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最新章节!

    一

    余草《国史大纲》既毕,适昆明方屡遭空袭,乃于一九三九年暑假携稿去香港交商务印书馆付印。乘便赴上海,归苏州探母。锡予同行,在上海接其眷属从北平南下,同返昆明。余家亦同自北平来沪,返苏州。余在昆明,临行前,颉刚来访,彼获流亡成都之山东齐鲁大学聘,任其新设国学研究所主任职。实则此事由颉刚向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协商得款,乃始成立。颉刚来邀余同往。适北大历史系同学同来联大者,至是已全部毕业。余允颉刚之约。惟既拟归苏州,须秋后始去成都。颉刚亦允之。

    余与锡予先同至河内,乘海轮赴香港。时商务印书馆已由沪迁港,余将稿交王云五,商请尽速付印。云五允之。遂抵沪,知余眷已先返苏州,锡予乃偕余同赴苏州。自离昆明途中,锡予询余,《史纲》已成,此下将何从事。余询锡予意见。锡予谓,儒史之学君已全体窥涉,此下可旁治佛学,当可更资开拓。余言,读佛藏如入大海,兄之《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佛教史》,提要钩玄,阐幽发微,读之可稍窥涯矣,省多少精力。盼兄赓续此下隋唐天台、禅、华严中国人所自创之佛学三大宗,则佛学精要大体已尽,余惟待君成稿耳。锡予谓,获成前稿,精力已瘁,此下艰巨,无力再任。兄如不喜向此途钻研,改读英文,多窥西籍,或可为兄学更辟一新途境。余言,自十八岁离开学校,此途已芜,未治久矣,恐重新自ABC开始,无此力量。及返苏州,获见老母,决心侍养一载,不遽离膝下。与锡予游街市,见公私书籍流散满街,有一书摊,尽是西书,皆自东吴大学散出。余忽动念,嘱锡予为余挑选,此一年当闭门勤读。锡予为余择购三书,余嫌少,嘱更多购。锡予谓,兄在北平前后购书五万册,节衣缩食,教薪尽花在书架上。今已一册不在手边。生活日窘,又欲多购西书何为。且以一年精力,读此三书足矣。竟不许余多购。越两日,锡予即返沪。

    二

    余之《国史大纲》稿,既交商务印书馆,仍由上海旧印刷厂付印。当时规定,书籍著作须经中央某处审查,始可出版。审查凡分三例。一、审查通过即出版。二、依照指示改定后始出版。三、遵照指示改定后,须呈请再审。上海商务旧厂将余之《史纲》稿送重庆审查,批回属第三类。批云,此书出版当获国人重视,故尤当郑重。商务得此批示,即函昆明西南联大告余,久不得复。不知余在何处,付印事遂搁置。

    余在苏州,久不闻此书出版,亲往上海商务旧厂探询。乃得读审查处批示。所命改定者,尽属洪杨之乱一章。批示需改洪杨之乱为太平天国。章中多条亦须重加改定。余作答云,孙中山先生以得闻洪杨故事,遂有志革命,此由中山先生亲言之。但中山先生排除满清政府,创建中华民国,始是一项正式的民族革命。至于洪杨起事,尊耶稣为天兄,洪秀全自居为天弟,创建政府称为太平天国,又所至焚毁孔子庙,此断与民族革命不同。前后两事绝不当相提并论。凡本书指示需改定语,可由审查处径加改定。原著作人当保存原稿,俟抗战事定,再公之国人,以待国人之公评。审查处得余函,乃批示可一照原稿印行。然已为此延迟近半年。

    《史纲》出版后,仅最先一批书数百本得海运送河内,运销后方。此后海运即断,不得再送,乃改在重庆以国难版发行。余此后在重庆成都各地,见各处室内悬挂中山先生画像,始注意到画像下附中山先生年历,第一项即为洪杨起事年月,第二项始为中山先生之生年。则无怪审查处之郑重其事也。以后此项画像遂少见。则一事之论定,宜非可率尔期之矣。

    三

    余通函颉刚,请假一年。颉刚复函,允薪水可照发,嘱余开始编《齐鲁学报》,首期在上海接洽出版。余念,获一年薪水当另有撰述以报。余撰《先秦诸子系年》毕,即有意续为《战国地理考》,及是乃决意扩大范围通考《史记》地名。获迁居一废园中,名耦园。不出租金,代治荒芜即可。园地绝大,三面环水,大门外惟一路通市区,人迹往来绝少。园中楼屋甚伟,一屋题还读我书楼。楼窗面对池林之胜,幽静怡神,几可驾宜良上下寺数倍有余。余以侍母之暇,晨夕在楼上,以半日读英文,余半日至夜半专意撰《〈史记〉地名考》一书。该书体裁别出,辞简义尽,篇幅不并大,而《史记》全书逐一地名已考订无遗。尽取材于三家注。如韩世家一地名,其地实在魏,则移之入魏地名考中。尽录三家原注,再以今地名附之,略道其所以即止。或一家注得之,余两家失之。或两家注得之,其余一家失之。皆不繁论。只读余书先后之排列即可知。从来为春秋地名考战国地名考者,书已多有,未有如余此书之简净者。余乃得以一年之力完成此书。

    余先一年完成《国史大纲》,此一年又完成此书,两年内得成两书,皆得择地之助。可以终年闭门,绝不与外界人事交接。而所居林池花木之胜,增我情趣,又可乐此而不疲。宜良有山水,苏州则有园林之胜,又得家人相聚,老母弱子,其怡乐我情,更非宜良可比,洵余生平最难获得之两年也。

    余以半日力读英文,先读《大人国与小人国》一书。有中文译注,中英对列。每一生字不烦查字典。每一句皆有注,读注文,即可通,约一周,此书即读完。另一书亦与此同,亦一中英对照之小说。然余当时忽不耐烦,不愿再读。又一书全属英文,乃当时最通行之《世界史》,由美国两学者合作。余以《史纲》方成,函喜读之。始苦其难,每一行必遇生字,逐一须翻字典,苦不堪言。如是者有日,乃竟不翻字典即可知其大义。即忽略生字不问,遇历史上特有名字,初不解其义,但续读屡见,亦复心知其意,乃大喜悦。不识之字渐成熟识,口虽不能言,心中已领略,所谓心知其意者,余在此始悟。乃念读中国书,如读《论语》《孟子》,仁、义、礼、智、性、命、情、气,屡读多读,才能心知其意,岂读字典而可知,亦岂训诂所能为功。所谓英文历史书中之特有名字,较之此等,岂不易知易晓,难相比论。余读此西洋通史原文仅到三分一,即感大愉快。竟在一年内,此书通读无遗。此乃余中年以后读书一新境界。使余如获少年时代。亦当年一大快事也。

    余去上海又新识光华大学校长浙江张寿镛。在其租界之寓所,赠余以其新刻之《四明丛书》。其中黄梓材冯云濠两人之《宋元学案补编》,尤为余所喜读。然携归亦未寓目。此一年之心力,则全在《〈史记〉地名考》及读英文之两事上。《〈史记〉地名考》成书,乃交上海开明书店,以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名义出版。又编成《齐鲁学报》首期,交开明付印。而《〈史记〉地名考》一书,开明始终未印出。及余来香港,乃有别一书店用开明版出书。余另加序文,更交香港龙门书店出版。其中又费几许曲折,此不详述。然此稿终未散失,仍得流传,则亦一大幸事矣。

    四

    余侍奉老母一年,终辞慈颜,于一九四○年夏重返后方。时自海上赴南越诸路已断,以张寿镛种种相助,获在香港径乘飞机抵重庆。适逢大轰炸,重庆街道一片破瓦残垣。余傍晚抵埠,宿旅店一宵。明日清晨,即赴郊外暂避。借宿伟长侄岳家,本山东滕县孔氏,名繁霨,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在太原佐阎锡山治军,热心爱国家,好儒家言。每晨烹浓茶,对饮清谈。下午余出游山中,其外侄姚某陪行。姚君性爱中国古籍,在中学时,已能熟诵《左传》。家中强之学科学,毕业清华大学土木系,在重庆某校任课。至是,山中相随一月,乃欲尽弃其学而学。临别,嘱余开一书单,当试读之。俟有入门,再谋从学。余居山中逾月,得有飞机,再去重庆宿一宵,即乘飞机去成都。

    齐鲁大学在成都南郊华西坝,借用华西大学校舍。国学研究所则在北郊赖家园,距城廿里许。有研究生十许人。有一藏书家,避空袭,移书赖家园,借研究所用。园中有一亭,池水环之,一桥外通。池中遍植荷,池外遍树柳。余尤爱之。风日晴和,必一人坐亭中读书。余又兼齐鲁大学课,由赖家园赴城,坐鸡公车,平生所未见也。每周必南北穿成都全城,在学校宿一宵,如是以为常。

    五

    居不半岁,嘉定武汉大学邀余去讲学,函电频促。余得家讯,老母病亡,心中日夜伤悼,遂决应之。嘉定适遭大轰炸,全城几毁其半,校长王星拱抚五移家城外。余一人住其城中寓邸。隔邻为文学院长朱光潜孟实寓。时孟实一人独处,余中晚两餐,皆去其寓与孟实同餐。畅谈甚相得。

    马一浮复性书院设在岷江对岸山上。一日,渡江来访,邀余去书院讲演。熊十力住西湖,与一浮同居有年。及来北平,与余同居。余之知一浮,亦已有年矣。及一浮来此创办书院,十力亦同来。不知何故,龃龉离去。一浮自处甚高,与武汉大学诸教授绝少来往。武汉大学学生邀其讲演,亦见拒。又不允武大学生去书院听讲。及是,闻一浮来邀余,皆大诧怪。余告一浮,闻复性书院讲学,禁不谈政治。倘余去,拟择政治为题,不知能蒙见许否。一浮问,先生讲政治大义云何,愿先闻一二。余告以国人竞诟中国传统政治,自秦以来二千年,皆帝皇专制。余窃欲辨其诬。一浮大喜曰,自梁任公以来,未闻此论。敬愿破例,参末座,恭聆鸿议。遂约定。

    及讲演之日,一浮尽邀书院听讲者,全部出席。武汉大学有数学生请旁听,亦不拒。一浮先发言,今日乃书院讲学以来开未有之先例,钱先生所谈乃关历史上政治问题,诸生闻所未闻,惟当静默恭听,不许于讲完后发问。盖向例,讲毕必有一番讨论也。余讲演既毕,一浮遂留午餐。

    一浮早鳏居,不续娶。闻有一姨妹,治膳绝精,常随侍左右。一浮美风姿,长髯垂腹,健谈不倦。余语一浮,君治经学,用心在通志堂经解,不理会清经解。然耶否耶。一浮许余为知言。席间纵谈,无所不及。余盛赞嘉定江山之胜。一浮告余,君偶来小住,乃觉如此。久住必思乡。即以江水论,晨起盥洗,终觉刺面。江浙水性柔和,故苏杭女性面皮皆细腻,为他处所不及。风吹亦刚柔不同。风水既差,其他皆殊。在此终是羁旅,不堪作久居计。

    一浮衣冠整肃,望之俨然。而言谈间,则名士风流,有六朝人气息。十力则起居无尺度,言谈无绳检。一饮一膳,亦惟己所嗜以独进为快。同席感不适亦不顾。然言谈议论,则必以圣贤为归。就其成就论,一浮擅书法,能诗,十力绝不近此。十力晚年论儒,论六经,纵恣其意之所至。一浮视之,转为拘谨矣。但两人居西湖,相得甚深。殆以当年,两人内心同感寂寞,故若所语无不合。及在复性书院,相从讲学者逾百人,于是各抒己见,乃若所同不胜其所异,睽违终不能免。因念古人书院讲学,惟东林最为特殊,群龙无首,济济一堂。有其异,而益显其所同。惜乎一浮十力未能达此境界也。

    余与一浮纵谈过晡,乃送余至江边而别。自此不复再面。及今追忆当年一餐之叙,殆犹在目前也。

    六

    武汉大学历史系主任吴其昌,乃北平旧识。有两学生,一南通钱某,一桐城严耕望。其时上课皆在上午十时以前。余课在六时至八时。天未亮,即起身,盥洗进早餐,在路灯下步行至讲堂。晨光初露,听者已满座。十时后,备避警报,暂无课。晚无电,两生常来伴余,问学甚勤。钱生学业为全班第一人,其昌预定其为下学年之助教。严生居第二名,预请毕业后来成都进齐鲁国学研究所,余亦许之。又后一年,钱生亦来成都。钱生博览多通,并能论断。严生专精一两途,遇所疑必商之钱生,得其一言而定。然钱生终不自知其性向所好,屡变其学,无所止。后余在无锡江南大学,钱生又来问学,仍无定向。及余来台,再见严生,已学有专精。而钱生留大陆三十年来音讯未得,亦每念之。

    嘉定距峨嵋仅一日程,余拟乘便往游,适得教育部电召,须赴重庆开会,遂临时决定离嘉定东归。意抗战未遽终了,留蜀尚有年,他日可再来,遂未去。余之来蜀及离去,皆乘飞机。水程未经三峡,陆路未上栈道,又以病胃畏寒,此下遂终未去峨嵋。乃余居蜀之三大憾事。

    余之读英文书,仅在苏州一年,获得读《西洋通史》一部。此后遂辍。及去嘉定,重读英文之念犹存怀中,临行只携中英对照本耶稣《新约圣经》一册,朝夕得暇,时加披览,逐条细诵,一字不遗。及离嘉定,此册幸得完卷。转青木关教育部后,此业又辍。然犹幸此《西洋通史》与《圣经》之两部,对余影响实深,精力未为白费耳。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