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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米德尔马契最新章节!

    她无限幸福,因为她充满自信,

    她的心始终那么镇静自若,

    既不受美好的希望的迷惑,

    也不怕险恶的命运的到来,

    只是像坚定的船舶破浪前进,

    在大海中保持着正确的航向;

    她不想侥幸躲过暴风雨的袭击,

    也不对顺利的天气抱空虚的幻想。

    这种自信既不畏惧敌人的仇恨,

    也不希图得到朋友们的赞美;

    她只是凭自身的毅力屹立着,

    不向前者也不向后者低头。

    充满自信的她是无限幸福的,

    爱上这样一个女子的他也是无限幸福的。

    ————斯宾塞 [12]

    文西先生疑虑重重,不知道在乔治四世驾崩,议会解散,威灵敦和庇尔普遍失却人心,新王表示要改弦易辙之后 [13] ,即将到来的,究竟只是一次大选,还是世界的末日,这不过是那个动荡不定的时代在外省人头脑中的微弱反映。乡下地方有的只是萤火虫的亮光,可是时局却五光十色:托利党内阁采取自由派措施;托利党贵族和选民宁可选举自由党人,却不愿投降派内阁 [14] 的拥护者当选;要求改革的呼声似乎与改革者本身的利益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又蹊跷地得到了对立方面的拥护;在这一片混乱中,谁还知道应该怎么想呢?米德尔马契报纸的购买者发现自己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在天主教问题闹得甚嚣尘上的时期,许多人不再阅读《先驱报》————它是以查尔斯·詹姆士·福克斯 [15] 的话作刊头的,一直站在进步运动的前列————因为它对罗马天主教徒采取了庇尔的立场,从而表现了对耶稣会和异教邪神的纵容态度,玷污了它的自由派观点;现在他们又对《号角报》感到不满,因为它的号音依然针对着罗马,不能充分发挥舆论的作用(当时谁也不知道,应该拥护谁,反对谁),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先驱报》上有一篇引人注目的社论,按照它的说法,这个时代由于国家的迫切需要,已使某些人对政治活动的厌恶情绪一扫而尽,这些人具有丰富的阅历,他们的思想既宽广又深沉,他们既有果敢的判断力又宽容温和,既不会感情用事又精力充沛————事实上具有在人类的苦难经历中所极少出现的一切品质。

    这个时期,哈克布特先生滔滔不绝的口才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大家只觉得莫测高深,不知道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据说,他在霍利先生的事务所里讲过,那篇社论“出自”蒂普顿的布鲁克之手,还说,布鲁克早在几个月前,已暗中买下了《先驱报》。

    “那么,他又想捣鬼了?”霍利先生说,“这家伙像失散的乌龟一样游荡了一个时期,现在又异想天开,要当社会活动家啦?他这么做会弄得不可收拾。我已经注意他好久了。应该对他大喝一声,免得他再胡闹。他是一个不守本分的地主。作为本郡的一位乡绅,干吗要去讨好那些不三不四、出身低贱的市民? [16] 至于他的报纸,我倒但愿他亲自执笔。那就有好戏可看,值得我掏钱买它了。”

    “据我所知,他请了一个很有才能的小伙子在当编辑,他写的社论文笔流畅漂亮,可以跟伦敦报纸上的一切媲美。他打算对议会选举改革法案采取激进的立场。”

    “我看,还是让布鲁克先改革一下他自己的地租册子吧。他是一个该死的老守财奴,他庄园上的房子东倒西歪,都快塌了。我猜想,这小伙子大概是伦敦来的不务正业的家伙。”

    “他名叫拉迪斯拉夫。据说是外国血统。”

    “我知道这种人,”霍利先生说,“一个外国间谍。他会以侈谈人权开始,以谋杀女人结束。这就是那种人的作风。”

    “你得承认,这都是诬蔑之词,霍利,”哈克布特先生说,预见到他跟他的家庭律师政治上并不一致,“我本人从来不赞成过激的观点————实际上我跟赫斯吉森 [17] 的立场一致————但我不能不顾事实,否认大城市的代表权……”

    “大城市个屁!”霍利先生说,对说理有些不耐烦,“米德尔马契的选举如何,我多少还了解一些。你瞧吧,赶明儿把口袋选区 [18] 统统取消,把英国雨后春笋般兴起的城市统统请进议会,这只能增加竞选的费用。我这是照事实讲话。”

    霍利先生对《先驱报》嗤之以鼻,认为它是由外国间谍编的,布鲁克热衷于政治,就像一只到处觅食的乌龟,伸出了小脑袋,野心勃勃,跃跃欲试等等,这些看法跟布鲁克自己家中那些人为这事感到的烦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对于后者,这结果是逐渐渗透到他们意识中的,正如你的邻居在制造一种难闻的产品,它的味道老是刺激你的鼻孔,最后才被你发现,但你又无权依法取缔它。秘密买进《先驱报》的事,其实还在威尔·拉迪斯拉夫到来以前,那时机会凑巧,报馆老板正好觉得这份产业虽还有些价值,但不能赚钱,因此决心脱手。在布鲁克先生发出邀请信以后,从年轻时代起就埋藏在他心里,但由于各种障碍,一直没有得到成长机会的种子————把他的意见公之于世的愿望————终于在暗中抽条发芽了。

    他与客人情投意合,超过了原先的期望,这也大大加快了那颗种子的成长。原来,威尔不仅对布鲁克先生一度涉猎过的文学艺术颇有心得,而且十分关心政治形势,随时准备讨论它的各种问题,以满腔热情对待它们。这种精神加上良好的记忆,使他的文章旁征博引,发生了广泛的效果。

    “他对于我就像是一位雪莱,你知道,”布鲁克先生为了向卡苏朋先生表示感谢,找了个机会这么说,“我不是指任何令人不快的方面,比如放荡不羁,无神论,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你知道。拉迪斯拉夫的思想感情,从任何方面看,我相信都是好的。说真的,昨天夜里我们一起讨论了许多问题。他对自由、人权和解放,具有与我相同的热情,在这正确的引导下,可以结出良好的果实————你知道,我是指在正确的引导下。我想,我能够使他朝着正确的航向前进。而且由于他是你的亲戚,我特别感到高兴,卡苏朋。”

    如果布鲁克先生所说的“正确航向”,比其他那些话含有更具体的内容,是指一种活动,那么卡苏朋先生但愿这项活动离洛伊克越远越好。他在资助威尔的时期,本来对他并无好感,现在他拒绝他的资助之后,就更不喜欢他了。这是我们的情绪中出现任何无能为力的嫉妒时,常有的行为法则。如果我们的能耐只是在地底下打洞,我们那位在地面上坐享现成清福的亲戚(当然,我们反对他是名正言顺的)却在暗中讥笑我们,那么,谁称赞他,也就是从侧面攻击我们。但由于我们心中还有一点天良,我们不能不择手段伤害他,宁可以德报怨,满足他的种种要求。为他签一张支票,使他不得不承认我们的优势地位,这能聊以冲淡我们的苦闷情绪。但现在,卡苏朋先生却一下子给出其不意地剥夺了这种优势(除了记忆中残留的那一些)。他对威尔的反感,并非来自一个年老力衰的丈夫通常所有的嫉妒,它有着更深的根源,是他毕生的奢望和不满所造成的。现在多萝西娅又出现在这中间,何况她作为一个年轻的妻子,自己也流露了一种指责非难的倾向,这就只能使原先隐晦的不满变本加厉,更显得突出。

    在威尔·拉迪斯拉夫方面,他觉得他对卡苏朋的厌恶也在滋长,这使他的感激逐渐减少,因而不断在内心为自己这种情绪辩护。卡苏朋讨厌他,他知道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面,就看到他的嘴边挂着憎恨,他的目光带有恶意,这种表情几乎跟宣战一样,已把过去的好意一笔勾销。他本来对卡苏朋十分感激,他的反感实际是从他娶这位妻子开始的。当然,一个人为自己受到的恩惠所产生的感激,是否应该由于另一个人受到了损害便让位于愤怒,这是一个问题。但不论怎样,卡苏朋娶了多萝西娅,这是他对她犯了罪。一个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致干出这种事;他愿意把衰老的身体蜷缩在洞穴里,这是他的事,但他不应该引诱一个少女,让她跟他一起待在洞里。“这是骇人听闻的,是用少女给他殉葬。”威尔说。他给自己描绘着多萝西娅内心的忧郁,仿佛在编写一支悲哀的乐曲。他绝对不能忘记她,他要密切注视着她,哪怕失去生活中其他的一切,他也要关心她,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奴隶在崇拜着她。不论对自己或别人,威尔都表现了一种————用托马斯·布朗爵士 [19] 的说法————“多余的热情”。道理很简单,他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女人,像多萝西娅那么强烈地打动他。

    威尔始终没有接到正式邀请,要他上洛伊克。当然,布鲁克先生充满信心,把一切看得很乐观,认为卡苏朋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心研究学问,想不到这些事,因此自作主张,带拉迪斯拉夫到洛伊克去过几次(同时在别处,一有机会,他也绝不忘记介绍拉迪斯拉夫,说他是“卡苏朋的年轻亲戚”)。尽管威尔并未与多萝西娅单独会面,他的到来已足以勾起她从前跟年轻人在一起的友情,使她对这个比她聪明,又似乎准备听命于她的人产生好感。可怜的多萝西娅,在结婚以前,她最关心的事从来没有在别人心头引起同样强烈的反应。我们还知道,在结婚以后,她也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享受到丈夫高不可攀的教导。有时她兴致勃勃向卡苏朋先生谈到一个问题,他听了只是露出不屑的脸色,好像她是在引述《拉丁文语录》 [20] 中的话,它的一切他早在童年已经背熟;有时他还会三言两语提一下古圣先贤或各派教士的类似思想,表示她的话无非老生常谈,不值一提;也有时他干脆明白告诉她,她的想法错了,并重申了她表示异议的那些话。

    可是威尔·拉迪斯拉夫从她的话中看到的意义,往往比她自己想到的还多。多萝西娅不是爱虚荣的女子,但她具有一个热情的女人的需要,希望她的话引起别人的兴趣,得到别人的同情和赞赏。由于这样,她与威尔见了面虽然讲话不多,这种见面本身便像在她牢狱的墙上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了外面阳光灿烂的天地。这种愉快也使她忘记了原先的恐惧,不再考虑威尔成为她伯父的客人后,她的丈夫可能怎么想了。关于这个问题,卡苏朋先生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是威尔却一心想与多萝西娅单独谈谈,他不能忍受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尽管但丁和贝亚德丽采,彼特拉克和露拉在人间的交往极少 [21] ,但时代改变了事物的比例,近来人们已宁可少写些十四行诗,多有些当面交谈的机会了。需要使策略变得无可非议,但策略受到怕得罪多萝西娅的限制。最后他发现,他需要在洛伊克画一幅写生画。一天早上,布鲁克先生坐了马车,要沿着洛伊克大路前往郡城,于是威尔拿了画册和折凳,要求让他搭车到洛伊克。他没有上主人的公馆,只是坐在一个地方作画,从这个位置上,只要多萝西娅出外散步,他就可以看到她,而他知道,她早上照例要作一小时的散步。

    但这策略给天气破坏了。乌云跟他作对,转眼之间布满天空,大雨倾盆而下,威尔只得上屋里躲雨。他自恃是亲戚,想不经通报,直入客厅坐等。但他刚进过道,便遇见了他的老朋友男管家,他说:“普拉特,不必讲我在这儿,我可以等到午餐时候。我知道,卡苏朋先生在图书室工作,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老爷出门了,先生,只有夫人在图书室里。我还是通报一声,让她知道你在这里的好,先生。”普拉特说。这是一个满面红光的人,喜欢跟坦特莉普谈天说地,还常常跟她表示一致的观点,认为夫人可能有些寂寞。

    “哦,那也好,天不作美下起雨来,使我不能再画了。”威尔说,心里快活极了,尽管装得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过不一会儿,他已走进图书室,多萝西娅露出无拘无束的甜蜜微笑,向他表示了欢迎。

    “卡苏朋先生去拜访副主教了,”她随即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他说不定要待多久。你是不是有事,特地来找他的?”

    “不是,我到这儿画画的,不巧天下雨,我只得进屋躲雨了。否则我不想惊动你们,我以为卡苏朋先生在家,我知道,他不喜欢人家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那么多亏雨把你送来啦。我见到你很高兴。”这些只是照例的客套话,但多萝西娅讲时,像一个不幸的孩子在学校里见到了亲人,显得那么诚恳真挚。

    “我实际还是专门为了看你来的,”威尔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促使他像她一样诚恳,他顾不及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想跟你谈谈,像以前在罗马一样。要是别人在场,谈起来就会不同了。”

    “是的,”多萝西娅说,用的是完全同意的明确口气,“请坐。”她自己在一张深灰色的矮凳上坐下了,背后是一排棕色的书;她的衣服很朴素,是用一种像白羊毛的薄料子做的,除了一枚结婚戒指,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就像她发过誓,要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似的。威尔坐在她的对面,离她两码远,日光照着他那明亮的鬈发,那清秀而又有些倨傲的脸,在这脸上,嘴唇和下巴构成了几条倔强的弧线。两人互相对视着,有如两朵刚刚开放的鲜花。多萝西娅一时忘记了丈夫对威尔那种难以理解的不满,只觉得这个人是能够听她讲话的,在他面前,她那干燥的嘴唇似乎得到了雨露的滋润,可以毫无顾虑地谈论一切了。这也难怪,她通过悲伤的岁月回顾以往,不免夸大了过去得到的安慰。

    “我常常想起你,我总觉得我很喜欢跟你再谈谈,”她立即道,“说来奇怪,上回我怎么会跟你讲了那么多话。”

    “这些话我还全都记得,”威尔道,心中说不尽的高兴,他相信,他面对的这个人是值得倾心相爱的。我想,他自己这时的心情便毫无保留,因为我们世人都经历过一种神圣的时刻,在这些时刻,人们总是对被爱者的完美无缺深信不疑。

    “从罗马回来以后,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学了不少东西,”多萝西娅说,“我能读一点拉丁文了,希腊文我也开始懂得一些。现在我能更好地帮助卡苏朋先生了。我可以替他打材料,从各方面协助他,免得他过多地使用目力。但是要做一个有学问的人是很困难的,我总觉得,为了掌握那些伟大的思想,人们往往不得不长途跋涉,以致到达终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不能领略它们的乐趣了。”

    “如果一个人有能力接受那些伟大的思想,那么在他衰老以前,应该就能超越它们。”威尔忍耐不住,脱口而出地说道。但是在某些方面,多萝西娅是与他一样敏感的,他发觉她的脸色变了,于是赶紧补充道:“不过确实,哪怕最好的头脑,有时为了构成自己的想法,也会弄得劳累不堪。”

    “你纠正了我的话,”多萝西娅说,“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我是想说,那些具有伟大思想的人,为了取得它们,往往是花了不少力气的。我早在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已常常意识到这点,因此我总觉得,要是我能用我的一生,帮助某个人完成他的伟大事业,减轻他的负担,我就心满意足了。”

    多萝西娅忽然提到自己生平中的这一点,纯粹是无意识的。她以前跟威尔谈话时,从未这么清楚地说明她结婚的动机。威尔没有耸肩膀,但由于缺乏肌肉活动这条出路,心里更憋得难受,因为他想到这美丽的嘴唇竟在吻那个神圣的骷髅,那个空心的神龛。不过他还是得多加小心,不能让这些思想泄露出来。

    “但是你的帮助可能太多了,以致弄得自己过于疲劳,”威尔说,“你关在屋里的时间不少吧?我看你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卡苏朋先生还是雇一个秘书的好,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他可以分担他的一半工作。这对他的帮助更大,你只要为他办一些轻松的事就成了。”

    “你怎么能那么想?”多萝西娅说,表现了一种万万不能同意的态度,“我觉得,要是我不能在事业上帮助他,我就没有幸福可言。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在洛伊克没有事做。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多多帮助他。而且他反对雇秘书,今后请你别再提这事。”

    “好吧,我一定不提,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情了。但我听到,布鲁克先生和詹姆士·彻泰姆爵士都表示过同样的愿望。”

    “是的,”多萝西娅说,“但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宁可我骑骑马,布置一下花园,修建一些新的暖房,这样消磨我的日子。我相信你能理解,一个人的心还有其他需要,”她又道,似乎有些焦急,“何况卡苏朋先生听到要雇秘书,便不耐烦。”

    “不过我的误解不是毫无根据的,”威尔说,“从前我时常听卡苏朋先生提到,似乎他想雇一个秘书。确实,他还表示,希望我能担任这个职务。但他发现我……我不适宜做这工作。”

    多萝西娅竭力想从这中间找到一个理由,为她丈夫那种明显的厌恶情绪辩解,于是她露出调皮的微笑,说道:“你对工作太缺乏恒心。”

    “一点不错。”威尔说,把头向后一仰,有些像一匹生气勃勃的野马。接着,旧日的怨恨又涌上了心头,使他不由得想在可怜的卡苏朋先生那张体面的脸上,再抹一点黑色,于是他继续道:“从那以后,我发现,卡苏朋先生不让任何人了解他的工作,知道他究竟在写些什么。他太会猜疑,这是对自己缺乏信心的表现。也许我一无所长,但是他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与他意见不同。”

    威尔不是不愿意自己始终显得宽宏大量,但我们的舌头只是小小的扳机,在我们还来不及考虑我们的意愿时,我们往往便不加小心地扳动它。何况不把卡苏朋不喜欢他的真正原因透露给多萝西娅,他觉得不能忍受。然而他说完以后,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这会引起她什么反应。

    但是多萝西娅镇静得奇怪,没像上次在罗马的类似场合那样,一下子便大发雷霆。原因是深刻的。她不再想对抗事实,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只是想使自己适应这些事实,看清它们的鲜明含义。她密切注视着她丈夫的失败,对他可能已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更为关心,因此目前她似乎向往着一条道路,在这条道路上,她的责任就是温柔体贴。再说,由于她丈夫不喜欢威尔,她又看不到这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只觉得这是亏待了他,因此她不能不对他格外宽容,对他那些不避嫌疑的话,也不忍心提出严厉的指责。

    她并不马上回答,只是望着地面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而且还是比较诚恳的:“卡苏朋先生对你的不满,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从这点来说,还是值得赞许的。”

    “不错,在家庭关系方面,他表现了正直的观念。我的祖母被剥夺了继承遗产的权利,这是不公平的,原因只是在婚姻上她没有走门当户对的路,尽管大家对她的丈夫无可指责,至多说他是波兰的流亡者,得靠教书糊口而已。”

    “我多么希望了解她的一切!”多萝西娅说,“我不能想象,她是怎么渡过从富贵到贫穷的困难的。我还想知道,她跟她的丈夫在一起是否幸福!他们的情形,你知道得多吗?”

    “不多,我只知道我的祖父是一名爱国者,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能讲许多种语言,懂得音乐,靠教授各种知识维持生活。他们两人都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我知道得不多,只听我母亲谈到过一些,但他先天具有音乐才能。我记得他走路很慢,手又细又长。我还记得,有一天他病了,我肚子非常饿,可是家里只有一小块面包。”

    “啊,这跟我的经历多么不同!”多萝西娅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两只手抱住了膝盖,“我从小一切都有,什么也不缺。但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卡苏朋先生那时不可能知道你。”

    “是的,但我的父亲向卡苏朋先生说明了一切,从此我才结束了饥饿的日子。不久以后,我父亲就死了,我的母亲和我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卡苏朋先生始终明确表示,照顾我们是他的责任,因为他的姨妈受到了不公正的粗暴待遇。这些你都知道,不必我再讲了。”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想告诉多萝西娅的却不是这些,那是哪怕与他从前对事物的认识也不完全相同的,这就是:卡苏朋先生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偿还欠他的债而已。威尔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不能允许自己有忘恩负义的意识。可是在感恩成为一种推理的时候,要避免它的约束是有不少途径的。

    “不,我不知道,”多萝西娅回答,“卡苏朋先生对自己的正直行为,从来是尽量避而不谈的。”她并未感到,她丈夫的行为遭到了贬损,相反,他对威尔·拉迪斯拉夫的态度是出于正义的要求这点,却在她心头留下了深刻印象。停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他从没告诉我,他接济过你的母亲。她还活着吗?”

    “不,她是四年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摔死的。很奇怪,我的母亲也是从她家中出走的,但不是为了丈夫。关于她的家庭,她从来不肯告诉我,只是说她抛弃了它,自谋出路————实际就是登台演戏。她有一对黑眼睛,一头波浪形的鬈发,她好像从来不会衰老。你瞧,我从父母双方都继承了叛逆的血统。”威尔最后说,露出开朗的笑脸,瞧着多萝西娅,然而她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前面,仿佛一个孩子第一次看戏那样。

    但过了一会儿,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我看,那是因为你自己有了叛逆精神,才这么寻找辩解的理由。我是指你对待卡苏朋先生的希望而言的。你应该记得,你没有满足他对你的期望。如果他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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