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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怕我妈说这种话。有本事，我一个天天看人脸色，任人搓圆捏扁的打工妹有什么本事啊！
简晨烨站在我身边哈哈笑着说：“你就扯吧。”
而实际上，我根本分不清楚脸上那滚滚而落的，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乔楚那一笑，真是笑得整间酒馆蓬荜生辉，笑得酒馆里的一众姑娘瞬间变得灰头土脸。
下车后我很意外地看见简晨烨居然在车站等我，我的疲惫忽然之间一扫而光：“哟，算得真准！”
我瓮声瓮气地回了他一句：“没事，我洗澡。”
她只是一个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普通女人，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年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努力干活，赚些辛苦钱，跟同样平凡的丈夫一起把女儿拉扯长大。
在兜头而下的热水中，我全身发抖，哭得不能自已。
好东西？我心里一声冷笑，简晨烨，你太天真了，你不会以为这里面装的是钱吧，呵呵。
这话明着是说给我妈听的，实际上也是我对自己的安慰。
八岁那年的某天下午，我和院子里另外几个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玩着玩着不记得是谁提议说我们去池塘里摘荷叶吧。
如果说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去亲戚家借钱给我凑学费是迫不得已，那么如今，作为一个已经告别了校园两三年的上班族，我还有什么脸面收下我妈的钱！
我们坐在大石头上玩水玩荷叶，欢乐不知光阴快，一转眼就玩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
我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捡从脚上滑落的鞋子，里面已经装满了淤泥，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布包底层，是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元钞票。
铁门内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亲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给我安慰。
好几年以前的某天晚上，我和简晨烨在他出租房里用电脑看电影，忽然外面狂风大作，跟世界末日来了似的，紧接着就是一场袭城的暴雨。
一回到公寓里，简晨烨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布包拿进了厨房，我本想躺在沙发上好好休息几分钟就去卸妆洗澡，屁股还没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大动静。
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霉干菜炒肉，一个虎皮青椒，我和我妈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的近况，当然，我死也不会让她知道前阵子我被人撞断了腿的事。
我丢下电脑，跑到阳台上，惊恐地趴在窗户上睁大眼睛往外看，简晨烨追了出来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她懒得跟我废话：“你走你走，记得东西都带上。”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是要起义了吗？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你有过同样的感受吗？
这件旗袍可不是来自淘宝上那些年年出爆款的皇冠店，而是乔楚在某一次去苏州游玩的时候，特意去一间有名的老字号量身定做的，等了两三个月才收到，虽然不如奢侈品昂贵，但也是价格不菲。
我为难地冲她笑了笑：“我不在家里睡了，没带卸妆油，而且洗澡也不方便。”
我眨了眨眼睛，鼻子有点酸。
我长大之后，每当回想起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就会感叹幸好那个年代还比较纯真比较朴素，坏人的脑筋动得不是太快，不然人贩子只要悄悄地在我们院子里潜伏个两三天，肯定能把全院子的小孩一网打尽。
她所能够为我做的，是每天三顿温热的饭菜，是任劳任怨地替我洗干净脏衣服，是每个学期按时交到我手里的学费钱，是没收掉我抽屉里她认为会影响学习的课外书，是耳提面命地告诫我千万不要早恋。
而其他人，全都站在岸边上哈哈大笑。
不会有抓小三敲错门的神经病扰人清梦。
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谁都没有安全概念，只要好玩就行了，谁也不会啰唆，婆婆妈妈的人会被同伴看不起。
过了一会儿，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
我妈一边盛饭一边对我说：“你爸跑车去了，下个星期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凑合一下随便吃点。”
我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结果我妈在电话那头淡定得很，慢悠悠地说：“你傻不傻啊，别人捡到钱都高高兴兴的，你还发脾气。给你你就用呗，又没多少，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也行，买件衣服也行，自己看着办吧。哎，电视剧开始了，我挂了啊。”
当年的池塘还没有干涸，中间还有些假山之类的装饰，其实说穿了就是大石头，特别大的那种，一块上面能坐两三个小孩。
短短几句话弄得我既心虚又惭愧，说来说去确实也是我不对，人家还不计前嫌去车站接我呢，煮碗面吃都不行吗？
不同的是，开门的那个女人，她老了许多许多。
简晨烨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昭觉，昭觉，你没事吧？”
为什么我才二十多岁，就像个更年期的妇女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我拿起遥控器从头摁到尾，就没有一个看得下去的台。
报喜不报忧，是我二十多年来一贯坚持的原则。
电视屏幕停留在一个购物频道，今天的特卖商品是一款神奇的拖把，配了一个有甩干功能的水桶，买一组拖把，送十个拖把头，主持人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真的很划算哦亲，赶快拿起电话订购吧。”
就在那一秒，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从未尝试过跟我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或许她想过，但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如何进行。
到如今，我已经想不起当初我是真的觉得去摘荷叶这件事有意思，还是怕如果我不去的话会被大家嘲笑。
就在我蹲在花洒下痛哭的时候，乔楚已经下了出租车，她径直走向79号，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进了那扇门。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就没有变过。
天地再大，人生再长，能让你说出“回”这个字的地方，寥寥无几。
这一天过得真是漫长无比，我的头靠在被雨水冲刷过的车窗玻璃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经常站在那些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阴影里，凝望着这座城市越来越陌生的轮廓，有时我会觉得紧张，也会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我痛恨这样的命运，我痛恨自己的怯懦和无能，我更痛恨区区五百块钱，就将我置于这样巨大的愧疚和挫败感之中。
饭桌顶上的还是一个明晃晃的灯泡，连个灯罩都没有，常年的烟熏火燎已经让它蒙上了一层油垢。
我回了条短信给他，言简意赅地说：在路上了，别催。
她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来关心女儿在发育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无法体会成长期的女孩对于一些鸡毛蒜皮会有多敏感，多计较。
我用力地吸进一口气，说：“不知道！”
我妈也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我给你装了些菜，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拿啊。”
我妈扒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收了碗筷，顿了下，她才说：“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想清楚，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找错了男人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看我就知道了。”
羞愧，太羞愧了，除了这个词之外没有别的能够形容我这一刻的感受。
冲回客厅翻出手机，我二话不说就拨通我妈的电话：“那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谁让你给我钱了，我自己不会赚吗？”
走过这个篮球场，后面是两栋居民楼，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个早已经干涸了的老池塘，早八百年这里面就没有水了，更别提鱼和荷花。
晚饭之后我像个废物似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被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吱吱的声音，不管是谁的电话，我暂时都不想接。
那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自尊了。
这个地方不繁华，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就连关于它的回忆也不尽是美好，往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你站在这里，你就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其实是一个挺没主见，也很胆小的丫头，生怕大家干什么不带着我一起，生怕自己被抛弃，被孤立，我是那么的需要待在一个集体里。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脚踩进淤泥里之后的心情，整条腿越陷越深，我满脑子都是课本里描述红军长征过沼泽时的段落。
“要什么卸妆油，香皂洗不干净吗？”我妈白了我一眼，接着说，“洗澡又有什么不方便，烧水放盆子里洗就是了。你从小不就这么过来的吗，现在有本事了，看不起这个家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上的月亮落在了地面的小水洼里。
眼看同伴们一个个都走远了，我心里更加着急，一着急，就更心慌，一心慌，就乱下脚了。
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长小脑，别人都身轻如燕地回到了岸上，我还在大石头上找可以下脚的地方，那姿态真是笨得像头熊。
简晨烨惊讶地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每天的这个时候，院子里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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