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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要安排理查德到肯吉先生事务所去试一试,并不像开头看来的那么容易。理查德本人就是一个主要障碍。刚刚说好他可以随时离开巴杰尔先生那个地方,他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他说,他真的不知道。行医也不见得很坏;他不敢断定自己真不喜欢行医;要是再试一下,说不定也会喜欢的!因此,接连几个星期,他都闭门不出,整天摆弄书本和骨头,而且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丰富的学识。他这份热情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月,就开始冷下来;可是,等到它冷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又开始热心了。他优柔寡断,拖了很长时间还决定不了到底学医还是学法,只是到了仲夏,才决定离开巴杰尔先生家,到肯吉-卡伯伊事务所去学法律。尽管他生性反复无常,可是“这一回”自以为抱着专心致志的决心,便觉得很了不起。他总是那样和蔼、那样快活,而且是那样喜欢婀达,所以,你很难对他表示不满。

    “至于贾迪斯先生,”我不妨说,这一阵子,他总觉得外面刮的是东风,“至于贾迪斯先生,”理查德常常对我说,“那可是世界上最厚道的人啦,埃丝特!光是为了使他满意这一点,我就得特别小心,好好干它一番,而且现在就得彻底了结这件事情。”

    他嘻皮笑脸,满不在乎,同时又觉得什么事情都不妨试一试,但是什么事情都做不长久——像他这样的人居然想好好干一番,岂不是荒唐可笑!可是,他常常对我们说,他现在非常用功,连自己都奇怪头发为什么不发白。他为了彻底了结这件事情(正像我说过的那样),终于在仲夏时分到肯吉先生的事务所去,试试是否喜欢法律。

    在这段时期里,他在金钱方面,就像我在前边描写的那样,总是很大方,很阔绰,毫不在乎,可是他还自以为精打细算,勤俭节约哩。当他快要到肯吉先生事务所去的时候,有一次,我当着他的面,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婀达说,他这样不拿钱当回事儿,得有福图内特斯(1)的钱袋才行,他听了我这句话就这样答道:

    “尊贵的表妹,你听听这个老太婆说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那是因为前些天我花了八英镑多(不管是多少钱吧),买了一件整洁的背心和一副纽扣。如果我现在还呆在巴杰尔家里,那我为了听那些叫人痛心的讲课,一下子就得付出十二英镑的学费。所以我在这件事情上头,一共挣了四英镑。”

    我的监护人常常和他谈到这样一个问题:他在学习法律的时候,如何为他在伦敦安排住处,因为我们早就回到荒凉山庄,而荒凉山庄又离得很远,他每星期最多只能回来一次。我的监护人对我说,如果理查德决定到肯吉先生事务所去学习,他就得租一套房子或几间房子,那样我们偶尔去伦敦的时候,就可以在那里住几天;“可是,老太太,”他意味深长地搔了搔头,又说,“问题是他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学下去哩!”最后商量结果,我们在女王广场附近一所很安静的古老房子里,给他租了一小套带有家具的整洁房间;房租是按月交付的。不久,他就把所有的钱花光,因为他给这个寓所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小装饰品和奢侈品;每当他想买些毫无用处和价格高昂的东西时,我和婀达就劝他不要买,于是,他就把那笔本来要花的钱记下来,以后遇到要买别的价钱较低的东西时,就认为自己把两件东西的差价省下来了。

    因为理查德的事情悬而未决,我们只好延期到波依桑先生家去做客。最后,他搬进那个寓所,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再耽误我们的行期了。本来,在夏天这个业务比较清闲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可是,他对这个新职业充满了好奇心,并且要尽最大努力去揭开那场生死攸关的官司的奥秘。因此我们就没有和他一起去;亲爱的婀达很高兴,直夸他努力用功。

    我们坐着驿站马车高高兴兴地到林肯郡去,一路上还有斯金波先生这个健谈的人作伴。他家里的家具似乎已经被人搬运一空了,把家具搬走的人就是那个在他的蓝眼睛女儿过生日那天来查封的人;可是,他一想到家具没有了,倒好像心里轻松了不少。他说,桌椅板凳这种东西都很无聊;它们的样子很单调,表情很呆板,它们厚着脸皮瞪着你,你也厚着脸皮瞪着它们。这样说,没有固定的桌子椅子,而是像蝴蝶那样在租来的家具中间飞来飞去,随心所欲地从花梨木家具飞到红木家具,从红木家具飞到胡桃木家具,从这种式样的家具飞到那种式样的家具,那该多么好啊!

    “奇怪的是,”斯金波先生说,他忽然觉得这事情很可笑,“我的桌椅板凳都没有付钱,而我们的房东却心安理得地把东西搬走了。瞧,这多么可笑,多么滑稽啊!家具商根本没有义务替我向房东交房租呀。我的房东为什么要和他发生争执呢?如果我鼻子上长了一个疙瘩,我的房东觉得很不雅观,那么,我的房东大可不必去抓家具商的鼻子,因为家具商的鼻子上并没有疙瘩啊。依我看,他似乎没有多大道理。”

    “噢,”我的监护人很和气地说,“这很明显,谁要是给这些椅子和桌子打保票,谁就得掏钱付桌椅费。”

    “说得对!”斯金波先生回答说。“这就是这件事情最不合理的地方!我对房东说:‘我的好人,你这样不客气地把东西搬走,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好朋友贾迪斯就得掏钱付桌椅费吗?你怎么对他的财产一点也不考虑呀?’可是他说,他一点也不考虑。”

    “而且什么建议也不接受,”我的监护人说。

    “什么建议也不接受,”斯金波先生回答说。“我把他带到屋子里向他提了一些公事公办的建议。我说:‘你是个买卖人吧?’他回答说:‘不错。’‘那很好,’我说,‘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吧。这是墨水壶,这是鹅毛笔,这是纸,这是封糊。你要什么呢?我在你家住了不少时间,我相信,在发生这个不愉快的误会以前,我们彼此都还满意,所以我们既要讲交情,也要公事公办。你有什么要求?’他回答的时候,用了一个带有东方色彩的比喻,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的钱是什么颜色的。‘亲爱的朋友,’我说,‘我从来没有钱。钱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懂。’‘那么,先生,’他说,‘如果我给你时间,放宽期限,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的好人,’我说,‘我根本就没有时间观念;可是你说你是买卖人,所以凡是能够用纸笔墨和封糊之类的东西来解决的事情,你说应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千万不要损人利己(因为这是愚蠢的),而要公事公办!’可是,他不肯公事公办,事情就这样了结啦。”

    如果这就是斯金波先生的孩子气带来的一些不便之处,那么,他这种孩子气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一些方便。一路上,我们无论买到什么吃的东西(包括一筐精选的暖房种的桃子),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可是从来也没想到要付钱。就这样,当车夫来收钱的时候,斯金波先生就很客气地问他,得交多少钱才合适——来,随便说个数儿吧——车夫说,每位收费两个半先令,斯金波先生听了就说,一切在内这个价钱并不算多;可是,他却让贾迪斯先生去替他付钱。

    一路上风和日暖。绿油油的庄稼随风摆舞,云雀高声欢唱,篱笆上野花朵朵,树木枝繁叶茂,豆田里微风轻拂,送来了阵阵的芳香!薄暮时分,我们到了一个小市镇,准备在那里换车。那是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子,有一个带尖顶的教堂,一个赶集的地方,一个集市上的十字架,一条阳光闪烁的大街,一个池塘——有一匹老马因为怕热把腿浸在池塘里——还有几个恹恹欲睡的人,在一块不大的背阴的地方躺着或站着。想起刚才一路上树叶簌簌作响,庄稼迎风摇曳,你就觉得这个镇子和英国其他地方的市镇完全一样:沉静,灼热,缺乏生气。

    在客栈门前,我们看见波依桑先生骑在马上,旁边有一辆敞篷马车,等着载我们到他的家去,那地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地。他看见我们便非常高兴,矫捷地跳下马来。

    “我的天啊!”他彬彬有礼地向我们打过招呼,便喊道,“这辆驿站马车太糟糕了。世界上有些可恶的公共马车,这马车就是最恶劣的一辆。今天下午,这辆驿站马车误点了二十五分钟。那车夫就应当判处死刑!”

    “他误点了吗?”斯金波先生说,因为波依桑先生刚才说话的时候恰好对着他。“你知道我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误了二十五分钟!不,二十六分钟!”波依桑先生看看手表说。“车上有两位女士哩,可是这家伙还晚到了二十六分钟。这是故意的。绝不会是偶然!你们知道不?他老子和他叔叔,也是最放肆的车夫。”

    他一边用极其愤慨的声调说这些话,一边又彬彬有礼地扶着我们登上那辆小马车,并且满脸笑容,喜气洋溢。

    “女士们,很抱歉,”当大家都坐下来准备走的时候,他拿着帽子,站在车门旁边说,“我不得不带着你们绕道,多走两英里左右的路。因为不绕道的话,就得穿过累斯特·德洛克爵士的猎园。可是,我曾经发誓,由于我和他目前的关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的脚或我的马的脚,绝不会踏上这家伙的领地!”他说到这里,正好和我监护人的眼光碰在一起,便哈哈大笑起来,连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市镇好像也受到了震撼。

    “劳伦斯,是不是德洛克爵士和夫人现在都在这里?”我的监护人说,这时候我们正驱车前进,而波依桑先生就骑着马在道旁的草地上走着。

    “那个又狂妄又愚蠢的爵士正在这里,”波依桑先生回答说。“哈,哈,哈!那个狂妄的爵士正在这里,而且,叫人高兴的是,他最近一直躺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德洛克夫人,”一提到德洛克夫人,他总是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好像要强调她和这场纠纷毫不相干,“也许很快就要来。可是,依我看,她准是尽可能地晚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这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嫁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准男爵,那真是个令人大惑不解的谜。哈,哈,哈,哈!”

    “我想,”我的监护人笑着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总可以在猎园里走走吧?你那道禁令不禁止我们,是不是?”

    “除了禁止我的客人回家以外,”他向我和婀达转过头来,彬彬有礼地笑着说,“我在别的方面是不会滥施禁令的。遗憾的是,我没缘奉陪诸位去看看切斯尼山庄这个幽雅的地方!不过,贾迪斯,我敢跟你打赌,只要你还住在我这里,你要是到那个领主家里去作客,那你准会受到冷遇。他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很像一个大时钟,很像那种带着漂亮的匣子、八天上一次发条的时钟,那种时钟根本不走,从来就没有走过。哈,哈,哈!我敢跟你打赌,他对待他的老朋友和邻居波依桑的朋友,态度一定特别生硬。”

    “我才不拿他来打赌呢,”我的监护人说,“我敢说,我固然不想跟他结交,他也不想跟我结交。能够吸吸这地方的空气,能够像每一个来观光的人那样看看那座房子,就感到很满足了。”

    “很好,”波依桑先生说,“总的说来,我对你的做法很满意。这样做比较合乎体统。这里的人都把我当作蔑视雷神的埃阿斯(2)。哈,哈,哈,哈!每逢星期天,我到那个小教堂去的时候,人数不多的会众大都等着看我在德洛克的盛怒下,被雷火烧得体无完肤,倒在过道上。哈,哈,哈,哈!我相信,他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倒下来。因为,我敢对天发誓,他是最自负、最肤浅、最爱吹牛和毫无头脑的笨蛋!”

    我们登上一座小山的山顶时,我们的朋友就放下德洛克不谈,而向我们遥指着切斯尼山庄。

    那是一所古老而又别致的房子,坐落在一个树木茂密的幽雅的猎园里。波依桑向我们指出,离开邸宅不远的地方,耸立在树木中间的,就是他刚才说的那个小教堂的尖顶。看啊,那些参天古树上面的光影倏忽闪动,仿佛天使们在振翅飞翔,掠过那夏日的天空;那绿草如茵的平坡,那波光粼粼的河水,还有那个花园,五色缤纷的鲜花,左边一丛,右边一簇,收拾得非常整齐——这些景色有多么瑰丽啊!那所房子有三角墙、烟囱、尖塔、角楼、浓荫掩映的门道、还有那宽阔的露天走道——走道栏杆旁和花盆里,还盛开着玫瑰花。那所房子可以说是坐落在虚无缥缈的境界中,处在宁静而幽深的气氛中,给人一种似真非真的感觉。在我和婀达看来,感人最深的,正是这种宁静而幽深的气氛。这里的一切,房子、花园、露天走道、草坡、河水、古老的橡树、凤尾草、苔藓、树林、以及老远老远,在空地对面、伸展在我们面前那片盛开着紫花的地方,似乎都是沉浸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气氛中。

    后来,我们进入一个小村庄;路过一家门前挂着“德洛克家徽”招牌的小酒馆时,波依桑先生和坐在门外长凳上的一个年轻人打了招呼,那人身边放着渔具。

    “这是管家婆的孙子朗斯威尔先生,”他说,“他爱上了切斯尼山庄的一个漂亮侍女。德洛克夫人很喜欢那个姑娘,打算把她留在自己身旁使唤——对于这种荣幸,我们这位年轻朋友一点都不稀罕。不过,即使他的心上人愿意,他目前也结不了婚;所以他只好逆来顺受。最近,他常到这里来,每次呆上一两天,为的是——钓鱼。哈,哈,哈,哈!”

    “波依桑先生,他和这个漂亮姑娘订婚了吗?”婀达问道。

    “怎么说呢,亲爱的克莱尔小姐,”他回答说,“我想他们也许彼此表白了吧;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见到他们,而在这种事情上,我应当向你请教——不是你向我请教。”

    婀达满脸通红;波依桑先生骑着那匹灰色的骏马,跑到前面去,在自己家门口下了马,摘掉帽子,伸出手,站在那里迎接我们。

    他的房子很漂亮,原先是牧师的住宅;前面有一个草坪,旁边有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园,后面有一个品种繁多的果园和菜园,四周有一堵古老的砖墙,那堵墙的红颜色就给人一种果子熟透了的感觉。不过,说实在的,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熟透和丰盛的。菩提树的林荫道,宛如修道院的绿色走廊,就是从樱桃树和苹果树的树影里,也看得出果实累累,醋栗树上结满了果子,树枝压得直不起来,只好贴在地上,草莓和山莓遍地都是,墙头上的桃子数以百计,沐浴在阳光里。在拉开的网子和闪烁着阳光的暖房玻璃框里,长满了沉甸甸的豆荚、豌豆和黄瓜,似乎每一尺土地都是蔬菜的宝库。芳草的气息以及种种新鲜的瓜果蔬菜的气息芬芳扑鼻(更不必提附近的草地上正在收割干草了),好像整个世界就是一大束鲜花似的。在这古老的红砖墙里面,一切井井有条,似乎都笼罩在寂静之中,就连那用来吓唬小鸟的花环上吊着的羽毛,也一动不动。那堵红墙既然像果子熟透时的颜色,那就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以为那高高钉在墙上的废钉子和那依然挂在钉子上的破布条,也是由于时移序变而成熟,由于大限难逃而生锈、腐烂了。

    那所房子和花园比起来,虽说不那么井井有条,却是一所真正的老式房子,厨房的地面是用砖铺的,壁炉旁边摆着一些高背长靠椅,每间房子的顶篷都有巨大的房梁。房子旁边,就是那块引起争执的地段。波依桑先生派了一名穿工装的岗哨日夜守候在那里,那人的任务是,一旦遇到侵袭,就立刻敲响特地挂在那里的一口大钟,并把他的同盟军——一条大狗从狗窝里放出来,一起消灭敌人。波依桑先生采取了这么多防御措施还觉得不够,又亲自做了一些牌子竖在那里,牌子上用大字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下列的严重警告:“谨防恶犬!劳伦斯·波依桑。”“大口径短枪实弹以待!劳伦斯·波依桑。”“此处布下机关陷阱,日夜恭候大驾光临!劳伦斯·波依桑。”“注意!禁止闯入本园,违者严惩不贷!劳伦斯·波依桑。”他是从客厅的窗户里指给我们看那些牌子的,这时候他那只小鸟却在他头上跳来跳去。他一边指着那些牌子,一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我当时真怕他会笑出毛病来呢。

    “如果你并不想真干它一场的话,”斯金波先生用他那轻松的口吻说,“那又何必找这些麻烦呢?”

    “不想真干它一场!”波依桑先生义愤填膺地反驳说,“不想真干它一场!如果我能驯服狮子的话,那我一定买一头狮子来代替这条狗,只要那些该死的强盗,胆敢侵犯我的权利,我就放出狮子去咬他。只要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肯出来跟我单独决斗,解决这场纠纷,那随便他用哪个时代或哪个国家的武器,我都愿意和他较量较量。不开玩笑,我的话就说到这里!”

    我们是在星期六那一天到他家的。星期天早晨,我们大家都徒步到猎园那座小教堂去。一出那个引起争执的地段,就进入了猎园,踏上一条幽美的小道;这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穿过了绿草地和枝叶扶疏的树木,一直把我们引到教堂门口。

    做礼拜的人非常少,除了切斯尼山庄的一大群仆人以外,几乎都是农民。有的人已经坐好,有的人刚刚进来。那里面有一些衣冠楚楚的仆役,还有一个地道的老车夫,那人很像是曾经坐过他马车的贵族老爷们的官方代表。那里还有一些年轻妇女,都长得很好看;但是,管家婆那端庄而慈祥的容貌和那优美而稳重的体态,却胜过了其他所有的人。波依桑先生曾经向我们说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就坐在管家婆身边。她实在太漂亮了,即使我没看见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个年轻的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使她羞得无地自容,那我也会从她的美貌上认出她是谁。有一张脸,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并不讨人喜欢,似乎正恶意地观察着这个漂亮姑娘,而且也在观察着那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那是一个法国女人的脸。

    钟声还在响着,切斯尼山庄的男女主人还没有来,所以我就趁这会儿工夫看看这座散发着和墓地一样的泥土气息的教堂,想想这座小教堂有多么阴暗、古老和庄严。窗户被外面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透进来的光线显得非常暗淡,因此,我四周的人的脸孔都很苍白,过道上的磨损的黄铜片以及那些受了潮的古老铜像,也都暗淡无光,只有那阳光照耀下的小门廊——有一个呆板的敲钟人在那里敲钟——却异常明亮。忽然,门口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声,那些乡下人的脸上立刻现出肃然起敬的神色,而波依桑先生却摆出一副非常冷淡的样子,好像他根本看不见某某人也在场似的。这一切都向我暗示,切斯尼山庄的男女主人已经到来,礼拜就要开始。

    “噢,上帝啊,不要审判您的仆人吧,因为在您看来——。”(3)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当我站起来,接触到那个人的眼光时,我的心跳得多么快啊!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双高傲而又妩媚的眼睛,似乎失去了那种没精打采的神色,突然闪亮起来,摄住了我的眼睛。我赶紧低下头来望着经书——我不妨说,这时候我才定了心,不过,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已经非常熟悉那人的美丽容貌了。

    说来奇怪,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使我想起我在教母家里度过的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是的,甚至还想起那时我给布娃娃穿上衣服以后,踮起脚来对着镜子给自己穿衣服的情景。虽然如此,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夫人的脸,这一点我是不会弄错的,绝对不会弄错。

    很明显,那个头发斑白、患有风湿病而又道貌岸然的绅士——那个单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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