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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的表妹,理克,为了我们的表妹,我们一定要慎重,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因此,在学法律这件事情上头,我们一定要好好试一试再作出决定。我们不妨花些时间,三思而后行。”

    理查德是个又急躁又轻浮的人,他当时恨不得立刻就到肯吉先生的事务所去,当场和他签定师徒合同。不过,我们向他指出,审慎从事是必要的,他也就爽快地听从了,他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坐在我们中间,说起来就好像他终生的固定目标,从小就是目前这个让他着迷的职业。我的监护人对他很和蔼,很亲切,却也相当严肃;所以,他一走,我们要上楼睡觉的时候,婀达忍不住说:

    “约翰表哥,你没觉得理查德有什么不好吧?”

    “没有,亲爱的,”他说。

    “理查德在这样一件难以决定的事情上犯错误,倒是很自然的。这不是很了不起吧。”

    “不,不,亲爱的,”他说。“你不要难过。”

    “噢,约翰表哥,我没有难过!”婀达愉快地笑着说,她刚才向他说再见时,有一只手就搭在他肩膀上,现在那只手依然放在那上面。“可是,如果你真觉得理查德有什么不好,那我就会有点难过了。”

    “亲爱的,”贾迪斯先生说,“除非他真让你觉得难过——哪怕是一点点吧,否则我是不会说他不好的。再说,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责怪可怜的理克,而要责怪我自己,因为是我让你们生活在一起呀。可是,算了吧,这些都没什么!他现在还来得及,还可以努力。我会觉得他不好?我不会,亲爱的表妹!我敢说,你也不会!”

    “绝对不会,约翰表哥,”婀达说,“如果世上所有的人都觉得理查德不好,我相信我也不能——我相信我也不会——觉得他不好。那时候,我倒是会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好!”

    她说话的时候是这样平静和诚恳,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是两只手了——抬头注视着他的脸,她那样子就好像是真理的化身!

    “我想,”我的监护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我记得在什么书上说过这样的话:父亲造了孽,往往会报到孩子身上,而母亲积了德,也会报在孩子身上。明天见,我的好姑娘。明天见,我的小老太太。”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不安地目送着婀达出去,他那慈祥的脸,罩上了一层阴霾。我记得很清楚,从前婀达在炉火映照下唱歌的时候,他是怎样望着她和理查德的;而在不久以前,婀达和理查德在他面前表白了他们俩的爱情,他也目送着他们穿过那阳光明亮的屋子,走到外面的阴影里去;可是,现在他的眼神改变了;就连他目送他们走了以后,又一次转过来看我的那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充满希望,毫无挂虑了。

    那天晚上,婀达在我面前直夸理查德,夸得比平常更厉害了。她也没有把理查德送给她的小手镯从胳臂上摘下就去睡了。她大约睡了一个钟头以后,我过去吻了吻她,看见她的样子非常安详和幸福,我猜想她一定是梦见理查德了。

    那天晚上,我一点也不想睡,便坐下来做针线活儿。这件事情本身是不值得提的,不过,我真的睡不着,而且情绪低落。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至少是我觉得自己真不知道。退一步说,就算我知道,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样,我下定决心,好好做活儿,免得有丝毫空闲的时间去发愁。因而我自然而然地说:“埃丝特!你居然发起愁来了。你啊!”我这样说是及时的,因为我——是的,我照着镜子,真的看见自己几乎要哭了。“你本来是事事如意的,现在倒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啊!”我说。

    如果我能睡着觉的话,那我马上就睡了,可是我睡不着,所以我把那时为我们家(我指的是荒凉山庄)做的一些装饰品从篮子里拿出来,坚决地坐下来做一做。这种针线活儿需要数清所有的针数,我决定一直做到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再去睡觉。

    过了一会儿,我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可是,有一些绸子我忘了拿,那都放在楼下那间暂作“牢骚室”用的屋子的工作台的抽屉里,没有那些绸子就做不下去,所以我只好拿着蜡烛,轻轻地下楼去取。进屋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发现我的监护人依然坐在那里,望着壁炉里的炉灰。他陷在沉思之中,他的书撂在一旁,他那银灰色的头发乱蓬蓬地披在额头上,仿佛是他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用手把头发弄乱了;他脸上也露出了疲乏不堪的样子。我这样意想不到地碰见他,不禁吓了一跳;我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本想不和他打招呼就退出来,可是这时候,他又心不在焉地用手搔头,看见了我,也吃了一惊。

    “埃丝特!”

    我告诉他我到屋里来干什么。

    “这么晚还做活儿,亲爱的?”

    “今天晚上做得晚了一些,”我说,“因为我睡不着,做累了好睡觉。可是,亲爱的监护人,你也还没有睡啊,而且样子很疲倦。你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因而睡不着吧。”

    “没有,小老太太,就是有,那也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他说。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从来没有的惋惜声调,所以我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那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仿佛这样做,就能帮助我理解他的意思似的。

    “埃丝特,呆一会儿,”他说。“我正在想你的事情哩。”

    “但愿我没给你什么麻烦才好,监护人。”

    他稍微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他变得这样突然,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了自己,我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那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小老太太,”我的监护人说,“我在想——我的意思是,我刚才一直坐在这里想你的身世,关于你的事情,凡是我知道的,你都应当知道。不过,我知道得很少。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

    “亲爱的监护人,”我回答说,“你上次跟我谈这件事情的时候——”

    “可是,自从那一次以后,”他猜着我要说些什么,就严肃地抢先说,“我曾经考虑过,你来问我和我把事情告诉你,完全是两回事,埃丝特。也许,我有责任把我所知道的这一点点说给你听。”

    “监护人,如果你这样想,那是不会错的。”

    “我倒是这样想的,”他非常和蔼可亲但却相当明确地回答说。“亲爱的,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如果有哪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认为你的身世有什么不清白的地方,那么,不管别人如何,至少你本人绝对不要因为不了解自己的底细,就觉得那是不得了的事。”

    我坐下来,尽可能保持平静,说道:“监护人,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对我这样说过:‘埃丝特,你母亲是你的耻辱,而你当初也是她的耻辱。总有一天——而且时间不会很长,你对这一点一定会明白,一定会感觉出来,因为对这样的事,只有女人才会有这种感觉的。’”我追述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用手蒙着脸,这时候,我又羞愧地把手拿开,不过我希望,这一次不像刚才那样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我对他说,我从童年时代起,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幸福完全是他给我带来的。他抬起手来,好像让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很清楚,他从来都不要别人向他道谢,所以,我也就没有说下去了。

    “亲爱的,九年以前,”他想了一会儿以后说,“有一位女士,平时不大跟人来往,可是给我寄来了一封信。那封信写得严肃、有力,那是我在别的信上没有见过的。她所以写信给我(正像信中所一再说的那样),也许是因为她脾气特别,才对我表示信任;也许是因为我脾气特别,才博得她的信任。信中谈到一个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孤女时所用的字眼,就是你还记得的那些残酷的字眼。那位女士在信上说,孤儿一出生,她就偷偷把孤儿抚养起来,并且想尽办法,不让人知道孤儿还活着。信上又说,如果写信人在孤儿长大成人之前去世,那么,孤儿就会落到举目无亲和无人过问的地步。她问我,到了那一天,我愿不愿意完成她所未能完成的事情?”

    我默默地倾听着,注意地望着他。

    “亲爱的,你小时候的记忆一定能帮助你理解,她是从阴暗的一面来看待和叙述这一切的,她那带有偏见的信仰,蒙蔽了她的头脑,使她认为孩子必须赎罪,尽管孩子本身并没有过错。我为这个前途暗淡的小孩担心,所以就写了回信。”

    我拿起他的手,吻了吻。

    “她要求我永远不要和她见面,因为她和外界断绝来往已经很久了,不过,如果我派一个亲信去的话,她是愿意接见的。我委托了肯吉先生。肯吉先生并没有问她,她就自动说,她的名字是假的;她是孩子的姨妈——如果她在这件事情上头和这孩子有什么血统关系的话。她还说,她只能谈到这里,别的事情她是绝不肯说出来的(肯吉先生丝毫也不怀疑她这个决心)。亲爱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握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

    “我了解我的受监护人比她了解我的时候多,”他为了缓和气氛,又愉快地说,“我常常注意到,她讨人喜欢,肯帮忙,心情愉快。她每时每刻都在千万倍地报答我!”

    “可是,更经常的是,”我说,“她为她那好比父亲的监护人祝福!”

    刚一提到“父亲”这个词儿,我就看到他脸上露出早先那种不愉快的神色。他像从前那样克制住自己,不愉快的神色马上就消失了;不过,他方才确实有过不愉快的神色,而且是刚一听到我的话,就流露出来,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我的话使他吃了一惊。我困惑不解,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他那句话;“那不是我所能理解的。绝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是的,他说得很对。我不能理解。而且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也不能理解。

    “让我像父亲那样祝你晚安吧,”他说着,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你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别再做活儿和想事情了。你这小主妇,整天都在为我们大家操劳!”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做活儿,也没有再想事情。我向上帝吐露了感恩之情,感激他保佑我,关怀我,接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那就是阿伦·伍德科特先生。他来和我们告别;他在事先就说好要来的。他要在船上当医生,到中国和印度去。他要离开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相信——至少我知道——他并不富裕。他那守寡的母亲所能给他的钱,都用来学医了。一个年轻的开业医生,在伦敦没有什么高朋贵友,那是很难飞黄腾达的;他虽然日日夜夜地为穷人服务,救死扶危,但他得到的报酬并不多。他比我大七岁。这本来是不必提的,因为这简直同什么事情也不相干。

    我记得——我是说,他对我们说过——他行医已经有三四年,如果他能够再坚持三四年的话,就不必离乡背井了。可是他没有遗产,也没有积蓄,那就只好这样做了。他总共来看过我们几次。他这一走,我们都感到很可惜,因为内行的人认为他的医道很出色,医务界的一些知名人士也很器重他。

    他来和我们告别的时候,第一次把自己母亲带来了。她是一位容貌依然很端庄的老太太,眼睛又黑又亮,可是似乎很高傲。她是威尔斯人,很久以前有一个显赫的祖先,叫摩根·阿普-柯里支,住的地方好像叫金莱特,这是个举世闻名的人,他的家族都是皇亲国戚。他那一生似乎就是跑到山里去和什么人打仗,有一个大概叫克朗林瓦林沃的弹唱诗人,曾经歌颂过他,如果我当时没有听错的话,那篇叙事诗好像是叫《谬林威林伍德》。

    伍德科特太太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述说,她的显赫的祖先多么有名气,随后又说她的儿子阿伦,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家谱,绝不会和出身不如他的人结亲。她对他说,在印度有不少漂亮的英国小姐正物色对象,在她们中间找一个有钱的倒也不难;不过,光有美貌和嫁妆而没有门第,那就配不上他这样一个名门子弟,因为首先需要考虑的是门当户对。关于门第的事情,她谈了许多话,有一阵子,我不无痛苦地揣测——但这是无须乎揣测的——她是不是想到或是计较我的门第!

    她这样唠唠叨叨,伍德科特先生好像有点不耐烦,不过他很体贴,并没有让她觉察出来,便巧妙地把话题岔开,转而向我的监护人表示很感激他殷勤招待,感激我们和他一起度过非常愉快的时刻——非常愉快的时刻是他说的。他说,他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记住这些愉快的时刻,而且永远加以珍惜。说着,我们就一一和他握手——至少他们是这样做,我也这样做了;他吻了吻婀达的手,也吻了吻我的手;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奔赴那千里迢迢的地方去!

    那一天,我一直很忙碌,又要写信回家吩咐仆人做种种事儿,又要替我的监护人写一些短简,还掸了掸他的书籍和文件上的尘土;我那些管家用的钥匙,也免不了要碰得叮当直响。黄昏时分,我还在忙着,坐在窗前,一边唱歌一边做活儿,这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凯蒂竟然来了!

    “噢,凯蒂,亲爱的,”我说。“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花!”

    原来她手里正拿着一小束非常漂亮的花哩。

    凯蒂的花

    “是的,埃丝特,我也觉得很漂亮,”凯蒂回答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可爱的花。”

    “亲爱的,是普林斯送的吗?”我低声问道。

    “不是,”凯蒂回答的时候,摇了摇头,一边把花举给我闻。“不是普林斯送的。”

    “哦,原来是这样,凯蒂!”我说。“你一定是有两个爱人吧!”

    “什么?难道这些花像那样的东西吗?”凯蒂说。

    “这些花像那样的东西吗?”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学着她的话说。

    凯蒂也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她对我们说,她只能出来半个钟头,因为过一会儿普林斯就要到拐角的地方等她;说着她就在窗前坐下来,跟我和婀达聊天,不时拿花给我闻,或是把花举到我的头发边,看看好看不好看。最后,她要走的时候,把我拉到我的房间,把花塞在我的衣服里。

    “给我的吗?”我惊讶地问。

    “给你的,”凯蒂吻了我一下,说。“这些花是某某人留下的。”

    “留下的?”

    “留在可怜的弗莱德小姐家里,”凯蒂说。“因为那个某某人向来对她很好,可是在一小时以前,匆匆忙忙坐船走了,他把这些花留下。不,不!不要把花拿开。就让这些漂亮的小花留在这里吧!”凯蒂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把花整理好,“当时我也在场,如果说那个某某人是故意把花留下的,那我可不觉得奇怪!”

    “难道这些花像那样的东西吗?”婀达笑呵呵地跟在我后面进来,快活地搂着我的腰说,“噢,当然像那样的东西啰,德登大妈!这些花非常、非常像那样的东西。噢,亲爱的,真的非常像那样的东西!”

    * * *

    (1) 即做烟管子用的白黏土,这种白黏土也可以用来漂白。

    (2) 戴维·琼斯是航海俚语中的海魔,相当于我国的龙王爷。

    (3) 布莱克斯顿(William Blackstone,1723—1780):英国著名的法律学家。

    (4) 米涅瓦(Minerva):罗马女神,是手艺和艺术等的保护神,也是智慧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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