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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安 趙汸 編

    論春秋述作本旨

    前漢藝文志:「凡春秋二十三家。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爲春秋,言爲尚書。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聖之業,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藉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也。及末世口説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傳。四家之中,公羊、穀梁立於學官。」澤謂此篇叙孔子作春秋與左丘明觀國史之説,大得之,又謂丘明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此説尤當。杜氏云:「凡策書,皆有君命。」謂如諸國之事,應書于策,須先禀命於君然後書。如此則應登策書,事體甚重。又書則皆在大廟,如孟獻子書勞于廟,亦其例也。據策書事體如此,孔子非史官,何由得見國史策文與其簡牘本末,考見得失,而加之筆削?蓋當時史法錯亂,魯之史官以孔子是聖人,欲乘此機,託之以正書法,使後之作史者有所依據。如此,則若無君命,安可脩改?史官若不禀之君命,安敢以國史示人?據夫子正樂須與大師、師襄之屬討論詳悉,然後可爲,不然,則所正之樂,如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時君時相,謂之全不聞知,可乎?又哀公使孺悲學士喪禮於孔子,士喪禮於是乎書,則其餘可知也。蓋當時魯君雖不能用孔子,至於託聖人以正禮樂,正書法,則决然有之,如此則春秋一經,出於史官,先禀命於君,而後贊成其事也。

    夫子見周衰,紀綱廢壞,平王以下,王室遂微。自此,伯者迭興,其勢盛彊。雖桓、文有輔翼尊周之功,然爲義不盡,寡弱王室。計其一時之盛,雖若可觀,然大抵苟且一時,誠不足以善其後。是故齊之伯也,釋晉里克及魯慶父。弑君之罪而不誅,君臣之道,遂以陵替。晉之伯也,削王室之地,召王于温,而使諸侯朝之。名分之壞,孰有甚於此者?襄公以後,雖數世爲諸侯長,然觀其施設,大抵皆緩篡弑之罪,縱人臣之惡,開禍亂之門。逮其末世,釁起蕭牆,堅冰已至,於是韓、趙、魏、智氏力敵,而分晉之兆乃成。田氏得志於齊,而篡滅之惡已著。魯之公室,亦遂衰微,大夫失權,陪臣執命。推原其弊之始,雖欲不罪齊桓、晉文,得乎?觀齊、晉之寬縱不討弑君之罪,後之子孫亦因此而亡,則報應之理,曷嘗不明?利欲之末流,其害如此。嗚呼!齊、晉之事,既已莫救,而來者效尤不已。天下之大,有臣無君,禮義消亡,風俗頽弊,日趨日下,莫知所止。聖人憂焉,遠則激於陳恒,近則傷於麟獲。雖有變魯至道,興東周之志,而未嘗有一日之權,是以不獲。已而觀乎國史,以作春秋。書既成,而亂臣賊子懼焉,則其效驗著於當時,而功用行乎百世。禮以濟其怒,仁以行其權。用大智,而天下後世莫能知其心即堯舜之心,其事近乎湯武之事,不動聲色,而使讀者莫不敬懼心服。不言而化,不疾而速,不怒而威,揭綱常於一朝,叙彝倫於萬世,方諸湯武,顧不盛歟!

    周自平王東遷,微弱不振。至孔子時,微弱已甚。孔子雖聖人,然在當時,不過魯之臣子,周之陪臣也。憫周之衰而拯救之,故託魯史以明大義於天下,以周之法而治周之諸侯爾。吾觀聖人拳拳於周室,常有興東周之心,而於文王、周公,蓋夢想若將見之,其心於周室至矣。學者當虚心以求聖人,則庶幾有以得聖人之心,而後春秋之正説可得而伸也。史紀事從實,而是非自見,雖隱諱,而是非亦終在。夫子春秋,多因舊史,則是非亦與史同,但有隱微及改舊史處,始是聖人用意,然亦有止用舊文,而亦自有意義者。大抵聖人未嘗不褒貶,而不至屑屑焉事事求詳,若後世諸儒之論也。孟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竊取者,謂無其位而不敢當,故謙辭也。

    二百四十二年者,夫子之春秋。自伯禽至魯滅,史官所書者,魯春秋也。王者賞功罰罪,雖或不當,然猶是號令足以及天下,名分未至大壞,夏、商皆然,惟東周自平王微弱,不復能制馭諸侯,而後上下之分陵替,禮義幾於澌盡。故孔子作春秋,平王以前不復論者,以其時天子能統諸侯故也;始於平王者,所以救周室之衰微,而扶植綱常也。

    春秋皆是處變,常者易處,而變者難處,故春秋非聖人不能作。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此是看春秋之要。孔門高弟,惟顔、曾學力已到庶幾可與權者,此外如有子,亦頗知通變,游、夏雖高弟,却恐未及。春秋兼正、變,然大抵變多於正,多是從權,故非聖人不能作,非孟子、諸大賢不能透徹,公、穀費盡心思,無大益也。

    春秋本是一貫之道,夫子以一理而裁萬事,洪纖高下,各有攸當,而學春秋者,竟未知其爲一貫也。

    春秋如正例、變例之實,此是澤破近代諸儒春秋不用例之説。三傳皆用例,雖未必盡合聖人,然不中不遠。近時説者,則以爲夫子春秋非用例,若如此,則夫子作春秋,止是隨事記録,止如今人之寫日記簿相似,有何意義?惟其有正例、變例,方可推求聖人本意,且如某年、某時、某月、某日、某國、某人滅某國,此分明是惡其以無罪滅人之國;又如文十四年九月甲申,公孫敖卒于齊,此人雖有罪,然是公族,觀聖人之意,是以恩録,不以罪殺恩,所以示敦睦宗族,忠厚之道,亦是以二子,故此是變例。如此看,方稍得聖人之心。若説聖人止備録,使人自見,則但是史官皆可爲,何以見得春秋非聖人不能作?又嘗見近世作宰相者,用人之際,不肯拘例,曰:「若用例,則一堂吏亦可爲宰相。」此説固是,然亦偶遇可以不拘例之人則可,若一切皆不用例,則有司又何所守乎?春秋之不可無例,亦猶是也。

    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夫子感麟之出不以其時,虚其應而失其歸,又傷己之不遇,無以自見於世,乃據魯史而作春秋,以治亂臣賊子奸名犯分之罪。其夏適有陳恒弑簡公之事,夫子若釋而不問,何以誅姦凶於既往、遏亂賊於方來乎?所以雖已致仕,不敢憚煩,特重其事,沐浴而朝,告於三子,請正討賊之義。魯之君臣雖不從,然亂臣賊子始知所懼,而後討賊之義例始定。然事雖不行,而爲惡者已知所懼,惴惴焉亦惟恐人之議己,是夫子一告之頃,已足以匡天下之亂矣。此沐浴告君,所以爲二百四十二年討賊之義例也。

    陳恒之事,魯若任孔子,亦不得不用魯衆加齊半之説,蓋聖人德義雖孚於人,然亦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豈得全然不論兵力?故當斟酌事情與彊弱之勢以告君也。

    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孔子始脩春秋,明年子路卒,又明年孔子卒,則是此書成得年歲間,而孔子没也。當時門弟子,見者必少,蓋此書亦難以泛然視人,想夫子没後,弟子方見之。

    論魯史策書遺法

    魯史春秋有例,夫子春秋無例,非無例也,以義爲例,隱而不彰也。惟其隱而不彰,所以三傳各自爲説。若左氏所説,止是史官所守之法。

    春秋凡例,本周公之遺法,故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此時未經夫子筆削,而韓宣子乃如此稱贊者,見得魯之史與諸國迥然不同故也。

    赴告、策書諸所記注,多違舊章,此杜氏説。大抵春秋時,史法頗難,爲史官者,亦只當直書,中間違禮、得禮皆有之,亦是時使之然。記事者只得如是,不可律以夫子書法。見夫子簡嚴,便謂史法,非是也。夫子之春秋,不可以史法觀。後世作史者只當用史法,不可模擬聖人也。胸中權度不如聖人,則予奪不得其正矣,故作史惟當直書爲得體。夫子春秋,只是借二百四十二年行事,以示大經大法於天下,故不可以史法觀之。惠公以前春秋,其不合於典禮者尚少,故夫子截自惠公以後者,所以撥亂也。

    春秋書法,自書契以來所無。舊史固是周公之遺法,然常法也,王政不綱,而後怪證[1]百出,弑父與君,無所不有,而紀綱法度,俱已蕩然。分限既踰,無一合於古者,而史法始難乎紀載矣。若非聖人删修之,則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是非得失,淆亂穢雜,而無所折衷矣,天下後世,安所取正哉?

    凡史官書法與刑官論刑,大體固不異。如趙盾之事,以法言之,則穿爲元惡,盾若不知情,當只坐中途聞難而復不討賊爲罪,然此罪亦已應誅,蓋元惡若與盾非族黨,盾亦不能逃匿庇凶逆之罪,其迹亦當與知情同。今穿既是盾之族黨,盾若誅穿,尚難以自明,况庇而不誅,則盾與穿同惡同罪矣。以位言之,則盾爲執政之卿;以族屬言之,則盾爲從父,是固不可得而末减者。若以董狐書法言之,則爲國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不論知情與否,皆同弑君,書穿則盾之罪不明,書盾則與穿同論。史法與論刑,其實亦不大相遠也。

    春秋以前,禮法未廢,史所書者,不過君即位,君薨葬,逆夫人,夫人薨葬,大夫卒,有年,無年,天時之變,郊廟之禮,諸侯卒葬、交聘、會朝,大抵不過如此爾,無有伐國、滅國、圍城、入某國某邑等事也。其後禮法既壞,史法始淆亂,如隱公元年,除書及邾、宋盟,公子益師卒外,其餘皆失禮之事,如不書即位,是先君失禮,爲魯亂之本。鄭伯克段,是兄不兄、弟不弟。天王歸仲子之賵,則失禮顯然。祭伯來,則不稱使。舉一年如此,則二百四十二年可知,如此,則夫子春秋,安得不作?

    春秋所以難看,乃是失却不修春秋,若有不修春秋互相比證,則史官記載,仲尼所以筆削者,亦自顯然易見。三桓是桓公、文姜之子,而春秋書法,於文姜不少恕,如夫人姜氏會齊侯,夫人姜氏享齊侯,夫人姜氏如齊、如莒。其子孫見此,豈不有怒?然却又如此書,此便是難説。澤嘗謂此處是看春秋緊關,若透得此關,則春秋甚易説,不透此關,則縱饒説得好,亦多是彊説而已。

    説春秋,必須兼考史家記載之法,不可專據經文也。若專據經文而不考史,則如滅項之類,如何見得?

    史者,事也。經者,理也。先儒於春秋,亦多所益,而莫能總其要歸,其於史官記載之體,聖人筆削之法,蓋未有兼得之者,是以或得之於經則失之於史,得之於史則失之於經也。

    二百四十二年者,夫子之春秋。自伯禽至魯滅,史官所書者,魯春秋也。

    * * *

    [1] 「證」,四庫本作「誕」。

    論三傳得失

    孔子作春秋,以授史官及高弟。在史官者,則丘明作傳;在高弟者,則一再傳而爲公羊高、穀梁赤。在史官者,則得事之情實,而義理間有訛;在高弟者,則不見事實,而往往以意臆度,若其義理則間有可觀,而事則多訛矣。酌而論之,則事實而理訛,後之人猶有所依據以求經旨,是經本無所損也。事訛而義理間有可觀,則雖説得大公至正,於經實少所益,是經雖存而實亡也,况未必大公至正乎?使非左氏事實尚存,則春秋益不可曉矣,故舍事實而求經,自公羊、穀梁以後,又不知其幾公羊、穀梁也,然則春秋之道,何時而可明邪?

    左丘明,或謂姓左丘名明,非傳春秋者;傳春秋者,蓋姓左而失其名。澤謂去古既遠,此以爲是,彼以爲非,又焉有定論?今以理推之,則夫子修春秋,蓋是徧閲國史,策書、簡牘,皆得見之,始可筆削。雖聖人平日於諸國事,已素熟於胸中,然觀聖人入大廟,每事問,蓋不厭其詳審,况筆削春秋,將以垂萬代?故知夫子於此,尤當詳審也。又策書是重事,史官不以示人,則他人無由得見,如今國史,自非嘗爲史官者,則亦莫能見而知其詳。又夫子未歸魯以前,未有修春秋之意,自歸魯以後,知其已老,道之不行,始志於此。其作此經,蓋不過時歲間耳,自非備見國史,其成何以如是之速哉?切[1]謂夫子聖德已孚於人,魯之春秋,雖史官亦知其舛謬,非聖人莫能刊正,是以適投其機,而夫子得以筆削也。觀夫子與魯樂官論樂,則知樂之所以正,亦樂官有以推贊之。又或出於時君之意,亦未可知也。然策書是事之綱,不厭其略,特其節目之詳,必須熟於史者然後知,是以此書若以示學者,則雖高弟亦猝未能曉,若在史官,則雖亦未能盡得聖人旨意,然比之於不諳悉本末者,大有逕庭矣。故切[2]獨妄意從杜元凱之説,以爲左氏是當時史官,篤信聖人者,雖識見常不及,然聖賢大分,亦多如此。

    左氏是史官曾及孔氏之門者,古人是竹書,簡帙重大,其成此傳,是閲多少文字,非史官不能得如此之詳,非及孔氏之門,則信聖人不能如此之篤。

    左氏乃是春秋時文字,或以爲戰國時文字者,非也。今考其文,自成一家,真春秋時文體。戰國文字粗豪,賈誼、司馬遷尚有餘習,而公羊、穀梁則正是戰國時文字耳。左氏固是後出,然文字豐潤,頗帶華艶,漢初亦所不尚,至劉歆始好之。其列於學宫最後,大抵其文字近禮記,而最繁富耳。

    後漢書成於范曄[3]之手,便有晉、宋間簡潔意思。堯、舜三代之史,成於司馬遷,便有秦、漢間粗豪意思。若以爲左氏是戰國時人,則文字全無戰國意思,如戰國書戰伐之類,皆大與左傳不同,如所謂拔某城、下某邑、大破之,即急擊等字,皆左傳所無,如「將軍」字,亦只後來方一見,蓋此時「將軍」之稱方著耳。

    「臘」字,考字書,别無他義,只是臘祭耳,從巤者,蓋取狩獵爲義。秦以前已有此字,已有此名,如三王之王,不知帝世,已有此名,至禹始定爲有天下之稱也。後儒不深思,則謂秦始稱臘,學者便據此以疑左傳,此何可信哉?韋昭謂古「車」字音尺奢反[4],居音。其誤皆類此。

    戴宏序春秋傳授云:「子夏傳與公羊高,高傳與其子平,平傳與其子地,地傳與其子敢,敢傳與其子壽。至漢景帝時,壽乃共弟子齊人胡毋子都著於竹帛。」據此則公羊氏五世傳春秋,若然,則左氏是史官,又當是世史,其末年傳文,亦當是子孫所續,故通謂之左氏傳,理或當然。

    穀梁如蔡人殺陳佗,曰:「何以知其是陳君也?两下相殺不道。」又如二年,宋督弑其君及其大夫孔父,亦曰:「何以知其先殺孔父?子既死,父不忍稱其名。臣既死,君不忍稱其名。以是知君之累之也。」凡若此類,皆是用測度之辭。蓋是當來得之傳聞,不曾親見國史,是國史難得見之一驗。又公羊是齊人,齊亦有國史,而事亦訛謬,蓋國史非人人可見。公、穀皆是有傳授,然自傳授之師,已皆不得見國史矣。故知左氏作傳,必是史官,非史官則不能如此;又是世官,故末年傳文,當是其子孫所續。

    公羊襄公元年,己丑,葬我小君齊姜。「齊姜與穆姜,則不知其爲宣夫人歟?成夫人歟?」他如此類甚多,此乃不見國史之明驗,故二傳事,多不可據。

    近世學者以左氏載楚事頗詳,則以左氏爲楚人,此執一偏之説,而未嘗虚心以求故也。凡作史,必須識大綱領,周雖微弱,終爲天下宗主,故當時作史,必須先識周事,其次莫如晉、楚,國大而各有所屬,若得晉、楚之事則諸國之事,自然易舉矣。然晉、楚之事詳於周者,蓋周室微弱,號令不及於諸侯,而事權皆出於晉,其次則楚,故晉、楚之事多於周也。他國如齊、如鄭、如宋、如衛,事亦最詳,齊是魯鄰,鄭亦同姓,事關齊、晉、楚諸大國,宋是先代之後,衛是兄弟之國,交際之分深,故事亦最詳也。如秦、如吴,事頗略,後来吴事稍詳者,漸以彊大,侵陵中國,而魯常與之會盟故也。當來丘明作傳,以明孔子之經,若不博采諸國之史,則此傳何由可成?今却以爲載楚事詳,遂謂之楚人,其亦未嘗深求其故,祗見其可笑耳。今止以晉、楚之事言之,則城濮之戰,邲之戰,鄢陵之戰,及趙武、屈建、公子圍爲宋之盟,均載晉、楚之事,辭意之間多與晉而抑楚,而晉自文公以後,世爲盟主,其與諸國盟會事最爲多,而謂楚事最詳,其亦不思之甚。凡疑左氏,他説似此甚多,然亦不足深辯也。

    説春秋者,多病左氏浮誇,然其間豈無真實?苟能略浮誇而取真實,則其有益於經者,亦自不少也。學者最忌雷同是非,世人多譏左氏,而澤於左氏往往多有所得,故不敢非之。

    左氏援經繫傳,後人見其有乖忤處,多不信其傳,豈可因其短而棄所長哉!若欲舍傳以求經,非特不知左氏,亦並不知經。[5]

    魯隱公不書即位,穀梁謂之讓桓不正,左氏以爲攝,而不明斷其是非。然既謂之攝,是有先君之命,非諸大夫扳而立之也。應立而讓,則謂之讓;不應立,故謂之攝。桓母素貴,稱夫人故也。惠公晚年再娶,雖是失禮,然須是有王命,然後可以成其爲夫人,所以經書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王室知有仲子者,是將娶之時,已請命于王。王之此舉,雖亦失禮,然乃是爲桓公之地以見桓母素貴,則桓公當立耳。又據左氏,「惠公之薨也,有宋師,太子少,葬故有闕,是以改葬」。如此,則惠公已立桓公爲太子,隱公之立,不過承父命,攝以奉桓,安得謂之讓哉?

    宋武公生仲子,以手文之瑞,故魯欲聘爲夫人。然惠公前已娶孟子,蓋已數十年,及晚而再娶仲子,既不可有两適,又難同姪娣,又非是待年於父母家。當時宋人蓋要魯以爲夫人。魯之娶仲子,蓋已先告於天子。若不獲命,則宋人必不與。天子既許,魯乃以夫人禮聘之,則仲子必素貴,與隱母不同。此雖失禮,然却是事之情實。何休以爲隱母是左媵,桓母是右媵,亦不過測度之辭,此亦非是。隱母乃是媵,桓母是失禮再娶耳。既娶而生桓公,未幾而惠公没。隱公之攝,實出於先君之命,使之攝而俟桓長。傳稱惠公之薨,有宋師,太子少,是惠公之時,桓公已正太子之位。夫桓公既已正太子之位,則隱公之攝,乃父命明矣。然則隱雖欲不讓,烏得而不讓乎?又宋魯爲婚姻,而惠公未葬,宋來伐喪,此何故也?豈非以桓公、仲子故邪?夫太子少而隱公立,斯固宋人之所疑者。桓公内有國人歸嚮之情,外有宋之援,使隱果不賢,亦未敢遽奪之也,而况隱之志本能讓乎?穀梁以爲讓桓不正,此不知當時事情,若在當時,必導隱公爲亂,非殺桓公母子不可得國,而隱亦終必不免。此穀梁春秋開卷第一義,最謬者也。若從左氏、公羊,則合事情,而隱之賢終可取。

    穀梁謂隱公不當讓,此不逹禮之變,而亦不知當時事情。儒者生於後世,而追斷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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