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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诺斯特罗莫最新章节!

双手捧着手表递交上来。索蒂略抓住手表,伸出攥着手表的拳头,在米切尔船长脸前摇动。

    “看呀!你这个傲慢的英国人!你胆敢叫士兵是窃贼!看你的手表。”

    他挥舞着拳头,好像要打面前这位俘虏的鼻子。米切尔根本躲不开,因为他就像一个被包裹着的婴儿,只能焦虑地看着那只值60个金币的金质半精密记时表。几年前,他曾经从大火中救下一艘船,没有让那船烧毁,那艘船的保险商委员会把这只金表赠给了他。索蒂略似乎也看出了那金表的价值,突然沉默了,走到桌子旁边,开始借着蜡烛的光亮仔细端详起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他手下的军官都围过来,从他的背后伸着脖子窥探。

    他兴致盎然,竟然有一段时间忘了房间里还坐着一个重要囚犯。这些南方种族,虽然热情洋溢,头脑清晰,但总是有一股幼稚的贪婪欲,他们缺少北方种族拥有的那种模棱两可的理想主义。北方民族最基本的期盼就是征服整个世界。索蒂略喜欢珠宝、黄金饰品、私人装饰品。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打手势让所有军官向后退。他把金表放在桌上,满不在乎地用帽子盖住了金表。

    “哈!”他开口说话了,边说边走到离椅子很近的地方。“你叫我的埃斯梅拉达团的勇敢士兵窃贼。你好大的胆子!这太无耻了!你们这些外国人,来到我们的国家,掠夺我们的财富。你们从来不满足!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看了看手下的军官,他们都低声地表示同意。他们中的那个老少校激动地厉声说道——

    “上校,这些外国人都是叛徒。”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索蒂略继续说,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动不能动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米切尔,眼神既愤怒又不安。“刚才,就在我正要给予你本不该给你的待遇时,你却背信弃义,企图抢走我的左轮手枪,并想向我开枪。我真不想再提及这件事。你已经没命了。现在只有我的仁慈能救你。”

    他仔细观察米切尔的脸色,希望看到他的话产生的效果,但他失望了。此时的米切尔,不仅白胡子上沾满了灰尘,全身上下也都沾满了灰尘。他似乎没有听到索蒂略在说话,因为他正抖着自己的眉毛,想抖掉眉毛上挂着的一小截稻草。

    索蒂略向前踏了一步,两手叉腰。“米切尔,你,”他加强语气说道,“你才是窃贼,而我的士兵不是!”他伸出有着长长杏仁状指甲盖的食指,指着囚犯说道:“圣托梅矿的银锭在哪里?我问你,米切尔,存放在这栋海关大楼里的银锭去哪里了?回答我!肯定是你偷走了。你参与了偷窃。你偷窃了政府。哈!你以为我不知道情况;我知道你们这些外国人的诡计。银锭被运走了!没有?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们用一艘小船给运走了!你们怎么敢这样?”

    这次终于有效果了。“索蒂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米切尔心想。他的脑袋,就是他身体唯一可以动的那个部分,突然抽搐了一下,显示出他相当吃惊。

    “哈!你发抖了,”索蒂略猛地大叫道,“这是个阴谋。这是对国家犯罪。银锭属于国家,必须先满足政府的要求,这点你知道吗?银锭在哪里?你把银锭藏在哪里了?你这个卑鄙的窃贼。”

    听到这个问题,米切尔船长低落的情绪又重新高昂起来。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索蒂略知道了运银锭驳船的消息,但他没能抓住这艘驳船。这是很清楚的。由于被令人羞辱地捆绑着,在米切尔船长愤怒的内心里,他决心不受任何东西引诱说出一字一句,但他极想帮助银锭安全脱身,这使他违背这个决心。此时,他的思维仍然能正常工作。他发现索蒂略此刻心存疑虑,犹豫不决。

    “这家伙,”他暗自想,“还不了解实情。”米切尔船长是社交场上的高手,能很快适应新情况。此时,他已经克服了第一次受人虐待的憎恶感,恢复了平时的镇定。他对索蒂略极为蔑视,这种感觉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用谜一般的语言说:“银锭早就藏好了。”

    索蒂略也变得平静下来。“米切尔先生,”他用冰冷但威胁的口吻说,“你有政府的公文吗?海关同意银锭上船了吗?喂,你有吗?你没有。所以说银锭是被非法转移了。你必须在五天内出示公文。”他下令给囚犯解绑,然后关进楼下的一间小房间内。米切尔船长被松了绑,每只胳膊都有好几个人抓着,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在此期间,索蒂略默默地在房间里踱步,心绪很不好。

    “米切尔,喜欢被捆绑的味道吗?”索蒂略嘲笑道。

    “这是对权力令人厌恶的滥用!”米切尔船长大声呵斥道,“无论你的目的如何,你是不会得逞的。我肯定你得逞不了。”

    身材高大的上校,蓄着乌黑的卷发和胡子,弯下腰,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位矮胖、红脸、乱蓬蓬的白胡子的囚犯的双眼。

    “走着瞧吧。我会把你捆起来,放到太阳底下晒一天。”他高傲地挺直了身段,示意把米切尔船长带走。

    “我的手表怎么办?”米切尔船长大叫道,使劲地不让士兵把他推向门口。

    索蒂略把脸转向他手下的军官。“你们听这无赖在要手表,先生们,”他轻蔑地说,军官们用一阵嘲笑做回应。“他还敢要手表!”……他冲到米切尔船长面前,因为他真想痛打这个英国人一顿,出出心头的恶气。“你的手表!你是战俘,米切尔!战争期间,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财产!浑蛋!你的命攥在我的手心里。你必须记住这点。”

    “胡说!”米切尔船长说,强咽下一口恶气。

    在楼下的大厅里,地板上都是泥土,角落里有一大堆白蚂蚁拱起的泥土,士兵们用破碎的桌椅在拱门附近燃起了一堆篝火,拱门外飘来港口海滩上的微弱海潮声。就在米切尔船长被带下楼梯的时候,一名军官跑上楼,向索蒂略报告又抓住了几个人。大厅里很昏暗,弥漫着浓烟,篝火在噼啪作响。米切尔船长好像在浓烟中认出了那几个被抓的人。几个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正围着三个身材高大的囚犯——医生、总工程师、白鬃毛狮子一样的老维奥拉。老维奥拉背靠着其他二人,下巴低垂到胸前,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米切尔船长惊奇不已,于是大叫起来;其他二人也大叫起来。但米切尔船长马上加快脚步,沿着对角线走过像大洞穴一样的大厅。他想啊想,猜啊猜,仔细分析各种线索,脑袋里乱哄哄的。

    “他真的要把你关起来吗?”总工程师大叫道,他的单片眼镜在篝火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楼上有个军官急迫地大叫道。“把他们三个都带上来。”

    在喧闹的大厅里,不仅有说话声,还有武器的叮当声,米切尔船长失态地大喊道:“老天爷啊!那家伙偷了我的手表。”

    总工程师在楼梯上拼命挣扎地大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的记时器!”米切尔船长用尽力气大喊出这一声,这时他的脑袋正要被推进一个单间的门口,单间里非常黑,而且很窄,他已经碰到了对面的墙壁。单间的门立即就被撞上了。米切尔船长知道这个单间。这里是海关大楼的保险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银锭刚从这里被运走。这里跟走廊一样窄,门上有个小方孔,孔上有浓密的栅栏。米切尔船长先前踉跄了几步,然后坐在泥土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缕光线都没有,米切尔船长可以安静地思考了。他苦苦地思考着,但他的思想并不深入。他没有想到危险。这位老水手,虽然身上有许多小缺点和谬论,但本质上做不到长时间思考个人安危问题。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强大的灵魂,而是因为他缺少某种想象力——就是那种能预见未来后果的想象力,赫希因为有这种想象力而痛不欲生;也就是那种能赋予肉体伤害和死亡以无形恐怖的想象力,并把这种恐怖视为仅仅是肉体上的——这种想象力与其他思维能力一道构成人类存在的基础。很不幸,米切尔船长缺少洞察力;他完全不理解特征、启发性的细节、行动、运动。他是个既浮夸又天真的人,不仅看不清自己的生活,也看不懂别人的生活。例如,他根本无法相信索蒂略会那么怕他,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枪杀他人,除非他急于进行自卫。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不是个能杀人的人。他严肃地思考着。那么,他为什么要受此等荒谬的、侮辱性的责难?他问自己。但他的思想都集中在那个令他震惊但无法回答的问题上:那家伙是如何知道银锭被驳船运走了?显然,索蒂略没有抓住那艘驳船。非常显然,他没能抓住!最后这条结论,米切尔船长被自己那夜在码头上做长时间守夜时形成的假设给误导了。他判断那夜海湾里的风力比平时大;其实正好相反。

    “那个可恨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听到风声的?”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正好是那道暗室的门被打开,接着又重重地撞上(他还没有来得及抬起低垂的头,门就又关上了),通知他有了一个新囚友的时候。听到这个问题,正在用英语和西班牙语低声诅咒的蒙汉姆医生闭上了嘴。

    米切尔船长的视力已经在黑暗中习惯了,能看到医生在伸手乱摸。

    “我坐在地板上。别绊着我的腿。”米切尔船长用极有尊严的音调说道。医生接受了不在黑暗中行走的要求,也坐在了地板上。这两个索蒂略的囚犯,坐得很靠近,双方的头几乎都挨上了,开始秘密交谈。

    “是这样的,”医生低声回答了米切尔船长极大的好奇心,“我们是在老维奥拉家被捉住的。一名军官率领一支前锋小分队,好像占领了城门。他们不许人进城,但把在大草原上抓住的人都带进了城。我们当时正开着门聊天,他们无疑看到了我们的灯光。他们肯定是慢慢接近我们的。当时总工程师在壁炉旁的长凳子上休息,我上楼想看看情况。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动静了。老维奥拉看到我上来了,默默地把枪口抬了起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天啊,他的妻子躺下睡着了。那女人真是睡着了!‘医生先生,’维奥拉低声对我说,‘似乎她的病情有了好转。’‘是的,’我说,但我心里是很吃惊的;‘你妻子很棒,乔治奥……’就在这时,厨房响了一枪,吓了我俩一大跳,赶紧躲藏起来,就好像天上有霹雳一样。这群士兵好像已经偷偷摸摸地离我们很近了,其中有名士兵爬到了门口。他往屋里看,觉得没有人,端着步枪悄悄地走进屋。总工程师说他刚闭上眼睛。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在屋子中间正向屋子阴暗的角落里窥探。总工程师吓坏了,想都没有想,猛地从壁炉前睡觉的地方跳了起来。那名士兵也吓坏了,扣动了步枪的扳机,虽然子弹震耳欲聋,烤焦了总工程师的衣服,但惊慌失措的士兵没有击中他。可是,奇迹出现了!喧闹声惊醒了那睡梦中的女人,她站了起来,就像安装了弹簧一样,并发出尖叫声。‘我的孩子,巴蒂斯塔救救我的孩子!’她的声音现在还在我耳边回响。那是我听到的最悲伤的声音。我站着像瘫痪了一样,老头子跑过来,伸出了双手。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是呆滞的;老头把她放倒在枕头上,然后回头看着我。她死了!事情前后不到五分钟,然后我跑到楼下看看有什么情况。抵抗没有用了。我俩说什么也说不动那军官,于是我自告奋勇与几个士兵一起上楼把老维奥拉带下来。他此时正坐在床脚板上看着妻子的脸,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但当我拿了一块白布盖在她头上时,他站了起来,安静地跟着我们下楼来了,但一边下楼一边还想着什么。那群士兵把我们带上马路,让房子门开着,蜡烛烧着。总工程师大步走着,一言不发,但我回头了一两次看了看那房子里微弱的灯光。走了很远之后,走在我身旁的老维奥拉突然说:‘我在这片大路上掩埋了许多战死沙场的人。牧师谈论神圣的土地!哈!上帝制造了地球,所以整个地球是神圣的;但那大海是与国王、牧师、暴君无关的,是神圣中最神圣的。医生,我应该把她海葬。没有可笑的仪式,没有蜡烛,没有薰香,没有牧师的圣水。自由的精神在水中。’……这老头真令人吃惊。这些话是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的,就好像对自己说一样。”

    “是啊,是啊,”米切尔船长不耐烦地打断了医生的话,“可怜的老家伙!但你知道那个恶棍索蒂略是如何获得消息的吗?那些帮助运送银锭的工人,他一个都没有抓住,是不是?他不可能抓住!这些人都是我过去五年里挑选出来的,我亲自付钱给他们办这件事,要求他们躲起来至少24个小时。我亲眼看到他们随着意大利人去了铁路调度场。总工程师答应给他们地方睡觉,只要他们想待在那里。”

    “噢,”医生缓慢地说,“你可以跟你的那艘最好的驳船说再见了,以及搬运工监工。”

    听到这,米切尔船长激动地爬到医生的脚前。医生没有给他大呼小叫的时间,立即就简单地说了赫希在晚上所扮演的角色。

    米切尔船长失望了。“沉没了!”他低声咕哝道,语气中带着迷惑和惊奇。“沉没了!”此后,他默默不语,好像是正在听医生说话,但他的注意力早就被吸引到这件灾难性的事件中去了,根本没有认真听医生的描述。

    在索蒂略面前,医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迫使索蒂略把赫希带上来复述整个故事。赫希讲得很艰难,因为他不时就哭泣起来。讲完故事,赫希被带走了,此时他已经跟死人差不太多了。他被关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好随时提审。在此后的审问中,医生保持了他的人格特点,不承认自己是圣托梅矿管理层的核心人物,并评论说赫希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医生说,他无法说出欧洲人到底做了什么,因为他正忙着照顾伤员和何塞·阿韦兰诺斯先生。他说话时假装不偏不倚,似乎成功地欺骗了索蒂略。此后的审问进入了正常程序;一名军官坐在桌子前,记录下来问题和回答,另一名军官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仔细听着,他嘴里抽着长长的香烟,观察着医生。就在这个时候,索蒂略命令所有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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