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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诺斯特罗莫最新章节!

    那货船悄悄地逃离了码头,消失在港口外的黑暗中,苏拉科的欧洲人四散而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蒙泰罗政权,这个政权不仅将从海上来苏拉科,还将翻越高山而来。

    动手把银锭装载到船上这点手工劳动,是他们这些欧洲人最后的联合行动。三天的危险终于结束,根据欧洲新闻报道,这些精力充沛的欧洲人防止了这座城镇陷入社会秩序混乱的灾难。在码头靠近海岸的这一头,米切尔船长跟大家说了晚安,然后转过了身子。他想在这木板码头上走一走,等着从埃斯梅拉达来的轮船出现。铁路工程师召集起巴斯克工人和意大利工人,离开了在暴乱第一天受到良好保护的海关大楼,去了铁路调度场,这样海关大楼就没有人保护了。这就是著名的“苏拉科三天”,在此期间,这些铁路工人表现得很勇敢、很忠诚。他们的忠诚和勇气,大部分源自他们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不是为了查尔斯·古尔德所坚信的物质利益。在那些暴徒的叫嚣声中,要杀死外国人的叫嚣声并非是声音最小的。很不巧,在苏拉科,这些从外国来的工人与乡下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相当坏。

    蒙汉姆医生站在维奥拉的厨房门口,目睹了这次后撤,它标志着外国的干预终于寿终正寝了,因为代表物质文明进步的军团撤出了科斯塔瓦那的革命战场。

    在撤退队伍的外排中,有人拿着角豆树脂火把,树脂燃烧的香味飘进了蒙汉姆医生的鼻孔。火把的光亮,从客栈的前面通过,使得客栈招牌上的“统一意大利”这几个字从一堵黑墙中蹦了出来。在明亮的火焰下,他的眼睛闪烁着。几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男子,在走过医生身旁的时候,熟悉地向他点头致意。这几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一群长着深棕色头发的人,他们扛着的枪管在头顶上闪闪发光。医生是个知名人物。有人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他们顺着铁轨跟在铁路工人旁边走远了。

    “你的人正从港口撤走?”医生对铁路总工程师说。总工程师此时正陪着查尔斯·古尔德返回镇子,他走在马旁边,手扶着鞍头。为了给铁路工人让路,他俩正站在门外等着。

    “尽快撤。我们不是政治党派,”总工程师意味深长地回答,“我们不想给新统治者反对铁路的把柄。古尔德,你同意我吗?”

    “完全同意。”查尔斯·古尔德用冷漠的声音说道,他此时正好站在门口射出的光线投射在地面上形成的昏暗平行的四边形中。

    索蒂略从一个方向来,而佩德罗·蒙泰罗将会从另一个方向来,总工程师的最大愿望是避免与任何一方产生冲突。在他眼里,苏拉科就是一个铁路站,一个界标,一批工厂,一大堆商店。与暴乱分子不同,铁路工人是在保护自己的财产,但在政治上持中立态度。他是个勇敢的人;秉持着中立的精神,他把停火建议提交给了自封为公民党党首的富恩特斯、加马乔这两位暴动代表。当他把一块阿马利亚俱乐部的白餐布举过头顶摇晃着走过广场的时候,子弹就在他耳边飞过。

    他对这次勇敢行动感到满意;他想到医生一整天都在古尔德家忙着救助伤员,没有时间听新闻,于是他开始简略地把这段经历讲一遍。他把从铁路建筑工地获得的有关佩德罗·蒙泰罗的消息告诉了两位代表。他想让两位代表相信,那位取得胜利的将军的兄弟,有可能随时出现在苏拉科。加马乔先生猛地走到窗口,把这个听说的新闻向窗口外面大声宣布,引得街上的暴徒沿着皇家大道向林康村奔去。这两位代表,在与总工程师热情洋溢地握了手之后,骑上马,也飞奔着去见那位将要来到的大人物。“我给他俩错误的信息,这样为我们节省下一点时间,”总工程师坦承道,“无论他骑马有多快,他明天早晨之前赶不回来。但我的目标达到了。我为战败的一方挤出了几个小时的和平时间。不过,我没有告诉他们有关索蒂略的任何情况,因为我怕他俩认真起来,再次去占领港口,他俩有可能是去阻拦,也有可能是去欢迎——不能肯定是哪一种情况。古尔德的银锭是另一个问题,这是我们仅存的希望。德科德的撤退方案,我们也需要考虑。我认为铁路方面这次已经为朋友做了不少事了,同时又没有太危及自己的安全。如今各党派必须各自为战了。”

    “科斯塔瓦那属于科斯塔瓦那人民,”医生讽刺地插嘴说,“这是个优秀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在种下了仇恨的良种后,收获了大量的复仇、谋杀、掠夺——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后代。”

    “不错,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查尔斯·古尔德用平静的口吻说,“我必须去看看我的那块种着烦恼的庄稼地了。医生,我妻子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的。一切都很顺利。古尔德夫人带走了两个女孩。”

    查尔斯·古尔德骑马走了,总工程师跟着医生进了屋。

    “此人是镇定的化身,”总工程师说,面带欣赏的神情,在摆在门口的一条木凳上坐下,并把他的两条穿着自行车比赛用长袜的健壮双腿伸展开来。“他一定对自己极为自信。”

    “如果他拥有的仅是自信,那他等于没有什么可信的。”医生说。此时他已经落座于桌子的另一端。他用一只手掌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扶着胳膊肘。“自信是最不可信的。”桌上有一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长长的灯芯燃放出暗淡的光亮,自下向上照亮了医生先前倾着的脸庞,光亮中他面颊上的永久疤痕显得很清晰,给人一种朦胧不自然、被夸大了的苦涩悔恨的感觉。只要一坐下,他就开始想恶毒的事。总工程师盯着医生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反驳。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对我来说这似乎没有什么。然后……”

    总工程师是个明智的人,但无法隐瞒自己对这类混淆是非的话的蔑视;实际上,苏拉科的欧洲人都不喜欢蒙汉姆医生。他的样子像个流浪汉,即使在古尔德夫人的客厅里,他也一样,这引来对他不利的评价。没有人怀疑他的智慧;由于他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他的龌龊外表难以被人们忽略。出于本能,那些听他说话的人,为了给自己的行为和欲望做辩护,故意批评他性格中不完美的地方。许多年前,当时他还很年轻时,古兹曼·本托任命他为军队的总医务官。在苏拉科的欧洲人中,没有谁像他一样受到那位凶残的老独裁者的喜欢和重用。

    他此后的情况就不太清晰了。那段时间发生了无数起阴谋推翻暴君的行动,但这些行动就好像一条小溪,在流经了一片干旱地带后,很可能变得孱弱,甚至干枯了。医生直言不讳地说他在这个国家最偏远的地区居住了许多年,与一些毫不知名的印第安部落在几条大河的源头处的原始大森林里流浪。但那仅是毫无目标的流浪;他没有写出任何著作,没有采集过什么标本,没有从昏暗的森林中为科学带回任何东西。他就这样坚守着自己破损的人格,在苏拉科一瘸一拐地流浪,偶尔身陷海滩难以自拔。

    众所周知,他一直生活在极度贫困状态下,直到古尔德从欧洲到来了才出现转机。卡洛斯先生和伊米莉亚夫人收留了这位疯狂的英国医生,因为有一点变得很明显,尽管他具有野蛮的独立性,但可以被善意所驯服。许多前,他肯定是在斯特玛尔塔认识了查尔斯·古尔德的父亲;如今,无论他过去的历史怎样复杂,他作为圣托梅矿的总医务官,已经算是位知名人士了。不过,知名不等于别人能无条件地接受他。他异常奇怪的举止,以及对人类公开的蔑视,似乎都表明他在做判断时很草率,他的虚张声势仅是在掩盖自己的内疚。自从他再次变得重要起来之后,又传出有关他多年前所作所为的谣言。在那个被称为“大阴谋”的时期,他失去了古兹曼·本托的宠爱,被投入了监狱。在监狱里,他出卖了几个同谋的好朋友。这个谣言没有人敢信;整个“大阴谋”这件事都很难令人相信;科斯塔瓦那人普遍认为,这只不过是那个暴君的幻想而已;所以,不会有什么事或什么人被出卖;不过,确实有一些著名的科斯塔瓦那人士因此而被投入监狱,并被杀害。整个恐怖时期持续了数年之久,社会上层人士像遭遇瘟疫一样大量死去。仅对死去的亲戚表达哀悼之情,也会被处死。何塞·阿韦兰诺斯先生可能是这个残暴得难以控诉的故事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他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每当谈及这些经历,他便会耸一耸肩,手臂会紧张地抽搐一下。虽然蒙汉姆医生是古尔德矿山管理层的一员,而且深受矿工们的敬畏,但不知何故,古尔德夫人却纵容他的种种怪异的举动,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在医生看来,总工程师不因为有嗜好才来这家坐落在大草原上的客栈里闲逛的。总工程师特别喜欢老维奥拉。他把“统一意大利”客栈看作铁路的附属。他手下有许多人住在这里。古尔德夫人对这个家庭感兴趣,也使之具有了某种特殊性。总工程师管着大量工人,他希望老维奥拉能用道德的力量影响这些工人。在他的那种简朴的、老式的共和主义做派中,像士兵一样保留着一种严格的忠于职守的标准,仿佛世界是个战场,男人们在这个战场上要为大爱和兄弟之情而战斗,绝非是为了战利品的多少。

    “可怜的老兄!”在听完医生讲述了特里萨的情况后,总工程师说道,“他独自照顾不好这个地方。我很同情他。”

    “他在这儿很孤独,”蒙汉姆医生咕哝道,同时用他的那个沉重的大脑袋指了指那段狭窄的楼梯。“活着的都跑了。刚才古尔德夫人又带走了两个女孩。不久之后,这个地方对她们也会不安全起来。我是个医生,在这里帮不上多少忙;但她要求我与老维奥拉待在一起,而且我没有马可骑着回矿山,那地方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不反对留下来。在镇子里,他们没有我也行。”

    “医生,我有理由与你一起留下来,看看今晚港口到底会发生什么,”总工程师郑重说道,“不要害怕索蒂略的军人样子,他是很会做样子的。索蒂略在古尔德家和俱乐部时对我很热情。我很难想象他会恶狠狠地对待老朋友。”

    “他肯定会先枪杀几个人,以便熬过初来乍到的窘迫处境。”医生说,“这个国家的军人叛变最喜欢先杀几个人。”他说话时那种阴郁的确定性让人无法辩驳。总工程师没有做任何反驳。他仅是惋惜地点了好几下头称是,然后说道——

    “医生,到了早晨,我就能让你有马车坐。铁路工人已经找到属于铁路的马匹。让马车走个大弯子,沿着森林的外围走,在洛斯哈托斯绕个大圈子,彻底避开林康,这样你就能在没有人干扰的情况下抵达圣托梅桥。我认为,矿山如今是所有处境危险的人最安全的避难所。我唯一的希望是无人敢对铁路下手。”

    “我处境危险吗?”蒙汉姆医生在沉思了一小会儿后缓慢地说。

    “古尔德矿很危险。古尔德矿不可能永久置身于这个国家的政治生活之外——如果这些动乱都视为生活的话。问题的关键是——矿山会不会受到影响?如今这个时刻到了,因为矿山变得无法保持中立,查尔斯·古尔德知道这点。我相信他对各种可能的极端情况都有准备。他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无限度地容忍无知和腐败。这就好像你是匪窝里的囚徒,赎金就在衣兜中,你只不过是在用衣兜里的钱混日子而已。此时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而不是自由,这点医生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对刚才的比喻耸了耸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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