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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r />     斯纳斯比太太显然很惊讶,态度软了一些,期期艾艾地问道,布克特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布克特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从他脸上看出,当他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却在谛听那封信是否已经找到——这样就使我非常激动,因为这时我已发觉那封信一定非常重要,“让我告诉你,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吧,太太。你去看看奥赛罗(1)是怎样做的,那就是你的悲剧。”

    斯纳斯比太太故意问这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布克特先生说。“原因是如果你不警惕,你就会有那样的下场。真的,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心里对这位年轻小姐还不大放心。可是,你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位小姐是谁?喂,你在我眼里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但是如果你要采取那种做法,就会由于力不从心而感到苦恼——你认识我,也记得上次在哪里见过我,记得我们当时在场的人谈了些什么。你说是不是这样?是的!那很好!这位年轻小姐就是那天说的那一位。”

    斯纳斯比太太对他所隐射的事情似乎比我明白一些。

    “还有那个愣小子——你们管他叫乔的——也正好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去;你认识的那个法律文件誊写员也正好被卷进去了;而你丈夫对这件事根本是不清楚的,可是也正好被卷进去了(就因为他最好的顾主——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的关系);总之,形形色色的人都被卷进去了。可是像你那样一个结了婚的而又有魅力的女人,竟会闭上眼睛(还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哩),用你那小小的脑袋去同墙壁碰。哎呀!我真替你害臊!(我希望伍德科特先生这时已经把信找到了。)”

    斯纳斯比太太摇了摇头,用手绢捂着眼睛。

    “再说,这就完了吗?”布克特先生兴奋地说,“不!让我们看看后来发生的事情吧。原来还有一个很可怜的女人也正好被卷到这件事里去了。她今天晚上到这里来过,有人看见她同你的女佣说话;交给那女佣一个纸条,只要让我得到这个纸条,我愿意当场付出一百金币。可是你干了些什么呢?你躲在一边,监视着她们;你明知道你的女佣有什么病,也知道她受了小小的刺激就会发作,可是你却突然把她抓住,样子那么凶,所以,天啊!她就被吓昏了,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她的话也许会挽救一条人命哩!”

    他把他的意思说得那么明白,我不禁握紧双手,同时感到天旋地转。但是我忽然又好了——伍德科特先生这时进来,把一张纸条塞在他手里,又出去了。

    “现在,斯纳斯比太太,你要是想弥补一下过错,”布克特先生把那张纸条看了一眼,便说,“那就应该让我同这位年轻小姐在这里单独谈几句话。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助隔壁厨房那位先生,或者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使那个女佣清醒过来,那你就赶快尽力去做吧!”斯纳斯比太太马上走了出去;布克特先生立刻把房门关上。“现在,亲爱的,你是不是很镇定,很有把握呢?”

    “是的,”我说。

    “这是谁的笔迹?”

    这是我母亲的笔迹,是她用铅笔在一张揉得又皱又碎、带着水印的纸上写的,勉强叠成一封信的样子,上面写明我监护人的地址,由我收阅。

    “你认识这笔迹,”他说;“如果你很镇定,能把信念给我听,那就请你念吧!可是每个字都请你念清楚。”

    这封信是在不同时候断断续续地写的。我念的内容如下:

    我到这个村子来,有两个目的:第一,如果可能的话,再见一见我的亲人——只是看看她,而不同她说话,也不让她知道我就在附近。另一个目的是,躲避人们追寻我的下落,隐匿自己的行踪。不要责备那个死了孩子的妈妈与我合谋。她之所以帮助我,是因为我再三向她保证,这样做对我的亲人会有好处。你还记得她那个死去的孩子吧。那两个男人是我花钱买通的,但她给我帮助却没有要钱。

    “‘我到这个村子来’这一段是她在村里写的,”我的旅伴说,“这正好证实我的猜测。我猜对了。”

    下面一段是另一次写的:

    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花了很多时间;我知道我不久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这些街道真难走啊!我现在除了一死,再也别无他求。我离家时,还有一个更坏的打算;但我已放弃这个念头,因而没有使自己罪上加罪。雨雪交加的严寒天气以及长途跋涉的疲劳,本足以使我惨死街头;但我虽然受到这些折磨,也还是有其他死因的。我以往赖以自恃的一切现在都已化为乌有;我将死于恐惧和良心的谴责。

    “勇敢些,”布克特先生说,“只有几句话了。”

    这些话也是另一次写的。从字迹来看,这仿佛是在黑暗中写成的:

    我已尽最大努力隐匿我的行踪。我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不至于带给他一点耻辱。我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人认出我的身份,现在我就要同这个纸条分手了。过去我常常想念一个地方,如果我还能走那么远,我将在那里长眠不起。永别了,宽恕我吧!

    布克特先生用胳臂扶着我,让我轻轻坐在椅子上。“振作起来!请不要怪我对你苛求,亲爱的;可是只要你觉得能办到的话,那就请你穿好袜子,做好准备。”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但他把我留在屋里坐了很久,于是我就为我那不幸的母亲祈祷。他们大家都忙着对付那个可怜的女佣,我听见伍德科特先生在指挥他们,而且常常同她说话。后来,他同布克特先生一同进来了;他说,同她说话时需要和气,这是很重要的,因此,他觉得不论我们想了解什么情况,最好是由我去问。现在只要安慰她而不吓唬她,她就能够回答问题。布克特先生说,这些问题是:她怎样得到了这封信,她同给她信的人谈了些什么,而那个人又到哪里去了。我尽力记住这些问题,然后便同他们走到隔壁房间里去。伍德科特先生本来打算留在外边,但在我的恳求下,和我们一同进去了。

    那个可怜的女佣坐在地上,因为刚才他们让她躺在那里了。大家围着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好让她不致感到闷气。她长得并不漂亮,显得很弱、很可怜;她的相貌倒是端正的,只是神色忧郁,而且脸上还带着一点疯癫的样子。我在她身边跪下,把她的头靠在我肩上;于是她就用胳臂搂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可怜的姑娘,”我说,一边把脸贴着她的前额;因为我这时也哭了,而且浑身颤抖,“我们现在来麻烦你,似乎太忍心了,不过,许多事情都要等我们了解到关于这封信的一些情况才能决定,而这许多事情我就是跟你说一个钟点也说不完的。”

    她开始用一种挺可怜的口气说,她没有一点害人的意思,真是一点也没有啊,斯纳斯比太太!

    “我们都相信你的话,”我说,“可是请你告诉我是怎样得到这封信的。”

    “好,亲爱的小姐,我一定告诉你,而且老老实实地说。我真的要老老实实地说,斯纳斯比太太。”

    “我相信你,”我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在天黑了好久以后——很晚的时候——出门去办事,亲爱的小姐;我回来时,看见有个人正抬头望着我们的房子。她样子很平常,一身都是泥水。她看见我正要进门,就把我叫回去,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里?我说是的,于是她说她只认识这里一两幢房子,刚才迷了路,找不到要去的地方。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呢?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她没有同我说什么害人的话,而我也没有同她说害人的话;真是这样,斯纳斯比太太!”

    现在势必要她的主妇说几句安慰的话,才能使她平静下来;而她的主妇,我今天必须说,也确实带着一种悔悟的态度这样做了。

    “她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我说。

    “找不到!”那个姑娘摇头说,“找不到!再说,她身子很弱,一瘸一拐地走路,那样子真惨,真可怜!斯纳斯比先生,如果你看见了她,我知道你一定会给她一个两先令半的银币!”

    “是的,嘉斯德尔,我的孩子,”他说,开始的时候,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我想我一定给她。”

    “可是她很会说话,”这个女佣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听了简直叫人心酸。她问我认不认得到坟地去的路?我问她哪个坟地。她说就是那个埋葬穷人的坟地。于是我告诉她,我以前是个穷孩子,坟地是按教区分的。可是她说,她指的那个坟地离这里不远,前面有个拱道和石级,还有一扇铁门。”

    当我注视着她的脸,鼓励她往下说的时候,我发现布克特先生听了这句话,禁不住露出一种惊慌的神色。

    “啊!我的天,我的天!”这个女佣叫了起来,双手使劲把头发向后拢去,“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呢!她说的坟地就是埋葬那个服安眠药自杀的人的坟地——斯纳斯比先生,这是你那次回来告诉我们的——那次把我吓得要死,斯纳斯比太太。啊!我又害怕起来了,搂着我吧!”

    “你现在好多了,”我说。“我很希望你讲下去。”

    “是的,我要讲,一定往下讲!可是您别跟我生气,好小姐,因为我的病很重。”

    跟她生气?唉!可怜的姑娘!

    “好吧!我这就讲,我这就讲。后来,她问我能不能告诉她怎样到坟地去,我说能,就教她怎样走;她对我看着,可是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身体直往后摇晃。接着,她把信拿出来给我看,告诉我说,如果她从邮局寄,信上的字会被擦掉,人家就不会管,这信也就永远也寄不出去;她问我能不能收下这封信,替她送到那个人家,由那里的人给我钱?我那会儿说,如果不碍事,我愿意送;她说不碍事。我把信收下了;她说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我,我说自己也很穷,所以什么也不要。最后,她说,愿上帝保佑你吧!就走了。”

    “那么,她真到——”

    “是的,”那个女佣料到我会这样问她,便喊道,“是的!她就朝着我指的路走了。后来,我进了门,斯纳斯比太太不知从后面什么地方走出来,抓住我,把我吓坏了。”

    伍德科特先生很体贴地把她从我怀里拖开。布克特先生替我穿上大衣,我们立刻走上街去。伍德科特先生犹豫起来,但我说:“请你现在不要离开我们!”布克特先生也说:“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也许需要你帮忙;不要耽搁时间了!”

    因为当时心里很乱,我现在已想不起一路上是怎样走去的了。我只记得当时既不是黑夜,又不是白昼;天已破晓,但街灯还未熄灭;同时雨雪霏霏,街上尽是泥水。我还记得有几个行人冻得瑟瑟缩缩,记得所有的屋顶都是湿的,而沟渠和水槽也被堵住或胀裂了;记得我们走过一堆堆被踩黑了的雪,穿过狭小的胡同。同时,我也记得当时仿佛还听见那个可怜的女佣在我身边讲话,感到她还靠在我的怀里;记得那些肮脏的房子都变成了人的形状,对着我看,那些大水闸好像在我脑海里或者在天空中忽开忽闭;一切虚幻的景物都变得比真实的东西更加具体。

    最后,我们在一个黑暗、肮脏的拱道里站住。前面的一扇铁门上,亮着一盏灯,微弱的晨曦这时正渐渐地渗进去。铁门关着,里边是坟地,这是一个阴森可怕的地方,笼罩在里面的夜色慢慢地淡下去,但我还能隐约望见累累的荒坟和残缺的石碑;坟地两旁是一些肮脏的房子,有几个窗户还映出幽暗的灯光,而外边墙上则布满一层厚厚的、像病菌似的霉苔。在铁门前的石级上,躺着一个女人,全身浸在这个地方流出的或溅出的污浊的雨水中,当我看出这女人就是那个死了孩子的妈妈——珍妮,我感到又怜悯又恐惧,不禁叫了起来。

    我跑上前去,但他们却拦住了我,而伍德科特先生非常恳切地,甚至声泪俱下地劝我听布克特先生讲几句话再到她身边去。当时,我想我接受了他的意见;现在,我敢肯定一定是那样做了。

    “萨默森小姐,你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她们在村子里交换了各自穿的衣服。”

    她们在村子里交换了各自穿的衣服——我能够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也明白这句话本身的意义;但我却不能拿它同任何别的事情联系起来。

    “于是她们一个人往回走,”布克特先生说,“另一个人则继续往前走。而往前走的那一个,也只是按照商量好的路线走了一段来迷惑人,然后就转身穿过田野,回家去了。你再想一下看!”

    我也能够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但我丝毫不能理解它的意义。我看见那个死了孩子的妈妈躺在前面的石级上。她躺在那里,一条胳臂挽着铁门的栅栏,仿佛要搂抱着它。她不久前还和我母亲谈过话,可是现在却躺在那里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躺在那里,已经没有知觉,听任风雪的吹打。她曾经替我母亲送过信,因此,也只有她才能提供有关我母亲下落的线索;我们势必要靠她向导去挽救我那下落不明的母亲,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与我母亲有关的原因,她现在竟变成这副样子,也许已经无法挽救了;她这样躺在那里,可是他们却不让我走上前去!我看见——然而却不能理解——伍德科特先生脸上露出的那种严肃而又同情的神色。我看见——然而却不能理解——他在布克特先生胸口上推了一下,叫他不要往前走。我看见他站在寒风中,脱掉帽子,仿佛在向什么东西致敬。但我对所有这些行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听见他们俩这样交谈着:

    “让她到跟前去好吗?”

    “最好是让她去。应该让她的手先去摸她,因为她的手比我们的手更有权利!”

    我走到铁门,弯下身去。我扶起她那沉重的头,把那湿淋淋的长发分开,把脸转过来。想不到这就是我母亲,全身冰冷,早已死了。

    * * *

    (1) 莎士比亚《奥赛罗》一剧中的主角,因怀疑妻子不贞,将她杀害。事后弄清真相,由于愧恨而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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