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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狄更斯中短篇小说集最新章节!

,调剂一下生活。这样,少校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主意,对他说:“少校,请你查查你的书本和地图,看看桑斯市究竟在法国什么地方。”

    少校站起身来,走回客厅,查了一会,回到我这里,说道:“最亲爱的太太,桑斯在巴黎以南七十多英里。”

    我真可以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说出:“少校,我们带着我们幸福的孩子到那儿去。”

    少校听到要外出旅行,乐得手舞足蹈。他活像森林里的野人从报上读到了一则广告,知道了一个好消息,成天兴致勃勃。第二天一早杰米回到家里以前,他已到街上迎接,准备向他宣布这个好消息:我们即将去法国旅行。可想而知,红脸蛋的小家伙跟少校一样起劲,闹得不亦乐乎,我只得说:“如果你们这两个孩子不肯安静,我就打发你们统统上床睡觉。”他们这才不再作声,开始擦少校的望远镜,准备浏览法国风光,还出去买了一只带搭扣的皮包,可以挂在杰米腰里,让他跟小福尔图纳 [13] 似的,装他的零用钱。

    要是我没有把话说出口,引起了他们的希望,我也许不会真的出门旅行,但现在反悔已来不及了。这样,施洗约翰节后的第二天,我们便搭早班邮车出发了。我一生只到过海边一次,那还是我可怜的咧咧破先生向我求爱的时候,现在我又来到海边,呼吸到了它清新的空气,看到了它的又深又广,我想起从那以后它一直在滚动,永不停息地滚动,毫不理会我们,我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但我仍觉得很愉快,杰米和少校也一样。我们都活动得不多,不过我有些头晕、想吐,我发现外国人的肚子一定比我们英国人空一些,因此尽管晕船,还会大吵大嚷。

    但是,亲爱的,我们渡过大海到达大陆时,蔚蓝的天空那么明朗,一切都显得五光十色,连岗亭上也画着条纹,闪光的鼓打得咚咚直响,一些士兵穿着坎肩和整洁的绑腿套,我只觉得一切是那么陌生,仿佛大气已把我带到了空中。至于午餐,说真的,哪怕我有一个男厨子两个厨娘,花上双倍的钱,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菜肴,而且这里没有满腹牢骚的使女在旁边瞪着眼睛瞧你、在肚里骂你,满心希望你这位东家被食物呛死;这里招待你的人都那么客气、那么热情、那么关心,一切都使你觉得舒舒服服,只是杰米把一大杯啤酒灌进了喉咙,我不免担心他会醉倒在桌子底下。

    还有,杰米讲的法语,那真是有趣极了。我常常需要他帮忙,因为不论人家对我讲什么,我只得回答:“我不懂,蒙你关照,但没有用……喂,杰米!”于是杰米咭咭呱呱对他们大讲特讲。据我看,他的法语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对别人讲的话好像一句不懂,结果弄得他自己的法语也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尽管在其他方面,他称得上是一个顶刮刮的法国佬。至于少校的流利口齿,我的看法是他的法语中似乎英语更多,还不如照英语理解的好。不过我得承认,在他问一个穿灰大氅的军官先生几点钟的时候,要是我不知道他是英国人,我非把他当作天生的法国人不可。

    在前去弄清我的遗产问题以前,我们先在巴黎逗留了一天,至于这一天玩得怎么样,亲爱的,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与杰米,还有少校,带了望远镜,由一个在客栈门口兜揽生意的年轻人(但他总是彬彬有礼)带我们游览各处。我们坐火车上巴黎时,一路上杰米和少校差点把我吓死,他们每到一个车站,总要钻到车底下去看机器,在车身下钻进钻出,到处乱跑,想为他们的客厅联合干线寻找改进措施。但是当我们下了火车,在明朗的晨光中走进光辉灿烂的大街以后,他们便把伦敦的改进措施丢到了脑后,认为不值得一谈,一心只想到巴黎了。在门口走来走去兜揽生意的年轻人对我说:“要不要我讲英国话?”我说:“年轻人,要是可以,那我真感激不尽啦。”但刚过半个钟头,我已恍然大悟,那个人只是在胡言乱语,我一句也不懂,只得说:“行行好,还是用你自己的法语吧,先生。”这样,我至少不必白费力气猜他的意思,可以轻松得多。其实不光是我,我那两位伙伴也听不懂他的话,有时他把一件东西形容了半天,我只得请教杰米:“他说什么来着,杰米?”杰米拼命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他的发音一点也不清楚!”等他又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我对杰米说:“喂,杰米,他在讲些什么?”杰米答道:“他说这建筑是在1704年修理的,奶奶。”

    这个年轻人是在哪里养成这种走来走去的习惯的,我自然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他总是在走来走去。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他绕到了街角上,可是我们刚吞下最后一口面包,他又回到了门口,真是不可思议。吃饭的时候和夜里都是这样,我们上剧场、回旅馆,他也总在门口走来走去,恭候大驾;我们上店里买一两件小东西,他也守在门口,到东到西跟着你,使你厌烦得恨不得朝他脸上吐一口唾沫。至于巴黎,亲爱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是,这是都市与乡村合为一体的地方,这里到处是雕花的石块和长长的街道;街两旁是高大的楼房、花园和喷泉、雕像和树木,到处金碧辉煌;在街上既可见到最高大的士兵,也可见到最矮小的士兵,还有欢天喜地的保姆戴着最白的帽子,跟一些皮球一般圆鼓鼓的、戴着平顶帽子的小孩在玩跳绳游戏;到处是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整天有人坐在屋外吸烟,呷酒;小小的空地上总在为老百姓表演什么小玩意儿,每家店铺都布置得整洁大方;在这个天地里,每个人都似乎在过节。到了晚上,亲爱的,到处灯光闪烁,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亮闪闪的,戏院那么多,观众那么多,一切都那么多,真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觉得一切都好,只对一件事有些不以为然,那就是不论你在站上买火车票,或者在钱币兑换处兑换外币,或者在戏院门口买票,跟你打交道的小姐或先生都待在笼子里(我想那是政府把他们关在那儿的),面前是牢固的铁窗,使人觉得这倒像一个动物园,不是自由的国家。

    好吧,一天很快过去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终于躺到了床上,我的小淘气鬼进来吻我,问道:“奶奶,你觉得这个巴黎可爱不可爱?”我说:“杰米,很可爱,只是它把我弄得好像头脑里在放烟火似的。”幸亏第二天我们又为弄清我的遗产动身了,快乐的乡村,凉爽清新的空气,使我得到了很好的休息,我的头脑又清醒了。

    这样,亲爱的,我们终于抵达了桑斯,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城市,有一座双塔楼的大教堂,白嘴鸦在各种洞窟里飞进飞出,一个塔楼顶上还有另一个塔楼,形状像石头的布道坛。信不信由你,饭前我在旅馆休息时,人们指给我看,布道坛上的那个小黑点便是杰米,而且确实是他,可是飞鸟却在它下面回旋。当时我坐在旅馆的阳台上,正想入非非,希望有一位天使降临到那儿,向人们呼吁多行善事,但我没有想到,杰米会莫明其妙地跑上那儿,从这个高处向城里的一个人喊话。

    亲爱的,从客栈眺望真是一片好风光!两个塔楼的阴影照在客栈上,一天之间不断变换,跟日晷仪差不多。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有乡下人的大车,也有篷式轻便马车等等,大教堂前面便是集市场,一切这么有趣,像图画一样。少校和我一致认为,不论我的遗产怎样,这是一个度假的好去处,我们也一致同意,应该让我们的孩子尽情玩乐,如果那个英国人还活着,最好那天晚上不要让他影响孩子的情绪,我们两人应该单独去看他。告诉你,少校觉得力不从心,没法跟着杰米爬上布道坛,因此先回到了我这里,让导游照料他。

    这样,到了饭后,杰米到河边玩儿,少校前往市政厅,随即带了一个军人回来。那人佩着剑,穿着有踢马刺的靴子,戴着两端尖的帽子,肩上斜挂着黄皮带,身上有带金属片的长穗饰,那种只能使人不方便的东西。少校说:“最亲爱的太太,那个英国人还活着,没有变化。这位先生可以领我们上他的寓所。”这时,那个军人向我摘下了帽子,我发现,他也学拿破仑·波拿巴的样子,剃光了额头,只是不太像。

    我们出了旅馆,经过教堂的大门,沿着一条狭窄的街走去,只见人们坐在店门口闲聊,儿童在街上玩。军人领着我们,走到一家猪肉店门口站住了,店铺窗口有一只雕刻的坐直的猪,旁边有一扇小门,一个傻瓜正从门口向外张望。

    傻瓜看到军人,便溜到人行道上,拐了个弯,沿着小胡同朝后院跑了。这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少校和我给领上公用楼梯,进了三楼的前室。屋子是红砖地,没有什么陈设,外面的花格百叶窗关得严严的,使屋子显得很暗。军人打开了百叶窗,我望见杰米上去过的塔楼正在落日中逐渐变黑。我转向靠墙的床上,看到了那个英国人。

    他得的是一种脑膜炎,头发都脱落了,一块折拢的湿麻布覆在他的额上。我仔细端详他,只见他已消瘦不堪,眼睛闭着。我对少校说: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张脸。”

    少校也仔细看了一遍,说道:

    “我也从没见过这张脸。”

    少校把我们的话翻译给军官听,他耸耸肩膀,掏出一张纸牌给少校看,纸牌上写着关于给我遗产的事。那是在床上用虚弱颤抖的手写的,这笔迹与那张脸一样,我也不认识。少校也是这样。

    那个可怜的家伙虽然独自躺着,但得到了尽可能好的照料,这时他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人坐在他旁边。我让少校说明,我们不会马上离开,明天我可以再来,照料一下病人。但我要他再次声明——我还在旁边拼命摇头,强调这点——我们一致认为我们从未见过这张脸。

    当天晚上在星光下,我们坐在阳台上,把这事告诉我们的孩子,他也非常吃惊,回顾了少校记录的从前一些住户的情形,问是不是可能是这个人或那个人。但没有一个是可能的,我们只得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正吃早餐,军官坐着马车叮叮当当地来了,说医生从一些迹象推测,病人已到了回光返照时期。因此我对少校和杰米说:“你们两个孩子只管去玩吧,我得带着祈祷书守在病人床边了。”这样我去了,在那儿坐了几个钟头,不时为那可怜的灵魂念一段祷告,正是在这一天,他移动了一下手。

    他始终一动不动,因此他的手一动,我便发觉了,我摘下眼镜,放下祈祷书,站起来望着他。他先是移动一只手,后来又开始移动两只手,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他的眼睛睁开好久以后,眼睛上好像还蒙着一层薄翳,他仍在摸索,似乎要从黑暗中走进光明。后来他的视觉逐渐恢复了,手不再活动。他望望屋顶,望望墙壁,望望我。等他的视觉完全清楚以后,我的眼睛也清楚了,最后我们望着彼此的脸,我吃惊得倒退了几步,失声叫道:

    “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你的罪孽使你得到了惩罚!”

    因为生命重又从他眼睛中出现了,我认出了他,这是埃德森先生,杰米的父亲,他残忍地遗弃了杰米年轻的未婚母亲,让那个可怜的、温柔的女孩子死在我的怀抱中,把杰米留给了我。

    “啊,你这个狠心的残忍的人!你丧尽天良,背弃了自己的妻子!”

    他凭着残存的一点力气,竭力想转过头去,遮住自己的脸。他的一条胳臂挂在床沿上,头靠在它旁边,他就这么躺在我面前,好像身体和精神都垮了。这无疑是天下最悲惨的情景!

    我哽咽着说:“啊,我的天,告诉我,对这个快死的人我能说什么!我也是可怜的罪人,我无权进行审判。”

    我抬起头,仰望明朗的天空,从那个窗口我又望见了那个高高的塔楼,杰米曾登上那儿,站得比飞鸟更高;我仿佛看到,那个可怜的小东西,那位年轻漂亮的母亲,正从那儿俯视着我,她的灵魂已摆脱了烦恼,获得了自由。

    “啊,你这个人啊!”我说,跪在他的床边,“如果你的心碎了,真的为你做的事感到悔恨,我们的救世主还是会宽恕你的!”

    我把脸靠在床上,他虚弱的手正好可以摸到我。我但愿这是悔罪的手。它竭力摸索我的衣服,想抓住它,但是手指没有力气,无法握紧。

    我扶起他的头,让它靠在枕上,对他说:

    “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他表示听得到。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表示知道,这已明白无疑。

    “我不是一个人在这儿。少校与我在一起。你记得少校吗?”

    记得。那是说他的神色表示他记得,与前面的情形一样。

    “我与少校也不是单独在这儿。我的孙儿,他的教子,与我们在一起。你听见没有?我的孙儿。”

    那些手指又作了一次挣扎,想抓住我的衣袖,但没有力气伸近它,终于无力地垂下了。

    “你可知道我的孙儿是谁?”

    知道。

    “我同情和喜欢他孤独的母亲。她临死前,我对她说:‘亲爱的,这婴儿是上帝赐给一个没有孩子的老妇人的。’那以后,他成了我的骄傲和欢乐。我爱他就像他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希望在死以前见见我的孙儿吗?”

    希望。

    “如果你听明白了我的意思,等我讲完以后,请你向我表示一下。关于他出生的经过,我一直向他保守着秘密。他不了解这一切,也从没怀疑过。我不能不让他知道世上有这类错误和不幸,但是我可以不让他知道,这种事曾发生在他无辜的摇篮旁边。现在我还瞒着他,为了他的母亲和他自己,我要永远瞒着他。”

    他向我表示,他清楚地了解我的意思,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现在你可以休息了,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于是我给他弄来了一小杯葡萄酒和一些白兰地,就放在他的床边。但是我开始有些担心起来,生怕他等不到杰米和少校到来。我的头脑和手正忙于这一切,我没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因此当我看到少校出现在屋子中央的时候,吃了一惊。这时他蓦地站住了,因为床上那个人的目光使他认出了他,正如刚才曾使我认出他一样。

    少校脸上出现了愠怒的神色,还带有一些恐惧、厌恶,以及我说不出是什么的表情。于是我走近他,把他带到床边,我握紧双手,举了起来,少校也像我一样做。

    我说:“啊,上帝!你知道,我们两人一起看到过那个现在已经到了你身边的年轻女子的痛苦和忧伤。如果这个将死的人真的悔改了,我们两人一起恳求你宽恕他!”

    少校说:“阿门!”过了一会,我小声对他道:“亲爱的老朋友,把我们可爱的孩子带来吧。”少校很聪明,不必我再多讲一句话,便明白了一切,出去把孩子带来了。

    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孩子怎样站在床脚一头,望着他不认识的父亲,他的脸色那么明亮美好。啊,这时他多么像他年轻的母亲呀!

    我说:“杰米,我已认出了这位病重的先生,他在我们的公寓里居住过。他希望在临死以前再看一下与公寓有关的一切,因此我让少校把你带来了。”

    杰米走近几步,用一只手十分温柔地抚摩着那个人,说道:“啊,他多么可怜!我的心为他感到难受。多么不幸的人啊!”

    那双很快就要永远闭上的眼睛转向了我。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觉得我无力对抗它们。

    “亲爱的孩子,这个人躺在这儿,正如我们所有的人,不论好坏,总有一天都会躺下一样。我不知道他的一生,这是个秘密,但我有理由相信,如果你能把脸贴在他的额上,对他说:‘愿上帝宽恕你!’这会使他的灵魂最后得到安慰。”

    杰米充满深情地说:“啊,奶奶,我不配!”但他俯下身子,照我的话办了。于是那些哆嗦的手指伸了出来,要最后抓住我的衣袖,我相信他死时在竭力想吻我。

    好啦,亲爱的!关于我的遗产,全部情形便是这样,如果你听了喜欢,那么我花的力气可以说已得到了十倍的报偿。

    你也许认为,它会使我们对法国那个小城桑斯产生反感,其实并非如此。我发现,我每次抬起头,望见那个比另一个塔楼高出一头的塔楼,便会想起当初那位漂亮的少妇披着美丽光润的头发,怎样把我当母亲一样信任。这种回忆使这个地方在我眼中显得说不出的平静美好。出入旅馆的一切生物,包括院子里的鸽子在内,都成了杰米和少校的朋友;他们爬上形形色色的车辆,不论那是驶往哪里的,车子由性子激烈的大车马拉着,隆隆驶出院子,有的有顶,有的无顶,泥浆代替了油漆,绳子代替了挽索;所有穿蓝衣服、形状像屠夫的人,所有站直后腿,恨不得把别的牲口统统吃掉的马,所有拿着鞭子——仿佛那是可以听凭他们摆布的一年级小学生——把它挥得噼噼啪啪直响的赶车人,都成了他们的新朋友。至于少校,亲爱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拿着酒瓶,只要看到有一个人也拿着酒杯,不论那是谁——是身上挂满穗饰的军官,还是在院子里吃饭的茶房,还是坐在长凳上聊天的市民,或是赶集后准备回家的乡下佬——少校都会走上前去与他们碰杯,大声嚷嚷:来,干杯,祝你长命百岁!或者祝你万事如意!简直快活得像发疯似的。虽然我不赞成少校的行为,但是世界上的风俗习惯各地不同,不能强求一律;他还在路口广场上与剃头店老板娘跳舞呢;照我看,他跳得好极了,我还从没想到他会跳得这么起劲,不过我听见其他跳舞的人和观看的人大喊大叫,声浪排山倒海似的,心里有些不安,终于忍不住问杰米:“他们在嚷嚷什么?”杰米答道:“奶奶,他们在喊:向英国军官致敬!向英国军官致敬!”这满足了我这个英国人的感情,从此人人都称少校为“英国军官”。

    但是每天傍晚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三人便坐在旅馆的阳台上。那是在院子的一端,我们仰望着大塔楼上那逐渐变化的红艳艳的金光,望着塔楼的阴影在我们和所有的人周围逐渐伸长,你知道我们这时做什么吗?亲爱的,少校记下了诺福克街八十一号从前那些房客讲的故事,现在杰米又增加了他自己的故事,他是用这些话开头的:

    “奶奶,现在你在这儿!教父,你也在这儿!除了你的故事,我还有我的!现在让我讲一下这些故事。教父,虽然你是为我写的,但我知道,我把它们讲给奶奶听,你不会反对,是吗?”

    “当然,亲爱的孩子。”少校说。“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我们也是她的。”

    “对,杰米·杰克曼和杰米·杰克曼·咧咧破是永远爱她和忠于她的,”小家伙喊道,紧紧拥抱了我一下。“那么很好,教父。现在听我说。奶奶刚得到了一份遗产,我要把这些故事也作为遗产的一部分,送给奶奶。教父,你赞成吗?”

    “赞成,一百个赞成!”少校说。

    “那么很好”,杰米喊道,乐得手舞足蹈。“英国军官万岁!咧咧破太太万岁!咧咧破太太的孩子杰米·杰克曼万岁!遗产万岁!现在,请你注意,奶奶。也请你注意,教父。我要念了!除了那些故事,我还要告诉你们我的故事。到了假日的最后一夜,我们收拾行装离开以前,我便用我自己的故事结束一切。”

    “随你的便,先生,”我说。

    * * *

    [1] 当时英国的铁路由商务部管理。

    [2] 英国著名作家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编的《英文词典》在当时以完备著称。

    [3] 指雷欧提斯,见《哈姆雷特》第五幕。

    [4] 参见本书第125页注①。

    [5] 伦敦著名的歌剧院,主要上演意大利歌剧。

    [6] 爱尔兰的一个城市。

    [7] 在6月24日,是英国一个重要节日。

    [8] 普利茅斯兄弟会是19世纪初成立于英国的一个新教派别,这里的所谓姊妹和兄弟都指它的成员。

    [9] 英国正式的国债券,这个词的发音与“领事馆”一词相近。

    [10] 在法文中,市政厅一词的发音与“玛丽”相近。

    [11] 法文,租户。

    [12] 英国一个名叫穆尔的人于1699年起发行的一种历本,内容大多是对气象的预测。

    [13] 英国剧作家托马斯·德克(1570?—1632)的剧本《老福尔图纳》中的人物,他的钱袋中随时都有十枚金币,永远用不完。

    第二章

    咧咧破太太转述杰米的压卷之作

    好吧,亲爱的,我们每晚朗读少校的大作,这样终于到了最后一晚,收拾好行李,准备明天动身回国了。这时,老实说,虽然我想起诺福克街亲切的老房子心中觉得甜滋滋的,十分欣慰,我对法兰西民族还是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认为他们的家庭融洽无间,相亲相爱,生活也单纯和睦,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我们私下谈谈,有一点我认为尤其值得另一个我不想指出名称的民族学习的,是他们敢于靠小小的收入,从小小的事物中寻求小小的乐趣,不怕大人先生们虎视眈眈的干预,或者道貌岸然的说教;关于这些大人先生,我的看法是,他们最好舒舒服服躺在各自的铜棺材里,盖上盖子,再也不要露脸。

    我们在最后一晚把椅子搬到阳台上以后,我对杰米说:“现在,年轻人,你大概还没忘记,今天这出‘压台戏’该由谁唱吧?”

    “没有忘记,”杰米答道,“我是说话算数的。”

    但是在这满不在乎的回答之后,他的脸色却十分严肃,以致少校向我扬了扬眉毛,我也向少校扬了扬眉毛。

    “奶奶和教父,”杰米说道,“你们不能想象,埃德森先生的死使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

    我听了一怔。我说:“啊!这是悲惨的一幕,好孩子,伤心的事总是比快乐的事更容易引起回忆。但是,”我沉默了一会又说,想提高我自己和少校以及杰米的情绪,“这不成其为压台戏。亲爱的,还是讲你的故事吧。”

    “我这就讲,”杰米说。

    “那是什么时候,先生?”我说。“是猪会喝酒的时候?”

    “不,奶奶,”杰米说,依然很严肃,“是法国人会喝酒的时候。”

    我又看了少校一眼,少校也看了我一眼。

    “总之,奶奶,教父,”杰米说,抬起了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要告诉你们埃德森先生的故事。”

    我的心怦怦直跳,少校的脸色也变了!

    “你们明白,”我们那个眼睛明亮的孩子说,“那就是说,我要谈我所知道的这个故事。我不想问这是不是真的,因为首先,你说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奶奶,其次,你所知道的那一点情况也是个秘密。”

    我把双手抱住了膝盖,在他继续讲的时候始终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我们现在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那位不幸的先生,”杰米开始道,“是某某人的儿子,生在某某地方,从事某某职业。但我们要谈的不是他一生中的这些方面,只是他早年跟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姐的恋爱。”

    我觉得我仿佛支持不住了。我不敢看少校,但哪怕不看他,我也了解他的心情。

    “我们这位不幸的主人公的父亲,”杰米说,似乎在模仿故事书中的开端,“是一个很势利的人,对他唯一的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儿子想与一个善良但没有钱的孤女结婚,他坚决反对。真的,他甚至不惜向我们的主人公明白宣布,如果他不肯与他一心爱上的女子断绝关系,他就要取消他的继承权。同时,他提出了另一件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是附近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的相貌不坏,人也很和气,从金钱观点看,她的可取之处更是无可争论的。但是年轻的埃德森先生对自己的初恋忠贞不渝,不想违背内心的愿望,拒绝了一切自私的考虑。他写了一封恭敬的信,请求父亲不要发怒,然后带着她出走了。”

    亲爱的,我的心情已有些好转,但是听到出走,我又开始紧张起来,心情更坏了。杰米说道:“这对情人逃到了伦敦,在圣克莱门丹麦区教堂结了婚。就是在他们简单而感人的故事的这个阶段,我们看到他们住进了一位名叫奶奶的十分可敬可爱的老妇人办的公寓,它位于诺福克街一百英里以内。”

    我觉得我们现在几乎平安无事了,因为亲爱的孩子没有怀疑到那痛苦的事实,我望望少校,第一次轻松地叹了口气。少校向我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杰米继续道,“我们的主人公的父亲是个顽固不化的人,他冷酷无情地实行了他的威胁,那对年轻人在伦敦受尽了折磨,要不是善良的天使把他们带到奶奶太太的公寓中,他们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奶奶太太发现他们贫困无依(尽管他们竭力向她掩饰),便用千百种巧妙的办法帮助他们,这样他们才没有在坎坷的道路上跌倒,也减轻了最初的灾难带来的痛苦。”

    讲到这里,杰米握住我一只手,让我随着故事的转折,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打拍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离开了奶奶太太的公寓,到别处去谋生,经历了各种的成功和失败。但是不论道路如何曲折,不论幸与不幸,埃德森先生对他年轻美丽的生活伴侣说的始终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和真诚将使我们战胜一切!’”

    亲爱的孩子的这些话与事实相去如此之远,使我十分悲痛,我的手开始哆嗦了。

    “忠贞不渝的爱情和真诚将使我们战胜一切!”杰米又说了一遍,仿佛他为这话感到骄傲,从中体会到了一种高尚的快感。“这就是他讲的话。这样,他们虽然贫苦,还是英勇而愉快地走着自己的路。最后埃德森太太生下了一个孩子。”

    “一个女儿吧,”我说。

    “不,”杰米说,“一个儿子。父亲为他感到这么自豪,简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但是乌云笼罩了这个家庭:埃德森太太得了病,逐渐憔悴,终于死了。”

    “啊!得了病,逐渐憔悴,终于死了!”我说。

    “这样,埃德森先生在人间的唯一安慰、唯一希望,生活的唯一动力,只剩了他亲爱的孩子。孩子逐渐长大,也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成了她活的画像。他常常奇怪,为什么每逢他吻他的父亲时,父亲总要哭泣。但是不幸得很,他不仅相貌,而且体质也像他的母亲,他还没离开童年时代便夭折了。埃德森先生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在忧郁和绝望中,他把一切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变得冷漠、荒唐、消沉。他一步步堕落、堕落、堕落,最后几乎完全靠赌博(我猜想)生活。于是在法国的桑斯城,疾病袭击了他,他倒下了,奄奄一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躺在床上,回顾着过去那段年轻的时光,那早已被他埋葬了的生活。他怀着感激的心情想起了好久不见的善良的奶奶太太,她曾那么仁慈地对待新婚不久的他和他年轻的妻子,于是他把他留下的一点东西作为遗物赠给了她。她得信后赶来看他,起先她认不出他,仿佛从希腊或罗马神庙的废墟不能识别它们的本来面目一样,但是最后她想起了他。这时他流着眼泪告诉她,他为那部分浪费了的生命感到后悔,恳求她尽可能宽恕他,因为归根结底,这是那沦落的天使——那忠贞不渝的爱情和真诚造成的。由于她是和她的孙儿在一起,他想象如果他的孩子还活着,现在可能像他一般大了,因此他要求她让他把面颊贴在他的前额上,说几句诀别的话。”

    杰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睛,也充满了少校的眼睛。

    “你这个小魔术师,”我说,“这一切你是怎么编出来的?进屋去,把这一切写下,这是一篇绝妙的故事。”

    杰米这么办了,我现在便是照他写的讲给你听,亲爱的。

    然后少校拿起我的手,吻了吻它,说道:“最亲爱的太太,我们一切都很顺利。”

    “啊,少校,”我说,擦干了眼泪,“我们本来用不到担心。我们早该料到这一切。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眼中,背叛是不正常的,只有信任和同情、爱和忠诚才是正常的。多谢上帝,真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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