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林雪又笑了,说:“是啊。所以呢,你吃准了我会帮你对吧?”
他布下的网、掌握的局,和网住的她、局中的她,都不应该发生类似眼前这种意外。高洁为什么会来电话?这是于直的第一个念头。高洁怎么会允许自己给他打电话?这是于直的第二个念头。
于直笑着打了个招呼:“潓潓,你好。”
“那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呢?”林雪问,定定地看着高洁,“或者你有什么忙想让我帮你的呢?”
于直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静立不动的高洁。他今日的言行,将会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讲完他该讲的话,施施然步行下台,面带笑容向众宾客频频颔首致意,诚恳而亲切。
然则,有些东西还是被改变了,决定亲手落幕时的坚决被莫名的心绪日渐瓦解,不知何时滋生出的一股烦躁开始日积月累,越来越强硬地占据他的内心。他用忙碌的工作挤压掉这段烦躁,他强令自己回到创业初期的忙碌状态,这样他就无暇顾及任何闲杂情绪。
这些动作都落到于直眼内,甚至在高洁跌倒在门前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但也只是站着,没有让自己更向前一步,而是看着高洁又扶着门框爬起来,风中弱枝一样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高洁想也不想:“当然。”
于直看着振动的手机,心头腾起一团火,又莫名地熊熊燃烧起来。等手机不再振动后,他的火仍未灭。
想到这个孩子,于直就不能自在。他抽完一支烟,又抽一支新的。
高洁在浪里忽上忽下,无法组织好思路和语言,垂首半天,只是能抓住那一星半点的提示,糊涂地问:“医生,这病应该怎么治?”
陈品臻对于直的指令从来都会顾及得面面俱全,滴水不漏,她多问了一句:“如果高小姐一直不联系我呢?”
高洁颇为困惑地看向林雪,林雪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热闹熙攘背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霜。林雪很少向外人聊起自己家里的风霜,揭开家庭的疮疤,心头不免隐隐作痛,口气不免轻微颤抖,但因渺渺的直觉和希望,她平平静静地娓娓道来。
“自己制造的生命,自己不去承担,是把自己的失责强加在一个新生命上,剥夺掉别人的权利。你的境况艰难,可以理解,但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这是谋杀!”
于直在停车库里转了两圈,好像又变回八岁时的自己,因为无人肯顾他,只能寻找隐藏自己的一平方米,躲进去,就好了。
自典礼开幕,她一直在失语状态,在整个棋盘上,她也一直失语、盲目,差一点祸及他人,包括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于直收起烟盒:“说吧。”
好心的领班上前询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不会麻烦你太长时间,一年就可以了。我怀孕了,我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高洁坦诚地说:“我觉得您是一个不会不管自己家的孩子的老人家。”
今日的高洁细意地装扮过,将长发的发尾稍稍卷了卷,披散下来,描了眉毛,画了眼线,涂了口红,朴素之中不掩明艳。
高洁保证:“现在只需要制作了,所以没有问题。”
可是,小小的生命是无辜的,是她在此时此刻唯一拥有的。高洁再度将手覆在小腹上,平坦得没有生命的动静,但分明已存在。
在公寓里,赵阿姨帮她整理安置好行李,在打扫前问她:“这些摆放物件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吗?”
裴霈一点就透,问高洁:“高姐姐,你不会不付我稿费吧?”
她望他一眼又一眼,就像在监视着他,时时刻刻怕他反悔一般。于直突然就伸出臂膀来,揽住高洁的肩膀,在她耳畔说:“你想得这么周到,我怎么好意思不配合你呢?我们还不快去拍照?”
骇异的服务员走过来,踌躇着一页页捡起来,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先生,您没事吧?”
高洁在片刻的感激和感怀后,十分歉疚地对林雪说:“谢谢您,您已经很照顾我了。这个房子太贵重,高于我所能承受的,您就当租给我住。我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里就是我的家。”
于直又笑了笑,风流的嘴角微微勾起,将背后的真相重重落下:“大概是从阿里山就开始了吧。”
高洁抚摸着木牌,呆立好一阵才掏出钥匙开了门,室内传来何雯雯和客户的声音。
于毅心领神会,给于直比了个大拇指:“喝酒去。”
她不能停留在原地,她必须动一下,证明自己还有其他知觉。高洁缓缓移动,移动到一个可以避开人和人声的拐角,将自己藏入拐角的阴影里。
是哪里呢?她去哪里呢?她刚才报出的怎么是于直公寓的地址呢?那也是棋盘上的格子,陷她进去的格子。
这是高洁在夜宴后头一回听到第三人提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阵痹痛。她点点头。
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一场棋局外的意外,荒唐地就存在了。甚至,这个孩子的存在,和他自己诞生的荒唐不相上下。
他在一片灰色的尽头看到了高洁。
那个男人——那个叫于直的男人,就坐在棋盘之外。她内心深藏的阴谋、一路孤身的图谋、逐日而生的愧疚,一切都被他窥透洞穿。她内心深藏的阴谋和欲望,早就被捕捉到这张棋盘上明晃晃地盛放,被对方假装入戏的姿态无情地调戏着。
他跟着于毅走出这剧院一样的百年大楼,外面只有零星的路人,没有了高洁的踪迹。他想,他不能再想她了。
于直仍是不疾不徐,漫步走入已经散场的大厅。
于直扯开领口的扣子,重重地坐下。
不过几日,所有她短暂拥有的就像魔法所施,一夕就要离去。有什么堵在她的嗓子眼,只怕翻出来就是一口鲜血。
上局已败,她已心死,以为自己就此万劫不复。谁知败局之后接连的凄怆淋漓的坎坷不容她有丝毫的颓废,推着她往上攀援,也真是另一条未曾料到的生路。也未曾料到仍有人对她抱以期待,若不继续向上,另闯一番局面,实在对不起这一番为人所看重的契约精神。
卫辙把手搭在于直的肩上:“那你为什么肝火这么旺?”
于毅会后打个响指:“感觉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松了啊,各自业务同比增长,这条没有标准的标准简直太好办了。”
林雪坐下来,高洁仍站着,林雪没有让她立刻坐下,而是唤来服务员点了一碟千层糕和一壶碧螺春。她说:“我老人家喜欢吃些绵软的甜点。”
于直看着脚边的戒指——以水沫玉装饰的犬眼、以缟玛瑙点缀的犬鼻、以钻石铺镶出的斑斓犬身,都是以最华丽的外表包裹的谎言。
林雪微笑着摇头:“你太急迫了,孩子,一股脑讲了这么多。”
这次洽谈结束后,裴霈关心地问她:“高姐姐,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高洁好像被冻水冲刷,冰寒劈头淋下,战栗缓缓散开。
只要有个立足之处,就有了新的路向。过往种种,爱恨情仇、冤屈愧疚,统统该沉入浪底,绝口不能再提。“水之遥”是她不能再失去的,她有振作的理由,必须将泪逼回,唯有实干。
高洁瞬间好像看见夜宴里那个冰凉的漩涡又在向她缓缓移近,裹挟着另一个审判。
这种情绪在她给于直打了四通电话,于直都没有接起来而得到印证。
于直正在审核言楷提交的又一版广告片宣传方案,头也不抬:“说人话。”
一个小时以后,坐在她面前的妇产科医生通知她:“早孕二十八天,封闭抗体阴性,尽快找——”医生再次低头确认了一下高洁医疗卡上的个人资料,谨慎用词,“孩子的爸爸一起过来治疗。”
林经理没有回答高洁的问题,却拿出一份协议给她:“高小姐,梅太太在查验和评估各项投资时,对一些业务线做了调整。几间珠宝加工工厂已经作价卖掉了,关于和您这边的合作,我们准备撤回投资,这份协议是按照当初您和梅先生签署的《投资协议》拟好的《撤资协议》,麻烦您签字。”
高洁走在太阳底下,心头凉得彻底,影子行得寂寂。也许想了很多,但是千头万绪最后化作一头云雾,她身困其中,在路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医院。
是儿时听母亲念过千百遍的句子,而今仍是不懂不透。高洁辨不出自己的悲欣,只能站立在原处,也许过了十几分钟,也许过了更久。
司机没了耐心:“小姐啊,你别跟我们这种做通宵生意的开玩笑,不用车就下去吧!”
这无疑在宣告高洁所叙述的是事实,不是虚假的借口。于直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过人的思维在这瞬间停滞了,他嘲讽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固在脸上,他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高洁坚定的小脸上往下移动,在她的身体上估量。
高洁只是温和地笑笑:“按照合同解除了和梅先生的合作,我现在是‘水之遥’的唯一老板了。没有什么太大影响的。”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叹息了一声。
接着,林雪的口气就松动了些:“高洁目前的情况,比你更适合带孩子。我把你的户口本给高洁了。”
高洁生出沮丧来,她唤来服务员,叫了一杯白水,将林雪没有用过的千层糕全部吃完,将空虚的胃填满,勉励自己填满缺失的气量。
高洁还想追问又觉不便追问,虽然惴惴,但总算拿到于直给她的这重保障了。于直选择不露面,于她未必是坏事,至少没有了面对他时的心理压力。
次日清晨,于直准时抵达区民政局,高洁已经到了,站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入口处等着他。
回到工作室,高洁站在门前良久,一直看着那一块写着“水之遥”的木牌。木牌是她存心做旧,纹路斑驳曲折,就像她斑驳曲折的现状。她手里捏着那纸协议,紧紧握住。
于直走下舞台以后,高洁仍旧站在大厅走廊中央。这时候舞台上已换了今日来捧场的歌手演唱。激切的音乐响起,热情的光影回笼到正得势的人儿身上,灯光早已从高洁身上移走,她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之后高洁便准时去医院报到,并且挂号挂上了治疗封闭抗体阴性最有经验的妇产科的主任医生。
于直忽然就不受自己控制,也不符合目前自己心情地笑了笑,走近高洁时,说:“你还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慢悠悠地说:“高洁,这不就是你一直计划着的结局吗?你还准备了什么结束陈词吗?”
高洁想也没有想地说:“好的。”
戴臂章的夜巡人路过,好心过来搀扶她:“这个姑娘怎么回事?生病了?要去医院吗?”
于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于毅叫起来:“阿弟,再来一杯。”
于直笑了笑,对于毅耳语道:“也不算烫手,回头你好好把她以前和供应商往来的账务仔细查查。”
他们兄弟二人站立起来碰杯,也向宾客们举杯,又是一阵欢呼。一浪一浪,像潮起的黄浦江,将落水的人没顶。
于直就坐在祖母身边,和堂哥一家将祖母众星拱月一样围在正中间。他听到于毅讨好地对祖母讲:“奶奶,这道秋葵做得不错,给您尝尝。”他又听到邻桌的父亲对穆子昀讲:“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
而他眼里的高洁是非常胸有成竹,不自觉地将头一仰,就像那只找到主人有了底气的小白猫一样。但其实高洁是避开了他射来的眼风,将她最大的王牌亮出来,也不得不亮出来:“我和你奶奶有个协议,结婚一年后离婚时,如果孩子的抚养权给你,那么芮华在‘匠之艺’的全部股份转到我名下。这份协议也在这里面,公证过,我和于奶奶都签字了。”
林雪站起身,已是想要离去的意思,她要留给年轻人思考的时间:“高洁啊,你也要当母亲了,将来会面对更加艰难百倍的事情,就先把这一件当试炼吧!如果不能处理好和孩子父亲的关系,在未来的二十年甚至四十年,都会给孩子带去深远的影响。你瞧,你和于直,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洁没有气力让自己说出“不”,也不想拂了小姑娘的好意,虚弱地点点头。
高洁看着于直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眼睛里头有隐隐的怒意和冷冷的轻视。然后他的手伸过来,像手铐一样扣住她的手腕:“我们是该谈谈了。”
高洁再度低下头:“这事情很荒唐。”
于直闻言“呵”一声轻笑,握紧了话筒。不管怎么说,那日夜宴形同对祖母的逼宫,事情过后必有回响。他有一丝愧疚泛起微澜,仍是未作声。
拿来工厂打样品给高洁检查的何雯雯又汇报道:“梅先生好几天没有出现了,我昨天去工厂的时候,他们问我要打样费用。他们和我们不是都算梅先生投资的吗?所以一直不收打样费的吧?”
陈品臻正巧汇报完毕,请求指示:“要不要问问Vivian细节?”
高洁,这个高洁,在相处的一年里,精确地计算着他的每个喜好来投其所好。又是这个高洁,在幕毕后,依然可以做到对他的精确计算。不,这不是精确的计算,这是准确的挟制。积累了一年经验和得失后,她一出手,不扭捏、不哭诉、不委婉,直接就捏住他的七寸,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裴霈立刻说:“当然可以。”
高洁惴惴的,服务员稳稳地将茶壶端上,她伸手接过来,亲自给林雪斟上这杯碧螺春。清澈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她在心头坚定了勇气。
高洁在常德公寓的工作室休息了三天,每日准时吃饭,其余时间玩命做设计。
“我们现场拍。”高洁答,答完又望于直一眼。
于毅得意扬扬地迎过来:“善后善好了?”他拍着于直的肩膀,“走,喝一杯去。”
就这一段日子,她忙得似陀螺一般,分秒必争。白天招待客户,傍晚同网店运营公司沟通网店设计开业事宜,晚上做设计,做设计时还不得不应付罗太太时不时突发奇想的刁钻建议。这些工作全部在工作室内完成。
于直往前走两步,才回头:“高洁,你都把事做到这个份上了,根本用不着怕我不去履行合约。”
卫辙瞅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脸色又绷紧的于直,朝高洁挺友好地招呼:“是啊,是我。”
在这里,她要拾取她碎落的遗骨,重新拼凑出一个自己。高洁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她自己。
当下她就拍板要下,并支付定金。临走前问高洁:“两天内可以完成?”
这是真正的失态,自己的每个反应、每句话都被洞悉、被计算、被采用最匹配的盾牌来抵挡、在最准确的位置送上长矛。他的气急,虽未到败坏,但也相差无几。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持着倔强而矛盾的态度,露出倔强而矛盾的表情,仿佛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又像害怕与他接近。他有办法让她很快就不矛盾,他会教她立刻气馁。
高洁还在强自支撑:“我没事。”
一个孩子,他明白孩子是因何而生,因而更加怼怒,只不清楚是对自己,还是对高洁。但的确由于自己的疏忽,便带来一条生命,并且——他拿起手边高洁的诊断书,这条生命目前还生死未卜。虽然他还看不太明白这个病的情况,但这就是高洁的动机。他的愤怒淡了些,皱着眉头把诊断书看了几遍。
卫辙看着于直重重坐回办公椅内,说:“你的这位……”他根据于直的反应调整了用词,“前女友,看起来不太简单。能叫我一起谈的,显然不只是你们的私事。”
最后,高洁将自己的存折拿了出来,喃喃自语:“妈妈,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底气。”
高潓猛地摇摇头:“算了,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了,算高洁活该,也算我活该。我不想让我自己更活该。我……我走了。”她转过头,像是怕被真相追赶一样匆匆逃离现场。
于直遣走秘书,对于毅说:“穆子昀这员大将,奶奶可是给了你。”
何雯雯看到走进来的高洁,就像看到救兵:“Jocelyn,罗太太想要定制一条项链,两天就要交货,你看看我们来不来得及?”
司机好脾气地问:“那么是哪里?”
她并不十分清晰自己来医院的目的,只是径自回到了妇产科。她听到诊疗室里的医生问病人:“真的决定流产了?”她看到双肩瘦削的女人缓缓地点着头。
从妇产科门诊室出来时,高洁无力地靠着医院的长廊站了好一阵子。攘攘人流在面前涌来又涌去,在她眼前旋啊旋,她又看不清方向了。本以为可以勉力重新起航,谁晓得一个浪头又被击下。
老王的工厂有技术娴熟的老工人和成熟的流水线,当日就将帆船吊坠成品交到了高洁手中。
罗太太点点头:“我很喜欢你这样有契约精神的创业者。”她说,“我这里还有桩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做?”
或许没有预计到高洁过分的执拗,林雪怔了半天,最后只得一叹:“行吧,我不强人所难。”
卫辙戳他的肩:“走啊你倒是。”
但林雪挂电话前语重心长地说:“阿直,孩子虽然是意外,但也是责任。”
高洁迈开了第一步,接着第二步就走得比第一步更容易了。她越过离于直最近的那张桌子时,从桌面上抓起一杯剩着半杯红酒的高脚酒杯。
高洁却打来电话。四个他未接起,最后一个,她耍了手段,让他迎战。
拼图在高洁的脑海里缓慢又清晰地一块接一块合并在一起,拼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更大的漩涡,恐怖,骇人,毫无预料,她早已经置身其中而不自知。
于直原本打算在高洁开口前,不叙一言,但高洁一直无言地站立在他对面,沉默得他好生难耐,于是他忍不住补了一句:“高洁?你刚才不是还想说些什么吗?”
高洁就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让自己仍有资格坐在这间“水之遥”工作室里,仍有资格和愿意陪伴她的合作伙伴共同奋斗未来的事业。
高洁一直没有和于直的秘书陈品臻联系房产过户的事,令陈品臻颇为为难,她向于直汇报完公事,便将这桩事情一并汇报。
她被陌生人扶起来,才觉出身上的冷。
阿里山后,几乎高洁全部的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包括最后结算的无所行动。她在想什么呢?他不能再想了,他不应当继续纠缠在这桩旧事中。
高洁一愕:“一点点,我的表姨,和他的爸爸——”她再度难堪咬唇,“那样的关系。”
于直的听觉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扩张着,他的视觉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扩张着。他看着高洁一步一步走进了宴会厅左首出口处出菜间的屏风后。
高洁已经扭过头来,看到了他们,她竟然还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在淋漓的红色液体扑面落下时,于直闭上了双目,任由它们自他的发滑落到他的面孔再滴落到他的白衬衫领子上。应该是无伤大雅的,但真的接受这一爪子时,于直心头还是冒了一小股火焰。
“问我是不是‘匠之艺’的卫总,我说是啊。又问我最近有没有空,我说时间有点儿紧。她说急事,我说那就必须有空了——”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只无脚的鸟儿,那是她不择手段过而又被事实证明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将来也不该有任何的期望,才能就此真正两清。
于直任由手机振动,在秘书陈品臻一脸“您是不是先接个电话”的疑问里,示意陈品臻将该汇报的事情汇报完毕。
高洁将林雪约至她们常去看画展的上海美术馆附近的本帮菜餐厅喝下午茶。她提前半小时抵达,在偌大却无几桌的大厅内,将一壶白水喝至涓滴不剩,林雪准时走进餐厅大门。
就在昨日,他在关止的安排下和高洁的主治大夫徐志华主任进行了一次面谈,徐医生把高洁的检查报告一一解释给他听。
塔上镌刻的是这样一行句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高洁面上一红:“一个月。”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般,“幸好也只有一个月,发现得早。”她抚住小腹,她最近时常拢着双掌,做成堡垒的形状,用这个保护的姿势抚摸小腹。
高洁想了好多天办法,最终选择的方式是先将电话拨给了林雪。电话拨通那刻,她斟酌着称呼:“于奶奶,我是高洁。”
高洁走下台阶,走入陌生人中间,融入人海中。现在,她终于了解到于直所重视的是什么,并以此为武器,同他正面交锋。这是必然的果,因为必然的因,都是自己的选择,就该承受。她不应当有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从今往后,于直也再无工夫将她放进眼内,她告诉自己,戏已落幕,盈亏自负。
她将唯属于自己的这些物件一一收拾进“水之遥”,她将自己的心也收拾进“水之遥”。
“这是什么?”他蹙起眉头。
高洁苦笑:“我只能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补偿他。”
高洁抬起右手,右手冰凉,她放在腹上。这时候才有了真切的联想,那里面孕育了一个意外的生命,陪伴了她二十八天,就在她以为孤独无依的时候。
于直仍是笑着:“潓潓,你在说什么呢?”
于直说:“不用了。”
电话那头林雪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我晓得你的需要了,我会让我的秘书Vivian联系你具体怎么办。高洁,作为这个孩子的曾祖母,我很感谢你的选择。”
林经理说:“高小姐,很抱歉,因为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直没来得及找你沟通这个事情。”
高洁坚强地抬头,对罗太太说道:“罗太太,谢谢您,也麻烦您了。”她将感激落实到行动上,“我三天后给您构思,您满意的话,我会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出设计稿,这样一来制作周期肯定是足够的。”
就在迷惘时刻,裴霈又来敲门,在外面轻轻唤道:“高姐姐。”随后推门走进来,神情古怪为难,向高洁伸出双手,左手手心里一串钥匙,右手递来一封信笺和高洁昨日遗留在宴会厅现场的手包。她说道,“刚才有位什么新工场的陈小姐来给你送包,留下了这串钥匙和这封信。”
“快回家吧?现在没有地铁了,前面可以叫到出租车。”
难得的柔和被抹杀开去,教于直清楚对方根本不耐烦再与他虚与委蛇,她的全部企图都表明得很清楚。现在,坚决要同他划清壁垒分明的界限——一开始就有的壁垒,从未被推翻。是他一时意乱,自讨无趣,于是不免就生出一点气,径自先行走了。
高洁握紧了手机,也下好了一个新的决心。她看到了麻雀迎着希望重新振翅,她知道她也需要开始一段真正长久地面向光明的旅途。这不是命运的别无选择,而是命运的重新选择,她需要勇往直前,而第一件事情,是将于直约出来正正经经地沟通。
他看着高洁低下头,从身边的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放到桌面上。这时候,他的白开水也被送了上来。
医生也许发觉高洁的难堪,便好意解释:“有些早孕的病人因为反应会并发咽喉炎,如果不说明白,我们糊里糊涂开了消炎药就不好了。你不要介意啊,一般我都会问问年轻女病人的。”
高洁曾将自己设计里最得意的几件作品推销给她,很受她喜爱,下单十分豪阔。就是这位罗太太傲娇凌人,常提出严苛要求。她看见高洁,便不客气地讲道:“Jocelyn,这是我要送一个快出国的朋友的,她四天后飞,所以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搞定。我要你新的设计,没有对外销售过的。”
为了不挤占裴霈的睡眠空间,高洁买了一张高低双人床。裴霈贴心地笑称又回到求学时代,十分开心的样子。
他们都眼睁睁看着高洁拿着一杯红酒,旁若无人,甚至有些气势汹汹,疾风一样走到于直跟前,手一扬,红酒像一阵急雨一般朝于直兜头洒下去。
也就在第二天,高洁将《撤资协议》签好后,亲自登门交还给了那位林经理。林经理大为诧异,不免敬佩高洁作风爽利,不像其他要被撤资的合作者那样死缠烂打,所以他也就由衷祝福:“高小姐,祝您一切顺利。”
于直正在签署言楷提交的“匠之艺”和“LOOK视频”的合作合同,听完陈品臻的汇报,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即将签下自己名字的最末行签名栏。
罗太太走后,何雯雯轻叹着问高洁:“这个设计真棒,Jocelyn,你是怎么想到的?”
高洁将他们约去他们办公室附近绿地中央的咖啡馆里,咖啡馆叫“灰烬的光”,装修也是一片灰色。
等卫辙离开后,服务员过来问于直有什么需要,于直口气不善地说:“白开水。”
何雯雯沉默了一小会儿,也跟着说:“我也一样。”
高洁珍而重之地将证书放入包内,接下来的一场战役,又是艰难异常的,须靠天意。她抚摸着小腹:“妈妈每一刻都很努力很努力,你一定要留下来。”
高洁默然,等于默认。
于直俯身捡起戒指。这出折子戏终是落幕。他将戒指放入口袋中,在原地站立了一小会儿,从容不迫地走出门,顺手将休息室大门关上,就像亲手落下这出戏的帷幕一样。
场内还有零零散散的宾客以及于家众人,他们全部看到了此刻的变故。但于直没有让他们有更多的窥视机会,他几乎是拖着高洁进入刚才祖母休息的那一间休息室。在关上休息室大门时,他重重地将高洁甩开。
他在门外看到了高潓,高潓的那张脸和高洁差不多惨白,她离他差不多五米远,并不走近。
她笑:“那么哪天你不付我稿费了我再计较。”
高洁站起身恭迎。
裴霈将小卧室的窗帘拉开,室外阳光金子一样洒落进来,公平地普照大地,也普照着她。裴霈笑着说:“晒晒太阳养养钙,一切都会好的,太阳每天照样升起,生活每天都要重新开始。”
林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关切,问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高洁是听明白了,说:“那么我们就实斧实凿地来,我和你们签供货合同可以吗?由你们全权为我进原料和加工。”
于毅笑道:“奶奶是善心人,给穆子昀和她外甥女的补偿太厚道了。”
“什么话,这都是医生应该做的。”徐医生补充道,“一般这种治疗要在孕前就开始,孕后治疗得看胎儿情况,没想到你们的孩子情况挺稳定。”
她正竭尽全力想要生下他的孩子,保全他的孩子。这个念头一起,于直心底突地就破土而出一股脉脉的温流,莫名地瓦解着他的愤怒。
在登记处,为他们办理登记的工作人员异常严格地审核着高洁带来的证件时,于直轻飘飘地瞟了高洁几眼,高洁一直垂首静立,既认认真真又恍恍惚惚。
医师看眼前的女病人脸色青红难辨,手足无措,便耐心地一次性讲完整:“这种疗法要从孩子的爸爸体内抽取一定量的外周血进行离心沉淀机淋巴细胞分离培养,再输入女方前臂皮内,增加女方体内封闭抗体的水平。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但是你已经怀孕了,时间真的不多了。一般治疗要在受孕前就开始的。”
于直对陈品臻说:“事不急,你等她联系你。”
高洁点头。
高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有封闭抗体阴性,需要于直用他的血配合治疗,不然我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她急迫地追述着,期望能够表明自己的清白心意,“我可以签一些必要的合同,保证不会再让您和您家族的利益受到任何损害,我只想求您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在夜宴当晚离去时,高洁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摇摇晃晃的背影,弱似风中柳枝,一吹即败。这时的高洁却不是当初的样子,从表情到状态,都很安定,也很镇定。
领班服务态度专业,不再打搅顾客的自由行动。
她没有失态,没有逃跑,而是仍然留在战场上。
于直第一次面对一个意外不能给出及时的反应。他有一点糊涂,有一点惊异,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裴霈真是个灵透的姑娘,笑吟吟地过来抱抱高洁的肩膀:“高姐姐,欢迎你当我的室友,我一个人晚上住老房子真有点害怕。”
高洁自小就是胡打海摔不易碎体质,不会经常生病令母亲操心,一年中间绝少往医院报到。这是她回上海后头一回去医院就诊,很是找不到北。经过预检,去了咽喉科候诊。排了老长的队,终于轮到她时,主诊医生先是做了例行检查,发现她的喉咙有些炎症,开药前随口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性生活?”
于直眯了眯眼睛,神态挟带隐隐的怒,高洁看出来了,正因为看出来,才更忐忑,她想让自己尽量再平静一些。一个月以前夜宴上和她摊牌的于直,都未曾让她这么惧怕,那时候她对他有些恨、怒和怨,升腾的恨、怒和怨也是一股难解的勇气,化解了她的怕,当恨、怒和怨消解后,剩下的只有愧和怕。
时至今时今刻,高洁才恍然觉悟,孤雏和孤雏也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足够气力与对面这一只试比高低,更不用说比翼双飞。遑论面前的于直和当日是不一样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时常微扬的嘴角抿得这样紧,绷起来的愤怒毫不客气地熊熊燃烧。但她还是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心里在说,孩子给我一点力量。
“你的验血结果不太乐观,封闭抗体阴性,很容易造成胎停。如果想保胎,必须找孩子的爸爸一起做白细胞免疫治疗。知道吗?”
高洁在这个时候看不见于直了,于直已经没入他的家族群中。世间天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者从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就像现在,周围分明都是人声围绕着,但她不觉得那是人声,那激切的音乐分明是一浪更胜一浪的潮声,将她推倒,将她淹没。她握紧了双手,才感觉到手心里浮出一层冰凉的汗。
又同于直站在战场的两端,这一次她是坦荡而且坦然的,只是有点胆怯,但属于未来的希望给予她勇往直前的勇气。她在于直四次未接电话后,凝神想了想于直的个性,想了想手上的筹码,想了想夜宴之前于直所追求的一切。然后,将电话拨给Vivian,没有费力就打听到于直有个合伙人,在给卫辙去电话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么难缠。
至于他的半世搭档穆子昀,果如于直所料,神色如常地去于光耀和于毅父子跟前报到,大半世商界戎马生涯,早练就她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他们的仗还没完全结束。
裴霈没有问她缘故,却给予她最好的照顾。高洁有一点点感激涕零,她再不翻身下床,就太对不住她的好意了。
他们一起站到摄影机前,于直才有点回过味儿来。高洁今日穿红裙,应当就是为了这张照片,能让证书看上去更得体些。做戏做足全套,也是她的一贯风格。
高洁心中茫茫地在问“为什么”,现实里也有人在问:“为什么?”
林雪的声音又掺了点冷:“就当这是一桩你和奶奶做的交易吧!奶奶是给了高洁很多谈判优势。”
灰蒙蒙的咖啡馆灰暗至极,临窗的亮光晃动在高洁的面孔上,明暗参半。于直瞪着将背挺得笔直的高洁,她微抬着下巴,以前不曾明晰过甚至是矛盾的目光,正明净以及固执地迎视着他。有一点乞求,更多的是较量,已经没有了矛盾,也丝毫没有退让,甚至在逼视着他。
这样的高洁,于直像是见过,也像是没有见过。她似乎过得还不错,这个认知让他在原地停驻,累积的情绪不断翻涌。
“那就给你定下周一,带孩子的爸爸一起来检查,没问题吧?”
高洁的动机总是这么单纯,攻击也总是这么直接。她所有精确的计算,费尽心机的争取,不过是从最初傻乎乎的报复,变成后来莽莽撞撞的保护。这一切,全部不是因为他,他会在事后被撇清关系。
高洁脑中的拼图,已被轰然爆裂,目光渐渐模糊,老式酒店的陈旧色彩在她眼前跌跌撞撞,明明应该被固定的光线跟着摇摇晃晃,交织成一张棋盘——就像她被他们披上的衣裙。
林雪的秘书Vivian再次来拜访高洁时,就把这位赵姓保姆一起带了来,同时还找来了搬家公司。高洁顺从地接受他们的帮助,将自己的行李再度搬回住了一年的公寓。
高洁对徐医生说:“那一切都拜托您了!”
林雪说:“一个人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时,难免伤及无辜。人活在世上,难免被人伤害或伤害别人,但只要把事情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无憾了。”
林雪和蔼地问道:“高洁,你知道于直父母的情况吗?”
她浮浮沉沉地睡着,不知今夕是何夕,时不时不安稳地抽搐一下。睡时无梦,醒时也不觉已醒。等到有人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她不得不醒过来。
卫辙起头走到了高洁跟前,于直跟在后面。高洁站了起来,在他们开口前,对着卫辙打了个招呼:“您是卫总吧?”
高洁把信和包接过来,打开信笺,信是打印出来的,非常公式化的通知文字,告知她可在下周某日至某某律师事务所签署房产过户协议,自己的联系方式是多少多少,房产就是静安寺后头的那间公寓——这就是她在这场赌局里唯一的获得凭证了。
说完摸出衣兜里的烟盒,堪堪打开,高洁清了清喉咙:“你不要吸烟,好吗?”
高洁仔细听着,听完登时就明白了罗太太的用意。自夜宴后一直未曾落泪的高洁,忽地就热泪盈眶,她低头逼回泪,没有让罗太太看到。
高洁未语。
高洁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板上。她勉强立定,却还是被愤怒乱了气息,咬一咬唇,才发觉自己竟然气极到无法发声。
好得很。于直松开双手,对卫辙说:“那我就跟你一起去谈呗!”
那个女人倔强的表情陡然松开一丝裂缝,本来就矛盾的心灵堡垒摇摇欲坠。
与高洁了结这段戏以后,他考虑过他们可能会产生的后遗症,这些后遗症需不需要他再动个手去扫除呢?一思考到这个问题,他立刻就把问题推翻了,一种直觉让他知道高洁不会做无谓的行动,夜宴之辱一击即中,他了断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杂念,还有高洁任何翻身的可能,高洁也不会给予自己这种可能了。这样他们才能真正两清,他期望有这种两清,两清之后,再无影响他的牵挂——他不想要的牵挂。那之后,他就真的再不打听关于她的种种。
高洁说:“不用了,谢谢。”
高洁将手按住心口:“这太意外了,梅先生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唤关止那人是徐斯,他看到高洁疾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拿起莫北面前没有动过的红酒,直冲于直而去,就心道不妙。高洁动作太快了,他来不及伸手,只能提醒离于直最近的关止。
高洁柔弱地靠在裴霈的肩头,放松了自己。没有想过漩涡过后还能得到至大至诚的安慰和好意。
于直何尝将她放在眼里过?真是一场虚情假意、虚与委蛇的折子戏。但高洁心内的痛麻痹着她的身体,她轻轻合上这页纸,就像放下了折子戏的幕布。
司机问她:“小姐,去哪里?”
罗太太一见倾心:“我就知道你的设计不会让我失望。这个好,立意高远,造型别致。你的设计最难得的就是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有中国风,又没有中国风里的烦琐,比普通的设计师高明很多!”
高洁放下茶壶时,轻声轻气却又掷地有声地告诉林雪:“于奶奶,我怀孕了。”
高洁也想说些什么,张一张口,才开一道情绪口子,震惊冤屈羞怒愤慨愧疚自惭种种痛楚叩门一样袭击过来,痛到她又不能正常发声。
高洁带着设计,亲自去了梅先生原先在扬州的珠宝加工厂。果然加工厂已经过户他人,为她打样过几件作品的老厂长老王对她很客气,同她说道:“现在我们有了新老板,不能像以前那样合作了,要合作就要实斧实凿地来。”
同罗太太约定后,高洁将裴霈和何雯雯叫到跟前,同她们坦白:“梅先生从我这里撤资了,所以以后我这边的资金流会很紧张。我会先做定制的业务,防止压货压款。这样我们可能不会像之前那样顺利。”
这一语立刻提醒了高洁,从夜宴之前的某日开始,直至今日,她真的有近半个月没有见到梅先生了。这几日她陷在私人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也没有关注到这桩离奇的事情。被何雯雯一提醒,她猛地惊醒,立刻就拨梅先生的电话,奈何对方一直在关机状态。
高洁握了握她们的手,只觉自己历经了沧桑和劫难后,还能感受到这些鼓励,这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支持。她真诚地说:“谢谢你们。这个品牌是我的开始,我不会半途而废,我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在于直脸色急剧变得更加糟糕、更加咬牙切齿前,高洁迅速拿起身边的包,将头低下,像是躲洪水猛兽一般推开椅子:“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孩子生下来没有合法的身份,这样真的好吗?”
高洁期期艾艾,七上八下:“我……不知道……”
高洁的私心里也很满足。夜里她做设计时,有裴霈相伴写剧本,人声气息陪在左右,她不用胡思乱想其他。
高洁点点头,再环顾四周。这里已非她的戏台,也非冰冷的客栈,而是她双脚踏地后的起点和归宿。终于停驻下来,她几乎涌出一阵莫名的感激,她抚摸着小腹,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地成长起来,妈妈期待着你的降临。”
“你弱视了。”于直把桌上的水杯还给卫辙,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
高洁的欣喜化为乌有:“于奶奶,这很……难办。我对于直……真的没有任何想法,除了这件事情,也不会再有其他牵扯。”
这一回于直和于毅均无异议,也无立场提出异议。林雪在注资前,已同他俩开会,用长辈劝慰的口吻开诚布公讲道:“这是我最后一点私房本,我连同我一世的身家都和‘芮华’融为一体了,肉骨不分。从今往后,谁都不要打着连同外人分我骨肉的主意。但我也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管不了你们几年了。就看这一年,你们各自业务同比增长百分之三十,明年就启动IPO。我老人家绝不食言。”
这里离常德公寓并不太远,也就十几分钟路程,很快抵达。高洁付钱下车,一路跌撞走到“水之遥”工作室门前,往衣兜里摸钥匙,才发现这件被别人披上的衣服,一点伪装和庇护都不给她,没有衣兜更没有钥匙。
高洁点头:“我想过了。我就要做妈妈了,要担负一条生命未来几十年的养育责任,这不是游戏,是我和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但我做好准备了,我会竭尽我所能给他我能给的一切,和他一起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其实——”她顿了顿,又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并不期望也没有资格再从于直那边得到什么,事实上——”她略微羞愧地垂下眼帘,但还是一鼓作气将全部想法叙述完整,“我和他的情况也不适合再有什么牵扯。可是这个孩子出现了,我就必须面对。我并不想用这个孩子再从您的家族或者于直那里获得什么,要确保这一点,该签怎样的法律文件,我都会签。”
高洁说:“好,周一我等你。”
高洁的下一句话又像一道惊雷,劈停了于直差一点要开口的嘲讽。
难堪的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