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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回来这一趟的用意以及老太爷昨晚发脾气的事,说了一阵。

    西门德斜躺在沙发上,吸着雪茄,听到亚杰谈的生意经和他用钱的情形,已是出神。西门太太坐在一边,口里含了一颗糖果咀嚼着,也是满脸的羡慕颜色。她先抢着道:“你们老太爷,就是这样想不通!现在上上下下,哪个明里暗里,不研究作生意发财?”西门德拦着道:“别开玩笑,我写一封信给老太爷就是。”

    亚杰已是站了起来,将带来的皮包放在桌上展开,从里面陆续拍出几个大小纸包。他先将一个扁扁的纸包送到西门太太手上,笑道:“虽然不算上等料子,却是真正的英国货。在重庆,恐怕还不容易买到。”西门太太在印着英文的包货牛皮纸上,已感到这不是重庆家数,掀开纸角张望着,早看到里面的玫瑰紫的颜色包,光艳夺目,不由得哟了一声道:“这是丝光哔叽。”她的矜持,已遏止不了她那先睹为快的情绪,便将包纸抖了开来,两手拿了这段料子,举在胸前贴衣垂下,低头看看,又把脚踢起料子的下端,再审查审查。然后笑向博士道:“料子是太好了,太漂亮了,只是我这大年纪,还能穿吗?”

    西门德向亚杰笑道:“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说着,又向太太笑道:“你无端受人家这一笔厚礼,你知道这值多少钱?”西门太太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大概二两金子。”她口里说着,把衣料折叠起来,继续翻弄。

    亚杰手上还拿着东西呢,只因她爱不忍释之余,又加上了一个赞不绝口,自己也没有机会插言,只好手扶了皮包,站在旁边等着。等她折叠好了,并说了一声“谢谢”,这才答道:“我们这向国外跑路的人,总是受着人家太太小姐的重托,希望带些料子。假如要一一都带到的话,我这车子不用装货,全给人家带衣料,也不会嫌多。所以我只能挑交情较深的人略微带一点。另外还有一点小意思送给西门太太。”说着,将手上两样东西递给她。她看时,是一盒香粉、一支口红管子,因点着头道:“谢谢,谢谢!这粉是三花牌,这口红……”说着将那管子横了过来,低头审查那上面的英文字,口里拼着英文字母,念念有词。但她还不敢断定是哪里出产,摇摇头笑道:“我不行,老德,你看这是英国货,还是法国货?”说着,交给了博士。博士道:“不用看,是法国货,巴黎来的。太太们对于巴黎最好的印象,就是那里的化妆品不错。”“东西一体全收吧,人家的礼,我也不忍代你辞谢,可是也该作点好菜,请请远客。”亚杰笑道:“提到这个,我还有点东西送给博士。”说着在皮包里一摸,掏出一瓶白兰地,放在桌上。博士打了一个哈哈,抱着拳头笑道:“三世兄,真有你的!你送的礼,完全是投其所好。”亚杰笑道:“千里迢迢的带东西送人,就要带人家中意的。”西门太太笑道:“就凭这一点,老太爷也不该反对你跑仰光。”亚杰笑道:然而家严就认为这是造孽。老太爷的见解,自有他的正义感,我不敢说不是。可是我东家依靠我很深,正望我这次出去,给他再大大地赚一笔钱,我若不去,在交情上说不过去。老太爷就是不许我干,至少我应当再跑这一趟。博士,你看我这件事怎么办?”

    西门德吸着雪茄,昂头想了一想,然后将烟枝在桌沿上敲着烟灰,笑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路去见老太爷。我现在有这个决心,亲自到仰光去一趟。说好了,咱们哥儿俩联合作个长途旅行,我就坐了你的车子去。假如兜揽不到定车子的人,我也可以连货带车子由仰光办两部车子回来。”亚杰笑道:“博士,这样一来,真是要改行作商人了。”西门德放下雪茄,将四个指头在桌沿上轻轻一拍,挺了胸脯道:“岂但是作商人,我简直要作掮客。我现在了解怎么叫‘适者生存’,你不要看我是个心理学博士,这一博,就掉下书坑里去了。有道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他说着很得意,不免把嗓门提高了一些,连楼下都可以听到这句兴奋的话。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应声道:“好一个其命维新!”随了这话,进来一个五十上下的人,穿了獭皮领大衣,胁下夹了一个皮包,含笑着走了进来。他放下帽子和手杖,伸手和博士握了一握,问道:“博士,何其兴奋也乎?”博士道:“无非是谈上了生意经。”那人笑着点了两点头道:“若不是谈生意,也不会谈得这样兴奋。”博士便对区、李二人介绍着道:“这是商宝权大律师,已往商先生作过许多年的司法官,并且在法政学校当过多年的校长,如今也挂冠林下,作保障人权的自由职业。”他又告诉了商律师,这两位青年都是商人。

    商宝权笑道:“博士这一夸奖,我倒有些惭愧,挂冠虽已挂冠,却不在林下。保障人权这一句话,我也不否认,但包括我个人和我全家的生活在内。若是这样一算计,你所恭维的四个字,也就人人所能为了。”说着向区、李二人哈哈笑道:“幸勿见笑!”他在说“幸勿见笑”这句话时,望了望,在一条直线的视线上,看到了桌上那瓶白兰地,不觉又是“哦哟”了一声道:“这还了得!有这样的好酒!”西门太太笑道:“那么,商先生就在这里便饭吧。”他笑着道:“不应该说是便饭,应该说是便酌。”说着扭过头来向博士道:“我正要找你来畅谈一番,有了这瓶好东西,我更是不能随便走了。但不知耽误你三位的事情没有?”西门德道:“也不过是谈谈生意经,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西门太太笑道:“我这就去预备菜,商先生不必走了。”她交代着走了出去。

    商先生看了看桌上的酒瓶,笑道:“博士,实不相瞒,今天是到南岸来调解一件案子,顺便来看看你,打算小坐便走。如今这瓶白兰地挽留着我,我非叨扰你不可。”他坐在桌子边椅子上,顺手提起酒瓶来,转着看了一看,点点头道:“真的,真的!”西门德指了亚杰道:“是这位仁兄由仰光带来的,焉得不真!”商宝权点点头道:“这是一条黄金之路。在这条路上跑汽车,那是好职业。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这一个角落,唯有对我们这行不景气。”西门德道:“不尽然吧?利之所在,也就是官司之所在。”

    商宝权放下了酒瓶,取了一支烟卷吸着,笑道:“我不是说律师。有这么一个县份,来了一位考察大官,他所要考察的机关,设在城隍庙里。据当地人说,这是阴阳二衙合一的表现。大官考察到了庙里,见公堂就是神堂,已觉简陋;被考察的官,带了全衙三名员工,迎到庙门口,脸上什么颜色不必说,便是他身上这件蓝布衣衫,已有七八个补钉。这位大官看到,想起谁不是十年窗下,心里已是恻然。在庙里看了一周,看到殿后旧僧房里有个煤灶,支着一钵番薯糙米粥,已是凉了,问起来,便是全衙人的午餐。他们本来是把神案当了公案。城隍偶像还高踞在公案后的神龛里面。想象公堂上问话,问官有阴有阳,乃是双层的,真是有些尴尬,如今看到这半钵粥,他便觉更有些那个,也是应当,就不说什么了。你想,这个故事,若有几分真实性,岂不惨然!所以我听到你说‘其命维新’的话,十分赞成。我若不是‘其命维新’一下,现在也许住在城隍庙里,虽不致在土灶上熬红苕粥,这件衣服,决不会穿上。”说着抖了几抖大衣皮领子。

    亚杰听说他是一位久任官吏的老先生,而年岁已相当大了,自然起了一番尊敬之意,感到严肃起来。现时听他说的很有风趣,便笑道:“听说现在重庆律师业务,非常发达,这是国家走上法治之途的一点好现象。”商宝权笑着对西门德道:“你这位老弟台,很能谅解。其实一个人能干一件终身事业,岂不是最好的事?我假如是一个人,后面不跟随了十几口子,就不穿这件皮领大衣,穿一件七八个补钉的蓝布长衫,也没有关系。”这时,女佣新泡了几玻璃杯茶,看那嫩绿的茶色,便笑道:“这是瓜片。战事改变了许多事情,四川这地方,会用安徽瓜片,当了敬客的上等茶叶。昨天就有一个当事人,送我两斤瓜片,那是天大的人情呢。”西门德笑道:“两斤瓜片算什么?据传说,名律师办一件案子,赛过一个储蓄奖券的头奖,法律不可学,而究竟可学也。”商宝权笑道:“这样大的案子,那倒也是有的,可不能每件案子都拿这个去作比例。”

    亚杰笑道:“我是个外行,我不免问句外行话,难道打官司的,也都是跑仰光跑海防的?”西门德笑道:“我兄可谓三句不离本行。”商宝权笑道:“这种人也有,但打官司打得最起劲的,还是绅粮①们。于今川斗一担谷子,要卖上千元,家里收百十担谷子的人,坐在家里,收入上十万,亲戚朋友谁看了不眼红?只要他的产业有点芝麻大的缝隙,就免不了人家捣麻烦。产业有麻烦,官司就多了。法官忙,律师也忙。但法官忙,还是拿那么些个薪水,律师忙,这可不能不跟着物价涨,因之学法律的人,都愿当律师。”西门德笑道:“你这个说法,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有两个朋友,全是医生,年长的,本领高于年轻的,在公家服务,既忙又穷。最近还拿了三套西服去卖,维持了伙食。年轻的自己行医,带做西药生意,却发了百十万的大财。”亚杰笑道:“谈到这个问题,我要补充两句话。有一个时期,私人行医,确是不错。但到了药价大涨之后,小病不找医生,买些成药吃吃就算了。大病不找私人医生,干脆进医院。因之许多名医生,也很难维持那场面阔绰的生活。次一等的,就全靠出卖囤积的药品。再次一等的,并无什么本领,那就只好改行了。学医的和学法律的,那到底不是一样。”①绅粮:就是地主。

    商宝权突然打了一个哈哈,接着又自己摇了摇头,笑道:“我今天下午走了三处朋友家,三处都谈的是生意经。我找博士来了,总以为可以谈点心理学,不料谈的又是生意经。”

    西门德含着笑,没有答复他的话,忽然走到隔壁屋子里去,不多一会儿,拿出两样东西来,右手拿了个彩色大瓷盘子,里面装了十来个橘子,左手是一张粗草纸,上面托了一捧青皮豆,都放在桌上。商宝权且不去拿橘子吃,走到桌子边,对五彩盘子看了一看,笑道:“你拿这样好的瓷器,随便用。前两天,我经过一家拍卖行,看到有这样一个盘子,比这个大不了多少,标价是九千元。”

    西门德笑了一笑,没作声,抓了一把豆子给亚杰,又抓了一把豆子给李大成。商宝权也抓了几十粒豆子,将左手心握着,右手钳了,陆续送到嘴里去咀嚼,然后笑道:“味儿很好,有家乡风味。”亚杰笑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今日从街上经过,有个摆摊子的小贩,放着两只玻璃盒,一个盒子里盛着花生米,一个盒子盛着青皮五香豆。他有一面镜框子,贴着红纸在里面,上写‘请尝家乡风味’。当时我看了,觉得这是生活之一道。后来又想起这个广告不通,这家乡指着哪里?谁的家乡?难道大街上走路的人,都包括在内?”

    商宝权道:“这家乡,自然是指江苏,甚至是指苏常两处。过路人有苏常朋友在内,自然明白所指;不是江苏人,对这五香豆,不曾感到浓厚的兴趣,自也不介意。你别看这广告不通,就凭这不通,就是能引人注意。阁下就是被吸引的一个。喂!博士,你这豆子,为什么不用玻璃盘子装着?茶社用玻璃碟子装了百十粒豆子,就可定价五元。”

    西门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老友,你上了我的当了,你受了我的心理测验,作了我的测验品了。现在重庆大部分的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在眼前发现,都会想到生意经上去。我常这样想,这不应当说是心理变态。个人心理变态,有整个牵涉到这问题上去的吗?毋宁说是社会都起了变态。所以我们几个书呆子在一处开座谈会,为这事起了一个比较冠冕的名词,叫着‘其命维新’。你想,既然如此,怎能不随处有生意经呢?”

    商宝权偏着头想了一想,鼓掌道:“果然的,我们被你拿去当了一回试验品了。运气,我算赶上了两次‘维新’。”西门德道:“此话怎讲?”商宝权道:“前清末年变法,一切接受西洋文明的事情,都叫‘维新’。那个时候,我们脱离了科举,走进了学校,人家就都叫我们做‘维新分子’。不想到今天,又‘维新’起来。岂不是两重‘维新’?”

    西门德拿了橘子,分给来客,然后坐下,将一个橘子举了起来,转着看了两遍,笑道:“即以经商而论,也大大的用得到心理学,孔夫子说的‘子贡亿则屡中’,那就说他是懂得社会心理的投机大家。从前的商店,喜欢在柜台里写上‘端木遗风’的直匾,那就是说继承端木子贡那点投机学问。有人已经计划到战后了,预备在川东设一个大出口公司,专运四川土产,如橘子、柚子之类,就在一齐包揽之列,打算顺流而下,运到下江去卖。尤其是广柑,主张仿花旗橘子例,每个用上等白纸包起来。”商宝权鼓掌笑道:“在包纸上,印上了英文。”

    西门德且不批评他,向亚杰望了笑道:“你觉得商先生这主张如何?”亚杰定了眼珠,凝神想了一想,因道:“在战后,舶来品当然还是社会所欢迎的。但根据‘其命维新’的理论说起来,战后用洋货号召,不能算极新鲜的事。所以出奇制胜,也不定要用外国字作出产的标志。那时候,自然是没有了租界。不在租界上,这样伪造外国货的举动,也许要受干涉。那时出奇的玩意,应当是新疆水果、贵州或甘肃的工艺、品西康罐头等。”西门德将手一拍大腿,然后又向他伸了个大拇指,笑道:“老弟台,你会做生意,虽不中不远矣。我做再进一步的研究,钱滚钱的生意经,于今是到了最高潮,也许有一天会不行的。将来商人手上拿了许多钱,应该怎么办呢?”

    商宝权突然站起来,向博士招了两招手道:“我答复你这个问题。”于是将皮包提着,放到怀里,坐着把皮包打开来,抽出大叠纸张,在里面抽出一张五十磅的厚纸,举了一举道:“区先生,你看看这个。”亚杰走近他面前看时,那是红墨笔画的地形简图,上面有一行横列的楷字,写了“洪福乡田园形势图”。那图上画着整片的水田与整片的果园,有红线指着交通线,到长江某码头十华里,到成渝铁路八华里,而地形的一角,还直抵江边。亚杰笑道:“是有人要出卖这一处田产吗?”商宝权道:“地主本来是不出让的,地势这样好,占在将来交通最发达的所在,他怕地价不会抬高?只是他接连遭受了几年讼案,手边需要几个活钱用,他愿出租十年。”西门德道:“为什么不出卖?”商宝权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拿着法币在手上的人,还想去买地皮实物吗?有地皮的,他愿意拿出来换法币吗?而况地价究竟能涨到什么程度,现在并不能预料。现在出卖了,将来眼看人家利用他的资产发财,如何能甘心?所以现在有地皮的人,除非有特殊的原因,非卖不可,否则总是出租。”

    西门德道:“人家要地皮,无非是建造房屋与种园艺,租满之后,这如何算法?”商宝权笑道:“地皮还了地主,你还能拆了房子,拔了园艺走吗?倒不如在订合同的时候,言明了,将来归地主,还可以少出两个租钱。”亚杰道:“出钱租人家地皮盖房子,租满之后,房子还要白送给地主,分明几层吃亏。租地皮的人,他不会干脆租房子住吗?”

    商宝权道:“自然是如此,无如房子就租不到。譬如说,根据生意经,你想在某条街上开一爿小钱庄或一家公司,而房子找不到,地皮却有,你岂能放过这一个机会?租地皮当然不会周年半载,总是十年八载,你租了地皮,盖起房子来,这房子的建筑费,你已算在成本之内,做过十年八载的生意,当然你把这钱挣回去了。满约之后,地主所得的房子,不是白得了你的,是白得了这些年你的雇主的。所以那热闹街上,地主有个一两亩地出租,照样可以向你要大价钱,只要是合乎生意经上的,这地皮不怕你不租呢。”

    亚杰道:“我那东家,现在倒是顺了两条江岸在收买地皮,这出租的地皮,不知道他要不要?”商宝权听了,便把那张简图交给了他,因道:“区先生,你不妨拿去问问。假如令东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也许他会承租的,若是运气好,也许承租的人,还要发出租人一笔大财。”西门德笑道:“这又是一种生意经,愿闻其详。”这商先生觉得这一问,勾动了他满腹经纶,在烟听子内取出一支烟来点着吸了,身子仰着,靠了椅子背,左腿架在右腿上,不住地摇曳了。他两手指夹了烟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笑道:“这里大有原故。譬如说,我们承租了这块地皮,租期十年,无论如何,到五年期满,那是战后了,到了战后,沿江上工厂的发展,且不去说它,成渝铁路,必是很快的通行了。这种去铁路不远的大片田园,说不定就成为人家的工厂需要区,必定找着地主,要买这块地。然而,没有期满,地主决不能出卖。那时,或者感到地价到了最高点了,不再错过机会,必定和承租人商量,倒认利息,将地皮赎回去,甚至赔偿那五年未满的租地损失,大大地出一笔钱也未可知。”

    亚杰笑道:“租地皮到了这种地步,可说这种生意经已变成了精怪的精了。”西门德笑道:“花纸过剩的人,无非是想变成了实物,留到战后再变钱。亚杰兄的令东,既是一挣钱百万的人,花纸一定多得发愁,既然因花纸多而发愁,收获实物的法子,哪里不会想到?这种买卖,也许正投其所好吗?”

    那个小伙子李大成,在贩卖橘柑的社会层出来,这两日所闻所见,实在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根本不懂,所以也无从插话,只是坐在屋子角上,抓了青皮豆子吃。这时,他忽然从中插了一句话笑道:“这世界越变越奇了,我们是在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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