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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大骗子克鲁尔的自白最新章节!

    敬爱的父母亲大人!亲爱的妈妈!尊敬的而又同样亲爱的爸爸!

    我在发出那份向你们报告到达此地的电报之后,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动笔给你们写这封信,我不能不担心,这会招致你们生我的气。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日期后,可惜我不能不肯定地相信,你们会加倍对我不满的,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你们的期望、我们的协议和我自己的意愿。你们一定会猜想,我十天以来一直航行在大海上,可是我还是从旅行的第一站————葡萄牙的首府给你们写信。亲爱的爸爸妈妈,对这个我本人事先也未曾预料到的情况,包括这么长时间没有写信,我想向你们做些解释,希望以此把你们方面可能会产生的不满消除在萌芽状态之中。

    一切都渊源于我在来这里的旅途中结识了一位名叫库库克教授的杰出学者。他的那次谈话,我确信,倘若你们能听到,也一定会使你们的精神和情绪像你们的儿子一样如醉如痴,备受鼓舞。

    正如他的名字所告诉我们的那样,他出生在德国,像亲爱的妈妈你一样,是戈塔地区人,是一位良门子弟,他学的专业是古生物学————这当然不是家庭祖传的。他同一位传统的葡萄牙家族的女士结婚后,长时期以来一直生活在里斯本,是这里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创始人和馆长。我来到这里以后,就是在他的亲自陪同下参观了这所博物馆,馆内不论是在古动物学还是在古人类学方面(这些术语,你们一定是熟悉的)的科学陈列品,都使我从内心感到很受鼓舞。正是这位库库克教授第一个在谈话中提醒我,不要以为这次周游世界之行的第一站仅仅是一个开端就加以轻视,不要在一座像里斯本这样的城市里只是走马观花地随便浏览一下————正是他的这种忠告使我担心:我为一个富有如此伟大的过去和有着如此众多现代名胜(这里,我只想指出植物园里的那些本来属于石炭纪的灰白水龙骨)的地方,留的时间过于短促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满怀善意和智慧为我安排这次旅行时,可以肯定,你们本人也希望,这次旅行不仅能使我摆脱那些荒唐的想法————我承认,自己由于年幼无知而陷入这样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而且你们还希望这次旅行具有深造进修的作用,因为这是一个名门子弟要完善其教养所必需的。而现在,由于我在这里同这位库库克的家庭有了友好的往来,我的旅行立即有了这种意义。他家有三个、也可以说是四个成员(因为教授有一位科研助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属于这个家庭,他就是乌尔塔多先生,是一位动物标本复制家————也许,这个词是你们熟悉的),他们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为达到这一目的作出贡献。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同这家人中的两位女士没有多少可说的,同她们的关系在这几周时间里,确实没有亲热起来,而且可以预见,即使再经历这么长时间也不会变热的。这位夫人父姓达·克鲁兹,是传统的伊比利亚人,又是一位不仅具有令人望而生畏的严酷、严峻的女人,而且有着一种锋芒毕露的傲慢风度,其原因至少我是无法完全解释的;她的女儿的年纪比我略小一点,她的名字叫什么,迄今我还没有记住,有人试图把这位小姐归列到棘皮动物一类中去————她的言谈举止就是如此多刺儿。另外,如果缺乏经验的我没有观察错的话,上面提到的那位堂米格尔·乌尔塔多大概可以被视为她的假定的未婚夫和丈夫,不过,我不能不怀疑,他是否因此就是令人羡慕的。

    不,我所依附的是这家的主人————库库克教授,最多还有他那位在动物复制方面非常有经验的助手,博物馆的展品如此丰盈,这是要归功于他的复制才能的。是他们两位,当然主要是库库克亲自给了我很多启发与教诲,这对提高我的修养是非常有裨益的,所涉猎的内容远远超过了对里斯本及其周围建筑艺术方面的名胜的研究,可以亳不夸张地说,这些启迪与教诲涉及到了一切存在,包括有机体从存在中的自然发生,也就是说涉及到了从石头到人,无所不包。他们非常恰当地把我比喻为一个离开了固定生长地的海百合,也就是说,看作是一个四处飘游的新手,需要有人加以辅助诱导。即使是为了这两位出众的人物,我觉得改变原来的计划,延长在这里的逗留时间,也是可取的和值得的。亲爱的爸爸妈妈,尽管把他们俩说成是改变计划的起因也许是言过其实了,不过,我还是最衷心地恳求你们准许我这样做。

    促使我改变计划的外在原因是这样的:我认为在没有向我们国家的外交代表冯·许昂先生及其夫人递交一张名片之前,就不应该离开这个城市————我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恰当的,也是符合你们的意愿的。这件属于礼仪方面的事,我在到达这里的当天立即就办了,鉴于目前这个季节,我以为这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后果。然而过了不几天,我在旅馆里就收到了邀请我去参加公使馆的一次晚宴的请帖,这是一次只有男人参加的宴请活动,显然是在我去拜会之前就已安排定了的,其日期虽然已经相当临近我登船启程的日子,但是我决定接受邀请,也还没有必要改变行期。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确实去了,并且在坐落在奥古斯塔大街上的公使馆里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由于你们这样爱我,我不能不告诉你们:我可以把这个晚上看作是我个人的一次成功————这当然要归功于你们的教育。这次活动是为欢迎罗马尼亚王子约阿恩·费尔迪南德举办的,这位王子年纪并不比我大,在他的军事教官扎姆费列斯库上尉的陪同下此时正逗留在里斯本;这次活动之所以变成一次男人的聚会,是因为冯·许昂夫人此时正在葡萄牙沿海的一个海滩疗养地度假,只有她的丈夫因某些公事不得不中断休假赶回到首都来。应邀而来的客人为数有限,不超过十人,但是从身穿短裤和花边上衣以及胸前披着饰带的仆人的迎客开始,气氛就十分隆重。为了表示对王子的尊敬,规定大家穿燕尾服,佩戴勋章。我非常高兴地观看着这些年纪几乎都比我大、体态都比我丰腴的先生们领章上的十字架、胸前的五星————我承认,对他们的服装因佩戴了这些珍贵的装饰而大放异彩,我内心是充满羡慕之情的。不过,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向你们保证,我穿的即使是无佩饰的礼服,但自我步入客厅那个时刻起,我不仅借助自己的名字,而且通过符合自己身份和社交场合的潇洒风度,赢得了主人及其客人们的一致称赞。

    晚宴是在一间装有护墙板的宴会厅里进行的,在这些一部分是当地的、一部分是外国的外交官、军人和大企业家中间,有一位奥匈帝国驻马德里大使馆参赞,是一位名叫费斯特蒂克斯的伯爵,穿一身带毛皮边的匈牙利民族服装和翻毛长统靴,佩戴的一把弯刀十分别致,引人注目。我的座位是夹在一位留着小胡髭的比利时海军中校和一位红葡萄酒出口商之间。这个商人具有一副浪荡公子的外表,不时流露出一种夸耀自己巨大财富的傲慢神情。由于谈话一直是围绕着同我关系不大的政治和经济问题,所以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我只限于以面部的活跃表情来参加谈话。那位王子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他面色苍白,显得很疲惫,讲话口齿既不清楚,又带口吃。后来,是他首先提到了巴黎,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谁不高兴谈论巴黎呢!于是,我也就在殿下的慈祥微笑和咝咝的口吃声的鼓舞下,讲了几句话。但是,在用过餐以后,当人们来到公使的吸烟厅,舒舒服服地坐下,准备喝咖啡和利口酒时,我的座位仿佛自动地安排到这位贵客的一边,在另一侧则是今晚的主人。你们无疑都很熟悉,冯·许昂先生的头发少得可怜,长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留着一道稀疏、却拖得很长的胡髭————他的这种外表虽然可以称得上仪表堂堂,但缺乏潇洒的风度。约阿恩·费尔迪南德几乎根本不理睬他,而是只同我攀谈,但是看来,我们的主人反倒觉得这样很合适。我这么快受到邀请,看起来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在今晚的场合中,给王子提供一个由于门第相当而适合于同他交谈的同龄人。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使他感到很开心,所用的办法虽然极其简单,但对他却非常有效。我向他讲述了我在家里的宫殿所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描绘了我家的善良的老拉迪库雷那个颤颤巍巍的神态————我摹仿了一下,逗得他天真地笑了起来,因为他说,从中看到了他父亲在布加勒斯特留给他的那个老仆人的颤颤巍巍的不中用的样子,丝毫不差。亲爱的妈妈,我还向他表演了你身边的那个阿德莱德的不可思议的装腔作势和她在你的房间里活像仙女下凡飘飘悠悠的样子,同样引起了他的欢心;另外,我还讲到我们家的狗:讲到伏利朋和它那嘎嘎咬牙的动作————这是我们的那只小狗米尼米逗引它发出的定时动作;当然也讲了这个小米尼米,讲到它虽然是一只哈巴狗,却有一种很不好和很危险的习性,把你的晨大衣,妈妈,已经损坏了很多处。在一个只有男人参加的社交场合,我想还是可以讲这些的,如伏利朋的咬牙动作,当然是用文雅的语言。不管怎么说,这位王室后裔听到米尼米的这种娇生惯养的弱点后,由于捧腹大笑不得不经常从两颊上拭眼泪————这证明我这样讲是很有效果的。能看到一个像他这样有舌头僵硬和口吃缺陷的人这样无比开心,确实是令人感动的。

    亲爱的妈妈,我把你的宠儿的这种娇生惯养的弱点讲出来供大家取乐,一定会使你感到不悦,但是,我以此所取得的效果,大概可以使你原谅我这样轻率。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王子身上,看他怎样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挂在军服领子上的大十字架也摇晃起来,不由自主地起了配合作用。每个人都希望同他一起再听我讲一遍拉迪库雷、阿德莱德和米尼米的故事,同声高喊“Da capos”[83]。那位穿了一件带毛皮边衣服的匈牙利人不停地用手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我想他一定感到痛了;那位体态丰腴的、因善于经营而多次荣膺金星奖章的葡萄酒批发商,由于腹部的剧烈动作而使背心的扣子绷掉了,我们的那位公使看来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引起了后果:在晚宴结束时,公使单独告诉我说,他打算在我动身之前把我引见给国王堂卡洛斯一世陛下。国王陛下此时也正临驾首都,这从王宫屋顶上飘扬的布拉干萨[84]旗帜可以知道。冯·许昂先生说,能把卢森堡贵族的一位路过这里的后代————一位“具有讨人喜欢的天才”的青年人引见给这位君主,他感到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另外,这个国王还有一颗高尚的心灵:一位艺术家的心灵,陛下喜欢画油画;一位学者的心灵:他还是海洋学的爱好者,也就是说,他喜欢研究海洋空间和寄居在那里的生物。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这颗心灵早在六年前登基后不久就被葡萄牙同英国在中部非洲的利益冲突所带来的政治烦恼所占据了。当时,他所采取的调和忍让的态度曾激起了公众舆论的不满,因此,他很感激英国提出的最后通牒,这使得他的政府有可能尽管表面上提出了抗议,但对英国的要求还是作出了让步。但是,这样一来却在全国的各大城市引起了难以对付的骚动,甚至在里斯本不得不对一次共和党人的起义进行镇压。后来,葡萄牙的铁路由于出现了可怕的赤字,在三年前甚至引起了一场严重的财政危机,促使国家不得不宣布财政破产,也就是说不得不颁布法令,将国家应偿付的债务削减三分之二!这就大大刺激了共和党,并为国内的激进分子的颠覆活动打开了方便之门。陛下甚至不得不一再经历这样令人不悦的事:幸亏警察及时破获了准备对他本人行刺的密谋。把我列入到他日常例行召见的人名单中,我想也许是为了给这位大人物增添一点消遣因素和新鲜感。如果在谈话中有适当的机会,我一定要设法把谈话引到米尼米这个话题上来,因为今天晚上这位可怜的王子约阿恩·费尔迪南德听了之后就如此开心!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能够理解,我由于对皇家始终抱着严格的忠诚态度,非常乐于去拜见正统的王权————对这一点也许你们还了解得不多,所以,公使的这一建议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妨碍我去接受这一建议的,只是这样一个麻烦的事实:安排这次召见需要几天的时间————大约四五天,这样就超过了我所要乘坐的“阿尔科纳角号”开船的日期。我该怎么办?去拜见国王的愿望,再加上我的那位满腹经纶的良师库库克的告诫:对像里斯本这样一座城市不应该只是走马观花地参观一下,促使我到最后一刻下决心改变我的旅行计划,改乘下一班船走。但是,我到旅行社去询问了一下后才了解到,同一条航线上的下一班船“安菲特赖蒂号”在大约两周以后从里斯本启航,可是已经满员了,而且同“阿尔科纳角号”根本无法相比,不可能为我提供同我的身份相称的膳宿条件。因此,那位办事员劝我说,最明智的办法是等这条“阿尔科纳角号”从本月十五日起经过大约六七周的航行返回后,把我预定的单间船舱转到它的下一次航行去,也就是说,把我的这次飘洋过海的航行推迟到九月底,甚至十月初。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都了解我,作为一个喜欢当机立断的男子汉,我立即接受了这位职员的建议,并做了一些相应的安排。另外,自不待说,我还拍了一封非常有礼貌的电报给你们的朋友迈耶-诺瓦罗一家,向他们通报了我的行期的推迟,并请他们准备到十月份再等待我的到来,这样一来,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在这个城市的逗留时间对满足我的所有愿望,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不过,这没有关系!我在这里居住的旅馆条件,说句老实话,还是可以凑合的,而富有教育意义的消遣,在这里直到我登船离开都不会缺少的。我可以期望你们的同意吗?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不可能从内心感到愉快舒畅,那是不言自明的。不过,我相信,一俟你们了解了国王陛下最近接见我时那种令人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兴奋的场面,你们一定会更容易下决心同意我留下来的。冯·许昂先生通知我说,国王已恩准我去觐见,并且在约定的那一天用他的车子把我及时从旅馆接到王宫。在经过宫廷内外门卫时,由于他作为使节的身份和穿着一身宫廷礼服,不但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而且还受到很好的礼遇。首先展开在我们面前的是宫殿前的露天台阶,一对托着神态异常俊美的女人塑像的柱子竖立在台阶脚下的两侧,我们拾级而上,走进一连串的会见大厅;这里陈列着已故国王的半身塑像,墙上挂着油画,天花板上垂着树枝形状的水晶体吊灯,墙壁大都是用红绸子装饰裱糊的,家具都是从前的式样。穿过这些会见厅,我们才来到国王的接见厅。在这些大厅里,我们是慢慢地从一个大厅走向另一个,到了第二厅,宫廷典礼局的一位值勤官走上前来告诉我们暂时坐下来等。这里,除了极为富丽堂皇外,实际上无异于一位享有盛名的医生的候诊室,医生由于来不及看,使病人积得越来越多,不得不超过预约的时间而等很久。在各个房间里等着的有各式各样的显贵要人:本国和外国的,身穿制服和华丽礼服的,成堆成伙地站在那里低声地交谈着,或者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消磨着时光。可以看到人们帽子上有很多羽毛,衣领上有领章和勋章。每当我们步入一间房子,我们的这位公使都要热情地同他所认识的这位或那位外交官寒暄一番,并把我介绍给对方,这样一来,由于必须一再地显示我的这种使我感到十分欢欣的身份,所以,我们需要等待的大约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最后,一位身披饰带的侍从副官终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名单,请我们在通向国王的书房、由两名带着染色的假发的侍从守卫的门旁站好。这时,从书房里走出一位身着近卫军将军服的老头儿,他大概是为感激国王的恩典前来向国王道谢的。副官走进去禀告我们的到来。这时,那两个侍从把两扇镶有金边的门给我们打开了。

    这位国王,看样子刚刚三十出头,但是头发已经稀疏,身体显得有些发胖。他穿着一身带红边的草绿色军服,胸前只佩戴一枚金星————在星星的中间刻着一只雄鹰,爪子里握着一根君权棒和象征着王位的圆球;他站在自己的写字台旁迎接我们。他的脸色,由于谈话过多,显得有点发红;他的眉毛像炭一样乌黑;他的胡髭两头尖尖地向上翘着,虽然胡子长得很茂密,但是已经开始有点灰白了。公使和我本人都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以一种大概做过千百次的举手动作,表示接受了我们的敬意,而在欢迎冯·许昂先生时向他挤了挤眼睛,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亲爱的使节先生,见到您,我总是感到非常高兴……您也留在城里?……我晓得,我晓得……Ce nouveau traité de commerce...Mais ça s’arrangera sans aucune difficulté,grâce à votre habileté bien connue...[85]尊敬的冯·许昂夫人……也一定非常好吧?我真高兴!我确实感到非常高兴!……而您今天又给我带来一个多么漂亮的美少年!”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会把这看作是纯属脱口而出的恭维话,同事实毫不相符。毫无疑问,父亲为我定做的那身燕尾服帮了我的忙。你们像我一样清楚地知道,我的这副长相————两颊红得像苹果一样,两只眼睛既小又细长,每次照镜子都不能不引起我烦恼,确实没有任何迷人之处。对国王的这个嘲讽,我无可奈何,只好一笑了之;不过,紧接着陛下握着我的一只手,似乎急于想把刚才那句话抹掉、使大家忘掉它似的,他非常恩赐地对我说:

    “亲爱的侯爵,欢迎您来到里斯本!我大概用不着强调指出,您的名字对我说来是非常熟悉的,能在我这里见到一个同葡萄牙保持着如此亲密友好关系国家的上层贵族的一位年轻的后代,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们两国的关系能如此亲密友好,也是因为有您这样一位陪同者的功劳的。请您告诉我……”他思考了片刻,想了想希望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是什么缘由促使您来到我们这里?”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确实无意向你们夸耀我同这位君主谈话时所表现出的那种讨人喜欢的机智聪颖的神情,可以说是完全合乎宫廷礼仪的,但同时又是既谦恭又轻松的。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既没有陷入尴尬境地,也没有信口开河,这你们尽可以放心和满意。我向国王陛下报告说,是你们非常慷慨地安排我出来进行这次长达一年之久的周游世界的深造旅行,我是从我现在的住处————巴黎启程的,第一站就来到这座无与伦比的城市。

    “噢,这么说您喜欢里斯本罗?”

    “Sire,énormément!Je suis tout à fait tranporté par la beauté de votre capitale qui est vraiment digne d’êtrel a résidence d’un grand souverain comme Votre Majesté. [86]我原来打算在这里逗留几天时间,不过我已认识到这个打算是很愚蠢的,因而推翻了我的整个旅行计划,以便在这个根本不想离开的地方至少能够停留几周的时间。陛下,这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城市啊!这里有多么美好的林荫大道、公园、散步场所和风景!由于个人的关系,我在这里首先参观了库库克教授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陛下,这真是一所了不起的博物馆,它使我如此感兴趣,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里还展出了海洋学的内容,其中有些陈列品以极有教益的方式向人们生动地展示了生命起源于海水的发展史。另外,还有植物园的奇迹,街心公园、大广场和星星公园————从那里可以无比清楚地鸟瞰全城和河流……能看到这样一些得天独厚的和经过人工精心培育的大自然美好风光,人的眼睛————天啊,况且还是一个有点艺术修养的人的眼睛,激动得竟有点湿润了,这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知道您,陛下,在艺术领域的杰出造诣是遐迩闻名的,尽管我的艺术修养同陛下非常不同,但是我想告诉陛下,我在巴黎也学了一点造型艺术,画了一些素描和油画,曾经是美术学院艾斯东巴尔教授门下的一名学生,尽管不才,但却也勤奋。不过,这是不值得一提的。我想要说的是:人们应该把陛下作为地球上最美丽的国家之一————也许可以说是最美丽国家的君主来加以颂扬。只要登上辛特拉王宫的高地,埃什特里马杜拉地区的阡陌纵横、布满葡萄园和热带果树的全部绮丽风光,可以尽收眼底,世界上在哪里还能找到堪与此相媲美的景色呢?……”

    亲爱的爸爸妈妈,这里顺带提一句,其实我还根本没有去参观过辛特拉的宫殿和贝勒姆修道院————尽管如此,我还是紧接着谈到了它的美丽建筑风格。迄今为止,我之所以还没有顾得上去参观这些古迹,是由于我把很大一部分时间用来在一个很有教养的青年人的俱乐部里打网球了,是库库克一家把我引见到那里去的。尽管如此!在国王面前,我还是对我的这些尚未得到的印象大肆颂扬了一番,而陛下高兴地插话说,他非常钦佩我的接受能力。

    这使我更加胆大,以我那天生就具备的伶牙俐齿,或者说,以这个特殊的处境所赋予我的机敏,我继续讲下去,称赞着这位君主统治下的葡萄牙的国土与臣民。我说,人们到一个国家里来参观访问,不仅仅是为了观赏这个国家的风光,而且是————也许主要是为了来看看这里的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想看看从未见过的人;是出于这样一种愿望:看看异乡人的眼睛、面孔……我知道我表达不好,不过我想要说的是,我有这样的愿望:来亲眼观赏一下从未见过的异国他乡人的体形特征与举止。葡萄牙————à la bonne heure[87],不过,是葡萄牙人,也就是陛下的那些臣民,才是真正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的对象。正是这种凯尔特-古伊比利亚族,后来在各个历史时期吸收了一些来自腓尼基、迦太基、罗马和阿拉伯各族的血缘,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具有极大魅力的、令人神往的人种:既具有娴雅可爱的特点,又富有令人敬畏的可怕的种族优越感。“陛下,能成为这样一个可爱的人民的君主,您真是值得恭贺!”

    “是啊,是啊,说得好,说得对,”堂卡洛斯说道。“亲爱的侯爵,谢谢您对葡萄牙这个国家和人民所给予的友好评价。”这时,我觉得他似乎想以此话结束对我的接见,而在听到他讲了下列的话时,我又感到意外的高兴。

    “让我们坐下谈,好吗?亲爱的公使,让我们坐一会儿吧!”

    毫无疑问,他本来打算站着进行这次接见,并且只用几分钟就结束掉,因为这次仅仅是为了把我引见给他而已。而现在,他却把谒见的时间给延长了,并且让我们坐下来谈话,这当然要归功于我言谈的流利和整个举止讨人喜欢————我向你们报告这些,主要是为了使你们感到高兴,而不是为了表现我的虚荣心。

    于是,国王、公使和我来到用铁丝网挡起来的大理石壁炉前,在炉前的皮制圈手椅上坐下来,壁炉台上陈设着有摆的座钟、枝形架灯、东方花瓶等。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家具陈设俱全的书房,室内还有带玻璃门的书柜,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波斯地毯。在壁炉的两侧,挂着两幅画,镶嵌在沉重的金边框内,其中一幅画的是山区风景,另一幅是鲜花盛开的平原风光。冯·许昂先生用眼神提醒我注意这两幅画,同时又暗示我把它们同国王联系起来。这时,国王正从一张精雕细刻的烟桌上拿起一个银质的香烟盒走过来。我理解了公使的意思。

    “请陛下,”我说,“请陛下原谅,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些杰出的作品从您的身上吸引开了,我不能不去看它们。我可以去仔细地观看一下吗?啊,这才称得上是绘画!真是天才!画上的签名,我看不太清楚,不过看来这两幅都是出自贵国的首屈一指的艺术家之手。”

    “首屈一指的艺术家?”国王微笑着问道。“这取决于人们是怎么看待它们了。这些画是我画的。左边这幅画的是艾斯特雷拉山区的风景,我在那里有一座猎宫;右边那幅表现的是我国的沼泽低洼地的景致,我常常到那里去射丘鹬。您可以看出,我是竭力想把遍布这些平原的野玫瑰的绚丽给表现出来。”

    “人们看了甚至以为嗅到了它们的芬芳了,”我说。“噢,我的天啊,在这样的高超的造诣面前,对艺术只有一知半解的人真应该感到羞愧。”

    “这些画才是应该被看做是对艺术的一知半解,”堂卡洛斯耸耸肩膀说道,与此同时,我也很不自愿地离开了他的画,重新回到我的位子上来。“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一位国王想象成对艺术只有一知半解。这时,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尼禄[88]及其‘Qualis artifex’[89]的雄心壮志。”

    “这样一些人,”我回答说,“他们总是不能摆脱成见,真是可悲!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这最崇高的人同最崇高的天赋相结合,也就是天生崇高的人同缪斯天赋相结合所产生的这些可喜成果。”

    陛下显然非常喜欢听这样的话。他把身子非常舒适地向后靠到椅背上,而公使和我都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避免向后靠到倾斜的椅背上。国王说道:

    “亲爱的侯爵,您真是目光敏锐,在观察事物、世界、人与作品时是如此不怀偏见、从容自若,您在做这一切时是如此天真无邪,仅此一点,您就是值得令人羡慕的————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十分高兴。这样的天真无邪也许只有在您所处的这一社会阶层中才可能有,而生活的邪恶与苦恼却存在于社会的下层和最高领导层中。对此,普通一般人以及呼吸着政治的乌烟瘴气的国家首脑,都是深有体验的。”

    “陛下,您的这番话,”我回答说,“是非常有见地的。不过,我要恳求您千万不要以为我的注意力只知道一味地、毫无头脑地去追逐那些肤浅的事物,而根本不想去了解那些令人不快的暗地里的活动。我只是向陛下表达了我对您有幸作为像葡萄牙这样一个光荣国家的君主的祝愿,这确实是令人羡慕的。然而,我对某些企图使得这种幸运黯然失色的阴暗面并不是视而不见的,我知道,有些心怀叵测的人正在往陛下生活的金黄色的饮料中注入苦胆汁,增加陛下的烦恼。我并非不清楚,包括在这里、甚至在这里————是不是我应该说:恰恰在这里,也不缺少那些自称是激进派的分子,无疑他们犹如磨坊里的老鼠一样,在啃嚼着社会的根基;如果您允许用比较和缓的语言来表达我对这些人的感情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些可怕的分子,为了能捞到制造混乱的资本,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国家出现的任何麻烦,任何政治上或财政上的困难,对他们说来都是求之不得的。他们竟自称是人民的代表,其实他们同人民的唯一的联系就在于:他们正在践踏人民的健全的本能,并且使人民对维持一个等级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失去本来的信念,而这对人民说来只能意味着不幸。他们是怎么干的呢?他们所使用的手段无非是向人民灌输那种完全反常的、因而也是违背人民利益的平等思想,并且通过蛊惑诱使人民相信这样的谬论:消除出身、血统、贫富和上下贵贱的差别是必要的,或者至少是值得令人向往的。当然,他们根本不考虑是否有可能,因为只有永恒地维持这些差别,人间的一切才可能是美好的。其实,从维持世界的五彩缤纷的形象来看,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通过自己的存在,同一位把施舍的东西放到乞丐谦恭地伸出的手中去的老爷所做出的贡献是一样大的,当然在给施舍时,老爷会竭力避免同乞丐的手相接触的。陛下,这个乞丐也理解这一点,因为他充分意识到世界秩序所分配给他的这种特殊的地位,因而从内心深处所渴求的不外是这样一种存在而已。当然,要想使他对自己的这种奇妙的角色产生不满,并使他的脑子里产生谋反的奇谈怪论,诸如人应该是平等的,那就需要有心怀叵测的人来进行煽动。其实,人是不可能平等的,而且人生下来就得承认这一点。人是带着贵族政治的观念来到世上的。————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尽管我还很年轻。不论是什么人————是一位僧侣,即教会等级制度中的一个成员也罢,抑或是另外的、军事等级制度中的一个成员,即军营里的一名忠诚的士官也罢,他都清楚地看到和认识到什么是普通的实体,什么是高尚的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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