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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史上的革新。孔子,也是一位革新家。

    不过,这一说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可以通过《书经》《诗经》等书知晓孔子之前的思想和信仰。然而,这一前提是确切的吗?如我们在前面几次表示过担忧的一个问题,倘若这些书都是成于春秋末期到战国时代的作品的话,那又该怎么处理这一问题呢?这样一来的话,思想史的顺序就完全颠倒了过来,孔子作为革新家的意义也就消失了。这绝不是一个大胆得过了头的观念。即便暂且放下《书经》《诗经》在孔子之后这样的想法,至少《礼记》一书成书于汉代,恐怕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对意见吧。从这本书来看,那些所谓孔子之前的思想信仰,事实上显著地存在《礼记》之中。我们可以以《礼记》为材料,抽取出非常原始的信仰和祭祀仪式。不仅如此,如果考虑到汉代的易和道教均非常盛行这一点,再考虑到孔子以人伦为中心,彻底地贯彻了理性,可以说,汉代的思想反倒是更接近论者所谓的“孔子以前的思想”。将这些情况合往一处来看,很难直接同意上述论者的说法。

    不过,我们也不能直接断言,孔子就绝非一个革新家。这当然也有可能是事实,但是,在孔子最古老的传记之中,孔子完全没有被描绘为一个革新家,这一点才是值得注意的。孔门众弟子从来没有说孔子提出了任何新东西,甚至可以说,弟子们强调的是,孔子复兴了很多古老的东西,使其死而复生,或者想要将其重新确立起来。这当然也有可能并非孔子本人的倾向,而是孔子弟子们的倾向。然而,无论如何,《论语》中越是偏后的部分,越是能清晰地看到,有一种倾向是,将过去视为黄金时代,将过去作为一种理想,作用于现在与未来。孔子正是这一思想运动的起点,这样的一个孔子,无论如何都很难被视为一个革新家。

    本来,对孔子的复古主义而言,是需要严密限定的。相当于《论语》中最古老部分的《学而》《乡党》这两篇中,对夏殷周的文化也好,尧舜的故事也好,一句也未曾提及。然而,到了相当于其后七篇总论的《为政篇》里,已经提及夏殷周之礼了。而后,到了以礼为主题的《八佾篇》中,这一点已经以一些不同的形态展现出来了。如果将这些部分并排起来,就如下所示:

    (一)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二十三》)

    (二)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论语·八佾·九》)

    (三)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十四》)

    这三者一致的地方在于,均是对周的文化和风俗进行赞美,然而其差异点在于,夏殷之礼,虽然据其损益,应当可以知晓,但是并无证据可以将其明明白白地呈现出来。恐怕在(一)当中,孔子想要说的是,周的文化,保存了夏殷文化中的优点,虽然因为时代的变迁有所变动,但其恒久的价值却始终保存了下来。这样来看的话,就和(三)是一样的意思了。不过,如果要说能够知晓夏和殷的文化的话,在文献方面存在不足。(二)中所说的意思,十分值得注意。孔子明确说自己知晓周的文化,并且说“吾从周”,然而夏和殷的详情,则无法明了了。正是因为不能将其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所以孔子即便想谈夏殷两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孔子明明连夏殷都不谈,却要去谈一个更遥远的尧舜,这一点能够得讲得通吗?果真,在河间七篇中,除了《雍也篇》的末尾部分出来了一个尧舜的名字之外,尧舜从未出现过。不过在这一章中,其实即便将包含尧舜之名的那句话删掉,对该章整体的意义也没有任何损害。甚至可以说,把那句话删掉,全章的意思反而能够更明白一些。这一倾向实则不仅仅局限于河间七篇而已,《论语》下论十篇当中,没有涉及尧舜故事的总共达到了八篇。整本《论语》,涉及尧舜的篇章,除了上述《雍也篇》之外,也只有《泰伯》《颜渊》《尧曰》三篇罢了。而这当中,《颜渊篇》的尧舜故事,在子夏的话里面,《尧曰篇》和《泰伯篇》,则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讲的话,实在有些暧昧。孔子本人讲出来的尧舜故事,只存在于《泰伯篇》中的两章而已。这样来看的话,《泰伯篇》和《尧曰篇》属于《论语》当中最新出现的一个历史断层,已经一目了然了。《论语》本身所存在的这一事实,再加上尧舜的故事越是在孔子传的晚近部分,越是以浓墨重彩的形象出现,以上两点合而观之,则基本上可以肯定,孔子本人根本就没有说过尧舜的故事。

    从以上结果来看,孔子所代表的,就是他眼中的周文化。尧舜、三代之初的故事,只不过是孔子以后战国时代的产物而已。当然,毋庸置疑的是,周文化也汲取和保存了许多先前的文化,但对孔子而言,这部分均是文献不足征的内容。这一点更是可以证明,孔子所理解的前代文化,并非那些在日后才产生出来的尧舜和三代的故事。此外,孔子所尊重、所强调的周文化,其相关文献,最古的也不过就到《论语》这里为止了。这样的话,对我们这样的后来人而言,孔子直接就站在了中国思想史的起点上了。正是因为诞生了孔子这样的大思想家,故而我们可以推想,在孔子之前,或者与他同时代的时候,也肯定会有很多的思想家出现。但这终究只能是单纯的推测罢了,我们没有任何相关的证据。当然,我们也没有证据说,除了孔子以外,这样的思想家就一个都没有了。《论语》当中也有几次问及孔子的老师是谁这一问题,但其回答基本上都是持否定的态度。这一事实,多少也可以算作证据吧。

    孔子虽然代表了周的文化,并且持有一种复古主义的倾向,但依旧是一位原初型的思想家,这就体现了孔子在思想史上的独特地位。其他三位人类的教师,均没有这样的特点。不过,在孔子之后,不仅孔子学派出现,诸子百家也纷纷现身了。简直可以说,在这一时期,对于人生,各种各样的思考都被穷尽了。站在这样一种思想史的成熟期的潮头的、原初型的思想家,自然通过这样一种思想上的关联,而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活成了永远的思想家,这便是孔子。

    这样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其“思想”究竟是什么呢?此时此刻,我自己完全没有兴趣来一一“叙述”他的思想。对于那些想要接近孔子思想的人而言,还是反反复复熟读《论语》为好。整部《论语》,相较于现在我所写的这本书,分量还要更少。此外,对于阅读《论语》的方法,我还想讲一点可能会起到参考价值的东西。《论语》中藏有无数的珍宝,而且是不能用其他的语言来重新讲述一遍的。而且,这些孔子的话都凝结成了一些非常漂亮的句子,唯其如此,原初型的思想家孔子才会成为一位永远的思想家。那么,我想要在这里就孔子的语录这一特殊形式好好讲几句,作为这本小书的结尾。

    毫无疑问,《论语》中孔子的话,都是为了传递孔子的思想,然而,这并不是单纯地将一些具备客观意思的内容,以一种符合逻辑的方式讲述出来。孔子本人,在向弟子说教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将他的思考建立在一种缜密的秩序之上加以论述,但就《论语》而言,书中所收录的均是那种短小的、格言式的命题。这当中也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记录的是孔子和弟子之间的问答,还有一种则是完全独立的命题。问答,是和孔子的言说方式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孔子的问答,不是用语言将一种定义确切、毫无歧义的思想表现出来,而是以孔子和弟子从人格层面的交流为背景,展现一种活生生的对话关系。由此,在对话之中,孔门弟子们的人物和性格,其问答进行时的境遇等等,均可以被掌握到。这就成为这些对话的一个背景,并为这些对话的命题带来了更多意蕴和话外之音。然而,孔子的对话,并不像是苏格拉底的对话,是对问题进行一种理论上的展开,而是以弟子问、老师答这样的形式就能完结的对话。也即是说,这些对话都是一个回合即决定胜负。因此,这些对话只针对关键之处展开。孔子的回答,以一种非常简洁、锐利甚或是一种立意新奇的形式被刻画了下来。有关这一点,我们其实已经三番五次地举例加以说明了。我们在阅读、玩味这类问答的时候,不仅仅只是一种逻辑上的思想的运动,而是能感觉到,我们和那些孕育了这些思想的人,有了活生生的接触。

    孔子的话语中,即便不是这种以问答为核心的命题,而是那种完全独立命题,也有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让人直接感受到其相关背景的力量。例如: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论语·宪问·二十六》)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不在其位的人,往往也就不需要承担任何政治责任。他们在批判或操纵政治时,往往是因为反感在位者,或者是受到名利的蛊惑。出于这类主观动机,他们的言语、行动大多没有什么责任感可言。这样一种情形,无论在任何时代,人们都常常可以在自己身边见到。又或者是: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论语·卫灵公·二十八》)

    这一句话乃是基于大众喜好附和、喜好趋同这样一种痛苦的现实。这样一种现实,对任何时代的人而言,都是一样的。这一类的例子,可以举出太多太多。不过,无论是大众喜好附和趋同也好,还是站在无责任的立场上的人往往只会说出一些空疏的政论也好,如果想从正面入手,加以详细论述,肯定都会变成非常长的长篇议论。如果是苏格拉底的话,就会进入这一议题,然后一骑绝尘地议论下去吧。然而,孔子的话里,常常是将这些问题藏入背景之中。就这样,孔子往往将详细考察后得出来的结果,悄悄地置入前提,至于面对这一问题,最应该采取的对策,他往往只干净利落地选出最简要的一点,将其展现出来。

    如果仔细想一想的话,这便是所谓的格言,也即是说,在漫长的时间,无数的人都做过同样的事情,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过去,寺田寅彦[8]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国的国土之内,一家住宅的建设方式,一个村落的选址方法,往往藏有许多同地震、暴风、湿气等相关的深刻智慧。这都是在漫长的时间中,国民经过种种经验,自己得来的智慧,往往比单个学者的理论意识更好。所谓格言,就和这种东西一样,是关于人生诸事的智慧。这些格言并不会讲述得到这些结论的过程,也不会展现出其考察的原理。然而,格言之中并不失智慧。

    孔子所讲的话当中,凡独立的命题,均像是这种格言般的东西。稍有不同的,恐怕是孔子的这些格言,都是基于一定的思想立场、伦理原则之上吧。格言一般是在民间,经过长期的淘汰之后留下来的东西,与之相对应,孔子所讲的话也经过了后代学者的反复锤炼。由此,孔子的这些话都成为一种讲述人生深刻智慧的语言,留存了下来。

    孔子语录的这一特征,倘若和其他人类的教师的语录比较一番,就能有更鲜明的体现。前面列举过的苏格拉底的对话,是对问题自身的发展,不会在一问一答之后就完结。因此,孔子的问答均为非常简洁的形式,而与之相对的苏格拉底对话,如《柏拉图对话录》所示,完全成为一种堪比戏曲的庞大文艺形式。而耶稣的语录,则是一种镶嵌着众多优美譬喻的美丽说教,如今都凝聚在《福音书》中近乎戏曲一般的故事里。耶稣的语录当然也有一种断片式的格言效果,但就其形式而言,可以说更接近故事。释迦牟尼的语录则从很早开始就是作为法的纲要而形成的,主要是用来展现释迦牟尼说法的梗概要领,这种形式和释迦牟尼的哲学根本命题是吻合的。后世有一些镶嵌了法的纲要的故事也被创作出来,得到了更大程度发展,演变为了一些具备庞大戏剧结构的经典。如上所述,《柏拉图对话录》、《四福音书》、佛教经典等等,均超越了语录这一形式,而演变为一种巨大的、统一的作品。而《论语》说到底仍只是语录而已。简短的一个个句子、一个个问答,作为一种作品,都保持了统一。无论是《论语》各篇的编纂,还是《论语》整体的编纂,都只是真正意义上的“编纂”而已,并无在此之上的意图。也即是说,孔子的语录,具有一种真正符合语录这一形式的特征。

    这样一种语录的传统在中国一直强劲地延续了下来。作为中国思想史上最值得关注的一节————禅宗,就始终用这样一种语录的形式。杰出的禅师当中,致力于将其思想以某种秩序的方式加以陈述的,恐怕当属日本的道元[9]。读着孔子的语录,头脑里头却会浮现出禅宗的语录,这在诸多意义上也是颇为有益的一点吧。

    [1]这里的“一百一十二页”是就日文原版而言。所引两章为: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

    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论语·述而·三十五》)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论语·子罕·十二》)

    [2] 《论语·八佾·十二》: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3] 《论语·八佾·六》: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4]《论语·八佾·十》: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论语·八佾·十一》: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5] 《论语·八佾·十七》: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6] 《论语·八佾·二十一》: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7] “代蒙”(daemon),古希腊人认为存在于人和神之间的、兼有善恶的超自然存在。在《苏格拉底的申辩》中,苏格拉底曾说自己受到过代蒙的告诫。

    [8] 寺田寅彦(1878——1935),日本物理学家,俳句诗人。

    [9] 道元(1200——1253),日本佛教曹洞宗的开山祖师,著有《正法眼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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