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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其中没有一句不是真话。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让我自己辩护,我真打算把它从头至尾念一遍。直到现在我还希望将来能有这样的机会;不过,关于这个案件,我不再坚持要按照我的意见去办,不论将来的发展如何,我都答应您决不坚持。”

    现在由于问题已经得到圆满解决,而探狱的时间也将结束,贝格纳特太太便提出说,应该走了。老管家恋恋不舍地把头靠在她儿子肩上,而骑兵也一再用他那宽阔的胸膛去拥抱她。

    “贝格纳特太太,您现在陪我妈上哪里去呢?”

    “我到德洛克公馆去,亲爱的。我有点事,必须马上去办,”朗斯威尔太太答道。

    “你用马车把我妈平安地送到那里,好吗,贝格纳特太太?其实,这也不必问,您当然会送她的!”

    说得一点也不错,贝格纳特太太又用伞把他捅了一下。

    “请您陪她去吧,老朋友,我非常感激您。请您代我吻一下魁北克和马耳他,向我的教子问好,使劲握一下大木头的手,最后,还让我亲您一下,但愿这一吻值一万金镑!”骑兵说完以后,在贝格纳特太太那个晒黑了的额头上吻了吻,接着,牢房的门又把他关在里面了。

    老管家好意劝贝格纳特太太继续乘马车回家,可是贝格纳特太太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当马车到了德洛克公馆,她高高兴兴地下了车,搀着朗斯威尔太太走上台阶,同她握握手,便徒步离开了;不久,她就同全家欢聚,并且动手洗菜,仿佛没发生过刚才那回事似的。

    德洛克夫人正在上次同图金霍恩先生最后见面的那个房间里坐着;她仍旧坐在上次那个座位上,望着他上次站在炉边地毯上从容打量着她的那块地方;这时,有人敲了一下房门。谁呀?朗斯威尔太太。可是朗斯威尔太太为什么突然进城来呢?

    “出事啦,夫人,很不幸的事。啊,夫人,您能让我同您说几句话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新的事情,使这个冷静的老太太哆嗦得这么厉害?夫人往往以为她比自己快活得多,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这样吞吞吐吐地说话,而且用这种异常的猜疑眼光看着她呢?

    “怎么回事啦?坐下来歇一歇再说。”

    “啊,夫人,夫人!我找到了我的儿子——最小的儿子,他在很久以前离家当兵去了,可是现在却被关在监狱里。”

    “是因为欠债吗?”

    “啊,不,夫人。要是欠债,不管多少,我也乐意替他还的。”

    “那么,究竟为什么被关进去呢?”

    “他被控告杀人,夫人,其实,他同我一样,是无辜的。他被控告谋害图金霍恩先生。”

    她的这种眼光和恳求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走到她身边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什么信?

    “德洛克夫人,亲爱的、好心的、仁慈的夫人,您一定会有一颗同情我和宽恕我的心。我在您出生以前就到德洛克家来了,我对这家人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请您想想,我那亲爱的儿子这次被控告真是冤枉啊。”

    “我并没有控告他呀。”

    “不,夫人,不是说您控告,而是别人控告。现在他关在牢里,处境很危险。啊,德洛克夫人!如果您能说一句话,帮助他洗清罪名,那就请您说吧!”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幻想?她究竟以为她所恳求的那个人有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够洗清他的嫌疑罪名,假如这种罪名是冤枉的话?夫人那双美丽的眼睛带着一种惊异的、几乎是恐惧的神色看着她。

    “夫人,昨天晚上,我离开切斯尼山庄,我这么大的年纪,出来找我的儿子。昨天晚上,‘鬼道’上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过,而且非常响,这是我多少年来没有听见过的。每天晚上,天黑以后,您的房间里总有这种回声,可是昨天晚上的回声特别响。而且,夫人,昨晚天黑以后,我还接到了这封信。”

    “什么信?”

    “请您别响!别响!”老管家向周围看了看,很害怕地小声答道,“夫人,这封信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说出去。我不相信信里说的话,我知道这决不是事实,我敢保证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不过我的儿子现在很危险,您一定要可怜可怜我。如果您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任何事情,如果您有什么怀疑或线索,如果您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那么,亲爱的夫人,请您为我着想,放弃那些理由,把您所知道的事情公开出来吧!我想我只能这样求您帮忙了。我知道您不是一位狠心的夫人,但是您一向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不要别人帮助,而且跟朋友们也不接近;可是所有崇拜您这位美丽而又高贵的夫人的人——他们确实对您很崇拜——都认为您高不可攀,不容易接近。夫人,也许您由于高傲或气愤而有某种理由不愿说出您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恳求您替一个忠心耿耿、终生服侍她所热爱的那个家庭的仆人考虑一下,发发慈悲,帮她洗清她儿子的罪名!夫人,好心的夫人,”老管家非常真诚而坦率地恳求道,“我是个下贱的仆人,而您天生就是那么高不可攀,因此,也许不能体会我对我儿子的感情;可是我对他的感情很深,所以冒昧到这儿来向您恳求,如果在这个叫人提心吊胆的时候,您能替我们伸冤或主持公道的话,千万不要因为瞧不起我们而置之不理呀!”

    德洛克夫人一声不响地把她搀起,把她手里的信拿了过去。

    “要我现在看吗?”

    “您等我走了以后再看吧,夫人;到时请您不要忘记我认为您可以给我的那种帮助。”

    “我知道我是无能为力的。而且关于你儿子的事,我也没有什么保留,我从来没有控告过他。”

    “夫人,等您看了信,您就会觉得他受了冤屈而更加可怜他的。”

    老管家把信留在夫人手里就告辞了。其实,从夫人的天性来说,她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且当她看见那个老管家向她那样苦苦哀求,本来也会产生很大的同情的。但由于她长期习惯于克制自己,不让真情流露;同时也由于她为了个人目的而在那个破坏一切情感的圈子里混久了,从而沾染了它的习气,把内心的真实感情当作珍宝似的隐藏起来,不论别人是善是恶,富有同情心或生性冷酷,敏感或麻木,表面上都用同样的冷淡态度加以对待;她向来是连惊讶的神色也不露出来的,但是今天,她露出来了。

    她拆开了信。里面是一张铅印的传单,叙述发现图金霍恩先生胸部中弹、俯卧在地的情况;下面还写着“德洛克夫人是凶手”的字样。

    这张传单从她手里掉到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过多长时间才把它捡起来;可是就在它掉到地上时,却有个仆人前来通报,说是有位名叫格皮的年轻人要见她。那个仆人也许把这句话说了好几遍,因为在她明白他的意思之前,这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地响。

    “请他进来!”

    他进来了。这时,她手里拿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信,正努力使自己撩乱的心情安静下来。在格皮先生看来,德洛克夫人现在的神态和以前一样,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高傲而又冷淡。

    “夫人也许一开始不会原谅一个向来不受欢迎的人前来拜访——关于这一点,我毫无怨言,因为我必须承认,从表面上看,您没有什么特别理由需要对我这个人表示欢迎;但我希望一旦把来访的动机向夫人说明,夫人也就不会怪我了,”格皮先生说。

    “那就请说吧。”

    “谢谢夫人。首先,我应当向夫人表明一下,”格皮先生坐在椅子边上,把帽子放在脚边的地毯上,“萨默森小姐(她的倩影,正如我以前向夫人所说的那样,曾一度印在我的心上,但后来由于无法控制的情况而消逝了),曾在我上次拜访夫人之后对我说,她特别希望我不要采取任何与她有关的行动。由于萨默森小姐的愿望在我眼中就是法律(在我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当然另作别论),因此,后来我再也不想有这样荣幸的机会来拜访夫人了。”

    “可是现在又来了,”德洛克夫人沉着脸提醒他说。

    “是呀,我又来了,”格皮先生承认说。“我的目的是想私下告诉夫人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她要求他尽量把话讲得简短一些。

    “我也尽量提请夫人特别注意,”格皮先生有点委屈地答道,“我到府上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私事,同时也没有考虑到个人利害。如果不是因为我对萨默森小姐所作的诺言,而且决心恪守不渝的话——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再来踏脏府上的门槛,而且宁死也不愿上门的。”

    格皮先生这时乘机用手把头发弄得竖了起来。

    “只要我提醒一句,夫人想必记得上次我来拜访的时候,我同我们法律界颇负盛名的一个人正有些纠葛,这个人最近逝世曾引起大家的惋惜。自从那时以来,他确实与我为难,简直是对我进行讹诈,而且使我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法保证没有在无意中引起一些违背萨默森小姐愿望的事。自我吹嘘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也许可以替自己辩护,我在法律界还不算一个坏人。”

    德洛克夫人用一种冷酷的猜疑眼光看着他。格皮先生马上把眼光从夫人身上移到别处去了。

    “事实上,”他接着说下去,“要想知道他伙同别人搞些什么阴谋,是很困难的,因此直到发生了我们都感到惋惜的那件事情为止,我一直被他‘搞得很惨’——夫人一向同上流社会的人们来往,大概会觉得这种说法同‘处境狼狈’这几个字的意义相同。还有‘小鬼’——这是我另一个朋友的外号,但夫人并不认识他——也变得非常阴险狡诈,因此有时很难放松对他的警惕。但是,由于我一方面依靠自己的微薄力量,另一方面有个名叫托尼·威维尔先生的人,这个人很有上流社会的气派,一直把夫人的画像挂在屋里,我得到他的帮助,才终于感到有件事值得担忧,因此前来通知夫人加以提防。首先,请允许我向夫人提出一个问题:今天早晨,是否有陌生人来拜访过夫人?我说的不是上流社会的客人,但是究竟有没有像巴巴莉小姐的老用人以及两腿瘫痪、像木偶那样被人抬上楼去的客人到这里来过呢?”

    “没有。”

    “那么,我可以向夫人担保,这样的客人到这里来过,而且被接见了。因为我曾在门口看见他们,后来一直在广场的拐角等到他们出来,为了怕碰见他们,还在附近蹓跶了半小时。”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跟你又有什么相干?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究竟说些什么?”

    “夫人,我来拜访的目的是要您保持警惕。这也许是多此一举。但那也很好。因为我总算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实践我对萨默森小姐所作的诺言。根据小鬼所透露的以及我们从他嘴里套出来的情况来看,我很怀疑早先准备交给夫人的那些信件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已经烧毁了。要是有什么秘密被泄漏的话,那一定是这件事被泄漏了。我刚才暗示的那些客人今天早晨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敲竹杠的。而且钱也许已经敲到了,或者快到手了。”

    格皮先生拿了帽子站起来。

    “夫人,我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您当然很清楚。不管事实怎样,我已经按照萨默森小姐的希望不再过问这些事了,而且尽量把以往所做的事一笔勾销;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如果我冒昧地请夫人保持警惕而事实上根本没有这种必要的话,那么,我希望夫人能尽量忘掉我的狂妄,而我也努力忘却夫人的不满。现在我向夫人告辞,而且向您保证今后不必担心我再来打搅了。”

    她听了他临走的这些话,没露一点声色;但他刚走不久,就按了按铃。

    “累斯特爵士在哪里?”

    使神回答累斯特爵士现在一个人躲在书房里。

    “累斯特爵士今天早晨见过什么客人吗?”

    累斯特爵士见过几个,他们都是有事来找他谈的。接着,使神把他们形容了一番;一切果然不出格皮先生的意料。很好,不必多说了;他可以退下去了。

    果然如此!一切都完了!这些人提到她的名字,她的丈夫已经知道自己受了骗,而她的丑事也将被揭露——说不定就在她正想着的时候已经传出去了——而且除了她早就料到的、而对他来说却是意外的那个沉重打击外,还有一个匿名者控告她杀害了她的敌人。

    过去,他是她的敌人,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希望他死掉。但现在,他甚至已经躺在坟墓里,也还是她的敌人。她没想到竟会有人控告她犯了那么可怕的罪,这使她感到仿佛他那只已经失去生命的手又来折磨她了。她想起那天晚上偷偷站在他门外,想起她不久前辞退她那心爱的侍女——露莎,可能使人误会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这时她感到好像绞刑吏的手已经攥住她的脖子,不禁浑身发抖。

    她扑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躺在那里,把脸埋在卧榻的垫子上;接着,又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然后又扑在地上,一边左右晃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她这时感到说不出的恐怖。如果她真是凶手,那么她害怕的程度也不过如此。

    如果她真是凶手,那么,不论她在行凶前曾经做了多么巧妙而周密的布置,那个可恨的人的庞大阴影也会遮住她的视线,使她看不见将来的后果;而这些后果,就像所有暗杀案引起的后果那样,当那个人一倒下去,就必然会出人意外地纷至沓来;因此,她现在认识到,过去,当他虎视眈眈地站在她面前,她往往会这样想:“要是那个人被打死,再也不来同我为难,那多好啊!”其实,她所想的,恰恰就是希望他把她的隐私,像随风乱撒的种子那样传播出去,听任它到处萌芽,引起许多余波。而且,她听到他的死讯时所感到的那种宽慰,其实也是空欢喜一场罢了。他的死倒是很像一座阴森森的拱门被挖掉了拱顶;现在那座拱门开始倒下来,千千万万的破砖碎石,雨点般朝她打来,每块都能把她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因此,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觉得这个敌人,不管是死是活——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那副顽固冷酷的样子,现在虽然他躺在棺材里,也许样子仍然未变——却永远把她缠住不放,而她也只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现在,她被逼得只好弃家出走。她那种羞愧、恐惧、悔恨和悲伤相交织的感情使她痛苦万分;她平时那种稳重自恃的力量现在也被摧毁,像落叶被狂风卷走那样,荡然无存了。

    她匆匆忙忙给她丈夫留下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放在桌上。

    如果因为他被杀害而要追捕或控告我,请你相信我是完全无辜的。我只求你相信这一点,此外我的为人别无可取之处,因为不论你已听到或将要听到的种种指责,我都是无法推托的。在他遇害的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准备向你揭发我的罪状。他走以后,我跟着出去,装作到我常去的花园里散步,其实是想跟到他那里去,最后一次向他呼吁,不要把这种令人难熬的紧张等待再延续下去,请他发点慈悲,第二天早晨就把我的事情揭发出来,因为你不知道他用这种拖延手段把我折磨了多久。

    我发现他的事务所里没有灯光,寂静无声。我拉了两次门铃,没有人应,就回来了。

    现在我已无家可归,而且决定不再拖累你了。我应当受到你的痛恨,但我希望你能忘掉一个辜负了你一片恩情的下贱女人——她之所以不愿见你,只是因为她怕见了你会使她比现在匆匆离去的时候更感到羞愧——她留下这封信,同你永别了。

    她匆匆戴上面纱,穿好衣服,留下了珠宝财物;在房门口听了一下,趁下面客厅没有人,走下楼去,开了大门,然后把它关上;在呼啸的寒风中,飘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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