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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美人天下之囚宫最新章节!

    那个与升平闺中嬉闹玩耍的女子,那个曾想效仿母后统辖六宫的萧美娘,此时选择自缢必是欣然的,身处纷争后宫,看空世事反不如脱离,身留此处越久越难自拔。

    原来,连性命也不属于自己时,想求个来世自由,竟是这般艰难。

    李世民根本不理睬升平心中痛恸,他用力将升平扑住,单臂夹起她孱弱的身子往回拖,发疯的升平用尽力咬住他的臂膀,狠狠用力毫不留情。李世民只是皱眉不语,将她甩回床榻回首对同欢重重吩咐:“看紧玳姬,宫门落锁!”

    高阳见父皇走得甚是匆忙,拉扯母后袍袖奇怪疑问:“母后,父皇深夜是要赶去哪里?”

    升平近来常会做梦。时而是已经过世多年的独孤皇后,时而是因她而死的高氏萧氏,当然也会有五位相貌已经模糊的哥哥们,还有那些被她所经历多的后宫女子们。每一人是一卷画,或浓墨重彩,或水淡笔清,从眼前闪过总不能忘记。

    贞观十年元月,而今大唐盛世升平,荣威喧阗,四海友邦无不主动修好,辽阔疆土之内百姓安乐,再无隋时所受苦难,更无南北末期对峙所致纷争。又喜逢皇上不惑整寿,朝臣奏表帝寿诞日应大赦天下群筵京城百姓。此奢靡提议一出立遭魏征为首的谏臣们反对,几番争论下来皇上遂取其中,准京中门阀朝臣入宫同贺万寿,后宫命妇则云集昭阳宫为帝庆延年。

    同欢并未察觉异样,忙将瓷瓶收回送到偏殿锁起,升平将同欢无意遗落的汤匙隐在袖口,静静等她取来金瓜。同欢手持银匕将金瓜由内瓤分开,去瓜籽剜出瓤肉,再以木碗盛至升平面前。

    奈何李世民始终神色淡定,似并未想起此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踩踏长靴后与长孙无垢浅笑:“辛苦皇后了。”

    “都是娘娘最爱吃的,奴婢这就与娘娘用膳。”逢皇宫内苑前所未有的喜事,同欢略显清瘦的脸颊也露出喜色,她抿唇将食盒打开挑出几样置于升平面前。

    “那是娘娘的皇嗣,怎能放心交与他人?”同欢为激起升平求生意念,几乎口不择言。

    长孙无垢抿唇羞涩转身,拉过高阳和浣洗好的承乾:“去你们父皇那儿。”

    李世民回神,又重重嗯了一声,龙辇落下,内侍摆短梯,始终躬身掀开明黄帘帷,待到皇上走出龙辇,方才直腰服侍。李世民脚尖尚未及地,忽又命道:“去栖凤宫。”

    李世民听得两人对话兴味索然,并不刻意吩咐道:“把朕新年所穿的那双玄色长靴拿来就是。”

    李世民熟稔将长靴接过,面容上并未呈现异常神色,他回身递给她:“与朕穿戴。”

    承乾怒了拉着李世民的袖子不依,似要哭出声来,李世民蹩眉不耐:“承乾是堂堂太子,怎与自家姐妹争宠?”

    长孙无垢由凤辇窗帏探出担忧视线,见龙辇中伟岸身影始终直立不动,轻轻长叹,她以眼神示意守谨,守谨领命立即躬身悄然上前:“皇上,太子殿下倦了。”

    升平想送萧氏一程。萧氏一生为她所误,终生不能畅快尽然,临别时更因她无一子半女送终,身为同命人的升平必须在送别之时向她忏悔。

    升平浑身颤抖望着同欢,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他们是我的亲人,纵使谋逆,我也愿同罚!”

    从粉盒中蘸取蔷薇粉擦在面颊,再由同欢为她画眉。两项完毕,发现胭脂盒中的凤仙胭脂已无法使用,升平想了想道:“今日可有紫绶金章?”

    身为帝王,总喜欢苛求天下人统一心境,他手段严酷也好,他被迫反击也罢,在她心中皆是无法弥补伤害举动。从此不再有侑儿绕她膝旁欢快跳跃,亦不会有侑儿与她争辩杨氏宗室对错,普天之下他无力寻一模一样的侑儿还她,再强求她恨与不恨不觉无耻。

    “朕答应过你不会放侑儿去代国。而今,朕食言了。”李世民有些不忍刺|激升平,可又不想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你该恨朕的。”

    一次次,一番番,升平枯瘦的手臂上伤疤叠落,已没有一寸完好肌肤。

    惶恐哭泣的同欢拉住升平的手,拼死不肯放开:“奴婢不恨娘娘,奴婢绝不放手。”

    “同欢,我有些口渴,想进些玫瑰露。”提及饮食,升平万分感激李世民,即便在他忘她同时,也不曾苛扣过栖凤宫用度,每日固有尚宫局司膳送来吃食,尽管升平每次所进极少,但,从不曾吝啬。

    正午光芒罩住他的神情晦暗难辨,他望着她冷冷的回答:“若朕不知什么是情,早已将你碎尸万段!”

    见她无声,升平虚弱闭上双眼:“我累了,为何你们不肯放手?他,她,还有天下人,既然那般恨我,为何还不放手。”

    同欢除了哭泣还是哭泣,她爬在升平脚下苦苦劝说,万般无奈也只能编织谎言:“若娘娘就此殁了,谁来照管太子?谁来护他天下?”升平虚弱的笑,开启干裂双唇:“他有他的母后,她会庇佑他终生。”

    看空爱恨,其实生死不过一瞬,偏,有些人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仍执着生死不肯放手。

    一声清脆声响后,宝瓶坠地破裂,升平颤抖手指捡起碎片狠狠划过自己手腕,那里旧伤未愈新伤再添,凭她狠狠划下的动作,血顿时涌出,顷刻淹没身上寝衣。

    李世民抿紧双唇,深邃的双眼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你恨朕吗?”

    护侑儿如同升平的萧氏,也逐步学会默然接受。不想带祸给侑儿亦不想被侑儿唾弃鄙夷。唯盼侑儿去封地立妃后接自己前往,届时母子才能重聚天伦得幸余生。不料,最终盼来的竟是所有梦境俱已成灰。

    此时升平不知该哭赞萧氏节烈慈德,还是笑骂她固执痴傻。自那日两人争执后,升平限令萧氏不许探望杨侑,萧氏与侑儿被升平硬生生割断母子亲情。自升平被贬囚禁后不曾见过萧氏,因那道禁令不曾废黜,萧氏仍无法入内觐见代王。她唯能夜夜伫立宫门望着着侑儿身影不肯离去,路间偶遇侑儿却又不是闪躲就是佯装无视,从不上前惹他难过,更怕自己癫狂行径惊吓了他。

    话语已是多余。何必在此时还彼此抱怨孰是孰非。他有帝王骄傲,她就也不会无尊严全力迎合,他为逼她一见甚至不惜放任侑儿铸成国难,还论什么对错。

    升平无力的手指垂在同欢掌心,只消她松开一点,便会无力跌落。

    升平猛地站起,向前冲了几步,眼前有些发黑,她逼住内侍质问:“萧婕妤怎么了?”

    李世民唇角浮起微笑:“纵使皇后喜欢自谦,朕也得衷心夸赞。”

    帝后大典服饰本应由尚宫局准备,几日前尚宫局已然进献今日大典所用服饰给长孙无垢过目,长孙无垢精心挑选衬得李世民心意的衣袍靴履,万没想到疏忽了颜色,长孙无垢神色略有些尴尬:“怎么没有玄色?”

    升平嘴角微微上扬,噙一丝嘲讽笑意,侑儿已死,恨与不恨又能换回什么?她冷冷摇头:“不恨。”

    宫门外已有华盖宝扇等皇家仪仗备好,李世民放下怀中高阳,与长孙无垢彼此正装后,一并被宫人簇拥而出。

    升平昂起头看同欢,露出怅然笑容:“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但求你能留下守护太子殿下。来世,此恩德我来偿你。”

    恍惚中,宫门外有声响,“今日乃万寿寿诞,赐团圆寿宴与玳姬,栖凤宫玳姬领之谢恩!”同欢在内应答一声,连忙提衣奔出大殿奉迎。

    没想到,临别时分,居然还有一人真心待她。升平想。

    升平吃力从床榻上坐起,双臂支撑身体起身三次,因无力终还是跌回在长榻。同欢见状,忙放下食盒搀扶升平坐在已没有铜镜的梳妆台前。

    说罢李世民拂袖离去。

    升平在李世民身后凄厉大骂:“为了你的千秋帝业,你可有一丝亲情尚未泯灭?你可知世人穷尽一生珍贵的情为何物?”

    升平毫不犹豫扬起手掌掴面前阻挡的男人,清脆声响使得他怔住,她立即用尽全力挣脱牵制,疯一般向宫门奔去。

    似乎,他已经忘了她,长孙无垢心底偷偷思想,神情略为坦然。

    听罢升平质问,李世民蓦然回首,阴沉双眼定定望她,长年槁瘦的她如今只剩下一张惨然面庞,美艳容颜在与他两厢折磨时已耗尽老去。他忘却当初的她,她则忘却眼前的他。在他记忆里,升平尤是那个为自己一针一线绣鞋的眉目低顺女子,在她记忆中,李世民依旧是那个隐忍许她天下的桀骜不驯男子。

    侑儿大约不会想到,他深信不疑的杨氏宗室旧臣如同蹲在自己身旁的豺狼虎豹,随时会将他的幼年性命吞噬。更不曾想到,此一番博死挣扎也不过才维持两个月之久。

    同欢抬手为升平擦拭嘴角,怯怯低了声音:“今日是皇上万寿寿诞,朝官两仪殿赐宴,昭阳宫命妇守岁延年。”

    见她有些犹疑,知道并无这些,升平语声轻柔:“以你常用的亦可。”

    她掰开层层花瓣以手指捻揉,如血汁液极快染满青葱指甲。她仔仔细细涂在唇边,没有铜镜可以鉴照,升平不知自己模样,回头问同欢,“涂得是否整齐?”

    升平得到同欢许诺含笑颌首,缓缓闭上双眼,似略有沉睡,又似半暝半醒在等待最终的长眠。

    那内侍听得皇上命令,小心翼翼瞥了瞥守谨,立即附和道:“是,摆驾栖凤宫。”

    那内侍气喘吁吁回禀:“萧婕妤领圣旨后已然自缢。”<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萧氏死于唐宫,贞观二十一年病逝,卒年八十。此处为附和小说改写。"></span>

    升平细细品尝,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笑意。那笑容意味深长,同欢有些痴愣。

    清晨寅时,长孙无垢开始梳洗着装,朝凤发髻戴十二攒东珠的颤尾金钗,两鬓以蕾丝盘凤金络步摇点缀,耳佩十二月明珠珰,再以青黛仔细描绘眼眉,淬炼玫瑰胭脂沾唇,守谨更将长孙无垢从未穿戴过的艳红瞿凤袍和洒金描尾的敝屣裙为她穿好,铜镜中的长孙无垢前所未有的焕发出熠熠艳光。

    除了凭借同欢双眼,升平根本无处知晓自己此刻容颜。她迎着同欢露出淡淡笑容:“为我上大妆吧。”

    长孙无垢遣出承乾后亲自为李世民着装,今日大寿需戴十二旒玉冕,玉笄挽髻,玄色长衣绘有朱纹,长衣尾端缀满金丝图龙绣,再以以朱色敝屣长袍垂至地面,佩黑金绶,团龙玉佩。守谨见皇上已穿戴完毕,跪问长孙皇后配何靴履,长孙无垢一愣,李世民回头道:“玄色朝靴。”

    同欢听得声响立即冲入殿内,见升平浑身是血伫立不动上前扑住,哭喊求宫外守卫的内侍唤御医前来急救。

    每自裁未遂一次,殿内便被宫人细细收走一些瓷瓶,屏风,铜镜,最终连可以捆缚成结自缢用的床寝也被换成无法撕开的厚重锦帛。

    升平木然的视线扫过面前色香俱佳的菜肴,深深吸了吸味道,露出笑容:“果然都是我喜爱的,同欢,起身与我梳洗吧,怕是他会来的。”

    可笑吗?

    李世民将升平狠狠带入怀中,沉声喝令:“不许去,此时你不能出现!”

    一旁承乾与高阳正与奶娘宫人们玩的分外高兴,高阳一早已由奶娘带着换上喜庆宫装梳垂耳双鬓,粉红夹袄白狐出锋,衬得俏美容颜粉|嫩欲滴,承乾懒惰,杏黄太子长袍虽已穿好,发鬓还未梳整,见母后梳洗偏要偷些发饰插在头上,奶娘怀中所抱的李泰倒不谙外界世事,瞪着幽黑双眼,专心手握奶娘递给他的蜜蜡佛手把玩。

    前所未有的黑暗铺天盖地蒙住升平双眼,同欢扑上扶住险些跌倒的升平。

    高阳颠颠跑过去,果然李世民极快朗朗笑出,他手举高阳在空中抛起,又独留承乾撅嘴不满。长孙无垢在他们父女身后安然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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