙去展览,”大画家继续说,“你瞧,这两幅画在那里是不会引起赞赏的。这一类写实的颜色和天才的杰作还没能受人赏识,一般人还不习惯于欣赏这类高深的作品。我们所绘的画,朋友,不过是些壁炉前面的防热圈屏,不过是些屏风。还是作作诗,翻译翻译希腊罗马的作品更好!这些东西比我们可怜的创作更容易获得荣誉。[18]”

    青年画家并没有接受这善意的忠告,两幅画终于拿出去展览了。那幅室景在绘画上引起了革命:它使那些风俗画[19]大量产生,数量之多,竟使人以为是用机器制造的。至于那幅人像几乎没有一个艺术家不把这幅栩栩如生的绘画深深印入脑际。观众们————作为一个整体时往往很能够分辨美丑————为人像留下了桂冠,吉洛德就亲手将桂冠挂在画上。无数的人包围着两幅画,简直像一些女太太所说的,把人也挤死了。一些投机家和贵族把这两幅画的价钱极力抬高,而且用双拿破仑金币来做计价单位[20],青年画家固执地拒绝出售,也不肯让人家制造复本。有人肯出高价来把这两幅画制成雕版。然而商人也好,业余收藏家也好,都碰了钉子。这件事情虽则变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然而从性质上来说,这种新闻不会传到圣丹尼街那个小小的“隐遁地”[21]去的。可巧有一次公证人的太太罗甘夫人来访问琪奥默太太的时候,和她所钟爱的奥吉斯婷谈起了画展,并且对奥吉斯婷解释画展的目的。罗甘太太的长舌自然引起奥吉斯婷对参观画展的兴趣,奥吉斯婷鼓起勇气暗中哀求罗甘太太陪她到罗浮宫去。罗甘太太和琪奥默太太谈判的结果,终于得到同意把奥吉斯婷从刻板的工作中解放两小时左右。于是奥吉斯婷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走到那幅挂着桂冠的图画前面。当她认出面中人就是她自己的时候,一个寒噤使她像一片枫叶那么浑身哆嗦起来。她害怕了,向周围张望,想找回那个被人群冲散的罗甘太太。突然间,她的充满恐怖的眼睛看见了青年画家的着迷的脸,她蓦地想起这就是时常在她家附近徘徊的一个散步者,由于好奇,她常常注意他,以为他是一个新搬来的邻居。

    “您瞧,这就是爱情给我的灵感。”青年画家凑近羞怯的姑娘的耳边说,她听了这句话竟吓呆了。

    她鼓起一阵超人的勇气,冲破拥挤的人群,一直找着还在人群中挣扎,想走到图画前面的罗甘太太。

    “您要被挤得气也透不过来的,”奥吉斯婷喊道,“我们走吧!”

    然而在沙龙里有时两个女子是不能够随心所欲地自由走动的,人群迫使她们身不由己地行走,奥吉斯婷和罗甘太太被推到离第二幅画几尺远的地方。命运竟使她们两人都很容易地走到那幅新派的天才杰作前面。公证人太太所发出的一声惊呼被人群的喧嚣嘈杂声音所淹没了。至于奥吉斯婷,她一见到这幅美妙的图画便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她看见那个如醉似痴的青年画家站在她的前面两步远近,一种几乎不可解释的情感使她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不可声张。青年画家点头作答,表示他已懂得奥吉斯婷的意思,罗甘太太是他们的障碍。这幕短短的哑剧像是一团炭火投到可怜的少女身上,使她觉得自己犯了罪,觉得自己和画家之间已经私订了盟约。沙龙里面使人窒息的热气,往来不断的盛装艳服的人群,以及使奥吉斯婷眩晕的绚烂色彩,无数活的或图画中的人脸,四面八方的金色画框,使奥吉斯婷在混乱中有种喝醉了酒的感觉,这种感觉增加了她的恐怖。如果不是在这些混乱的感觉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从她的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使她全身充满活力的话,也许她早已昏迷过去了。另一方面,她认为自己已经被这个魔鬼控制住,说教者们早就大声疾呼,把魔鬼设下的陷阱告诉过她。对于她,这片刻是疯狂的片刻。她发觉这个青年人脸上露出幸福和爱情的光辉,而且一直伴送着她到罗甘太太的马车旁边。受着一种全新的冲动,处在一种使她暴露本性的陶醉状态下,奥吉斯婷顺从了她的内心的强有力的呼唤,对那青年画家望了几眼,而且丝毫不掩饰她自己的心乱如麻的状态。她的粉红色的双颊,从来没有和她的雪白的皮肤构成更鲜明的对照,画家这时才看清楚了她在最美丽和最纯洁时的状态。奥吉斯婷感到又惊又喜,因为她想起了由于她来参观,才产生了他的幸福,而他却是人人谈论的英雄,他的天才使猫打球商店的平凡景象永垂不朽。她被人爱上了!这是无可置疑的。当她离开了画家的时候,这句简短的话还在她的心里响着:“您瞧,这就是爱情给我的灵感。”愈来愈剧烈的心跳使她感觉痛苦,而且奔腾的热血在她身上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假装头痛得很厉害,借以避免回答罗甘太太所提出的关于那两幅画的问题。然而,回到家里,罗甘太太免不了把猫打球商店被人绘成一幅名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琪奥默太太说了。奥吉斯婷听见她母亲说也要到沙龙里去看看自己的商店时,直吓得四肢一个劲儿发抖。她只好再坚持说自己头痛,才得到允许回到房间睡觉。

    “这就是赶热闹所得到的结果:头痛!”琪奥默先生高声说,“图画里画着我们每天在街道上看见的东西,这有什么意思?不要跟我提起这些画家,他们如同你们的作家一样,是些饿死鬼。他们到底闹些什么鬼把戏,要把我的铺子放在他们的图画里糟蹋?”

    “这样一来,倒可以使我们多卖几尺布啦!”若瑟夫·勒巴说。

    虽然有这么一点好处,可是艺术和精神文化依然在这个做买卖的场所里再度被人诅咒。因此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奥吉斯婷在这些谈论中是得不到什么希望的。到了晚间,她才开始第一次做恋爱的默想。这一天的经过,宛如一场梦,她爱把这场梦在思想上重温一遍。她开始觉得有恐惧,有希望,有愧疚,有一切情感上的波动,足使她的简单而羞怯的心灵从中得到慰藉。她发觉这所阴暗的屋子多么空虚,而在她的心中却有多么丰富的宝藏!做一个天才的妻子,分享他的荣誉!这样一个念头,对于一个在这种家庭的怀抱里长大的女孩子,还能不在她的心中起着重大的破坏作用吗?对于一个一直在庸俗的教养下成长、渴望过时髦生活的女子,这念头还能不引起她的一切希望吗?一线阳光射进了这所监狱。奥吉斯婷突然恋爱了。在她的心中,多少情感一起受到鼓舞,以致她不加考虑,即行屈服。在十八岁的年龄,爱情哪有不在一个少女的眼睛和外部世界之间放上它的七色三棱镜的!她没有能力预见到一个钟情的少女和一个富于幻想的男子的结合,会产生什么不幸的给果,她只以为自己是命定了要使他享受幸福的,一点也不觉得在她和他之间有些什么不调和。对于她,现在就是整个将来。第二天,她的父亲和母亲参观沙龙回来,哭丧着脸,说明他们有些不如意:首先,那两幅画被画家收回去了,他们扑了一个空;其次,琪奥默太太失落了她的羊毛披肩。奥吉斯婷去过沙龙之后两幅画就失踪的消息,在奥吉斯婷的心目中,正是青年画家温柔体贴的流露,这种温柔体贴是妇女们即使单靠本能也能体会得出的。

    那天早上,站在猫打球商店对面,被学徒们喷水的青年,就是年轻画家泰奥多尔·衡·索马维尔。他响亮的名声早已使奥吉斯婷把他的名字记在心上。上次他刚从舞会归来,站在猫打球商店对面等待奥吉斯婷出现,而奥吉斯婷却完全不知道他等在那里。这是沙龙事件之后,他们仅有的第四次会面。青年画家的放浪的性格和琪奥默严格的家庭制度完全矛盾,由此而产生的障碍,使画家对奥吉斯婷的热爱更为强烈,这是很容易想象到的。怎样才能接近坐在柜台里夹在维意妮小姐和琪奥默太太这样的两个女人中间的少女呢?她的母亲从来不离开她,怎样才能和她通信呢?泰奥多尔像一切情人那样,善于在幻想中为自己增加一些不幸,他设想几个学徒中一定有一个是他的情敌,而其余两个是帮助他的情敌的。即使他逃过了这些阿尔居斯们的监视,他仍然无法逃过老商人或琪奥默太太的严厉的眼睛。到处都是障碍,到处都是失望!大凡囚徒争取自由,恋人要达到恋爱的目的,都会运用激动的理智作最后挣扎,想出一些巧妙的办法来,但当时青年画家的恋情过分猛烈,竟使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于是泰奥多尔就在附近地区像一个精神病患者那样来回徘徊,好像这样走动会使他想出办法来似的。在用尽了心机之后,他居然想出了用金钱收买那个肥头胖耳的女仆的办法。因此在琪奥默先生和泰奥多尔互相注视好一会儿的那个不幸的早晨以后的半个月中,青年画家已经时不时的和奥吉斯婷交换过几封信了。这时候,他们已经约好在白天的一定时间,以及星期日在圣路教堂做弥撒和做晚祷的时候会面。奥吉斯婷把家里所有亲友的名单送给她的亲爱的泰奥多尔,让他从这里找找门路,看看是否可能从这些一心一意想着金钱和商业,把真正的恋爱视为一种可怕的投机、视为闻所未闻的投机事业的人们中间,找到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然而猫打球商店里的一切习惯都没有变动。如果奥吉斯婷有时心不在焉,如果她有时违反家法,上楼回自己房间,把花瓶放在某个位置给青年画家作暗号。她有时叹气,有时沉思,谁都没有注意,连她的母亲也没有,这种现象会使熟悉这个家庭特点的人觉得惊奇,因为在这所房屋内,一种染有诗意的思想会和里面的人物产生显著的矛盾,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的动作和视线不被大家观察和分析。然而,这只挂着猫打球商店旗帜的安静的船只,在巴黎这种惊涛骇浪的海面航行,必然要碰到那些号称“春分,秋分的暴风雨”的季节风的袭击,这些暴风雨就是所谓“年度总盘存”。半个月以来,店里五个“船员”和琪奥默太太与维意妮小姐一起埋头于这个巨大工程中:搬动一大包一大包的货物,稽查布匹丈数,以确定剩余布匹的实值;仔细地察看系在货包上的卡片,查明进货日期;调整现行价格等等。琪奥默先生始终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尺,羽毛笔插在耳背后,宛如一个指挥航行的船长。楼板上开着一个小孔,琪奥默先生的尖锐的嗓音透过小孔,向着下面货栈深处送过去一大批谜语式的商业切口:“多少H——N——Z?”“拿去了。”“Q——X剩多少?”“两码尺。”“什么价钱?”“五——五——三”“把所有的J——J、所有的M——P和剩下的V——D——O,记上三个‘A’。”其他许多同样莫名其妙的语言也在柜台间嗡嗡响着,活像近代诗的诗句,为浪漫主义者互相传诵,以培养对自己一派的某个诗人的欣赏热情。到了晚间,琪奥默关上大门,同他的大学徒及妻子,一起清算债务,重新上账,写催告信给拖欠的人,以及开出发票。三个人共同完成这项巨大的工程,工作的结果记在一张大版方形纸[22]上,证实琪奥默店里有多少现金、多少货物、多少有价证券和票据;证实猫打球商店不欠外债,反而拥有十万或二十万法郎的债权;证实资本增加了;证实田租要增加,房产要修理,或者年金要加倍。因此就产生用加倍的努力来重新积攒金钱的必要,而这些勇气百倍的蚂蚁从来不曾在脑子里自己问自己:“这有什么用呀?”幸运的奥吉斯婷就是趁这每年一度的扰扰攘攘的机会,才能躲过她的阿尔居斯们的尖利的眼睛。终于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年度总盘存的工作结束了。在资产总值项下,加上了足够的圈圈,以致兴高采烈的琪奥默暂时取消了全年中必须遵守的关于餐末甜食的禁令。他不动声色地搓着双手,准许他的学徒们一直留在餐桌旁边。每个“船员”刚喝完一杯家常酒,外边已经响起马车的车轮滚动声了。他们全家都到杂剧院去看歌舞《灰姑娘》[23],至于两个较年轻的学徒,每人得到一块值六法郎的银币,并且准许他们随意到任何地方去,只要他们在半夜以前回来。

    虽然这一天这么奢侈放浪,第二天星期日的早上,老呢绒商人仍然在6点钟就起来修刮胡子。他穿上他向来感到满意的栗色的有华贵反光的上衣,把金环挂在他的肥大的丝短裤两侧。到将近7点钟的时候,全家还在睡觉,他就向和二楼货栈相连接的一个小房间走去。房间的光线从一个十字窗中透进来,窗外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的院子,四面被乌黑的墙垣围着,看上去很像一口井。老商人亲自把他非常熟悉、钉着铁皮的护窗板推开,把玻璃窗沿着窗槽向上推开了半截。院子里的冷空气涌进来,使闷热而发着办公室里特有气味的小房间变得凉爽。老商人仍然站着,一只手放在褪了色的羊皮交椅的肮脏的扶手上,似乎在踌躇着要不要坐下去。他很感动地凝视着那张有两个斜台面的写字台,他的对面安置着他的妻子的座位,就在弓形墙洞的下面。他静静观看那些编有号码的纸夹,那些细麻绳,那些工具,那些在呢绒上烙印的铁印,以及那只银箱,都是些年代久远记不清来历的东西,对着它们,仿佛自己面对着已故舍维来先生的幽灵。他把一张高脚凳向前移,已故的舍维来先生那时就叫他坐在这张凳上。这张凳以黑皮作垫,里面塞的鬃毛早已从四只角里钻出来,但是还没有掉落,他用一只哆嗦的手,把它放到以前舍维来先生放置的地方。然后,在一种很难描绘的激动心情之下,他拉了拉通到若瑟夫·勒巴床头的唤人铃。当他发出了这个有决定性的信号以后,过去的回忆使他神经紧张起来,他拿起三四张汇票,装出审阅的样子,实际上一点也没有看进去,这时候,若瑟夫·勒巴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请坐在这儿。”琪奥默指着高脚凳对学徒说。老呢绒商人从来未曾让他的学徒当面坐下,这时候若瑟夫·勒巴禁不住战栗起来。

    “你认为这些票据怎样?”

    “这些票据是不会兑现的。”

    “为什么?”

    “因为我前天已经知道爱地因公司用金子来结账了。”

    “噢!噢!”老商人嚷起来,“不是病得很重是不会让人家看见胆汁的。我们来谈些别的吧,若瑟夫,年终盘存已经完成了。”

    “是的,先生,而且利润的优厚是从未有过的。”

    “不要用这些新名词,什么‘利润’哩,就说‘收入’得了。若瑟夫,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我们取得这些成绩,你也有一份功劳。因此,我不想光付给你工资了,琪奥默太太叫我送给你一份股份。嗯,若瑟夫!琪奥默和勒巴岂不是很响亮的合伙名字吗?我们要使签名更完整一点,还可以加上‘公司’字样哩。”眼泪涌上若瑟夫·勒巴的眼睛,若瑟夫极力抑制着。

    “呀!琪奥默先生!您待我这么好,我怎么配呢?我不过尽了我的责任罢了。您肯收容我这样一个穷苦的孤儿,已经是莫大的恩……”

    若瑟夫用右手衣袖揩拭左手衣袖的袖口,低着头,不敢朝老商人望。琪奥默微笑着,心里想:这个谦逊的青年正像自己从前一样,必须加以鼓励才能够把事情说清楚。

    “不过,”维意妮的父亲接着说,“你的确有点不配这恩典,若瑟夫!你信任我,不像我那么信任你。(若瑟夫猛然抬起头来)你知道银箱的秘密。两年以来我把全盘生意都告诉你。我让你为我们的货物跑外埠。总之,我一点事情也不瞒你。而你呢?……你在打主意结婚,可是从来没有对我漏过一句口风。(若瑟夫·勒巴脸红起来)哎呀!”琪奥默高声说,“你居然想骗过我这个老狐狸吗?我!你亲眼看见我才准了老郭克的破产的!”

    “先生,您怎么能够,”若瑟夫·勒巴一面回答,一面仔细观察他的店东,正如店东观察他一样仔细,“您怎么能够知道我在恋爱?”

    “我什么都知道,饭桶!”可敬而又狡猾的老商人一面扭着若瑟夫的耳朵,一面说,“我饶恕你,因为我自己也这样做过。”

    “您答应了我吗?”

    “不止答应了,而且还有五万银币的陪嫁,我还要在遗嘱上留给你同样的数目,你算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在新的合伙基础上前进。我们还要努力做大批生意,孩子!”老商人叫喊着,站了起来,挥动着臂膀。“你懂么,我的女婿?这世界上只有做生意!那些怀疑做买卖有什么乐趣的人都是傻瓜。到处找生意做,在商场中称雄,像在赌台上一样苦苦地等待爱地因公司破产,看着皇家禁卫军穿着我们出产的呢绒走过,伸出一只脚把邻人绊翻,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而不是阴损人;出品比别人便宜;努力于自己所创办的事业,使它由开创到壮大,由不稳定到成功;像保安部部长一样熟悉每家商店的内情以免上当;在倒风中毫不动摇;在一切实业城市里都有书信来往的朋友;若瑟夫,这岂不是一场永恒的赌博吗?可这就是生活,生活!我将在这扰扰攘攘中死去,像舍维来老头一样,而且乐于这样做。”

    琪奥默老头兴奋地说着,好像在做即兴演讲,在热情洋溢中他竟没有注意到他未来的女婿正在泪流满面地痛哭。

    “嗯,若瑟夫,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啦?”

    “啊!我非常非常的爱她,琪奥默先生,以致我缺乏了勇气,我相信……”

    “嘿,孩子,”受到感动的老商人说,“你想不到你自己多么有福气,他妈的!她也爱你呢。我知道的,我!”

    于是他望着他的大学徒眨巴着他的两只绿色的小眼睛。

    “奥吉斯婷小姐!奥吉斯婷小姐!”若瑟夫·勒巴在狂热中喊了出来。他正要飞奔出房门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被一只钢铁般的臂膀抓住,他惊愕的店东猛力把他拉了回来。

    “奥吉斯婷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琪奥默问,声音冷酷严峻,顿时使可怜的若瑟夫·勒巴冷了半截。

    “我爱的不……是……她吗?”学徒嗫嚅着说。

    琪奥默对于自己的自作聪明而产生的错误感到非常狼狈,重新坐了下来,把尖小的脑袋捧在双手中,默想自己所处的尴尬地位。若瑟夫·勒巴羞惭而失望,仍然站着。

    “若瑟夫,”老商人用冷酷而威严的口气重新开口,“我对你说的是维意妮。爱情是不能定做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向来不乱说话,让我们忘记刚才的一切吧。我绝对不会让奥吉斯婷比维意妮早出嫁的。你的股息将是百分之十。”

    然而,若瑟夫·勒巴受了爱情的鼓动,突然有了勇气和口才,合拢着双手,用热烈而充满情感的声调向琪奥默诉说了十五分钟,竟使当时的情势有了变动。如果谈的是生意经,老商人有他自己的主意,会马上做出一个决定来。然而这一次离生意经十万八千里,正如老商人自己所说的:是情感的海上,没有指南针,只好在奇异的事件前面束手无策地随意漂流。由于他天性善良,他竟有些让步了。

    “哦,活见鬼!若瑟夫,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十岁的!从前舍维来小姐并不漂亮,可是她现在并没有要埋怨我的地方。学我的样子吧。不要哭,你是笨蛋吗?你要什么?也许结果会完满的,我们等着瞧吧。什么事情都有办法好想的。我们这些男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塞拉东式[24]的丈夫,你听见我说什么吗?琪奥默太太是虔诚的,而且……好了好了,他妈的!我的孩子,今天早上去做弥撒的时候,你挽着奥吉斯婷的臂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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