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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长大起来的,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因此,她们才能让父亲在他最无聊的时候,拿她们来开玩笑。我发现她们梳的发式各有不同,但都是按照斯金波先生的艺术见解。美丽姑娘梳的是古典的发式,多情姑娘一头长长的秀发,一直披到肩上,逗笑姑娘的头发拢到头顶上,露出了宽广的额角,一绺绺的短发卷在眼梢边不停地摇晃。她们穿的衣服大致相同,不过都很不整洁。

    婀达和我跟这三位姑娘谈了起来,我们发现,她们和父亲有非常相似之处。这时贾迪斯先生(他一直不停地在搔脑袋,这说明风向有了变化)和斯金波太太在角落里谈着,他们那边传来了一阵钱币的叮声。斯金波先生刚才主动要同我们一块儿回去,已经去换行装了。

    “我的心肝宝贝!”他回到屋里说,“你们得好好照顾妈妈,她今天身体不好。我跟贾迪斯先生回去住一两天,听听云雀歌唱,保持我的好脾气。你们知道,今天已经有人来惹我发脾气了,如果我留在家里,还会再来的。”

    “那个人真坏!”逗笑姑娘说。

    “他明知道爸爸生病,在香罗兰旁边躺着,欣赏蔚蓝的天空,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捣乱。”劳拉埋怨道。

    “而且这恰好是到处散发着稻草香的时候哩!”艾瑟萨说。

    “这说明那个人缺乏诗意,”斯金波先生同意她们的看法,但自己仍然保持十分高兴的样子。“这种行为太粗暴了,简直没有人情味!我这几个姑娘,”他向我们解释说,“对那个老实人,很有反感——”

    “他一点也不老实,爸爸。他怎么会老实呢?”她们三个人同声反驳。

    “哦,对那个粗鲁的家伙——一个无赖很有反感,”斯金波先生说,“他是附近一家面包店的老板,我们曾经向他借了几张安乐椅。我们要用几张安乐椅,可是我们没有,所以就得向一个有椅子的人去借了。好!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把椅子借给我们,我们把它用坏了。我们把它用坏以后,他来要椅子了。他当然拿回去了。你们以为他这就满意了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看见椅子坏了,很不乐意。于是我就同他讲道理,指出他的错误。我说:‘朋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顽固,硬说一张安乐椅是摆在那里给人看的?怎么能硬说它是供人观赏的东西,只能远远地望着它,只能从最好的角度去欣赏它呢?难道你不知道这几张椅子是借来给人坐的吗?’他蛮不讲理,怎么也说不通,甚至出口伤人。当时我跟现在一样有耐心,所以又同他讲了一番道理。我说:‘喂,我的老朋友,不管我们干的是哪行哪业,我们都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大自然的儿女。在今天这样一个美妙的夏天早晨,你看我(我正躺在沙发上)在这里想着大自然,面前摆着鲜花,桌上摆着水果,头顶上是晴朗的天空,空气中满是芳香。我求你看在我们都是同胞手足这一点上,千万不要使我看不到那么宏伟的景象,而只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面包店老板的怪相。’但是他就非让我看着他那副怪相不可,”斯金波先生说,露出一副又滑稽又惊讶的样子,笑眯眯的眼睛往上一翻,“过去他曾经要我看那副丑态,现在也要我看,将来还会要我看。所以,我很高兴能够躲开他,同贾迪斯先生回家去住几天。”

    他好像忘记了斯金波太太和三个女儿还留在家里要去对付那个面包店老板了,不过她们大家对他这种态度早已习惯。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他和家人告别时态度非常温存,就像他处理其他事情所表现的风度那么潇洒、那么优美,然后他就非常安心地跟我们一同走了。当我们下楼时,我们从几家敞开的房门看到了里边住的人家,发现斯金波先生的房间跟其他房间相比,真可以算是皇宫了。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想到,当天还会发生一件意外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又使我终生难忘。我们这位客人一路上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使我简直听得入了迷,其实岂止我一个人如此,婀达也同样给他迷住了。至于我的监护人,当我们离开萨默斯镇时,东风好像要永远刮下去似的,可是我们走了没有几英里路,风向就完全转变了。

    不管斯金波先生在其他方面的表现是不是真像小孩子那么天真,但他对环境的改变和晴朗的天气倒是像小孩子那么喜欢的。他一路上谈笑风生,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到家以后,第一个走到客厅里去。当我还在料理家务的时候,我听见他已经在那里弹钢琴,同时还唱了不少意大利和德国的船夫曲以及饮酒歌中的叠句。

    快开晚餐时,我们都来到客厅,斯金波先生仍然在弹钢琴,他一边怡然自得地弹了几段他听过的歌曲,一边又谈到第二天他准备把几幅描绘维鲁拉姆(2)的古老的断垣残壁的写生画画完,这些画是他在一两年前开始画的,但后来却懒得画下去了。就在这时候,送来了一张名片,监护人一看,便惊讶地大声念起来:

    “累斯特·德洛克爵士。”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犹豫,客人已经走进客厅来了;我连动也不敢动。如果我敢动的话,我一定立刻走出去。我心慌意乱,甚至忘了到窗前婀达那里去,我连窗户都没看见,而且窗户在什么地方也弄不清了。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发现监护人正在替我介绍,这时我还来不及走到椅子那边去。

    “请坐,累斯特爵士。”

    “贾迪斯先生,”累斯特爵士答道,一边欠了欠身,坐了下来,“我能登门拜访,感到十分荣幸——”

    “承蒙光临,我感到十分荣幸,累斯特爵士。”

    “您太客气了,我从林肯郡顺道来拜访,是为了向您道歉的。我对一位绅士有些意见——这位绅士跟您认识,曾经请您到他家去做过客,因此,我不愿再提他了。不管我在这方面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但由于这个原故,竟然使您以及在您监护下的女士们看不到我那切斯尼山庄里专供高雅人士观赏的一些景色和陈设,我觉得十分抱歉。”

    “您真客气,德洛克爵士,我代表那两位女士(她们现在都在这里)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您道谢!”

    “也许,贾迪斯先生,那位绅士——由于我刚才谈过的原因,我不愿再提他了——也许,贾迪斯先生,那位绅士甚至会曲解我的为人,使您误会,真的以为如果您到我在林肯郡的庄园去参观,不会受到有礼貌的接待。其实我曾经吩咐过我庄园的人,对于所有到我庄园去参观的女士和绅士们都要给以殷勤有礼的招待。我现在只是请您了解,先生,事实跟您所听说的完全不同。”

    累斯特·德洛克爵士

    监护人没有回答,委婉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很痛心,贾迪斯先生,”累斯特爵士用一种沉重的口气继续说,“不瞒您说,先生,我——很——痛心,因为切斯尼山庄的管家告诉我,当时有一位陪您到当地去作客的绅士对于艺术有很高的鉴赏力,但由于某种类似的原故,也不能品鉴一下我家的画像。本来,他很可以用一种悠闲而又仔细认真的态度去品鉴那些画像的,而有些画像也很值得他用这种态度去观赏,可惜他未能如愿。”说到这里,他掏出一张名片,戴上眼镜,严肃而又有点费劲地念道:“希罗德——赫拉德——哈罗德——斯凯普林——哦,对不起——斯金波先生。”

    “这位就是哈罗德·斯金波先生,”监护人说,显然感到很惊讶。

    “啊!”累斯特爵士叫了起来,“我能见到斯金波先生,向他当面道歉,感到非常高兴。我希望您,先生,下次再光临敝郡的时候,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感到拘束。”

    “您真客气,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谢谢您的好意,我一定会很高兴地再去访问您那美丽的山庄。像切斯尼山庄这样的胜地,主人们对公众都做出很大的贡献,”斯金波先生又像平时那样轻松愉快地说道。“他们热心公益,保存了许多令人喜爱的艺术品供我们这些穷人欣赏。如果我们不去欣赏这些艺术品,那我们就辜负了热心我们福利的人们的心血了。”

    累斯特爵士对于斯金波先生的这种心情,似乎非常赏识,“您是艺术家吗,先生?”

    “不,”斯金波先生答道,“我这个人很懒散。对于艺术也只懂得点皮毛而已。”

    累斯特爵士对这种回答,好像更加赏识似的。他说他希望斯金波先生下次再到林肯郡去的时候,他能够在切斯尼山庄才好。斯金波先生说他感到不胜荣幸。

    “斯金波先生当时还说,”累斯特爵士这会儿又对监护人继续说道,“还跟我的管家说——斯金波先生也许已经看出来,这个管家是我家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用人——”

    (“就是那天我去看萨默森小姐和克莱尔小姐,穿过切斯尼山庄的时候,”斯金波先生笑嘻嘻地向我们解释说。)

    “斯金波先生当时还跟我的管家说,上一次和他一起住在那里的一位朋友,就是贾迪斯先生,”累斯特爵士说到这里,对贾迪斯先生欠了欠身,“于是我就弄清了事实真相,因而感到很抱歉。不论哪位绅士,贾迪斯先生,特别是一位从前和德洛克夫人认识,事实上还和她有点远亲关系并且为她所尊敬的一位绅士(德洛克夫人自己告诉过我),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使我——觉得——痛心。”

    “请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累斯特爵士,”监护人说,“您的好意,我很谅解,而且我敢说我们大家都很谅解。其实,这是我的不对,应该让我来向您道歉。”

    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没有看这位客人,甚至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谈话。我今天倒是很奇怪我还记得这些话,因为我觉得它们好像没有在我心中留下什么印象。我当时听见他们说话,但那时我心乱如麻,而且凭直觉我就不愿接近这位绅士,觉得在他面前非常痛苦,所以认为自己当时头晕心跳,什么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我对德洛克夫人提过这件事,”累斯特爵士说着,站起身来,“夫人告诉我,贾迪斯先生和他的被监护人住在切斯尼山庄邻近时,她有一次偶然遇见了他们,并且很幸运地和他们谈过话。请容许我,贾迪斯先生,对您和这两位女士再重复一下我刚才向斯金波先生提出的诺言。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确实使我不愿意说,如果我听到波依桑先生光临的话,我也会感到高兴;不过那些事情只是同那位绅士有关,并不涉及别人。”

    “你们知道我对他的一贯看法,”斯金波先生愉快地说,露出了希望我们同意的样子,“一条很可爱的公牛,不管看到什么颜色都认为是红的,都要斗!”

    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咳了一声,仿佛有关那位绅士的话,他一句也听不下去;接着他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我赶快回到自己屋里,一直坐到镇静下来为止。我刚才非常激动,但是当我再到楼下去时,幸好大家只是怪我在那位大名鼎鼎的林肯郡的从男爵面前,不应该那么沉默害羞。

    这时,我已下定决心,觉得必须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监护人。当我想到我可能和母亲见面,也许会被人带到她家里去,我觉得非常痛苦——甚至斯金波先生可能受到她丈夫的殷勤招待,尽管同我关系不大,也使我痛苦,因此,我觉得如果我得不到监护人的帮助,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婀达和我在我们那间漂亮的卧房里像平时那样谈话以后,我又从我那边的房门口走出去,到我监护人的书房去找他。我知道他总是在那个时间看书,当我走近时,我看见他书桌上的灯光射到走廊里来。

    “我能进来吗,监护人?”

    “来吧,小老太太。有什么事啊?”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想用这个安静的时间和你谈谈我自己的事情。”

    他给我搬来一张椅子,把书合上,搁在一边,转过脸来看着我,和蔼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我不知怎的忽然看到他脸上又露出有一次——就是他跟我说他没有我所能理解的那种不痛快的事情的那天晚上——我见过的那种古怪的表情。

    “你的事情,亲爱的埃丝特,”他说,“也就是我们的事情。你愿意谈谈,我也很愿意听。”

    “这个我知道,监护人。可是我迫切需要听取你的意见和得到你的帮助。啊!你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多么需要你的帮助。”

    我那种恳切的样子出乎他的意外,甚至使他有点惊讶。

    “而且你不知道自从今天那位客人来了以后,”我说,“我多么想跟你谈谈啊。”

    “客人?亲爱的!你说的是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吗?”

    “是的。”

    他双手抱在胸前,带着无限惊讶的神情坐在那里望着我,等我说下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真的,埃丝特,”他忽然笑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客人和你会有什么关系!”

    “啊,真的,监护人,我知道有关系,不过我也是刚知道的。”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样子也严肃起来。他走到门口看看门是不是关上(其实我刚才已经把它关上了),然后又回到我面前坐下。

    “监护人,”我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遇到雷雨的时候,德洛克夫人曾经和你谈到她的姐姐?”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

    “而且还跟你说她和她姐姐意见不合,各人走各人的道路,这样一句话,这你也记得吧?”

    “当然记得呀。”

    “她们为什么要断绝关系呢,监护人?”

    他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我的孩子,你这是问的什么呀!我怎么会知道呢?我相信只有她们自己才会知道。谁也猜不透这两位美丽而又高傲的夫人的心事!你曾经见过德洛克夫人。如果你见过她的姐姐,你就会知道她姐姐也是一个像她那么坚决而又高傲的人。”

    “啊,监护人,我见过她姐姐不知有多少次了。”

    “你见过她的姐姐?”

    他停了一会儿,咬着嘴唇。“那么,埃丝特,很久以前,你跟我谈到波依桑,当时我告诉你,有一回他差点儿就结婚了,那位女士并没有死,可是对他来说,她好像是死了一样,而且那件事情对她后来的生活很有影响——当时你知道这些事情吗,知道这位女士是谁吗?”

    “不知道,监护人,”我答道,这时我因为对他的话有点明白,而感到害怕。“现在也不知道。”

    “她就是德洛克夫人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我简直不敢问他了,“为什么?监护人,请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断绝关系呢?”

    “是她把关系断绝的。至于动机,她却坚决藏在心里,不让人知道。后来,他确实做过一些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认为有件事情使她和她妹妹争吵起来,她那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些伤害,使她非常痛苦,因而丧失了理智;她写信告诉他从写信那天开始,她同他的关系便断绝了——事实上也确实断绝了——她还说,她知道他的性情高傲,自尊心很强,而她自己的性情也是如此,所以不得不做出这种决定。她说,她为了照顾他的这些特点,甚至也为了照顾她自己的特点而牺牲自己,以后不论生死,她都甘愿忍受这种牺牲。我想她在这两方面都实现了她的诺言,因为他从那天起就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音讯。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啊,监护人,你看我犯了多么大的罪过!”我伤心得哭起来了。“我不知不觉地造成了多么悲惨的后果!”

    “你造成的后果,埃丝特?”

    “是的,监护人。尽管这事情不能怪我,但确实是我造成的。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就认识那位隐居的姐姐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惊愕地叫了起来。

    “真的,监护人,真的!而她的妹妹就是我的母亲!”

    本来我想把我母亲来信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他,但当时他是不会听的。他很亲切和很体贴地和我谈着,并且很直率地对我指出,我在心情愉快时所产生的想法不够成熟,希望也不够实际,因此,尽管许多年来,我内心充满了对他的感激,我相信我从来也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爱他,那么感激他。从他送我回房间,在门口吻别我,直到我躺下睡觉时,我一直在考虑怎样使自己更忙碌一些,更能干一些,怎样把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多忘掉一些,对他更热诚一些,替别人多做些事,这样才能表示我对他是多么感激,多么尊敬!

    * * *

    (1) 婀达姓克莱尔,埃丝特姓萨默森,斯金波因她们来访,故意跟她们开玩笑。

    (2) 英国圣阿耳本斯附近的一个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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