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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女人钻进小轿车内,车子轰鸣开走,原本准备迎客的黄包车夫不得不沮丧的又把脸埋回厚重棉袄里取暖。

    不敢阻拦工人罢工的工厂管理经理被迫辞职回家养老,日本人更是因为任务无法完成勒令杜家赔款,杜允威手上的杜家实业越发变成了烫手山芋,没有工人,工厂无法运作,一旦失去日本人庇佑,整个杜家实业的肠子也不过个积攒堆满破铜烂铁的废旧摊子,这个沉重包袱压得杜允威根本喘不上来气,所以他偷偷盘算了一个至妙的主意。

    周霆琛从不惧怕会成为他人议论焦点,今日终于寻到可以对毓婉开口机会他更不愿放弃,他只想真真切切告诉她:此生他只爱她,任凭她去爱谁,他都永远会在原地等待,哪怕她根本想不起还有个人在等待。

    周霆琛为毓婉挡住随时会扑上来的杜允威,毓婉不惧危险只是冷笑:“杜大少爷,这是从哪里说的话,那远达纱场本来就是父亲留给我和允唐来经营的,只不过因为允唐外出不在,我又将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才将纱厂的事托付给大哥管理,难道不是吗?”

    雪梅将肩膀上松掉的波斯毛披肩向上拽了拽,点点头。许浩南再与黎美龄告辞转身出去,一切似乎没有不妥,又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杜瑞达当初建立纱厂机械厂根本目的是想工业救国,如今抓钱最快的办法却是其他歪门邪道的行当。依靠租笨机器运转的杜家实业面临空前的压力,杜允威便将远达实业作价卖给了外地来的商人,自以为敲了一个“洋盘”做冤大头,今天再看与毓婉和周霆琛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脑子骤然清醒,声音岔了几度:“原来是你们买去了?你们骗我卖厂子!”

    雪梅用力点点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抬起下颌:“没错,就是他,这么久多亏有了他,我才能活下来,要不然我早死在沈之沛手上了。”

    黎美龄被妹妹一闹脸色也瞬间发白:“难道不是将军?”

    周霆琛并不愿意毓婉与沙逊如此亲密,他心中如明镜般清楚,沙逊肯于身家不多的佟毓婉当众示好并非只因她当初能够慧眼识英雄,或许背后还隐藏更深情愫,今时今日的沙逊再不是上海默默无闻的人物,他间接表明她的所属会惹来商界人士更多无谓猜测。

    挂着将军府车牌的车子被疯狂学生们拦住,到处可见士兵持枪与学生们对峙,与游行无关的群众统统鸟兽散去,唯有被同学们鲜血晕染过的道路还横在中间,无法穿行。有守护将军府的士官看见将军夫人车子正朝着将军府驶来,连忙呼喊同伴为夫人开枪开路,砰砰几声枪响,车内的雪梅捂住胸口惶惶看那些倒在地上满脸青春的学生们。他们脸上身上喷满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甚至还有摇摇欲坠的学生将血手排在车窗上大喊:“嗜血屠命,万恶军阀!”

    而沙逊心中始终念念不忘的是那一夜吵闹舞会上毓婉静静陪同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乍来者坐满整晚,并以华美翡翠屏风作为见面礼,伸出代表接纳的手。

    室内寂静清冷,阴云密布的窗外正袭来烈烈寒风,今年初春仍是乍暖还寒,连同沈之沛心里也布上沉甸甸的阴霾,见许浩南恭敬垂首站立,走过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浩南,如今将军府中我只信你一人了,此次被面对北伐有什么异动吗?”

    “大哥,你知道,我不想说这些。”毓婉的表情又重新恢复闲钱漠然,他的感情太重,她承受不起,他的感情太浓,她无法融入,所以宁可逃避也不愿去触碰。

    “你可知道,沙逊最终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周霆琛俯在毓婉耳边沉声询问,不远处锐利目光正盯着他怀中的女人,这个犹太男人的目的已经异常明显,周霆琛唯恐眼前的傻女人还看不清楚。

    即使这个女人身边早有了其他男人倚靠沙逊也决不会轻易放手。

    沈之沛扬手一巴掌将他抽到一边:“怎么,本将军还不能来了么?别说这里,脸上海城都是本将军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大上海,只有一个地方还保持从前的繁华绮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隔一年多的光景,杜家败了,佟家垮了,周家虽还似模似样保持帮派势力,但终究不如以前潇洒行多有收敛了,而能在此乱世依旧日夜笙歌,不过仰仗她身系了将军府的权利,只是黎家将全部力量投在将军沈之沛身上所面临的麻烦怕是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沈之沛抵抗不过此次废督行动,恐怕黎家也会全家覆灭。

    周霆琛极其绅士的将身边曼妙女子拉过身来,将她身上披的紫貂大衣严严实实拉好,又贴了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那女子捂住嘴和婉笑笑,郎才女貌的一对家人携手走入金百合舞厅。

    许浩南从雪梅面前茶几上拿过信封,向雪梅敬礼:“夫人,那我先告辞了。”

    侍者鄙夷瞪了杜允威一眼,将他丢给司机。杜允威刚坐在车里,胃中翻江倒海的往外喷涌,他连忙手脚并用爬到窗外准备呕吐,抬头发现自驾车旁也停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上面袅袅走下一位女子,旗袍修身曼妙长款的紫貂皮大衣盖住雪嫩肩膀,身形极其眼熟,他直了脖子又蹭了蹭眼,正巧又有一男子也从车上下来偏挡住了女人的眉目,这男人杜允威倒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他含含糊糊的喊出声来:“周霆琛?”

    沈之沛打断他的话:“你懂得什么情况紧急?此时政府内阁必然巴不得盼我远走,但凡我一走,他们会作势收回军权,我在想回上海滩就必须仰其鼻息,哪里有现在的惬意自如?眼下事态不算太大,我们先静观其变,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把烂摊子甩给那帮王八蛋也不迟。”

    走投无路的毓婉,孤注一掷用首饰当掉换来的钱财赎回翡翠屏风,再用剩余的钱为自己备几身华美行头,将杜允唐留下的一笔两百万存单随身携带,凭借往昔与杜瑞达出入各种酒会的经验,毓婉顶着杜家二少奶奶的头衔重新踏入政要名门出席的各种交际应酬舞会。

    望着杜允威的车子开走,原本冰冷如霜的毓婉又将那些陈年往事想起来,连忙伸手按住额头。

    在雪梅鄙视下,许浩南始终不曾抬头,眼观鼻鼻观口直挺挺伫立在沈之沛面前,目不旁视。雪梅心中一愣,也敛回视线,确实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怎么又忘了在沈之沛面前不能流露半点迹象。她偷偷窥视沈之沛,沈之沛态度还算镇定,似没有发觉她的小小心事的说:“去,换好衣服,在房间里等我。”

    她刻意咬重了大哥两个字的读音,杜允威双眼睁得老大,唯恐毓婉还会有下一步动作:“你千方百计收购杜家实业,还想干什么?”

    沈之沛抬起头冷笑俯视窗外那些还在高喊口号围困将军府不肯散去的学生,狠狠啐了一口:“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除非丢了老子性命,否则半步也不会退让的。”

    至此,沈之沛在想留在上海,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顺应民心与南京政府一起向北方宣战。

    也脸色惨白点点头,“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重新回到杜家去,我真希望结局早些到来。”

    许浩南的话深得沈之沛的心,这才是身材戎装军人该有的男人气魄,雪梅那些妇人之见倒也有几分关心则乱的缘由,沈之沛垂下头勾勾盯住她:“所以说,这世界就得男主外女主内,你女人不懂得政事,烦乱担忧就由咱们男人来想,你现在倒是需要考虑今晚该如何安抚本我的思念。”

    舞厅大门再次打开,杜允威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从里面走出来,搀扶他的侍者招手唤来杜家的车子,杜允威看见自家车子口齿不清的大喊:“我还不想走呢,凭什么赶我走!我是谁你认识吗?我是杜家大少爷,上海滩有谁不认识杜家实业,不认识我杜允威的!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得罪我!”

    三月十六日,日本联合美国、英国等国家向北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强烈要求撤出大沽口国防工事等一系列无理要求,倘若按其命令行事,大半个中国将被迫敞开心腹地带任由凌|辱。

    黎美龄心中暗暗敲了边鼓,拧了眉头打量妹妹雪梅,这些年雪梅在沈之沛身边的遭遇她做为大姐心中倒是清楚的,沈之沛军武出身为人性情多疑善变,对雪梅更是是喜是恶,喜欢时,肯为雪梅展颜将整个洋行买下做生日礼物,厌恶时,雪梅常常被用于出气筒,轻则辱骂,重则打罚。

    局势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周霆琛见她举动,知她又想起孩子,伸出手帮她揉了额角,疼溺询问:“是不是头又疼了?”

    雪梅低头专注看报似随意回答大姐问话:“哦,他先前是跟着去的,现在回来替将军取些紧要的文件。”

    八月,北伐军夺取湖北汀泗桥,九月十七日冯玉祥发表声明自愿参与北伐,北伐军一路上行挺进,在十月初十攻克武昌、西安两地为配合北伐战争,上海工人举行第一次武装起义与巡警军人对抗互有死伤。

    沈之沛曾自大的认为凭他一己之力完全可以解决这场动乱,毕竟从戎多年的他在大风大浪里都闯出来了,又怎会被些小毛头扳到了政治根基,可是事情并非如他想象那么简单,被动挨打的学生们为保护同学不甘像军阀示弱奋起反抗,还有不知身份的黑衣青年男子带头手持枪械夺下的棍棒朝巡警和士兵冲杀过去,不敌反抗的巡警向后节节败退,士兵们端了长枪却不知该向何处射击。

    迷离的两人没发觉悠扬旋律不知何时悄然停止,舞池中的人们纷纷扭头向外,几乎是本能,周霆琛将毓婉拉到自己背后。即便如此,毓婉仍清楚看见门口步履整齐闯入数十士兵,手持长枪左右开列,被眼前景象吓住的女宾们惊声尖叫,金百合经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将军,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呢?”

    许浩南听得沈之沛话中意思,原本低垂的目光忽而一亮,不过他还是不休苦劝:“将军,属下认为,如今天下以分裂三家政府,南北开战后战火不日即将蔓延到上海,但凭借将军统辖申城多年无功也有劳,更何况商界帮会无不以将军马首是瞻,任谁还能顶替将位置坐得稳将军府?眼下将军留在上海,难免会被人虎视眈眈窥视,北方示好,南方拉拢,无不管得罪任何一方皆会惹下祸根,何不先闪个内里清净?”

    佟毓婉回头,也看见了杜允威。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她还记得眼前这个害死思唐的间接凶手。她富贵逼人的脚步款款走向杜允威,逼得杜允威开始倒退。

    民国十五年年初吗,饱受炮火重创的中国再次爆发内战,张作霖率先宣布东三省独立,拥有外界闻风丧胆的东北军的他为夺头功率先大队南下进扎京城,并以日本人为掩护,强行进攻天津炮轰国民军,给予南方政府致命一击。

    黎美龄见他英挺身姿格外顺眼,也是笑笑打趣:“徐参谋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敬礼,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怎么今天没跟将军出去?”

    沈之沛目光落在沙逊身上,朗声大笑偕同雪梅从容穿过舞池直达他的桌前,带了笑容伸出不容拒绝的手:“沙逊先生,我可是特地来见你的。”

    一句承诺到底有多重,周霆琛并不知道,但他知道,杜允唐在毓婉的心中,已有千斤重了。

    维克多·沙逊端起酒杯与全场共饮,众人故障还清发出阵阵呼喊,金百合舞厅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灯红酒绿的歌舞场不需要假装君子,更没有人一本正经说道,这是他最能释放心中魔鬼的逍遥天地。

    这是一个男人对心仪女人的赤|裸裸宣告。

    “我瞧着将军对你也不错,怎么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许浩南父亲与沈之沛世代交好,自身毕业于陆军大学第四期,在校期间学习刻苦,调练认真,毕业当年被借往蒙古前卫镇守王庭桢处做了贴身副官,一九二五年随王庭桢担任十四省讨逆联军后勤总司令参谋任掌控作战指挥部副执行官一职,吴佩孚军变失败后王庭桢被迫去职回津,许浩南则被王庭桢推荐到上海镇守将军沈之沛手下做了参谋深得信任。

    “将军就是这样的脾气,好时,时时刻刻也要黏在一起,不好时,如同小猫小狗般丢在将军府不管。昨晚他想起白日的事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上海避一避难,我犹豫没有立刻回答,他当下就恼了,非说我是有了异心不愿与他同甘共苦就狠狠咬了肉。”雪梅抬头望一眼黎美龄,晶莹泪珠唰一下滚下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样的人送我来巴结又是何必呢?”

    周霆琛用手臂将她的腰肢箍得很紧:“我怕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刻,沙逊就会向你下手。”两个人在舒缓音乐徐徐移动步子,紫色纱幔遮挡住舞台上红唇歌女的绝美容貌,沙哑嗓音始终低吟浅唱咏叹调拨动毓婉心弦,也令周霆琛挑衅的回应沙逊投射来的凶狠目光,低低在她发鬓旁边吻住:“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不过你要记得,无论何时合适我都会无条件帮你,你要你别拒绝我的帮助。”

    维克多·沙逊远远见到他们,朗声大笑站起身来,操了蹩脚的中国话一跛一跛走过来:“哦,我的毓婉,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高大魁梧的沈之沛身旁女伴恰是毓婉许久不曾看见过的黎雪梅,雪梅始终温婉微笑陪在丈夫身边,即使手指不知不觉已离了距离。

    究竟想怎样?就连毓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

    “他不会知道的,很快他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了。”黎雪梅冷冷笑了,双眼绽放了异样光彩。

    远达纱厂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又与之合作生产军工产品,自然不愁吃喝。奈何上海武装罢工如星星之火直蔓延到纱厂,工人们再不像以前那般只是上街游行围绕将军府喊喊口号,不知从何时开始,工人们手中多了许多莫名武器,说罢工就罢工,再不服从管理。

    毓婉靠在周霆琛的肩头享受片刻难见的温暖,也只有在跳舞时刻,她才敢放纵自己无限贴近周霆琛的怀抱。她明白他心底的忧虑,低低的嗯了一声:“还有半年,我就能够盘下杜家全部产业,届时我会收手。”

    被激怒的学生疯狂冲击了车子,士兵们用枪支拦住他们却拦不住不停向车上投掷的旗帜和宣传单,车前漫天飞扬的五彩宣传单似为故人送葬的纸钱,被车窗血印惊吓的雪梅皱眉,如此不吉利的征兆使得他不得不别开脸,只想快些,再快些逃离。

    毓婉抬起头,发觉他眼底的深情:“可你明明知道,我不值得……”

    “那又如何,谁叫我爱上你,无可救药的爱上你,爱上你后,我就从没有想过能全身退缩。”周霆琛低头凝望毓婉,在大束银色灯光下,她和毓婉的纠缠身影也引起众多围观者关注。

    唯独毓婉。

    炸锅一样蜂拥而至的学生和工人们再次反扑上来,那些鸣枪的士兵为了自卫不得不用枪托砸向人头,有无数名学生捂住脑袋抱了士兵一同扑倒在地上,枪声再次沉闷发出,血顿时蜿蜒顺了街道蔓延开来。

    “夫人,快到将军府了,你自己要小心些。”坐在前方副驾驶位置的许浩南头也不回的贴心叮嘱,雪梅唇角缓缓浮现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羞涩笑容,毕竟车上或许还有其他耳目,他能对她说出如此关切话语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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