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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但马国大雕攫婴儿

    古时,但马国七美郡的川山乡里住有一人。这人家中有一婴儿,正在院里爬行,适有一只大雕掠空飞过,瞧见院中的婴儿,它便飞扑下来,用爪攫住婴儿腾空飞起奔向遥远的东方。婴儿的父母眼望孩子被大雕攫走,不禁失声痛哭,但是,大雕飞得又高又远,他们虽然有心追捕无耐力有不及,只好作罢。

    十余年之后,被大雕攫去婴儿的这个父亲,去丹后国加佐郡办事,在一户人家借宿,看见这家有个小姑娘,年约十二三岁。

    这个但马人,后来到大路旁井边洗脚,看见那一小姑娘也在井台汲水,正在这时,村子里的许多小姑娘都集聚到井边汲水,硬把那个小姑娘的吊桶抢去,小姑娘不拾吊桶,便和她们争吵起来。这时,那群小姑娘就同声骂道:“你这个被大雕吃剩的东西!”并打了她一顿。小姑娘哭回家去,但马人也随着回来了。

    这家主人向小姑娘为什么啼哭,小姑娘十分委屈,只是哭泣,也不回答。但马人便将所见的情形,告诉了这家主人,然后问道:“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责骂这姑娘是大雕吃剩的呢?”主人回答说:“某年某月某日,我瞧见树上大雕巢中落下一物,接着就听见婴儿的哭声,于是我就上树看鸟巢,发现有个婴儿在那里啼哭,我就把她抱回家来抚养,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婴儿。村里的姑娘们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样骂她。”但马人听说此事,提起早年自己孩子被大雕攫走的事,而主人说的年月日,又和雕鸟攫去自己孩子的年月日恰好相符,于是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不成!想到这里,便对这家主人说:“你后来可弄清这是谁家的孩子?”主人说:“始终没有找到。”但马人便道:“原来如此,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便把大雕攫去自己孩子的事叙述一遍,然后说:“这个姑娘就是我的孩子!”主人闻言,惊讶不置,仔细对看了这两个人的相貌,只见小姑娘长得和借宿人一模一样。

    主人看罢,确信这人是姑娘的生父,心中感伤。借宿人说偶然借宿,父女相逢,必是前世的因缘,也是悲喜交集。主人被这种机缘巧合的事情所感动,慷慨地叫姑娘认了亲父。他只提出自己已抚养姑娘多年,无异亲生父母,今后应由两家共同抚养才是,这样约好之后,姑娘有时留在丹后,有时也住在但马,对他们二人都以亲父相待。

    这确实是件世间罕见的奇事,难得的是大雕攫去婴儿,未即啄死,却养在鸟巢。由此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然父女怎能重逢。

    第二篇

    某人下关东与蔓菁交合生子

    古时,有一个京中人前往关东,当他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国度里,路过某郡一个村子时,突然想起了女人,淫欲勃发,不可遏止。这时,他见道旁有一篱笆围墙,墙里的青菜长得非常茂盛。

    当时正是十月天气,蔓菁已经长得很粗,这个人跳下马来,走进篱笆墙中,拔了一个粗大的蔓菁,把它挖个窟窿,当作淫具,发泄淫欲,临行时扔进墙内。

    后来,这块菜园的主人,领着许多女仆带着自己的幼女来到园中摘取青菜,那个年仅十四五岁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幼女,随着人们采摘青菜的时候,漫步来到篱笆墙边,她瞧见被那人扔在园内的蔓菁便说:“这棵蔓菁怎会刻着个窟窿呢?”说罢用手玩弄半晌,就把折皱的地方撕下来吃了。摘菜已毕,主人领着仆妇们一齐回家。

    姑娘回家后,总觉得心里有些烦闷,从此不思茶饭,恹恹地倦怠不堪。父母看见这番光景,惊慌不安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了数月之后,才知道姑娘已经怀有身孕了。父母觉得事出离奇,便追问姑娘说:“你究竟干下了什么丑事?”姑娘回答说:“我绝没接近过男人。奇怪的是从那天吃了那根蔓菁之后,便觉得身体有些反常。”尽管姑娘这样说,他的父母还是疑信参半,盘问家人时,仆人们都说:“我们的确没瞧见小姐接近过男人。”这样更使父母大惑不解。过了数月,姑娘怀孕期满,平安地生了一个可爱的婴儿。父母知道再追问必是无益,便将婴儿抚养起来。

    且说那京中人,在关东住了几年之后,又想回转京城。当他和许多旅伴路过这座菜园时,恰巧又是十月,姑娘的父母也和往年一样,正等着一些仆人在菜园里摘菜。京中人从篱笆外经过时,和旅伴们谈起当年那件事,就听他大声说道:“哎呀!那年我从京城东下,行到这里时,忽然想要女人,便进墙内,拔了根蔓菁,挖成窟窿,发泄了性欲,后来我又把那根蔓菁扔进墙里去了!”由于他说的声音很高,姑娘的母亲已在墙里听得清楚,想起女儿的话,心中有些奇怪,赶忙走出墙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京中人心想这必是要责问偷菜的事,连忙说:“我说的是笑话。”说罢,就要跑开。姑娘的母亲追赶着说:“这里面有桩大事,我得问个清楚,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京中人一见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于是说道:“如此我也不隐瞒了。”接着就把那事重说一遍,又说:“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只不过是个俗人的常情吧,所以在闲谈之中,就和他们提起了这件事。”姑娘的母亲闻听此话,双目落泪,拉住京中人,要他到她家去,这个人虽然疑虑交加,也只得随她同去。

    到家后,妇人把女儿怀孕产子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她说:“既然实在有这样一桩事,叫那个孩子和你比比吧。”说罢,将幼儿领出,仔细观看,原来孩子的相貌长得和这人一模一样。这时,京中人深受感动地说:“看来,这必是前世因缘,这件事该当怎么办才好呢?”妇人道:“事到如今,只看你的心意如何了。”说罢,将女儿唤出:“叫他观看。”京中人看见这个二十左右的女人,虽说是农村姑娘,倒也长得十分俊秀,那个五六岁的孩子,也非常可爱。他不由得心中盘算说:“我在京城也没有爹娘可靠。既是前世有缘,倒不如娶她为妻,留在这里。”他想定主意之后,便娶了这个姑娘,留在那里了。这确是桩罕见的奇事,这个姑娘并未接触男人,但是精液进到身内,竟生下了一个儿子。

    第三篇

    美浓国因幡河泛滥冲走百姓

    古时,美浓国里有条大河,名叫因幡河,每逢大雨,山洪暴发,河水必定泛滥成灾。因此,住在河边的人们,为了能在河水泛滥时登高避难,便把房顶修盖得十分牢固,平稳得如同地板。每遇河水成患,人们便登上屋顶,屋顶上可以烧火做饭。涨水时,因男人们会驾船、浮水,依旧可以到别处走动,至于那些妇孺们,便被安置在屋顶上。人们把这种屋顶称作“水屋”。

    二十年来,因幡河不断泛滥,这年发了一次特大的洪水。那些人们借以避水的“水屋”,在通常的水位时,固然可以安身,但在这次洪流冲坍墙根,水位漫过屋顶的洪流下,这些屋顶就都被卷去,屋顶上的人们又全葬身鱼腹了。在这滚滚河流里,却漂浮着一个被水冲击与屋体脱节的屋顶,屋顶上还有两三个妇人同四五名男女孩子在避难。这个屋顶造得异常坚固,仿佛船只漂在水上,顺流而下。那些脱出洪水逃到山峰上的人们,望见这座屋顶都纷纷地说:“我们必须设法搭救这些漂浮着的人,但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正在大家议论不一的时候,那座屋顶上面做饭的炉火,被暴风猛吹,落到木板之上,立时燃烧起来。屋顶上的人们,正在担心惨遭灭顶的时候,却又陷身烈焰之中,尽管他们大声呼救,也不见有人前去相助,转瞬之间便都化成灰烬。

    正当那些妇孺陷身在滔滔洪流和炎炎烈火中间,[大家无法拯助的时候,]只见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童,冲开烈火跳进洪水里去了。人们见他被波浪冲走,都说:“那个孩子,虽然逃脱了火灾,终究保不住活命,想他命中注定是该死在水里的。”那个孩童当被洪流冲走时,伸手碰到水面上比青草还短的绿树叶,便趁势把它拉住,这时,河水再也冲不动他了。他觉得自己握的树叶十分得力,便顺着树叶摸索起来,才发觉自己握的原来是一枝树枝,这洪水涨得虽猛,落得也快,当孩童拼命抓住树枝以后,河水突然落了下来,随着河水的降落,孩童抓住的这棵树也渐渐地露出水面,这个孩童坐在露在水面的树杈上,心想,等河水落完,我必能解救。这时天色已晚,四下漆黑,一无所见。孩童心想待等天亮水落,我就可以下树了。孩童心中越是焦急,越觉得黎明迟迟不到,好容易盼到天亮,太阳升起,谁知低头向下一望,自己却仿佛高高坐在云端一般。孩童觉得奇怪,仔细观看,原来,这是一棵生长在高峰横向深谷足有十丈来高的一棵独干树,只在傍近树杪的地方长着茂密的枝叶,下面再也找不到枝杈。孩童坐在树枝上,只觉稍一移动,树枝便摇摇欲折,一旦枝断身坠,就必然摔得粉身碎骨。他无可奈何,就在幼小的心里暗暗祷念观音菩萨,然后又高声呼救说:“快来救命呀!”但是,谁也没有立刻听见他的呼声。

    孩童心想:刚刚逃脱了水灾,又遇上了火劫;好容易逃出火窟,又将从这高树上摔得粉身碎骨,我实在太命苦啦!这时,有人隐约间听到了呼救声音,心想:这是谁在呼救呢?于是寻声找来,他发现树上的孩童,便搭话说:“树上的那个孩子,你一定是昨天在水上遇火从房顶上跳进水去的孩子吧,我一定设法救你。”但他举目望了望树干,找不见可以攀登的树枝,而且树高十丈有余,横长在悬崖之上,无法安放脚手架,他左思右想,也无计可施。这时,已有许多人相继闻讯赶来,虽然人多,但谁也说不出个妙策来。就听孩童喊叫说:“如果再耽搁,我就要支持不住掉下去了。为了死里求生,就请你们多拿些渔网来,拉开渔网接着我吧,万一我不该死,也许会掉在网上。”众人闻听此话,都道:“说得有理。”连忙把附近一带的渔网,取来许多。他们先把结实的绳索高高拉起,然后又一层层地张上渔网。孩童这时心中祷告着观音菩萨,然后纵身朝着渔网跳落下来,按他落下的时间来看,更可以感到树枝离地面确实不低。也许就是神佛保佑,这孩童恰恰落在渔网之上。众人赶近网前一看,孩童已然憋过气去,一动不动,于是轻轻地把他从渔网上抬下来,过了半晌才苏醒过来。

    这孩童的性命确实是得来不易,他遭到了各种各样难以逃脱的灾难,结果还能保住性命,这必是前世的因果功德。远近的人听说此事,无不感到惊奇。

    人们都说:人生在世,祸福际遇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四篇

    藤原明衡朝臣年少时与某女子幽会

    古时,大学寮 [1] 有位官长名唤藤原明衡博士。明衡在年少时,曾和王宫中的一个宫女私通。

    一天,明衡因到宫女房中相会不方便,就和附近的一个贫户人家商议,要借地聚会。适值这家男主人不在,只有妻子看守门户。妇人听说借宿,便满口答应下来。这家房屋十分狭窄,除了主人睡觉的地方以外,再找不出一块可以安身的余地。于是,妇人就将自己安歇的地方腾让给他们。明衡命人取来宫女的锦席,铺在上面,他二人就双双在那里入寝了。

    原来,这家主人,听见些流言,说是妻子私通外人。这天,有人告诉他说:“你妻子的奸夫准备在今晚去幽会了。”这人听说此话,决心动手结果这个奸夫的性命。于是,他假意告诉妻子说要出远门,四五天不能回家。说罢,离家而去,然后,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窥伺动静。

    明衡不知道这些情由,他来到妇人家中,便放心大胆地睡去。深夜时分,这家男人悄悄回来站在门外偷听,听见房中果然有男女喁喁私语。汉子听罢暗道:“果然不差!耳闻之事无疑是真的了!”放轻脚步进房到自己睡觉的地方窥视,发觉有一双男女睡在一处,房中黑暗,没法辨认面貌,他就偷偷地走到打鼾人的身边,拔出刀来反握在手中,准备朝着大约是肚子的地方刺去。当他正要抬手往下扎的一瞬间,借着那穿过板缝的月光,看见一条长长的礼服裤带挂在那里。汉子心想:像我妻子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有个穿礼服的情人,万一弄错人,可不得了!正想之间,忽然传过来一阵芬芳的香气,汉子更知道所想的不差,便又伸手轻轻摸索他们的衣服,衣服触在手上十分绵软。这时,宫女突然惊醒,说道:“好像有人,是谁呢?”汉子一听这娇柔的声音,知道不是自己的妻子,赶忙退出室去。明衡这时也惊醒了,大声问:“什么人?”睡在下房的汉子的妻子听见明衡的问话,想起丈夫在白天出门时神情有些奇怪,暗道:莫非是他偷偷走来,弄错了人不成,想到这里大吃一惊,忙喊道:“那个人是谁?是贼么?”汉子一听是妻子吵嚷,知道睡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妻子,乃是别人,便到妻子跟前,揪住她的头发拽到身边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忙告诉丈夫说:“那边睡的是位贵人,他们今晚在这借宿,我睡在这里,险些闯下乱子!”这时,明衡惊问道:“出了什么事儿?”汉子听是明衡的语音,便回禀说:“我是侍候甲斐大人的某丸。我不知老爷在这里,您和我家主人一样,我太冒失了,险些干错了大事。”接着又说:“我因为听到些风声才暗地里前来报复,当我听到床铺上有男女共寝的动静,更认为是事实无疑,便走到跟前,拔出刀来,在约莫是肚皮的地方就要扎去,这时从月光下,看见了一条珍贵的裤带,心机一动。想到像我这样的妻子,不会有穿这么贵重裙裤的人和她勾通,怕万一弄错了,这才抽回刀来。幸而看见了老爷的裤带,不然,一定会造成大错的。”明衡闻听此话,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感到十分惊恐。

    这汉子所说的甲斐大人,就是明衡的妹夫,名叫藤原公业。这个汉子是他府中的奴仆,经常被差遣到明衡那里办事,和明衡非常熟悉。出人意外的是,一条裤带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事传出以后,人们都说,可见到贫户人家借地私会,是件危险的事。然而,这件事也不出前世的果报,正因为明衡不该命丧刀下,所以连一个卑贱的奴仆也能临事反省。如果是明衡命数当绝,恐怕这汉子也不会心机一动,必定一刀刺下。由此可知,万般都离不开因果之道。

    第五篇

    陆奥国的府官大夫介的公子

    古时,陆奥国里有一对财势双全的兄弟,哥哥比起弟弟来,不论在哪方面,都高出一等。由于他身任国介 [2] ,执掌政事,经常不离府衙,很少在家。

    这人的别号叫大夫介,住家与府衙相隔约有二十余里。他在中年时候尚无子息,想到自己这份家财无人承继,盼子之心就更切了。后来,他见自己年纪已老,妻子也过了四十,自以为再没有得子的希望。不料就在这期间,妻子却怀了身孕。这一来夫妇二人真是喜出望外。怀孕期满,生下一个男孩,长得五官端正十分可爱,夫妇俩真是爱似珍宝,一时一刻也不让孩子离开眼前。为时不久,孩子的母亲忽然病死,大夫介悲痛欲绝,但是人已死去,徒然伤感也是无济于事了。

    大夫介说:“不到孩子长大成人,通晓事理,绝不给孩子娶继母。”因此,便没有续娶。大夫介的兄弟也缺乏子嗣,故而十分钟爱侄儿,他对哥哥说:“我老年也要依靠这个孩子,以他为嗣。”大夫介闻听,也很同意说:“这孩子的母亲死后,就剩我一人照看他了,我因为公事在身,不能经常照顾,正为此事担忧,如今你既有这份心意,真使我高兴!”说罢,便把孩子交给兄弟扶养,叔父将侄子接到家中抚养,爱怜备至。

    后来,公子长到十一二岁,不仅容貌端正,而且聪慧过人,学习文章,只要有人稍加讲解,便能完全领悟,因此,不仅受到父亲、叔父的疼爱,就连服侍他的那些从仆,也都十分喜爱他。

    且说,陆奥国里有个宦门寡妇,听说大夫介丧偶独居,便一再托人说媒,表示情愿照看公子,但是,大夫介心中却想:妇人心最狠毒,同时自己又忙于公务,不常在家,没有娶妻的必要。于是,便拒绝了这件婚事。谁知那妇人竟强自搬进府来,说:“我并不是急于嫁人,因为我虽有一女,但是缺乏子嗣,所以想把公子抚养成人,老年有靠。”妇人进府后,对公子说不尽的怜爱照看。大夫觉得妇人来得离奇,很久不接近她,但后来一想,一个寡居妇女来到自己身边,并能不顾一切地操持家务,怎好辜负她这片心意呢,于是便和她同室共居了。

    婚后,那妇人对公子越发疼爱,大夫介瞧见这番光景,暗自懊悔当初不该那样固执。于是,把家中一切事务全交与妇人掌管。这妇人有个女儿,年约十四五岁,由于她母亲对公子尽心照顾,因此,大夫介也把她作亲生女儿看待。

    公子到了十三岁那年,继母已经把男人的家财全部掌握在手,她便暗自盘算说:“这人已经年过七十,说不定哪天死去,如果没有这个公子,那财产岂不都归了我!”想到这里,便起了谋害公子之心,但是一时还想不出如何下手。当她正在苦无计策的时候,府中就来了一个家将,她一看这人的面貌就知道必是一个心肠狠毒见利忘义的小人,便存心特别恩待他,不时赏些财物。家将很为感激,表示自己的心意说:“纵然赴汤蹈火,我也愿唯命是从。”这妇人越加笼络,于是这个家将一天天地成了亲信。此间,大夫介奉命住在府衙办公,许久也未能回家。这天继母把那个家将叫到身边说:“府里的从人虽然这么多,我却格外恩待你,不知你可知道?”家将说:“即使是犬马,也知道对痛爱它的主人摇尾巴。我应当怎么说呢,人们都知道我是个知恩报恩、懂得情义的人,如今夫人待我如山,我只有豁出这条性命来报答了。只要夫人吩咐,一切我都唯命是从!”继母闻此心中欢喜,便对他说:“你能了解我的心意,很使我高兴,我今后就以亲信相待,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说罢,将女儿乳娘的一个姑娘许配给他,并且说今晚就是良辰吉日,叫他们合卺成礼。家将虽然早有妻室,但觉得自己能与权势人家结亲,日后能有照顾,便欢喜不迭地答应下来。

    继母见这家将已被自己买动,便叫她妻对她说:“如今我已把终身托给你了,不能不把心里的话对你说。”家将闻听说:“那好极了,正合我的心愿。”于是,他妻子就讨好丈夫说:“夫人的小姐,是一位知情达理的人,将来必会享受荣华富贵,她虽然死去父亲,无依无靠,但是,自从国介老爷把她母亲接到府中,却十分疼爱她,说一定要在他活着的时候给她找个婆家。现在老爷已经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如果没有人继承这份家财,将来必都落到小姐手里,那不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吗?你打算怎么办呢?”这家将听后冷笑说:“这桩事并不难办,我心里也有主张,只要是夫人答应,我能不知不觉地把他干掉,那时,这份家财真不知该怎么处置呢。”妻子道:“你说得对,夫人就是这个意思。”家将说:“那么我们和夫人去好好商量一下。”妻子听罢说:“马上就去。”这原是夫人定下的圈套,如今见他们清晨到这里来仿佛有话要说,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便把他们带到没人的地方谈话。这时,家将见问,卖弄聪明地说:“我服侍夫人身受厚恩,实在感激不尽。夫人又把这个姑娘许配给我,更使我不知如何报答了,我总想能替夫人作点什么有用的事,后来想到,如果没有公子,可能对于小姐有利。只要是夫人允许,趁今天府中无人,可以下手,不知尊意如何?”继母闻听便说:“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这样替我出力,一切都依靠你了!”说罢,脱下外衣给家将披上,并问道:“既然如此,你就那么办吧。不过你打算如何下手呢!”家将说:“我既然能答应您这件大事,怎能疏忽大意呢,就请夫人放心等着吧!”说罢便退出房去。

    继母听后,喜欢得坐立不安。家将从夫人房中走出,正巧遇见公子手里提着小弓和箭筒一个人在玩,此外别无他人。公子看见家将之后,便跑到他面前打听平日陪伴自己玩耍的那些孩童为什么都不来。家将告诉公子说:“我听说他们跟着父母出远门去了。你一个人为什么这样无聊呢?”公子说:“我到处寻找,却找不到一个玩耍的同伴。”家将说:“那么,我带你到叔叔那里去。”公子不知道他的用心,点头应允,只是说:“我到母亲房中回禀一声。”家将忙说:“悄悄去吧,不要叫人知道。”公子闻听高高兴兴地跑进屋去,家将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那活泼可爱的背影,也觉得不忍下手,但是为了向夫人表示忠诚,他就狠着心肠,备上鞍鞯,将马牵了过来。

    家将心中盘算,如果用刀或是用箭杀死他,那难免过于残忍,不如带到野外,挖个土坑把他活埋了。他打定主意,拿起弓箭,也不带领从人,独自一人拉着一匹白马站在外面等候,这时,公子背着一个小箭筒,跑出房来说:“母亲叫我们快去呢!”说罢,上马就走。

    公子叔父的住处和公子的家本来只隔一里多远,家将见途中无人,暗自欢喜,便把公子一直带出十里开外的旷野,公子见他朝着一片没有人行的旷野走去,便问道:“你怎么带我从这里走呢,怎么不走平时走的路呀!”家将却说:“这条路也是一样。”说着,又走出四五里,这回家将说:“我们先在这里停一停,这地方有山芋,我给你挖挖看。”公子因为心中害怕,便说道:“挖什么山芋,我们快走吧。”他这副招人喜爱的活泼神情,使家将不知如何是好了。心想自己纵然受了夫人的重托,要做这件大事,但是,这位公子也是主人的爱子啊!那时国介老爷一定会急得发疯。想到后果,心中暗自害怕。后来他还是把心一横,挖起土来,公子以为家将在拼命地挖山芋,站在旁边追问说:“山芋在哪儿呢?”家将这时有些心软,心想公子如果是自己的亲人,不知该有多么难过,也不由得两眼流泪。这时他把脸转向外面,扒下公子身上的衣服,把公子两眼蒙起,往坑里推去,公子吓得大声哭叫道:“啊,你这个黑心的东西,想要害死我呀!”家将为了不让公子叫嚷,一个劲地往坑里铲土,并且随铲随用两脚踩实,但是,由于他心慌意乱,未等把覆土踏实,就匆匆赶回家去。

    家将到家装着十分安闲,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继母想起公子偎依着自己的头,告诉说要到叔父那里去的模样,不禁暗想:自己为什么竟这般糊涂,打了这个主意呢,想他本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如果能怜爱他,他一定会好好孝顺我,况且我除了这个女儿以外,没有男孩。如果这件坏事一旦败露,那还有活路吗?我本来是为女儿着想,这一来给她带来什么结果呢?这个家将这样做多轻率,一旦我有什么错待他的地方,也许会张扬出去。想叫家将把公子带回来时,谁知家将已经把他谋害了,继母见无法挽回,只得关起门窗,一个人在内室啼哭。

    且说,公子的叔父在家中突然怀念起侄儿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面,可是这时家中的仆从俱差遣出外,无人去接,于是他就立刻备好鞍鞯,背起箭筒,带领留在家中的一个马夫,上马飞驰而去。当公子叔父骑马正在飞跑的时候,忽然从路旁的草丛中窜出一只野兔,叔父一见,便挽弓搭箭准备射击,由于一心追逐野兔,便把思念侄儿的事,忘记干净。野兔看到有人,便慌忙钻入草丛,叔父连射数箭全没射中,本来他的箭法很高,一向箭不虚发,现在让这只野兔跑掉倒是少有的事,便催马四处寻找。这时候,耳边传来了呻吟声音,仿佛是狗叫,他想,这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也许是病人在呻吟。于是他就四下寻找,但是却没找到什么。叔父觉得奇怪,又仔细一听,这声音不像是从地面上发出来的,好像是埋在地下的什么声音。

    这时候,马夫已经把射出的箭拾了回来,于是就向马夫说:“你听这是什么呻吟声音?”马夫听罢,有些惊疑,说道:“这是什么声音呢,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之后,跑着四处寻找,当即发现了一块刚刚填平的土坑,便报告主人说:“这个地方有些奇怪,我听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主人走近旁边一听,果然坑里有声。他想,必是被掩埋的死人复生,在那里呻吟。于是吩咐马夫道:“这是人声,赶快把他掘出来!”马夫说:“我害怕。”主人说道:“不要胡说。如果真是人的话,救命的功德是无量的。”说着,下马来到这些覆土边,因为这些土是那家将刚刚慌慌张张掩盖上的,所以还很松软,主仆二人,一个用弓把刨,一个用双手挖,越往下刨声音就听得越真,知道坑里果然有人,便更加劲地刨了起来。这土坑填得本不太结实,越下挖,空隙越大,越听出呻吟之声就在坑底,继续刨下去,只见坑里塞着许多野菜、乱草和树枝,拽出这些乱草以后,那呻吟声就更加响亮起来,仔细一望,原来是个赤身露体的孩童,他说了句:“哎呀,真可怜!”便将孩童抱出坑来,再一看,万没想到这孩子就是自己急于要去探望的侄儿!

    叔父瞧见了侄儿,直急得两眼发黑,赶忙搂过来一看,发觉公子周身已经冰冷,只有胸口处略有余温。想要赶紧喂他点水喝,可是,在这荒野哪里来得清水。他忙吩咐马童说:“快去找些水来!”然后便解开衣襟,把公子抱在怀内,叫他贴在自己的肌肤上,并且祷告说:“请我佛保佑,给孩子留条活命!”一边流泪,一边擦拭。他看侄儿嘴唇已经没有血色,昏迷如睡,就抱得越紧,也许是祷告有了灵验,眼看着公子的嘴唇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时,马夫拿来一件蘸满水的单衣,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叔父接过水衣,就对着侄儿的嘴拧水。起初拧了半晌,公子也滴水不进,也许是诚心发愿的灵验,后来渐渐能喝进些水了。

    叔父见侄儿能喝进水去,越发虔诚地祷告起来。后来看出他好像能自动往下咽水,知道他的喉咙已经湿润了些,于是,便又把他抱起。这时觉得他身上已有些温暖了,心想,这回算保住了性命,真有说不出的欢喜。等再定神细看时,看到公子的两眼微微睁开,心里更不知如何高兴了。虽然明知从衣服上拧下的水不干净,但是只要有水就好,连连地紧向公子口中拧水。公子越喝越多,两眼流出泪来。叔父见侄儿已经苏醒有望,反而更觉难过,越发发愿祝告,也许是神佛有灵,公子终于苏醒过来。这时,公子躺在叔父身上,气息奄奄,神情十分痛苦。叔父见月色近黄昏,只好把他抱上马去,自己骑在鞍后,直走到天黑之后才到家中。

    公子的叔父来到家门,为了不使别人看见,悄悄从侧门走进院里,并嘱咐马夫不得声张。然后把公子带到卧室旁的一间小套房里去,公子的婶母瞧见这番光景便追问说:“出了什么事儿?”接着赶进小屋,当她看见公子时,便说:“这是怎么回事,生了病么?”公子叔父便说:“你不知道,险些出了乱子,这孩子是这么一回事……”说着,就从自己为何突然想念侄儿到怎样发现的事,仔细讲述一番。婶母闻听大为震惊,便问侄儿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公子这时只是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说不出话来。夫妻二人瞧见这般情景,便说:“等他恢复过来再说不迟。”于是亲自在旁照看,决定暂且不对任何人言讲。

    掌灯之后,见公子吃了些稀粥,夫妇两个这才放下心来,天过午夜,公子突然从梦中惊醒,可能是记起了过去的事情,只听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叔父说:“这是在你叔父的家里,你究竟是被谁陷害的呢?”接着就把发现的经过告诉了他。公子接着问:“我爹爹知道吗?”叔父说:“你父亲还不知道这桩事,恐怕现在府衙里呢!”公子说:“快些告诉爹爹吧!”叔父对他说:“我就要告诉他去,不过,我急于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记得是谁干的!”公子见问便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事,只记得那个某丸家将对我说:‘你过来,我带你到叔父家去,后来,我就回禀了母亲,跟着他来了。走在路上,那个家将说要挖山芋,便挖了个土坑,把我拽进坑里,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叔父心想这件事虽然是那个家将干的,但绝不是出于他的阴谋,在背地教唆的人,无疑是那个继母。

    叔父焦急地熬了一夜,一见天亮,××××看着公子吃了些东西,反复嘱托了妻子之后,便召集从人一同奔往兄长的府宅。公子叔父来到兄长家中,只见这里冷冷清清,家人寥寥无几,便打听说:“国介大人可在府中?”家中回答说:“大人现在府衙。”公子的叔父又问:“我有事商谈,公子想必也在家吧?”继母闻听连忙说:“这真是怪事!这孩子我昨天没看见,我还以为是到叔父家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叔父故意吓人作耍呢?”说着,便哭了起来。叔父对这个可恶的女人,心中虽然痛恨,但是为了暂不声张,就不动声色地说:“这可是件事!我怎能这样没有分寸,来开这个玩笑呢?我因为多日未见侄儿,才来看他的呀。”大家一听都吵嚷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埋人的那个家将,听到主人吩咐“快去寻找”,他也像煞有介事似地出去到处寻找,显得比别人更加关心。

    公子叔父这时命令从人说:“赶快先去给国介大人送信!”然后又说:“我来写封书信。”信中写道:

    弟因有事,与兄相商,不想到府之后,知侄儿失踪,事有蹊跷,请兄即刻归来,一切容当面告。

    差人捧书飞驰而去,不久,便到府衙,他一见国介大人便气吁吁地报告说:“小公子不知去向了。”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哪里经受得这样打击,听说这事,浑身打颤,几乎憋过气去,也来不及禀告国守,只对师爷说了声:“我家出了事。”动身便走,在路上已支持不住,几乎坠下马来,幸得从人们扶抱,才好容易回到家中。

    介大夫到家后,忙打听“是怎么回事”。继母伏地禀告说:“主人已经年迈,不会同我相处过久,本想在主人百年之后,依靠这个孩子以了残年,如今不知怎的,他竟丢失了。我也想过,或许是仇人谋杀,但是我们没有这样的仇人。可能因为公子长得俊秀,说不定是哪个进京的人贩把他拐走,想卖给法师吧。哎呀,这真是叫人痛心啊!”她就放声痛哭起来。介大夫更是痛得哭不出声来,只是一个劲地喘气。

    叔父明明知道公子平安无事,但是抑制不住心中憎恨的念头,也不明言,只是解劝说:“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想必是命该如此,兄长还是到我家去散散心吧!”大夫介闻言说:“我一定要把此事查问个清楚,然后出家为僧。我偌大年纪,不想遭此横祸!”说罢,放声痛哭。这也是人情之常,难怪他如此了。后来经兄弟劝慰大夫介才收拾行装,带领所有的家将,到兄弟府中去,那个活埋公子的家将也在其中。公子的叔父本来就打算带这个家将,如今见他自动跟来,心中暗喜,便不动声色地监视着他,一直把他带到家中。

    大夫介来到兄弟家中,又痛哭起来。兄弟把他劝到内室里去。然后叫过一个心腹家将,命他不露声色地监视那个活埋公子的人,他吩咐说:“你们两三个人要全力监视他,等我一吩咐拿下,你们就不由分说把他绑起来!”说罢,便领着兄长走入公子安身的小屋,介大夫一看见孩子,以为是兄弟把孩子藏起故意捉弄自己,登时大发雷霆,怒道:“即便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你怎么竟用这样的凶事来捉弄我呢!”兄弟闻听便道:“你先不要着急,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哭着把经过告诉了兄长。大夫介闻听后说不出半句话来,又去问孩子,公子也详细地禀告了一番。

    大夫介听罢大为震怒,说道:“千万可别放走那个奴才。”兄弟说:“我已经派人监视着了。”说罢走出房来命人拿下。那家将一边说着“这是何意”,一边自言自语说:“啊!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大夫介拔出刀来要砍那家将的脖子,兄弟连忙拦住说:“先问个水落石出,然后再处置不迟。”说罢命人把那个家将带过来松绑审问,他起初总是不肯招认,后经再三逼问,这才供述出事情的始末根由。

    公子的父亲知道继母心狠意毒,立时派人回家加紧防守。这件事虽然还未公开宣布,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了底蕴,就连那些一向尊敬夫人的仆从们,也无所顾忌地指责起来。这个继母还故作镇静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意想不到啊!怎么找到了孩子还说是我干的呢!真是岂有此理。”她所以要这么说,是她觉得孩子已被谋害,绝不会还活着。

    大夫介在兄弟家中住了四五天,叫孩子好好调养并祈禳一番,他在回家以前,心想:如果不把那个女人赶走,岂不还得和她纠缠!于是,先打发兄弟到家把继母和她带来的女儿赶出门去,把乳娘的女儿捉住捆起来,凡是与继母有关的人,都赶出门去,然后才领着孩子回家。

    听说这件事的,无不痛恨这个继母,谁也不再接近她了,母女二人落得凄凄惨惨走投无路。

    大夫介虽然想要杀掉那个谋害公子的家将,割裂家将妻子的嘴,但当听到兄弟说:“这样做会给孩子带来灾祸,不如饶了他们!”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把他们赶出门去。

    这也是公子命不该绝,所以当家将活埋他时,才慌慌张张,把一些杂草乱树枝都填了进去,使砂土不致全覆在公子身上,留有空隙通进空气,所以没被窒息丧命。看来这件事也离不开前世的因果。

    后来,在公子举行冠礼以后,父亲与叔父俱已逝世,公子一人承继了两家的财产。这时也被人称做大夫介,成为一个分外有财有势的人了。这个故事,就是见过这位大夫介的人讲出来的。

    看来,这个继母真是愚蠢已极,如果她能把公子当作亲生来抚养,公子必然会对她竭尽孝道。所以说,今生的福祸,来世的报应,完全在于人的心田。

    第七篇

    美作国猎人巧计制猿神永绝淫祀

    古时,美作国有两位神灵,一个叫中参,一个叫高野,中参的本身是猿,高野的本身是蛇。美作国人每年祭祀这两位神灵时,要用活人上供,就是从国内挑选那未嫁的姑娘作为牺牲祭品。这种祭祀相沿已久,不敢怠慢。

    且说,美作国里有一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却有个十分俊秀的十六七岁的女儿。父母爱这个姑娘甚于生命,不料在这一年被指定为供神的牺牲祭品了。循例第二年的牺牲,是在当年祭祀那天指定,好在这一年当中把她养得肥胖,以便第二年上供。姑娘被指定为祭品后,父母是日夜悲伤,逃避不能,只有随着飞逝的光阴,计算着女儿迫近的死期;父女三人,痛感团聚的日子越来越少,除了相互对泣之外,别无良策。

    这时有个关东地方的人来到美作。这人是个猎户,力大胆壮,生性勇猛,饲养了很多只猎犬,经常带着进山,追逐野猪和野鹿。他暂时来美作,自然而然地听到了用活人祭神的习俗。

    一天,猎人来到那个姑娘家,进门之后,就坐在房檐底下,从板宽缝向里张望,看见一个姑娘,头发披散,面带愁容,躺在那里流泪。这个姑娘长得眉目清秀,肤色深白,头发很长,态度端庄,绝不像个村中小人家的女儿,见了觉得很是可怜。这人和姑娘父亲谈话之后,父亲说:“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竟被指派做了牺牲,所以整天整夜地愁思苦想。我们过一天,分别的时刻就近一天,真叫人太伤心啦,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国家,不知我前世造下什么罪孽,这辈子才生到这个地方来,遭受这种不幸!”这个人听后便说:“人生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最可爱的莫过于子女,眼睁睁看着独生的女儿,作为俎上肉,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事到如今只有豁出生命了。不是有些人仅仅因为跟有仇的人在一起,而遭到连累白白送掉性命吗?人畏惧神佛只是为了保全生命,爱惜身体也不外是为了子女。如今,你家小姐已经是没命的人了,既然早晚总归是一死,就不如请您把小姐许配给我吧,我愿意替她一死,我想您不会拒绝我这个请求吧!”姑娘的父亲听说此话,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人说:“我自有道理,你可用注连绳围上这间房子,不要让人窥视,就说为了斋戒净身,也不要对外人说我在这里。”姑娘的父亲闻听此话,说:“只要女儿不死,哪怕牺牲了我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说罢,便将女儿暗暗地配给猎人。

    猎人娶了姑娘之后,更觉得难舍难分。猎人从他每年饲养的猎犬中挑选了两只加意地喂养,并对它们说:“你们一定要替我完成大事!”他又悄悄从山中捉来一只活猴,在无人地方训练猎犬扑杀猿猴,犬和猴子本来就性情不合,如今再加上平日的训练,只要一见猴子,便拼命地扑上去咬死它。猎人见猎犬已训练成功,又把钢刀磨得锋利非常,带在身边,他对妻子说:“我为你准备一死相拼,这倒不足惜,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姑娘不知道他究将如何去做,只是心中觉得无限悲哀。

    不觉之间,到了祭祀的日子,神官率领执事人等前来迎接,他们抬来一个崭新的长箱,吩咐说:“把人装在这里面!”说罢,就把长箱抬进寝室,猎人这时穿上猎衣猎裤,带起钢刀,钻进了长箱,那两只猎犬一边一个躺在他的身旁。姑娘的父母,故意做出女儿被抬走了的样子,把长箱抬了出去。

    那些手捧长矛、神木、铜铃、铜镜 [3] 的执事人等,见箱子抬出,就浩浩荡荡地在前面开道,簇拥而去。

    这时猎人的妻子,生怕会惹出祸来,又担心丈夫替她死,心中更是悲哀。姑娘的父母认为反正是一死,也顾不到许多了。

    “牺牲”抬到神社,有人先祝告一番,然后打开篱笆墙门,割断长箱上的绳子,把它放进门内,再把篱笆门关闭起来,这时,神官等人就排坐在墙外等候。

    猎人把长箱撬开一道缝,从里边向外窥看,只见正位上坐着一只身高七八尺的猿猴,露着雪白的牙齿,面部和臀部通红。在它左右两旁排坐着上百只的猴子,一个个都是满脸通红,倒竖双眉,吵嚷不休。面前的菜板上,放着一把大刀,上面还摆着醋、酒等物,就仿佛是人们吃鹿肉时的光景。

    过了一会,正座上的大猴站起直向长箱走来,其他的猴子也都一齐离座,同来开箱,猎人就在它们开箱的这一瞬间,突然出来,喝令猎犬说:“快,快咬它们!”两只猎犬跑出箱来,一口咬住那只大猴,把它拖倒在地,猎人这时拔出他那寒光闪闪的钢刀,把大猴拖按在菜板之上,用刀对准它的脖子说:“你一向必是这样杀人吃肉的,今天我要砍下你的脑袋喂狗!”大猴满脸红涨,眨巴着双眼,露出了白牙,流泪搓手告饶,这人更不理它接着又问:“这些年来,你吃了多少人家的儿女,今天我要杀你为她们报仇。你如果真有灵,就杀了我吧。”说着,就把钢刀按在它的脖子上。这时,两只猎犬已经咬死了很多猿猴,那些侥幸逃生的几只猴子,蹿越树木,逃到山里,啸集同类,一起号叫,声震山谷,但是这又何济于事?

    猿神在这时间附在一个神官的身上,说:“从今往后,我永远不要活人祭祀,也不再杀害生灵。对于为难我的这个人,和那个指定为牺牲的姑娘以及她的父母亲属,也绝不报复危害。只求你们饶我一命!”神官等听罢,一齐进入殿内,哀告猎人说:“仙人既然说出此话,就请你饶恕它吧!”猎人坚决不肯,并说:“我不怕死,情愿杀了它替大家报仇,不然我们就将一起死在它的手里!”

    猿神附在神官身上,见猎人不肯放手,便苦苦哀求,再三发誓。最后猎人说了句:“好吧,从今往后,不准你再干此事!”就把那只猴子释放了,猿猴获得性命,逃往山中。

    猎人回家,和姑娘夫妇团聚偕老。姑娘的父母对女婿更是说不尽的喜爱。以后,他们家中也没发生任何灾祸,恐怕这正是前世的因果。

    从此,这地方再也不用活人祭祀了,百姓们都过着太平无事的生活。

    第八篇

    飞驒国僧人除猿神永绝淫祀

    古时,有个到处云游的修道行脚僧,一天信步云游到飞驒国地面。

    僧人后来走进一座深山,迷失路途,怎么也找不到出山的道路。这时,他发现积满落叶的地方仿佛有条路径,便拨开落叶向前行走,但是总走不到尽头。最后看见一片瀑布横挂在前面,宛如珠帘高悬,滚滚湍流,临空而落。

    僧人这时进退维谷,往回走已经记不得来路,往前走,却是一座高达一二百丈陡空的悬崖,无法攀登上去,他只有虔诚祷告菩萨搭救了。这时候,忽从背后传来脚步声音,僧人回头一看,见一人头戴斗笠挑着行李步行而来。心中大喜道,这回可算来人了,当他正要上前打听道路的时候,那人一眼看见僧人,顿时现出惊异的神色。

    僧人走到那人身边问道:“不知您从哪方来的,请问这条道路通向何处?”谁知,那人一言不答,朝着瀑布径直走去,只见他跳进瀑布里不见了。僧人心想,这绝不是人,必定是妖魔鬼怪,越发害怕起来。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也难逃一死,倒不如在被妖怪吞吃之前,也像他那样跳进瀑布,纵然淹死,也可免去鬼怪吞噬之苦。僧人来到瀑布跟前,祷告菩萨超度来生之后,便按照那人的跳法,一下跳进瀑布中去,这时,他只觉得脸上飞溅了些水花,身体像是穿过了这条瀑布。

    僧人本想淹死在水里,但是镇定心神,转过头来一看,原来这瀑布仅仅是一道飞流,正像一条帘子高悬在那里。瀑布后面却有条道路直通山下,僧人就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去。

    僧人走完这条小道,那边出现一个大村庄,看样子,村里有不少人家。

    于是,僧人大喜,往前走去,这时,方才那个挑着行囊的人,已经放下东西,朝着僧人跑来。在他身后有个穿着一身淡黄色礼服的老者,抢先跑过来一把拉住僧人,僧人忙问:“这是做什么?”老者见问便说:“请你就到我家里来,快走吧!”说罢,拉着便走。走在路上,四处又围拢过来许多人,都来争拖僧人说:“走吧!到我那里去。”僧人见此光景,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何事,这时只听有人说:“不要这样乱拉乱扯!”“咱们到郡司那里去,请他决定好了,他说给谁就算谁的!”说罢,大家簇拥着僧人向前走去,僧人身不由己地跟随大家来到一座大宅院门前。

    从宅院里走出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翁,他说:“这是为了何事?”那个肩挑行囊的人回话说,“这人是我从日本国带来交给他的。”说着用手指点那个身穿浅黄礼服的人,这个年长的老翁闻言便说:“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了,应该归他所有。”说罢,命那人带走,其余的人们听了也都各自离去。

    僧人被分给那身穿浅黄色礼服的人之后,就跟随他走去,行走之间僧人心想这些人必然都是鬼怪,我必被吞吃无疑,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僧人这时问道:“既然说是日本国,这地方是什么所在呢?为什么仿佛把日本认为是一个遥远地方呢?”穿浅黄色礼服的人瞧见僧人这副惊慌神色,便对他说:“你不必惊怕,这里是极乐世界,可以叫你无忧无虑地过着富裕生活。”说话之间,来到了家中。

    僧人见这家的房屋虽然比先前那家稍微小一些,但是修盖得十分精美,里面男男女女住着许多家眷。家里的人仿佛等候已久,看见他回来,非常欢喜,互相奔走相告。

    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对僧人说声:“快请进吧。”僧人便走上了走廊,然后取下背上的经箱,放在身旁,脱掉蓑衣斗笠和草鞋,才走进室内,他被让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下。

    “赶快先拿些吃的来!”长者吩咐了声,就见有人端来了食物,鸡鱼都烹调得十分鲜美,僧人看着这些东西,并不下箸,只是坐在那里,这时,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出来问他说:“你为什么不吃呢。”僧人回答说:“我自幼出家,直到今天也不曾吃过这些东西,因此不曾下箸。”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听罢便说:“你说得固然有理,不过,既来我家,就不能不吃这些东西。我有个心爱的独生女儿,如今正在寡居,她的年岁也越来越大了,我把她许配给你,从今天起,你应该蓄起头发来,如今你也无处可去,只有按照我们的话来做!”

    僧人听了暗想:他既然如此,我如果违拗了他,必遭杀害,这种地方虽然不可久居,但又无路可逃,只好说道:“我不吃肉食,只是由于不惯,既然您这样说,我只有听从您的吩咐了。”

    主人大喜,他把自己的饭食端出来和他对坐一起用饭。僧人一面想着菩萨不知将如何怪罪,却把那些鸡鸭鱼肉都吃完了。

    夜晚,主人带出一个年约廿余岁的姑娘,姑娘生得很为秀丽,穿着也很华贵。主人对他说:“把她许配给你,从今天起,你要像我一样爱护她,这是我的独生女儿。你要好好体会我的心意!”说罢,返回内室。僧人见多说无益,只得和这姑娘成亲。

    僧人和姑娘成亲以后,生活得非常舒服,衣服穿用不尽,吃食更是什么都有,这是他一生所没享受过的。为时不久,只见他胖得如同变了个人,这时头发长得也能挽上发髻了,他便把发髻盘在头上,戴上一顶帽子,越发显得清秀。姑娘更加爱恋丈夫,真是顷刻难离,丈夫见妻子这样体贴,也觉得她着实可爱,夫妻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过着恩爱生活,转瞬之间,来到了八月。

    此间,僧人发觉妻子的神色有异,总像有些沉重忧思,而这家主人款待他比以前更加殷勤,还常叮咛说:“男子汉一定得长得又粗又胖才行,你要养得胖胖的!”并且又增添无数样吃的东西,这一来,僧人的身子是越吃越胖,但他妻子却有时在背地里哭泣。他便觉得事出跷蹊,便问妻子说:“究竟你有什么心思,真把我闷损了。”妻子见问只回答说:“我只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说罢就越发哭得悲痛,丈夫更是百思莫解,但又无人可问。一天,家里来个客人,宾主谈起家常,僧人在他们谈话时,站在背地里偷听,只听客人说:“恭喜你,得到意想不到的人,这一来,小姐就可以平安无事了。真是可喜!”又听主人说:“确是这样,如果得不到这个人,今天我将不知道多么忧心呢!错过这个人,再不会遇上这样好机会,现今若不是家里现有这样一个人,赶到晚年这时候,心里该当怎样着急呀!”客人去后,主人又来到房中照旧吩咐说:“拿吃的来呀,叫他多吃点!”说罢,有人送来食物。僧人见自己吃东西会惹得妻子伤心流泪,是大惑不解的事,联想起客人的话,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登时不安起来,于是便用好言诱劝妻子,想从她口中探问出真相来。妻子虽然露出要说的神情,但是,始终没说出究竟来。

    为时不久,只见村里的百姓都忙乱起来,家家准备酒宴闹个不休。妻子却一天比一天哭得伤心,僧人对妻子又是装作伤心的模样,又是赔着笑脸说:“纵然有祸了,你对我也不应该隐瞒,你对我这样隐瞒,真是太无情义了!”说罢怨恨得哭起来,这时,妻子也悲泣地说:“我怎么不想告诉你呢!但是,现在我们眼看就要分别,从此再难见面,我真悔恨当初不该和你这样恩爱。”说罢,痛哭不已。

    僧人闻言便道:“你是说我难免一死么?死是人生终归难免的一条道路,何必为它痛苦呢,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讲出来!”妻子见丈夫再三逼问,哭着说:“这个国里有桩大事,那就是当地有一位现身的神灵必须用活人祭祀。那天你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焦急地吵嚷说‘我还要哪,我还要哪’,那就是因为要把你当作牺牲祭品,这里每年轮流有一个人供应牺牲,轮到的人如果找不到替身,那就得把他最心爱的子女交出来祭神,这次如果没有你,就得把我交出去,我知道你这完全是替我去送命的。”说罢,痛哭不止。

    丈夫便说:“这有什么可伤心的?所说的牺牲,是不是先把人肉做好,然后来祭神呢?”妻子答道:“不是这样,据说是把牺牲的衣服剥光,整个地放在菜板上面,送进神社的篱笆墙内,然后大家一齐走开,由神灵自己烹调吃。如果牺牲不够肥胖,神灵就要降罪,那时,庄稼长不好,百姓也要生病,村子里就不得安宁,因此,我家才总这样不计顿数地叫你吃饭,好把你养得胖胖的。”丈夫这才明白这几个月所以要这样殷勤款待的原因,于是问道:“我且问你,这个吃活人的神灵,是什么形状呢?”妻子回答说:“听说是猿猴的形状。”丈夫对妻子说:“你可以给我找一把好钢刀么?”妻子说:“这有何难。”说罢找来一把钢刀交给僧人。丈夫有了钢刀,便把刀刃反复磨得飞快藏在身边。

    主人见僧人比以往的牺牲都长得漂亮,而且吃得又肥又胖,心中暗自欢喜。看见的人们也都满心欢喜,纷纷说:“这是全乡的喜庆事啊!”

    到了祭祀的前七天,这家把房屋用注连绳围拦起来,并把僧人关在房中斋戒净身,其余的人家也都拦起注连绳,彼此都谨慎等候。

    僧人的妻子计算着日期,痛哭流涕,后来见丈夫婉言安慰自己,仿佛若无其事,也就略为宽心。

    到了祭祀这天,主人先命僧人沐浴净身,然后又给他穿戴整齐,解开头发,梳理双髻,当他们正在收拾打扮的时候,差人已不知来催了多少次,连说:“时间已晚,时间已晚。”于是,僧人和他的岳父一同骑马而去,妻子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蒙头痛哭。

    僧人来到山中一看,这里有座巍峨的神社,篱笆院墙十分宽敞,墙垣前摆着许多菜肴,无数的人群列坐两旁,把僧人让到高座上面敬献酒食,其余的人们,也都大吃大喝,歌舞助兴。

    宴罢,把僧人叫起来,脱光衣服,解开绳扣,并吩咐说:“你千万不要乱动,也不许作声!”然后,把僧人放倒在菜板之上,菜板的四角插着神木,上面悬挂着注连绳和币帛。

    这时有人在前面开道,把僧人抬进神社的篱笆墙内,便关上篱笆门,各自回家。

    原来,僧人早在他那双直挺的大脚中间藏好那把钢刀,悄悄地带来了。

    为时不久,第一座神殿的门,忽然“吱”的一声推开了,僧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后来,每个殿门也都依次启开,这时,只见有只一人多高的猿猴,从神殿旁边走出,对着第一座神殿吼叫了几声,第一座神殿的门帘一撩,走出一物,僧人举目一望也是一只猿猴,只是满口银牙,身体略加魁梧,威风凛凛地走出殿来。

    僧人瞧见它原来也是只猿猴,这才放下心去。照这样每个神殿中,都走出一只猴子,依次排坐起来,最先从神殿旁走出的那只猴子,坐在第一座神殿猴子的对面,它听第一座神殿的猿猴吼叫了几声,便朝牺牲这边走来,拿起铁箸钢刀对着僧人正要动手宰割的时候,僧人把两腿间夹藏的钢刀拿在手中,猛地跳起,向第一座神殿里的那个猿猴扑去,这猴子惊慌失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被僧人乘势用脚踩住。僧人问询:“你就是神么?”还没有等他举起钢刀猿猴就吓得搓着双手求饶。其余的猴子瞧见这般光景纷纷逃去,跳到树上,乱吵乱叫。

    这时,僧人折断身边的葛藤,把这只猿猴捆在柱上,然后拿着钢刀对准猴子的腹部说:“你不过只是个猴子,竟敢冒充神灵的名义,年年吃人,这还了得?赶快把你的那几个猴崽子叫过来,如若不然,我就一刀把你扎死。你既然是神,就该不怕刀扎,来让我在你肚子上扎扎看。”说罢,把刀尖刚刚往下一扎,猿猴便号叫起来,不住地搓手哀告。僧人说:“那么,你就把你那几个猴崽子赶快叫出来!”猿猴听命,连忙号叫了几声,那两三个猴崽果然走了出来,这时,僧人又吩咐说:“你把要杀我的那只猴子也叫过来!”于是猿猴又叫了一阵,那只猴子也走了过来。

    僧人命这只猴子折来葛藤,把那两三个猴崽牢牢捆在一起,然后自己又把它绑了起来。这时他对那只猴王说:“你虽然想要切我的肉,不过,如今既然能听我的吩咐,我就饶了你这条性命。从今以后,再不准你愚弄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了,如果你再办出这种勾当,那时,我必定要你的命!”说罢,从篱笆墙里拉出所有上绑的猿猴,都捆在大树上。

    僧人走出篱笆,拿过人们方才烧饭剩下的余火,顺着神殿一座座地燃点起来。这座神社离村镇很远,因此,这地方发生的事情,外边毫无察觉。后来,村里的人望见神社那方燃起了熊熊烈火,才惊慌地吵嚷起来。但是,这里原来有个规矩,在祭礼后的三天,家家要紧闭门户,不许一个人外出,因此,尽管大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但没有一个人前来观看。交出牺牲的主人,担心僧人惹出什么事来,吓得心惊胆战。僧人的妻子,对丈夫向自己要刀并且藏在身边,本来就有些奇怪,如今见神社起火,暗想,必定是他干出来的事,不禁又是纳闷,又是害怕。

    这时,那个去做牺牲的僧人,赤身露体,披头散发,腰系葛藤,手持钢刀,拄了木棍赶着四只上绑的猿猴来到了村庄。

    僧人走着,挨门向里窥视,村子里的人家瞧见这番情景,都道:“那个牺牲竟把猿神的子孙捆了起来赶着走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怎么把一个比神还要伟大的人送去做祭品呢,连神他都能捆绑,何况我们,这回一定得把我们吃掉!”

    这时,僧人来到岳父门前,呼唤道:“开门哪!”但是,不见回声。他又招呼说:“你们只管开门,我绝不害你们,如果真不开门,那可就要自找倒霉了。”说罢一边呼唤“快来开门”,一边用脚乱踢,这一来,僧人的岳父只好把女儿唤出来说:“这人的本领比大神还高,也许以后就看不上我儿了,不管如何你先把门开开好好安慰一番。”姑娘见丈夫回来虽然有些惧怕,但心中也很欢喜,刚把大门打开一道细缝,僧人便一把推开,见是妻子站在门旁,便闪身进了大门,吩咐她说:“快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妻子闻言,立即进房给他取出一套衣裤和帽子来,僧人把猿猴牢牢地拴在门旁,自己在门口穿戴整齐,然后,又和妻子要来了箭,他把弓和箭筒背在身上,唤出岳父对他说:“把这些东西奉为神灵,每年用活人祭祀,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东西叫作猴,不过是拴在人家饲养任人捉弄的,你们不知其中道理,竟然每年把活人送给它们吃,实在愚蠢已极,只要有我在这里一天,它们就休想逞强,只管把它们交给我好了!”说罢,用力拧猴子的耳朵,猴子忍痛的那副丑相,着实令人耻笑。岳父见猿猴果然听任他的摆布,胆也壮了起来,便说:“我等丝毫也不晓得其中情由,如今愿尊你为神,投靠于你,一切听你吩咐。”说罢,不住地搓手顶礼。僧人说了句:“走,我们到那天去过的郡司家去!”便随着岳父,赶着一郡猴子,直奔郡司家去了。

    僧人等来到郡司门前,岳父见叩门不开,便说:“你们只管开门,如果不开,那就要自找祸事。”郡司闻言,战战兢兢地走出房来打开大门,他瞧见这个僧人,便匍匐在地,僧人把猴子牵进房来,瞪着双眼怒斥它们道:“你们冒充神灵,这些年来,每年要吃一个活人,现在叫你们看看我的厉害!”说罢,便要搭弓射箭,猿猴一见吓得两手搓动,连连嚷叫求饶。郡司见此又惊又怕,凑到僧人岳父身旁说:“他一定会杀死我们的,请你搭救我们的性命吧!”岳父说:“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此,保你平安无事。”郡司闻言,这才放了心。

    僧人对猴子们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断送你们的性命,不过,从今往后,如果再发现你们在这附近为害百姓,那时我必定一箭射死你们!”僧人说完话,将猿猴挨个责打二十木棍,又把村中的百姓召集一处,命他们前往神社,把那些烧剩下的房舍什物一齐捣毁,然后堆在一起付之一炬。

    那四只猿猴身受杖刑后,被逐出门去,一个个瘸瘸拐拐逃入深山,从此,再也不敢出头露面。

    这个僧人,后来成了一乡之长,百姓俱都服从,他和妻子也同居偕老。后来僧人时常背地里来我们这里,才把这些事情传说出来。当初,那地方本来没有牛、马和狗,后来因为防备猿猴为害和供人役使,才带来一些小狗、马驹,这些牲畜便这样繁殖起来了。

    人们虽然听说飞驒国旁边,有这样一块地方,但是不论信浓国还是美浓国的百姓,都没有去过那里。那个地方的人虽有到我们这里来的,但我们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由此看来,那僧人因迷失道路走到那里,并废除了用活人祭祀的陋习,而且自己也得安家立业,怎能不说是前世的果报。

    第九篇

    加贺国人助蛇精战败蜈蚣迁居岛上

    古时,加贺国××郡里住有七个渔民,他们以打鱼为业,经常结伙出海,多少年来全是如此。

    有一次,他们七个人又同乘一只渔船,出海捕鱼。他们在出外捕鱼的时候,每人身上都佩带着兵刃和弓箭。

    没想到这次渔船划到望不见岸边的遥远海面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直把渔船向海心刮去。他们见无法控制,索性竖起船橹,任凭它随风漂流。他们自知必死,正在惶恐悲伤的时候,发现前面海面有个孤零零的大岛,于是暗想到:但愿能把渔船靠近这个孤岛,也好暂时不死。正想之间,那只渔船就像有人牵引似的,驶近了孤岛。他们看到性命得救,都大喜过望地跳下船来,然后把渔船拖上了沙滩。

    这些人来到岛上,见果树繁茂,泉水潺潺,心想这里绝不会缺少饮食等物。当他们观望的时候,走过来一个年约廿余岁,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

    渔夫们瞧见这个少年,知道孤岛上原有人住,心中大悦。这时,少年已经走到了身边,说:“诸位可知是我把你们迎来的么?”渔夫们答道:“我们实在不知。我们出海打鱼,不料被狂风刮到这里。后来发现这座孤岛真是喜出望外,所以就到岛上来了。”少年说:“那阵狂风,是我叫它刮的。”渔夫们一听此话,心想,这绝不是凡人。这时,又听少年说道:“想各位一定是又饿又累了,来人哪,把那些吃的端过来!”说罢,少年朝着他来的方向,高声喊叫了两声,接着便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只见走来一些人,挑来两个长箱,另外还带来许多坛酒。打开长箱,只见里面满是珍馐美味,取出来请他们食用。这些渔夫已经饥困劳乏,于是大家饱餐痛饮,不一而足,又把吃剩下的饭菜,照样装进长箱,放在一旁,准备第二天食用。这时,挑东西的那些人各自离去。

    饭后,那个做东的少年来到渔夫们的身边说:“我现在把迎接你们的原因说出来,在海面那边还有一岛,那个岛的岛主想要把我杀死,占领这岛,经常来攻,因我事先有准备,几年来都把他打退了。明天是他和我决一死战的日子,所以迎接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渔夫们听罢说:“虽然不知那人带有多少人马,乘坐多少船只,我们既然来到这里,纵然是众寡悬殊,也要竭尽全力以死相拼,有什么吩咐必当从命。”

    少年闻听高兴地说:“那个仇敌,并不是人,就连我也是一样,等上半天你等就会明白。从前,我总是在他刚要接近这座岛时,就先跳下岛去迎战,不叫他靠近海岸,在海滩上击退他。不过,明天有你们协助,我准备诱他上岸,因为他在上岸之后更能施展本领,必然乐于上岸,那时,先由我一人对付他,你们不必动手,如果我支持不住,就给你们递个眼色,那时,你们要尽量放箭,把所有的箭支都射出去,千万不可疏忽!明天从巳时左右就要准备停当,午时前后开始大战,你们饱餐之后,要站在岩石上面等待,大概他从这里上来。”少年再三嘱咐之后,才向岛中间走去。

    渔夫们在山上砍了些树枝,搭起一座棚子,然后磨快了箭头,整备了弓弦,点起了篝火,当夜就畅谈一宵。天光大亮以后,大家饱餐一顿,这时,已到了巳时光景。

    正当渔夫们朝着敌人来路注视时,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十分可怕,少时海水现出一片墨绿颜色,闪闪发光,接着就从水中露出两团巨大的火团。渔夫们看着,不知它究属何物。他们又回头往岛上观看,只见岛上的景象也变得阴森可怖,野草披靡,树木撼动,杂声骚乱,其中出现两个火团。这时,水面上出现的那东西到岸边时,一看是一条长达十丈左右的大蜈蚣,脊背上发着闪闪绿光,身子两旁红光四射。再向岸上一望,只见一条长逾十丈腰粗一搂多的巨蛇,从岸上迎了下来。它吐着长舌直向蜈蚣奔了过去,两条巨怪的形状都极凶恶怕人。这时正为那少年所说,就见那条巨蛇特意闪开一条上岸的路径,抬头等候一动不动,蜈蚣一见,欢悦地爬上岸来,两下怒目相视,对峙了半晌。

    渔夫们按照少年吩咐,登上高岩,把箭扣在弦上盯着巨蛇。这时,蜈蚣扑上来就和巨蛇咬在一起,两下都各腾身摆尾,狠命地撕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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