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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汤以寛仁之德伐夏吊民以有天下其善之所积者厚矣岂应一再传而遂亡哉故虽太甲欲败度纵败礼而终克终允德以守成汤之业此无他以汤之社稷有必存之理则虽太甲为之孙而终不亡也扶苏之仁厚而为秦始皇之子则秦若可以存矣然始皇虐用其民以残虐嗜杀而得天下其不善之所积者厚矣苟使扶苏立则秦未可以遽亡也故始皇崩于沙丘而扶苏卒以得罪重之以二世之暴戾而秦遂以灭此天实以秦之社稷有必亡之理则扶苏为之子而终亦不得存也论至于此则是天地报应之理虽若眇忽茫昧而不可晓及要其极致而究其所以然则不啻若影响之应形声可不戒哉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圗惟厥终拜手首至手也稽首首至地也既首至手乃复申头以至于地钦之至也臣之于君则有此礼太甲之于伊尹而拜手稽首者尽钦于师保故其礼如此蜀先主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太甲拜手稽首于伊尹是亦事之如父也非其事之如父则其放之也安得不怒其复之也安得而不憾彼商人之见其或废或立皆在其掌握亦安得而不疑也哉太甲既拜手稽首矣于是悔谢前过而述其自怨自艾之意以谓予小子不明于己之德丧其固有之良心而自致于不类不类犹不肖盖谓丧其德而失人道之正也诗曰克明克类惟克明然后能克类既不明于德所以自厎不类也惟其自厎不类故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王氏曰欲而无以节之则败度纵而无以操之则败礼欲而无以节之谓广其宫室侈其衣服之类纵而无以操之谓惰其志气弛其言貌之类此说比先儒为长要之多欲者必纵肆纵肆者必多欲不类之人必有此二者之失故其至于败度败礼而不自反则召罪戾于其身也速戾于厥躬盖指放于桐宫之事也孽灾也违逭皆逃避也天作孽谓已无以致之而其灾出于天之所作者盖无妄之灾也此则可以违避若乃欲败度纵败礼则是自作之灾孽也其召戾于厥躬必矣此则不可逃矣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遂引此言为证盖为国家者苟有畏危亡之心常思兢兢业业以维持之而我无以致危亡之道则虽有天作之灾吾犹可恐惧脩省而避之苟其咎自我作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于是自取之而已其危亡之至岂可得而逃哉孟子之言所以申明太甲之意以谕后世也太甲云我之所以速戾于厥躬者盖自作之咎既往者背违师保之教训不能脩德于其初矣尚有赖于伊尹正救之德圗谋其终以逭夫自作之孽也盖于是始知伊尹之忠而望其啓沃即序所谓思庸者也夫伊尹云太甲克终厥德盖以谓皇天眷佑有商之所致至太甲言其不明则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不以其所不明者归之于天何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古之人所为非其力之所能致者然后归之于无可奈何而委分于天如伊尹之于太甲能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之至于不改又谆谆而诰戒之至于又不改则营桐宫而居之其所以自尽者能如是而已矣至于克终允德则非伊尹之所能必也而太甲遂能克终允德岂非天乎若夫太甲之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实自为也岂莫之为而为之者哉实自致也岂莫之致而至之者哉故其孽皆自作之孽而不可以归于天也如以自作之孽而归之于天则人事废矣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受曰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罔敢知吉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廸率典而纣答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夫祖伊言天之命而纣亦言天命祖伊乃以为纣责命于天而深陈其不可者盖命非人主之所言也安危存亡之势皆于己取之而已矣苟为责命于天而谓已无预乎事则无复有悔过迁善之心矣若夫人臣之于君虽在我者能尽夫为臣之道而从与不从在夫君从之则安且治不从则危且乱从与不从之间而治乱安危分焉非己之所能必也伊尹之言太甲从之者天也祖伊之言纣不从之者亦天也故二子可以言天若太甲与纣不可以言天矣太甲以为自作孽遂终厥德纣以为我生不有命在天故至于亡学者观诸此则可以知天命之所自出矣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协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惠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恱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王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聦朕承王之休无斁伊尹于是而尽敬于太甲拜手稽首以致其言而又陈其所以告戒之意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辞逊之心人皆有之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人有仁义礼智也岂以独善其一身而已哉其心扩而充之使其四端之充实辉光发见于外使四海之人咸受其赐然后为能尽其性之所固有此古圣人之治天下所以始于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以修其身矣而遂举斯心以加诸彼至于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也太甲之居于桐宫既能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其于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者亦已悔而不复为矣于是伊尹以冕服奉之以归于亳始践天子之位于是时也既能处仁迁义则是既以伊尹之训正心诚意以修厥身而成其允德矣故在夫以其仁义礼智之实扩而充之使天下咸受其赐然后为能尽为君之道是以伊尹于其始践位既言君之与民其势相须以生盖其为皇天之所眷佑克终允德以为万世无疆之休矣于是又欲善推其所为以惠及斯民也故遂告之曰人君之正心诚意以修厥身必使允行之德协于羣下之心然后可以为明后也苏氏曰允德信有德也下之协从从其非伪者盖欲天下中心恱而诚服苟非其德出于固有之诚心未有能至者既言其理之如是于是又以祖成汤之允德所以协于下者发明其意而尽其义也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于掌上盖先王之治天下所以能使天下中心恱而诚服者无他惟其不忍人之政出于不忍人之心而已其爱养百姓之心惟恐一夫之失其所视民之有困穷而无告者哀矜恻隐若已实致之于困穷之地者故其爱惠之心也若子然既视之若子矣岂有不能尽其所以抚字鞠育之道哉故困穷之民先王之所以受天命之本于困穷而能子惠之则其深仁厚泽无所不被盖可见矣惟其子惠及于困穷则斯民信其有爱人利物之心矣故服其命令而罔有不恱也罔有不恱则欲以为君矣故当时与汤同为诸侯者皆邻并而有邦矣汤所有者惟亳之民以汤为君者亦惟亳之民今也汤之德惠及困穷故邻国之民非汤之所有者亦皆以汤为君而望其来曰徯我后后来无罚盖是时诸侯之邦皆化于桀之虐政峻法以荼毒斯民民坠涂炭不获保其生而汤之在亳独以仁政至于困穷之民无不被其泽者其深仁厚泽虽其所施者未出于亳邑而其恻怛爱民之意已固结于天下故邻国之徯之也曰我后之来其无刑罚也必矣此其所谓允德协于下者也予窃以谓孟子之游诸侯大率用此意盖是时诸侯皆以暴虐为政非使民以攻战则厚赋敛以虐之严刑罚以胁之孟子之意以谓今之诸侯苟有行仁政者则诸侯之为暴虐者皆为之驱民而归之矣故曰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又曰彼夺其农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又曰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大凢此皆伊尹所谓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之意也惟汤之子惠困穷而其允德协于下其见于已然之效者如此今也太甲继之既能处仁迁义克终允德矣将欲扩而充之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亦如成汤之时岂有他哉惟在勉之而已故继之曰王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谓惟其不豫怠以勉其德则至于成汤亦不难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汤之所以懋其德者其新之又新也如此岂有一时之豫怠也哉故欲懋乃德则当视乃祖之所以又日新者无时豫怠则其德愈崇而民无不被其泽矣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聦此又告之以懋乃德之实也为汤之子孙而欲懋其德以子惠困穷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苟非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其安能使其民被其泽哉故其上承祖宗之托则其奉之也不可不思孝下膺臣民之归则其接之也不可不思恭奉先思孝则能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矣接下思恭则能子惠困穷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矣然人君以眇然之身处于九重之上垂旒蔽明黈纩塞聦而欲尽知四方情伪以子惠其困穷非其聦明足以察见人情之好恶则其闻见止于耳目所接之地而已故又在夫明足以视逺聦足以听德然后为尽明曰视逺聦曰听德者唐孔氏曰视戒见近迷逺故言视逺听戒背正从邪故曰听德各准其事相配为文此说是也而未若林子和之说为善子和云高其目所视者逺然后可以为明下其耳所听者德然后可以为聦此盖言聦明之用其所施者有不同故也既能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则为君之道尽矣其能扩而充之者斯可以协于下矣伊尹之所以望大甲者既得之矣故终之曰朕承王之休无斁言我承王之休美无有厌斁者也

    太甲下       商书

    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

    申重也伊尹于是重诰于王以尽其所以警戒之意盖优游餍饫欲其入之深而不背也书之六体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虽曰其体有六亦无截然为谟为训为誓为命之理盖其体亦有相参混者如太甲三篇与伊训皆是伊尹训太甲言盖皆训体也而此篇曰伊尹申诰于王则训之与诰义亦相通盖此二字亦皆是有所警戒之意无逸曰古之人犹胥训诰则是二字之义盖不相逺学者于此尤不可以穿凿通之也呜呼者叹而发其辞也古人有言曰善亦何常师之有蹈之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惟善与不善之无常也故太甲始也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可谓其心为小人之归矣而其一旦幡然而改则遂能克终允德以听伊尹之训已此有以见其不善之无常也然虽幡然改于不善而徙夫善而其中人易流之性常为放僻邪侈之所变迁安能保其终不至于弃其善以从于不善也故伊尹惧夫善之无常也则为之称道夫天人神鬼所以祸福吉凶向背之际惟在善不善之间盖所以警动其恐惧修省之意而欲成其克终之善也惟天无亲民罔常怀鬼神无常享盖言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皆无常也其所以无常者盖有德则亲之怀之享之无德则不亲不怀不享矣故曰克敬惟亲怀于有仁享于克诚盖谓惟有德则可常也敬仁诚皆是有德之名但变其文耳惟天与鬼神之所亲享民之所怀其无常也如此则人君所处之天位可谓难矣其所以难者盖有德则治否德则乱故也所以德惟治者以与治同道罔不兴故也所以否德则乱者以与乱同事罔不亡故也治曰同道乱曰同事言治之难而乱之易也苏氏曰尧舜让而帝子哙让而絶汤武行仁政而王宋襄行仁义而亡与治同事未必兴也必同道而后兴道同者事未必同也周厉王弭谤秦始皇禁偶语周景王铸大泉王莽作泉货纣积钜桥之粟隋炀帝洛口诸仓其事同其道无不同者故与乱同事无不亡矣此说为尽大抵伊尹之诲太甲每告之以成之甚难而坏之甚易故始之所训者则谓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至此又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欲与治同道非大德不可也苟与乱同事以不德之小者足以坠厥宗矣此皆伊尹至忠之训也夫与治同道则兴兴之之难也如此与乱同事则亡亡之之易也如此将欲同其所以治之之道而不同其所以乱之之事者无他惟在谨其所与之人而已所与者君子固与治同道矣所与者小人则与乱同事矣能终始之际谨其所与君子而不使小人得以乘间而进惟是明明之主明明者明之至也

    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

    荀子曰治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自古治乱之所生必自夫君子小人进退之间然人主即政之始锐意于治则往往多用君子及其享富贵之日乆骄纵之心日生而忘其祸乱之机故每至于用小人小人既用则天下由是乱矣盖始用君子而卒用小人者此中材庸主之通患也故其国家亦皆始治而终乱且以唐室观之高宗始与长孙无忌禇遂良则治终与李义府许敬宗则乱明皇始与姚宋则治终与李林甫杨国忠则乱德宗始与崔祐甫则治终与裴延龄卢杞则乱宪宗始与杜黄裳裴度则治终与皇甫镈程异则乱此数主者始终之际其用君子小人相反如此而治乱之应亦如影响之不差则是安危存亡之机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太甲虽能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然而亦安能保其终不与小人以至于乱天下者哉夫以尧舜之圣聦明睿智出于天纵其不惑于小人也必矣然犹且忧驩兜迁有苗畏巧言令色孔壬况如太甲中材之主也伊尹论君子小人之无常治乱之难易而緫结之曰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使太甲知夫安危存亡之本以克慎厥终古所谓一言而兴邦者此类之谓也伊尹既论天人向背之理与夫治乱难易之势以致其所以诰戒之意然犹未足以尽其义也又称夫其祖成汤知夫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不可常也有德而与治同道则治无德而与乱同事则亡治乱兴亡之际如此其不可恃也故于是勉敬其德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慎其所与于终始之际无时豫怠是以自七十里兴而伐夏吊民以有天下创业垂统贻子孙万世之法为啇家之太祖克配上帝之祀也孝经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古者祭昊天上帝必以其祖考之肇造基业者为之配盖所以极其尊严之道而尽其孝敬之仪周之祀明堂以文王配则商之祀以成汤配盖可知也此曰克配上帝盖是指其庙为太祖而克配食于上帝之祀也必言其克配上帝者盖创业之君其德至于配食上帝之祀则是其始终之际懋敬厥德者至是而成矣贾谊陈治安之防谓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大抵论人主之盛德必至于鸿名熙号与天地宗庙之祀相为无穷然后为至未至于是则天之所亲民之所怀鬼神之所享犹未敢自必其有常也惟汤之所以兢兢业业克终厥德也如此而太甲继其有令善之绪当夙夜庶几监视此成汤之所以懋敬者率而行之夫继世而有天下莫不承祖考之绪然有若仲康之世所承者太康之绪宣王之世所承者厉王之绪则其欲大有为于天下必也有所变更移易而治功不可以遽成太甲之所承者汤之绪可谓善矣嗣有善绪则其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长卿曰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厖洪易豊也宪度着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乎二后盖谓成王因文王之令绪故其成德如此其易也太甲之继成汤亦若是而已矣故为太甲者夫复何为哉惟监成汤之德以尽其持盈守成之志则何施而不可哉自此而下于是丁宁反覆告之以嗣守成汤之令绪持盈守成之道也夫成汤之所以懋敬厥德至于克配上帝者夫岂于一日之间袭而取之哉盖由其明夫物之本末事之终始而知所先后故其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至于是也故伊尹欲太甲之监于成汤之懋敬厥德则首告之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盖以夫人之所以升高陟遐者喻修德者之不可以无渐也夫自下而升于高自迩而陟于遐皆由其跬歩而积之积跬歩而不已极其所如往而无跬歩之阔焉然后能至未有不积跬歩而能至者故中庸论君子之道亦以谓譬如行逺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盖进德修业之喻未有如此之切者成汤之懋敬厥德所以铭于盘盂之上以为朝夕之监戒而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诚知夫所以自修之道如升高陟遐然虽跬歩不可废也故太甲欲率乃祖之攸行亦惟见于躬行之实明夫先后本末始终之序如自下而升高自迩而陟遐不可以陵节躐等而无其序也

    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夫既以懋敬厥德如升高陟遐之不可以无渐然则其所当先者果何事哉下焉为亿兆之所倚赖一有轻之之心则乖离之衅生矣故必难之而后可难之者深思逺虑惟恐一夫之失其所也上焉为祖宗之所付托一有安之之心则乱亡之机兆矣故必危之而后可危之者戒慎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氷惟恐有一朝之患也无轻民事惟难则民事日益修无安厥位唯危则天位日益安矣夫人君所以懋敬厥德自其始而慎之以至于终不越夫此二者而已故继之曰慎终于始言欲谨其终必于其始谨之始之不克谨终亦无可见之效矣如升高者必自下而慎之如陟遐者必自迩而慎之不慎其自下自迩而能至于高与遐者未之有也然自古人君之治天下处于持盈守成之世亦莫不欲重民事保天位以终始其德然往往或至于忽民事而不念以危其位则有始而无终者无他继体守成之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危未尝知哀未尝知惧处富贵之极不知下民之疾苦虽自力于为善而至于享逸乐之乆海内治安上恬下嬉廓然无事则往往好人之顺已而恶人之逆已于是謟防之言日进而忠鲠之义不闻此民事之所以日忘而天位之所以日危而德之所以不终也如唐明皇即位姚宋为相姚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宋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遂成开元之治及其太平日乆一惑于声色玩好尽忘其平日好贤乐善之心于是张九龄以忠直见疎而李林甫杨国忠以谄佞获用一旦渔阳窃发四海横流而犹不悟观其与裴士淹论宰相贤否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容耳彼宋璟者乃明皇初年赖其忠直以致太平者也至其狎习于小人逊志之言而逆耳之諌乆不接于耳也则指之为卖直而不自知呜呼明皇未足道也以唐太宗之英睿盖天锡之勇智而又躬冒矢石防履艰难以有天下然至其治定功成之后其从善纳諌之心亦寖以陵替故魏郑公曰陛下贞观之初导人使諌三年以后见諌者恱而从之比三年强勉受諌而终不平也夫始也导人使諌是惟恐人之不逆其志也及其强勉受諌而终不平则是欲人之逊其志矣此实溺于宴安之习无敌国外患以儆其寅畏之心则其好人之顺已而恶人之逆已者是人情之常也而非魏郑公日陈其不克终之渐以类戒之则其至于追咎忠諌之人以为卖直取名如明皇天寳之乱亦不难也太甲之居于桐宫困于心衡于虑而作也虽既能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已而伊尹惧其安于逸乐之乆则或至于好人之顺已恶人之逆已以寖不克终故告之以慎终于始矣又继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盖告之以听言之道也有言逆于汝心是拂耳之言也拂耳之言不可以逆已而遂怒之必以其言而求诸道使其言果合于道则固忠直之言也虽逆耳而当从之也有言逊于汝志是顺耳之言也顺耳之言不可以从已而遂喜之必以其言而求诸非道果非道则固谄防之言也虽顺耳而当拒之也逆顺之际不徇吾好恶之情而一断之于道则君子得以伸其忠小人无所容其奸矣此终始谨厥与之要渐也然言之逆顺必以道而求之苟其心不断然知夫道与非道之为异则或至于以道为非道而以非道为道矣欲知道与非道之异而不惑于是非则奈何亦不过乎慎思之力行之而已故伊尹于是又叹其难而曰弗虑则不获盖欲其深思之也弗为则不成欲其力行之也慎思力行则虑而获矣为而成矣此一人所以元良也元良言其大也一人大善则知道与非道之别故逆耳之言不可以情拒之顺耳之言不可以情受之如此则君子在位而小人不得容其谗佞于其间此万邦所以正也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一人元良万邦以正之谓也至于一人元良万邦以正则伊尹之所以期望于太甲者尽于此矣彼太甲能事斯言躬行以懋敬厥德而慎之于终始之际则能灼知君子小人之情状而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必不得行彼小人之类进其尝试之说以变乱先王之政刑者将无隙而入矣故终之以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言先王之旧政可以为万世常行之道惟小人之辩言为能乱之君不信辩言则旧政不乱矣太甲能不以辩言乱旧政则离师傅而弗反矣故伊尹得以遂其功成身退之志不以宠利居成功而引身告老以归也君罔以辩言乱旧政则君之道得矣臣罔以宠利居成功则臣之道得矣君臣各得其道则我商家可以保其永乆之年信有休美于无穷矣自古膺受遗托孤之任其进退之际可谓至难矣盖其德之可以托六尺之孤必也耆年宿德为一世之老成人然后可以服天下之心故其至于功成事定也以其年齿论之则可以告老而归而以事势观之则或未可以遽去者盖为幼主者类多血气未定趋舎未坚苟其德未能至于离师傅而弗反而吾则引身以去使小人得以乘隙而进则将至于辩言乱旧政而贻四方之祸矣故召公不恱周公之留辅成王而周公反覆再三言其所以不得不留之意者则其势未可以去则亦不得以宠利居成功为嫌也太甲之自桐宫而归也既能处仁迁义以克终允德矣而其当时内外协德无有异心上则无管蔡流言下则无顽民之不率教者伊尹之心度其必能终始谨厥与不以辩言乱旧政也故谆复明告以坚其心于申诰之时而遂示其所以引身求退之意盖如是而不能引身而去则为以宠利居成功矣昔霍光受武帝寄托辅翼少主昭帝即位方年十四而其时又有上官盖燕之徒怀异志而窥伺神器当此之时不可一日而无光也故方其不引身而去于昭帝之时其义为得至于宣帝之立年已长矣其聦明慈仁足以独当万机之势而守高皇之业光可以归政矣而犹执其权者累年宠盛势极卒成族灭之祸予尝以为光在昭帝之时是周召之势也在宣帝之时伊尹之势也伊尹不以宠利居成功而光居之所以为不学无术也

    尚书全解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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