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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头少将 [1] 良峰宗贞出家

    古时,在仁明天皇朝代,有位名叫良峰宗贞的左近卫府少将,官居藏人头之职,他是安世大纳言的公子。宗贞不仅仪表秀雅,心地醇正,而且才华过人,深得天皇的眷顾。由此,招得侍臣们的嫉妒,都对他暗怀不满。

    当时,仁明天皇的太子正储位东宫,嫉恨少将的人们便乘机向太子进谗。太子和天皇虽是父子,但因受谗言所惑,觉得良峰少将事事难洽人意,深为憎恶。宗贞少将也察觉太子的心意,但凭恃天皇的恩宠,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照旧朝夕不懈地伺候在御驾左右。

    后来天皇染病,数月不愈。宗贞为此焦急不安,寝食俱废,但天皇终于宾天。少将在天皇晏驾的当夜,自觉前途茫茫,容身无处,深感人事无常,顿生出家修道之念。

    少将的妻子本是王家的郡主,夫妇情深义重,很难舍离,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宗贞想到自己出家之后,妻子孤身无依的悽情惨状,虽感痛苦,但是,出家之心十分坚定,所以就在天皇大丧礼完毕的当夜,不曾告诉他人,暗自离家出走。妻子眷属都悲痛欲绝,纵然走遍了所知道的丛林大刹,也终未找见少将的下落。

    原来,这位少将在天皇安葬的翌晨,早已登上了比睿山的横川院,横川院北有个山谷,慈觉大师正在那里的一株古杉树窟中如法守经 [2] ,宗贞来到这里,拜见大师,从此便出家为僧了。当时,他曾作歌道:

    祝发入室内,

    有负慈母心,

    讵知极爱物,

    今日委轻尘。

    宗贞自从拜了慈觉大师,便开始习学佛法,日渐深入。一天,宗贞听人传说国服已满,新帝即位,心想世人必然换上了新服,不由得触动哀思,于是便独自吟道:

    众人易新装,

    我心独自伤。

    泪湿袈裟袖,

    感恩痛断肠。

    宗贞勤修苦炼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年的十月,他到笠置寺参拜,在礼堂的一隅铺上了蓑衣,然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修道。为时不久,有人前来拜佛,宗贞见头一个走进来的妇女像是一位主妇,跟着一名随身仆妇、一名家将似的男仆,此外,还有两三个男女仆从。这一行人进得堂来,在离宗贞一丈多远的地方跪下,由于宗贞待在暗处,女子不知堂中有人,就向佛祖低声祷告,听得十分真切,只听她呜咽地祷告说:“求菩萨指点出我失踪的夫君的下落!”宗贞侧耳细听,听出是自己的妻子,看她为了寻找自己竟来祷告佛祖,不禁悲痛欲绝。有意上前相认,但转念一想,相认之后又当如何,佛祖的法语也曾反复告诫:“恩爱要断绝!”宗贞想到这里,连忙祷念起来。少时,天光破晓,拜佛人起身回去,宗贞在他们步出礼堂的时候看见那个武士身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男仆就是乳娘之子,背上的孩童正是自己的亲生子。再看那个仆妇抱着的四五岁大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

    一行人离开佛堂,转瞬间便在漫天大雾里消逝了。如果宗贞道心不坚,恐怕早就上前相认了。

    宗贞这样苦苦修炼,后来终于成为很有灵验的高僧。只要把他的念珠和金刚杵放在病人身旁,无论什么邪祟也要现出原形,诸如此类的灵验真是不遑列举。

    且说,宗贞满心惧怕的那位东宫太子,继位后号称文德天皇,践祚不久得病晏驾,便由太子清和天皇继位,在位之时,偶染重病,于是传旨召来无数广有法力的高僧日夜祈祷,但始终不见效验。后来有人奏道:“比睿山横川院的慈觉大师,有位弟子名叫宗贞法师,就是当年的头少将良峰。这位法师道行高深很有法力,请传旨召他,为陛下祈祷。”天皇听罢立即降旨宣宗贞入宫。宗贞连接几次敕旨,赶忙参加加持祈祷 [3] ,果然立见效验,天皇霍然痊愈。天皇病愈后立即降旨封他为法眼 [4] 。

    宗贞后来仍然坚持不懈地苦修佛法,阳成天皇即位后,见宗贞屡显灵验,又加封僧正 [5] 。后来,宗贞移居花山寺,法号遍照。遍照在花山寺居住多年,蒙圣上加恩准予乘辇车 [6] 入宫,又赏赐了封户 [7] 。宽平二年正月十九日这天,宗贞僧正溘然逝世,享年七十二岁。世人称他为花山僧正。

    出家一事总离不开机缘,花山僧正原受仁明天皇多年的宠遇,只因惧怕文德天皇,才一时发起道心,出家为僧,可见他是有出家机缘的。

    第二篇

    三河国守大江定基出家

    古时圆融天皇朝代,三河地方有位国守名叫大江定基,是曾任参议 [8] 左大辨 [9] 式部大辅 [10] 等职的济光博士 [11] 的公子。定基天性仁慈,才智过人,初任藏人,后因劳绩卓著,升任三河国守。

    定基在发妻之外,还眷恋着一个年轻貌美的新宠。他对这个女子情爱深重,形影不离。他的发妻后来得知此事妒火中烧,竟抛却夫妻情分,离别而去。发妻去后,定基就立了那个女子为室,这次升任三河国守,就携她同赴任地。

    在任期间,女子身患重病,缠绵床蓐,日久不愈,定基为此忧虑万分,广祈神佑,百般祷告,但终无效验。定基眼看她经过病中的折磨,那美丽的容貌已经憔悴不堪,心中十分悲愁。不久,这女子便病重而死。定基不胜悲悼,迟迟不忍葬埋,每日拥尸同眠。过了数日,定基在接吻时,觉得女子口中奇臭无比,于是心灰意冷,就把尸体埋葬了。定基在葬妻之后,感到人事无常,立刻起了求道之心。

    当时,三河地方,百姓有举行风祭 [12] 的习俗,定基看到人们在节日宰杀野猪献神的惨状,触景伤情,修道的心愿更趋坚定,恨不得马上弃官而去。

    这天,有人捉到一只活山鸡,送至国守府衙,国守吩咐道:“快把山鸡拿来,我要尝尝活山鸡做的是否格外鲜美。”众家将不通事理,只知讨国守欢心,连忙附和着说:“国守说得太对了,用活的做的滋味怎么能不鲜美呢!”其中也有稍懂事理的人,心想国守怎么这样残酷呢?不多时,有人把山鸡捉来活着拔毛,山鸡虽然扑展了一会儿双翅,但被人捺住只是拔个不停,山鸡的眼里流出了血泪,它眨着两眼向人们脸上观看。也有人不忍目睹,悄悄离去,也有人一面狠狠拔毛,一边笑着说:“你们看,这只鸡还会哭呢!”鸡毛拔完以后便动手宰杀,只见鲜血随飞刀迸发而出,山鸡一声惨叫,立即死去。宰杀已毕,又炸又烤,有人尝味觉得格外鲜美,这个人对国守说:“味道果然异常鲜美,比那死了再来烹煮,要好得多了。”不料国守看着刚才的情形,不禁热泪横流失声大哭,弄得那个声称味美的人十分惶恐。这位国守就在当天离开府衙,返回京城,求道之心非常坚定,终于削发为僧,法号寂照,人们后来称他为三河入道。寂照的行动所以要这样一反常情,不外乎要促使自己求道之心更加坚定罢了。

    后来,寂照经常在京城到处修道化缘。这天,他来到一家门首,被人让进房中,就席落座之后,有人给他端来丰盛的斋饭,寂照刚要吃的时候,抬头望见帘内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这妇人正是早年下堂而去的妻室,只听女子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到底落到乞食为生的地步了。”说到这里,眼光恰好碰在一起。寂照毫无羞愧之色,说了声:“啊,实在是感激不尽。”随即将眼前的斋饭吃下,告辞而去。寂照对于前妻的奚落,应付得恰好,终能不为俗情所动,他的志行坚定,真是难能可贵。

    后来,寂照决定渡海到震旦去朝拜名山圣地,在动身的前夕,他登上了比睿山,参拜了根本中堂和日吉神庄。他有个儿子名叫××,就在比睿山上为僧,寂照拜庙之后,顺便来到儿子××的房前,要把渡海去震旦的事告诉他。这天,正是七月中旬,月光分外皎洁,寂照敲开房门,把儿子叫出,站在廊下对儿子××说:“我为参拜圣地,要远渡大海,前往震旦,能否生还很难预卜,我们今晚的会面怕是最后一次了。今后,你要好好在山中修道,千万不可荒废!”寂照说着不由得落泪,××更是哭泣不止。寂照嘱咐已毕,转身回京,××送出了大岳。这时,月光极明,白露满地,哭声哀鸣,一片凄凉景象,倍增别离情思。寂照见儿子已然送到山下,便吩咐道:“急速回山去罢!”说罢就隐没在朝雾中了。××哭着转回山去。

    后来,寂照渡过大海,到了震旦,朝拜了许多名山圣迹,了却了夙愿。当时,并得到了宋天子的召见,受到尊敬。一天,宋天子召集全国高僧,佛堂斋供罗列,十分隆重。天子传旨说:“今日的斋会,不用宫监传递斋饭,各人可施展法力,飞钵领斋。”天子的用意,在于试探日本圣僧的道法。众僧领旨以后,从首席的圣僧开始,每人依次地飞起座前食钵,取回了斋供。寂照因为受戒年浅,所以陪坐末席。当轮到他飞钵取斋的时候,他刚要站起身来,手捧食钵亲去领斋,只听有人说道:“这如何能行,必须飞钵领斋。”寂照手捧食钵说:“飞钵之技在佛法以外,寂照不曾学习。听人说,日本国古时也曾有过此法,但因后世失传,至今已成绝响。寂照不曾学习,如何能使食钵飞起?”说到这里,就听有人催促说:“日本圣僧的食钵,为什么这样慢腾腾地不起飞呢!”寂照听了十分难过,暗暗虔诚祷告说:“我国的三宝快来助我,如果此次飞钵不起,实是我国莫大耻辱!”寂照正在祷告之中,只见他那个食钵突然盘旋飞起,转眼间请回斋供,而且食钵飞得比先前的人快得多。看到这般情景,上自天子下至文武百官人人肃然起敬。从此,更得到天子的信奉。

    寂照逗留在震旦期间,朝拜了五台山,并在山上修了许多功德。有一次,他烧好水叫大家洗澡。众僧都排坐在饭桌前,准备斋后沐浴,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极为肮脏的女子,怀抱孩子领着一条狗,来到寂照面前。众僧见女子身长毒疮,十分肮脏,就吵嚷着轰她出去。寂照当下制止了众人,给了女子一些斋饭,劝她回家。女子说:“我身上长着毒疮,痛苦难忍,特意前来洗澡,请你们分一些热水叫我洗洗吧。”众僧闻听,吵嚷轰赶。女子逃到后山潜入浴室,抱着孩子连人带狗一齐洗起来。众人听得浴室里水响,齐声喝道:“打跑她!”大家走进浴室一看,女子转眼就不见了。众人惊异地到室外四下寻找,只见屋檐前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大家瞧见紫光,交口颂赞说:“这必是文殊菩萨的化身。”都悲泣地望空叩拜,但是,菩萨的化身再没重现。

    寂照的弟子名叫念救,曾跟随师父一同前往震旦。他在回国后,对人讲述此事,寂照在震旦宠邀得宋天子的信奉,钦赐圆通大师的封号。寂照的出家,也是凭着一时的机缘,不料竟能获得外国的尊崇。

    第三篇

    内记庆滋保胤出家

    古时,村上天皇朝代,有一位内记 [13] 名叫庆滋保胤,他原是阴阳师 [14] 贺茂忠行的儿子,后因过继给××博士为嗣,故而改姓庆滋。

    庆滋心地善良,才智过人。年纪不大便在朝中为官,累充博士之职,后来年纪衰迈,起了求道之心,终于在××地方削发为僧,法号寂心,人称内记圣僧。寂心是空也圣僧的门下弟子,结果他也成为一个得道高僧。寂心慧根很深,在研究佛事中何事最有功德时,认识到最大功德莫过于修建庙宇和雕塑金身,于是下定决心先修建一座佛堂。他知道独力难支,所以就到各地募化,广求人们布施。由于众施主乐于捐助,因而募化了一些财物。寂心打算用这些财物购买木料,便决定亲往播磨地方托施主们代购。寂心到播磨以后,又进行募化,当地人也布施了许多财物。

    寂心沿途化缘,这天来到一个河滩。他看见河滩上有一个僧人打扮的方士,头戴纸帽,正在那里修祓禊的法术 [15] ,××一见急忙下马,走到方士的身边问道:“不知师父在这里所做何事?”方士答道:“正在修祓禊的法术。”××道:“我知道你在修祓禊的法术,但不知为何要戴这顶纸帽?”方士说:“神社的诸神忌讳僧人,所以我在修祓禊的法术时只好暂时戴上纸帽。”××听说大叫,上前一把抓住了方士,这位方士突然遭此意外,高举双臂,连连问道:“这是何意?这是何意?”也顾不得修法了。

    在场请他修法的人们,[看了也莫名其妙。]寂心一把扯下方士的纸帽,撕个粉碎丢掷在一边,哭着说:“你既然做了佛门弟子,怎么能因为神社诸神的忌讳,就不顾如来的禁戒,头戴纸冠呢!这岂不是要造下堕入无间地狱 [16] 的罪孽吗,真是叫人痛心。你索性杀了我罢了!”说罢又揪住方士的衣袖痛哭不已。

    方士说道:“这简直是疯了,你何必这样哭喊。你的话固然非常有理,可是我生活无路只好学习此道,如果不做此事,又凭什么养家糊口呢?我知道如果缺乏道心,就难以成为舍身度世的圣僧。如今我虽然是僧人打扮,其实不过是个凡俗之躯,有时想起这样下去后世堪忧,又何尝不暗自悲痛呢!但是,为了眼前的生活,我又只好这样。”寂心听罢这番话说道:“话虽如此,你总不该在三世诸佛的佛头上扣戴纸冠。如果你因贫穷出于无奈,我可以将化得的财物全部送你,奉劝一人成佛其功德胜于修庙建塔。”

    说罢自己留在沙滩等候,打发弟子去取募化来的那些财物,全部赠给了这个做方士的僧人,然后回到京都。

    寂心后来住在东山如意寺里。一天,六条上皇传旨召寂心即刻进宫。寂心向亲友借了一匹马,一清早便动身赶路。这位圣僧骑上马不像一般人那样加鞭催马,完全听从马意,任它快慢走去。那匹马停在路旁吃起草来,寂心也一直不加催促。跟马的马夫见到这般光景不胜焦急,心想:照这样下去,岂不要等到天黑。于在马的臀部打了一下,寂心立即跳了下来,一把扯住他说:“你凭什么这样打马?难道你欺侮我这老僧不会骑马不成?你不知道这匹马是几经轮回的我们前世的父母吗?你以为这不是你当世的父母,就这样欺侮吗?难道这匹马不正是累世为你的父母,由于生前爱你,死后又舍不得你才这样转为兽身,以后还要继续堕入许多地狱饿鬼之途,去受苦受难吗?这匹马就是因为疼爱亲生子而转生为兽身的,如今它正饥饿难忍,要想饱吃一口青草,你正该拔来给它吃,为什么却打它走呢!我这老僧由于年老力衰,行动不便,稍微远一点的路程就行走不快,不得已借用了这匹坐骑,但是一想到自己前生前世的父母可能已经转为马牛时,心里觉得惶恐不安,但是你为何竟阻拦它吃草,并且还打它走呢!你这人真太无慈悲了!”说罢号啕大哭。马夫心中虽然觉得非常好笑,但不好违拗他,就回答他说:“师父所言极为有理,打马全怪我狂妄无知。我只认为它是普通的牲口,不晓得它是前生的父母,所以竟做出这等事来。从今以后,我一定拿它当作自己的父母看待,小心谨慎地服侍它。”寂心闻听此话,抽泣着说:“啊,那太可贵了!太可贵了!”说罢转身上马继续赶路。

    行走之间,道旁有一座陈旧的木制的墓碑 [17] ,寂心瞧见木碑慌忙翻身下马,马夫不解其意,连忙上前勒住缰绳。寂心下马后,吩咐马夫拉马到前边等候,马夫牵过马匹回身一望,只见寂心在荒草丛生的地方跪伏起来,解开裙裤缚腿的襟带,换上道童拿来的袈裟,整整衣领,将左右两袖合拢一处,深深地弯下腰去,仿佛一个侍从参见主将似地一边斜视着木碑,一边躬身上前。当他走到木碑跟前时,双后合十,额头触地,连连叩拜。他那跪拜姿势,远远望去是十分虔诚的。寂心叩拜完毕后仍在马下步行,直到回头望不见木碑,才上马而行。寂心每见一座木碑,便要这样叩拜一番。从如意寺到六条上皇的宫里本来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可是他从清晨卯时一直走到申时已过。这个马夫回来以后对人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这位圣僧出门了,他在路上磨磨蹭蹭,真叫人着急呀!”

    又有一次,寂心住在石藏寺中,由于偶然受凉泻起肚来,寂心入厕后,隔壁房中的僧人听见厕中传出宛如用水壶倒水一般的水泻声音,不禁心想:一个年老之人如果这样泻起肚来,恐怕有些危险。这时忽听圣僧说话,僧人以为有人,就从墙缝间向厕中暗暗窥探,原来是一条老狗正蹲在茅厕里等着圣僧抬身。只听寂心对狗说:“凡是前世待人心术不正,以秽食食人,贪图不义之财,只顾自己有名,不惜对人落井下石,对父母不孝等等坏心肠人,这辈子都要托生兽类,跑来等着吃这些肮脏东西。可是,你也是经过轮回的先世父母之身,我怎敢叫你吃这么脏的东西,何况我近来受凉,泻下来的东西简直是水,怎么能吃呢,想起来真叫我难过。明天我一定给你准备些好吃食,叫你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圣僧一边说一边掉泪,说完站起身来。

    邻僧当时对任何人也未提及此事,只是心中暗想:“我倒要看看这位圣僧究竟怎样给狗备餐。”第二天,只见圣僧说了声:“我要给狗设宴。”便命人把米饭盛在许多瓦盆之中,另外又做了三四碗菜,然后在院子中间铺上草席,把饭菜都摆在席上。圣僧见食物都准备齐全,就跪坐在席上,高声喊道:“请快来吃吧!”正在这时,那条老狗跑过来吃饭,圣僧一见,搓着双手激动地说:“你吃得这样香甜,真叫我太感动了!”说着哭了起来。就在这时,从旁边跑出一条小狗来,这条小狗长得比老狗高大,它并不先去吃食,却朝着老狗扑去,老狗被它扑倒,盆里的米饭撒了满地。

    这时,圣僧慌了手脚,赶忙站起来阻拦说:“不许这样野蛮,你的饭我给另外预备了,你们先和和气气地一块吃吧!正因为你们没有道心,才要托生为可悲的兽类!”狗哪里肯听,把米饭踏成了一摊烂泥,在地上呼呼地乱啃。这时其他的狗闻声赶来抢食互相咬成一团。圣僧一见此情,便道:“像这样不知好歹,还是不看为妙。”说罢,跑进房去躲藏起来。隔壁僧人瞧见这番情景,不禁失笑。

    寂心虽是得道高僧,却不明白狗心,这些狗如何能懂得他在尊敬它们的前世呢!不过这位被世人称为内记圣僧的寂心,确实是一位智深道广的出众圣僧。

    第四篇

    摄津国守源满仲出家

    古时,圆融院天皇朝代,有一位左典厩 [18] 名叫源满仲。满仲是筑前太守经基的儿子,这人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是深得朝廷器重,满朝文武和百姓众口交誉的一个国家栋梁。源满仲的出身也不微贱,他是清和天皇相隔不几代的后裔,多年来在朝为官,做过各地国守,权势无比,最后一任,就是摄津太守。

    这时,他见自己年岁已日渐衰迈,便在摄津半岛郡多多地方,修建了一座府邸,从此闭门不出。

    满仲有数子,个个娴熟兵法,唯有一子是个僧人,法号源贤,在比睿山出家,曾拜宝满寺的深禅僧正为师。

    一天,源贤来到多多探望父亲,看见他犯下了许多杀生之罪,心中十分悲痛。回到横川院以后,就去拜见源信僧都,他对僧都道:“我看见家父所作所为,真是伤心已极,他年纪已过花甲,风烛残年所剩无几,但是却在夏季饲养着四五十只老鹰,杀生无量。夏季饲鹰主要是为了叫它去残害生命。另外,为了大量地捕鱼,还在河里按上鱼梁。他豢养了许多鹫鸟,都是用活物来喂养它们。同时还经常在海中撒网,又不断叫家将们去山中射鹿。这仅仅是府宅里的杀生害命,至于远方采邑的百姓,为了交纳他所摊派的贡物而杀害的生命就更不计其数了。此外,如果有人稍稍违背他的心意,他就像弄死个小虫般地把人杀掉,罪轻的,也要剁足断臂。他这样作恶多端,不知后世将受什么样的孽报!想到这里,我常难过,有心劝他出家求道,可是又不敢开口,因此恳请圣僧,指点他的迷津,使他发起道心。他的心虽然狠如魔鬼,我想如果经一位名望出众的圣僧劝说,看样子可以使他回心转意的。”

    源信僧都回答说:“这确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指点这种人出家,不仅是一个出家的功德,还可以制止残杀许多生灵,功德是无量的,我愿意设计劝说。不过,我一人恐难成事,必须和觉云阿阇梨、院源君二人一同前去。你可先往多多,待我将他二人约好后假装修道归来,顺路前去找你。那时,你要故作惊恐地对国守说:‘某某有名圣僧,竟能在修道归途中,顺便来看我!’这时,你看他如果像是早已知道我们的名字,而露出惊讶敬重的神色时,你就可以劝他说:‘这几位圣僧,都是连朝廷传旨召见也不肯轻易下山的人,如今却趁云游修道之便,来到我们家里,这真是难得的事,何不趁此机会请他们讲经说法修积一些功德呢!能听这些人讲道,不仅可以消除无数的罪孽,还能延年益寿。’那时我们借着讲经,顺便提一提出家的好处,再在讲经之后,讲些感动他的故事。”僧都说罢,源贤欢天喜地地回多多去了。

    源信僧都见到觉云、院源二位圣僧,说明来意,邀请二人同去摄津。二人闻听,都道这是一桩极大的善事,于是三人一同动身前往摄津。只有两天的路程,第二天午时光景,三人便来到了多多。这时,他们叫人进去禀报源贤,说三位圣僧从箕面朝山归来路过此地,特来访问。那人进房通禀后,源贤吩咐“快快有请”,随后便跑去禀报父亲说,从横川来了三位圣僧。国守问明法号后说道:“我早听说这些有名高僧,一定要当面拜见,这是一件大喜事,你可命人清扫客房,好生款待。”全宅上下立刻忙乱起来,源贤心中甚喜,将圣僧们让进了一间最漂亮的客房。

    国守又吩咐源贤转告圣僧说:“圣僧光临我家,本应立即拜见,但因圣僧们旅途劳顿,今天请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洗个澡以解疲劳,明天我定亲自拜见。务请在此多多盘桓几天。”圣僧们回答说:“我等从箕面朝山归来便来访,原本打算今天回寺,既然国守如此盛情,就等晤面后再行回山罢。”源贤将这番话回报国守时,国守欣快不止,源贤又趁机对国守说:“这三位圣僧,连朝廷都传召不动,如今竟亲来我家,真是意想不到,何不趁此机会请他们供养佛经呢?”国守闻听详尽道:“你说得有理,真该这样办。”于是立刻找人绘画阿弥陀佛像,书写法华经。

    太守又派人传话给圣僧说:“难得圣僧光临,拟趁此机会请讲经供佛,明天务请留下。”圣僧们回话说:“既然来到此地,定当遵从吩咐。”

    当夜,所预备的沐浴热水,清澈鉴人,圣僧们沐浴通宵。到了第二天巳时已画成佛像,写好经书,府里还有一尊早已塑成的一人高的释迦牟佛像,但是国守总是忙于杀生作孽,这次也就一并供养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在午未之交,供上佛经并在正厅正面悬起佛像,然后命人去请圣僧讲道,圣僧来到正厅,公推院源圣僧为讲师开始讲经说法。也许是国守出家的机缘已到,听经后,感动得痛哭不止。就连府中那些狠如魔鬼的家将们,也都人人流泪。

    讲经已毕,国守来到圣僧面前见礼,他对圣僧说:“大师等光临舍下,真是前生有缘,如今又蒙修下无量功德,可见我出家的机缘已经到了,现在我已年老,不知这一生造下多少罪孽,如今有意出家为僧,请你们住上一两日,然后度我同入佛门。”源信僧都听了便说:“真是可贵之极,一切遵命,不过,明天正是吉日,最好不要过了这个良辰,错过明天暂时还找不出好日子来。”僧都善于揣摩人心,深知像国守这样的人一时受佛经感动,兴起了出家念头,但日子一久,可能反悔,所以才这样说。国守道:“既然如此,莫若就在今天,越早越好。”僧都道:“今天不宜出家,请你忍耐一天,明日一早,就可度你出家了。”国守听罢,说声“这真是可喜可庆之事”,激动得搓着双手走回房里。这时,他将亲信家将唤到跟前,告诉他们说:“我一生戎马,向无闪失,而今决定明天出家,执掌兵权只剩今晚这一夜了,你们务要体会我心,今夜为我严加戒备!”众家将听了,俱都洒泪退下,各自身披铠甲,佩带了箭,率领四五百名亲兵一层又一层地把府宅护卫起来,庭院中彻夜点着火把,此外,还有许多心腹来回巡逻,一刻不懈,真是保卫得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他出家心切,恨不得一时天亮,刚刚破晓就净身沐浴,请求圣僧立即度他出家,三位圣僧对国守齐声称赞可贵,随着就劝说国守出了家。在这期间,国守命人把关在鹰房里的无数只老鹰尽数放出,老鹰仿佛脱笼之鸟一般地望空飞去。国守又差人将各地的鱼梁拆毁,鹫房里的鹫鸟也全部放出。在长明地方撒下的大鱼网也全部差人取回,并亲自监督把这些渔网割断。仓库里贮藏的盔铠甲胄和各式兵刃,全部被搬出库来,堆积在国守跟前一并烧毁。当时,侍奉国守多年的五十余名亲信家将,也随同国守一齐出了家,一时间妻儿老小哭成一团。一般出家的功德已然非同小可,像国守这种出家必能使佛祖倍加欢悦。

    国守出家后,圣僧们又给讲了许多令人感动的好故事,他听到这些故事,越发感动得搓着双手流泪不止。这时,圣僧们感到自己劝说国守出家已经收到莫大功德,心想何妨在回山前,再使他增加些道心,于是对太守说:“我们打算明天再逗留一天,后天回山。”新入佛门的国守听此话兴高采烈地走回房去。

    当晚一宿无话。第二天,圣僧们一起商议道:“他刚刚发起道心,如果趁机再激发一下,更可提高他的炽烈善念。”当圣僧们到多多来的时候,为了叫国守信佛,就曾带来十件菩萨的服装,并雇来一些善于吹奏的乐手,这时就叫他们在无人的房间换上菩萨的服装,并吩咐他们说:“等新僧出来,大家谈论道心的时候,你们就从池塘西边的假山后面吹起笙笛,奏着美妙的音乐走出来!”过不多时新僧到来,和圣僧们谈起道心之事,正谈论间,屋外传来乐声,新僧听见乐声,惊异地问道:“这是什么音乐?”圣僧们佯装不知,假意说:“真好,这是什么音乐呢,听起来很像极乐世界来接新人,大家快些念佛罢。”这时,圣僧连同弟子们一共十几人,都用那高贵动人的声音唱念起佛号来,新僧听了经声搓着双手无限感动。后来这位新僧拉开纸门向外探视,只见金身菩萨手捧着金黄色的莲花徐步缓缓而来,新僧一见此情,立刻放声痛哭,突然从廊板上一跃而下,朝着菩萨不住地叩拜,这时,圣僧们也恭敬地叩拜起来,菩萨随着音乐返回原处。

    菩萨走后新僧进入房中对圣僧们说:“大师们真给我修下了无量功德啊!我过去不知杀害多少生灵,为了消除这些罪孽,我要修盖一座佛堂来为我本身灭罪,并超度那些亡魂。”说罢,立即开工修建。圣僧们在多多又逗留了一天,然后回到了本山。这座佛堂修建完工后立即开光供奉起来,这就是多多寺的起源。

    由此看来,出家一事固属是一种机缘,但国守之子源贤的用心确实难能可贵。而且,若没有这些佛尊般的圣僧前来诱导,恶人也不会幡然悔悟出家向善。

    第五篇

    六宫女公子之夫出家

    古时,在六宫地方住着一位名叫××的人,他是王侯后裔,做过兵部。××性情乖僻,无意宦途,就深居简出隐居在父亲遗留下来的府第的东配殿里,这座府邸古木参天,亭园倾地,已经荒废了。

    这人年过五十,只有一个女儿,年十余岁,容貌秀丽,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毛病,并且是性情温柔,举止端庄,照一般人看来,像这样美貌的姑娘,总应该配个好女婿。但是事实恰不然,姑娘虽然长得花容玉貌,由于深居闺中,外人无从知道,因而始终不见有人求亲。加上父母头脑陈旧,更不愿主动张罗择婿,在××的心意,只想为爱女择门高亲,无奈家道中落,就更难遂人愿了。他们只希望她能在父母的身边,但在女儿方面,乳娘终究是外人,不能信托,又没有兄弟可以照看,所以听了父母的心事便觉前途茫茫无限忧伤,只好常常哭泣叹息。

    不久,姑娘的父母相继去世,这位小姐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哀痛之情永无尽期,悲伤之切曷可言喻。蹉跎之间,不觉孝服期满,姑娘由于父母在世时,经常叨念女儿将来无人可靠,使她对乳娘也不能推心置腹。这样勉强支持了几年之后,先人留下的一些家具财物,也渐渐被乳娘耗费殆尽,从此她的生活再不能像大家闺秀了。她想起茫茫前途真是忧心如焚。

    一天,乳娘对姑娘说:“我有个兄弟是一个僧人,有人托他前来求婚,这位公子曾经在××地方做过地方官,年纪不过二十九岁,不但相貌俊秀,而且为人正直,他父亲官阶,虽然仅至国守,可是他的祖上却是朝中的公卿。××公子听说你的景况,托我兄弟前来提亲,这人出身并不低微,不如答应这门亲事,以免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姑娘闻听只是哭泣,只哭得头上的青丝都披散下来。

    后来,乳娘屡次替公子传递情笺,但是,这位姑娘并不阅看,乳娘无奈只得叫人模仿姑娘的笔迹代写回信。经过几度书信往返,公子按照约定日期前来,结成永好。这位小姐本是丽质天成,公子自然一见倾心,竭诚护持,公子不愧为××之子,举止文雅,气度不凡,一个孤身无倚的姑娘,也就愿以身相许。

    后来公子的父亲受任陆奥国守,在春季就要动身上任,他不能独留京中,必须抛下妻子随父同行。他由于当初并未取得双亲允许,如今纵然想带她前去也羞于启口。他想到这里,真是肝肠寸断。临行这一天,他对妻子发下盟誓然后洒泪相别,前往陆奥。来到陆奥之后,总想通信,可是,始终找不到一个可靠之人,几年来一直就是唉声叹气。

    公子的父亲转眼任期届满,就要动身回京。当时名声显赫,威震一时的现任常陆国守××,想要招公子为婿,过去也曾屡次差人前来迎接,陆奥国守认为这是一桩良缘,十分欢喜,就在返京前把儿子送到常陆去了。公子在陆奥住了五年,又在常陆住了三四年,不知不觉间过了七八年的时光。常陆这边的妻子虽然年轻,惹人怜爱,但却远远不能和他那京中人儿相比,公子一心想念京城,无限怅惘。他也曾特意差人下书,结果不是原书退回,便是杳无回音。

    后来,常陆国守也满了任期,就携婿同回京城,路上公子思念姑娘之情倍加殷切,不日来到粟津地面,因为这天不宜入京,又得耽搁两三天。这时更觉得怀念急切之情甚于往昔。但进城那天,他怕白昼碰见难为情,特地在黄昏时分进入京城。公子一到城中,先把妻子送到岳父常陆国守家中,然后,自己也不脱换行装,一直奔向六宫。举目一望,原来残破的院墙现在连一点痕迹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几间茅屋草舍,原来的那座四柱的中门门楼已经不知去向,正厅两侧的配房也荡然无存。总账房所在的木板房虽然还在,已经是东倒西歪。干枯的水池里种着一片大葱,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原有的那些花开满枝的树木,也都被吹得七零八落,公子瞧见这番光景,触目惊心,心想,附近人家也许有人知道,连忙前去打听,谁知竟无一人知晓。公子望见在那已经倒塌的原来是总账房的角落里,仿佛有人住着,于是便走向前去呼唤了一声。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尼姑来,借着月光,公子认出她就是当年在这府里服侍小姐的那个丫鬟的母亲。公子坐在倒塌的正殿剩下来的一根柱子上,把尼姑叫到身边,问道:“你可知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吗?”尼姑听罢,迟迟不语。公子见此光景,知道她一定是有意隐瞒,这时正是十月寒冬初十前后,公子见尼姑身上单薄,就解衣相赠,尼姑一见,不知所措,连忙问道:“不知公子贵姓,为什么要赠我衣服?”公子说出姓名后道:“难道你已经把我忘了,我倒记得你!”

    尼姑听罢,悲从中来,不禁痛哭起来。她哭了一阵,便开口说:“我原以为是个素不相识的人打听小姐的下落,所以才加隐瞒,现在,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自从公子随父上任以后,大家都盼望早日来信,但是过了一年,也不见音信,大家以为公子已经把小姐忘在脑后。照这样过了二年,乳娘的丈夫也死去了,小姐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仆妇丫鬟们也全部星散了,正厅被府里的人们一点点地拆着给烧火,后来也倒了,正厅两侧的配房也被行人任意拆毁,有一年,被大风给刮倒了。那时小姐无处安身,只落得在原来卫士住过的两三间下耳房里住了下来,生活的悲惨真是一言难尽。当时,我的女婿正要去但马,我怕在京无人照管,便也随着去了。去年,我不放心小姐的生活情况,又回京看望,不料想这里已经变成这个样了,府宅踪迹无存,小姐下落不明。我也曾到熟识的人家打听过她的去向,可是谁也不知道。”尼姑说到这里,痛哭不已。公子听了这番话后,悲伤不已,哭着走回家去。

    公子回到家中,心想若找不到此人,绝不独留人世。于是,穿上草鞋,戴上斗笠,扮作一个香客模样,走遍各处寻访小姐的下落,但是,始终也没有踪迹。后来公子暗想,莫非她在西京一带不成,便从二条大道沿着大墙向西方走去,大约到了申酉之交,天已黄昏,突然降下大雨,这时心想何不到朱雀门的西配房里暂避一时,当他走到配房跟前时,从窗棂上看,仿佛里面有人。公子潜行来到窗前窥视,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围着肮脏的草席,一个是年老的尼姑,一个年轻的妇人。这妇人面黄肌瘦,十分憔悴,以手代枕,躺在一领破席上面,身上穿着的那件布衣,宛如牛背上搭着的旧布,腰间还盖着一领破烂不堪的席子。公子见她虽然这般贫穷,但好像是个××人,心中不觉惊异,及至走近一望,才看出正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失踪的人儿,此时不觉心慌意乱,茫然呆望了许久,只听那女子用一种极其××而启人深思的声调作歌道:

    曲肱代枕卧,

    寒风穿户过,

    此身已经惯,

    往中莫躇踌。

    公子听罢,知道这现在眼前的就是自己思念的人。这时,他惊疑参半地走上前去,掀开盖着的席子说:“你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叫我寻得好苦!”说着,便将妻子抱在怀中。这妇人对面一看,认出是离开自己远行的丈夫,难过得无法忍受,登时气绝身亡。公子以为她不久便能苏醒过来,仍然紧抱着不放,可是身体渐渐冰冷僵硬了。公子一见此情,决心不再回家,一直奔向爱宕山去削发为僧。由于道心坚定,有很多高贵动人的事迹。看来出家是早有机缘的事。

    此事的情节虽然传说不一,但万叶集 [19] 中曾歌咏此事,所以记述于此。

    第六篇

    见雌鸭恋死侣有感出家

    古时,不知是什么朝代,京城里住着一个地位不高的武士,家境十分贫困,生活艰难,无依无靠。

    这天,武士的妻子临盆,产后很想吃些肉食,可是家中贫穷,无力购买,这时,武士心中暗自盘算,到乡村去找不着什么朋友,如果到市上去买,自己又一文不名。他焦思苦虑,无计可施,最后,拿起一张弓,带上两支箭,天不明就走出了家门。原来他想要到池塘去射上一只水鸟,以便给妻子享用。经过思索选择,心想起美美度吕池塘地静人稀,可以射鸟,何不前去看看。

    武士来到池塘边上,隐藏在草丛中向外窥探,就见两只野鸭,仿佛不曾觉察出这里有人,一雌一雄双双浮游而来。武士朝着野鸭一箭射去,正射中了那只雄鸭。他极为欢喜,走下池塘拿起死鸭,匆忙地走回家去。武士到家天色已黑,他高兴地将经过告诉妻子,把死鸭挂在竿上,准备第二天早晨煮了给妻子吃,然后就安歇去了。

    武士睡到夜半时分,忽然听见从竿上传来鸭子扑打扑打的展翅声,心想,莫非那只死鸭又活了不成。他急忙掌灯上前一看,那只死雄鸭仍然一动不动地挂在竿上,只是旁边却有一只活雌鸭,刚才就是它,紧靠着死雄鸭振动翅膀的。原来,白天在池塘里和雄鸭一同觅食的那只雌鸭,见它的雄侣被人射死取走,就追踪而来,它怀恋痛悼雄侣的情切,尽管看见有人掌灯前来,也毫不畏惧,仍然偎依雄侣的身旁,情愿同归于尽。武士瞧见这番光景,不由得善念大动,不胜怜悯伤感。他暗自思忖:雌鸭虽然是个飞禽,竟能为了悲恋雄侣不顾生死地赶到这里。我生为人身尽管是为了怜悯妻子而杀害飞禽,现在看到这般光景也不忍再让妻子吃它了。于是,唤醒妻子说明此事,又叫妻子近前观看。妻子瞧见这种情景,也不由得感伤起来。天亮后,他们也没有吃这只野鸭。

    武士心中久久想念此事,因而产生了虔诚的道心,后来就跑到爱宕护山的一座名寺削发出家,日后成为一个虔诚修行的得道圣僧。

    由此看来,杀生的罪过虽然重大,但这个武士却因杀生而参悟得道,终于出家。这完全是机缘所致。

    第七篇

    丹后国守保昌朝臣家将射鹿见母出家

    古时,有个名叫藤原保昌的人,他虽不是出自将门,却生性勇猛,精通骑射。他在丹后国守任内,经常率领家将亲兵射猎野鹿。家将中,有个名叫××的,擅长箭法,跟随主人多年,深得信任,尤其是他那射鹿的本领,更高人一筹。

    有一次,这个家将在后天要到野外射猎的时候,夜里得了一梦,梦见死去的母亲向他说:“我因为前世的罪孽,今生投生为鹿,就住在这座山里。后天你们行围射猎,恐怕我难幸免,那些射手的箭我可以逃过,只是你箭法准确,使我无法逃脱,因此我想跑到你的身边去。你如果看见有只大母鹿,那就是你的生身母亲,千万不要放箭!”说到这里,家将便从梦中醒来,觉得心神不安,十分悲痛。

    天亮以后,他托词有病禀告国守说明天不能随同射猎。国守听了不准,家将连连哀求,最后国守动怒说:“这次出猎,就是要看看你射鹿的本领,为什么你要固辞不去呢?如果明天你胆敢不去,我马上要你的脑袋!”家将一听,不胜惶恐,他暗自打定主意,纵然去也绝不箭射母鹿,违背梦中的言语,于是,便默默地走出府来。

    到了射猎的这天,家将心情郁郁,勉强随同出发。当时正是二月中旬,国守来到围场,看了看准备的情况,便下令开始射猎。家将看见已经围住了七八头野鹿,其中有一头肥大的母鹿,这时他只顾射鹿,却把梦中相告之事忘记干净,立刻抽弓搭箭,两脚把马镫一夹,催马向前,一箭射去,正中母鹿的右腹,叉形箭头竟穿腹而过。母鹿中箭后转过头来张望,家将一看,仿佛自己的母亲在那里呼痛,登时想起梦中的话来,不禁悲恨交集,追悔不及。这时,他猛然跳下马来,痛哭流涕地将弓箭丢弃一边,当场便削发出家。国守一见此情,十分惊讶,问他到底是什么缘故。这时,那家将才把所得的梦兆和射鹿时的情景述说了一遍。太守闻言道:“你真是糊涂,既然有此梦兆为何不早说清楚,我如知道此事,一定会立刻免去你今天打猎的差使。”话虽如此,已然于事无补。

    家将回去后,第二天早晨就到当地一座有名的山寺修行。因为他求道心切,坚持修行从不懈怠,后来终于成为可敬的高僧,有许多高贵动人的事迹。家将本来犯了忤逆大罪,却促成他的出家动机,由此看来,出家是有机缘的。

    第八篇

    西京饲鹰人得噩梦忏悔出家

    古时,西京地方有个名叫××的人,专以饲养猎鹰为生,并且经常把养鹰方法传授给几个儿子。他养鹰成癖,寤寐难忘,全部精神除了照料猎鹰以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有时整夜用手架鹰,白天整天到郊外捕捉野鸡直到天黑才归。家里摆列着木架养着七八只猎鹰,此外,还豢养有一二十条猎狗。他养鹰捕鸟,不问冬夏,不知杀害多少生灵,夏季放鹰,恣意捕鸟,一到冬季,经常不离野地捕捉野鸡,到百鸟齐鸣的春天,一清早就架鹰跑到郊外,听到野鸡的叫声,就放鹰去捉。他在这样的生活中,不觉已临老境。

    一天,他偶感风寒,身体不爽,整夜未能成眠,直到破晓时分方才入睡。睡梦中,只觉得在嵯峨地方 [20] 的旷野里有一座大的坟屋,仿佛自己携妻带子在这里住了多年。当时的季节正是严冬已过,他想何不趁此日丽风和的大好春光,出门去晒晒太阳,也好摘些嫩绿的野菜。于是,他带领着妻儿走出坟屋。这天,天气晴朗,令人精神爽快,妻儿们出得门来各自分散,有的去采摘野菜,有的去游玩消遣,都远离了这座坟屋。

    正当他们到各处游逛之时,忽然从太秦 [21] 北边的森林附近传来一阵喧嚣的人声,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无数的铃铛声。这种声音,叫人听来感到胆战心惊,毛骨悚然,他赶紧登高一望,只见一伙人,头戴锦帽,身穿花斑猎衣,腰围熊皮猎裙,身佩花斑野猪护鞘宝刀,手上架着狰狞可怖的猎鹰,猎鹰身上还挂着响声震耳的铃铛。这伙人骑着奔腾跳跃的烈马,揪住振翅欲飞的猎鹰,从嵯峨旷野道上分散而来。在这伙人的面前,还有几个人头戴灯心草笠,身穿藏青猎服,臂上套着红皮的袖子,裙裤上镶着皮毛,膝盖上仿佛绑着护腿,脚底下穿着反毛皮靴,手中各拿棍棒。一群狮子般的猎狗,个个身上都挂着大铃铛,铃声齐鸣,响彻云霄。这些猎狗跑起来真是疾如隼鹰。他看到这里,早吓得目眩神迷,打算赶紧招呼妻儿们藏躲起来,当他举目一望,妻子孩儿们都已四处分散,无从召唤。这时,他也顾不得辨认方向,瞧见一片长得很高的草丛,便一头钻进去躲藏起来,这时他那最心爱的大儿子,早已藏在里面了。

    不多时,那伙饲鹰养狗的人都在草地上散开。牵狗的人就用手中棍棒敲打着草丛,并叫那群猎狗跟着嗅闻。他自知大难临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他发现一个人牵着狗已经走近大儿子藏身的草丛旁,并用棍棒敲打起草棵,那些长得非常茂盛的芒草,叫棍棒打得折断在地。猎狗一边摇动着铜铃,一边用鼻尖触地嗅闻,眼看就要触到大儿子的身上,这时,大儿子再也隐藏不住,立刻腾空飞起,牵狗的人一见高声喊叫,站在离他不远的架鹰的人,听见招呼立刻撒出手中的猎鹰。这时,大儿子正越飞越高,猎鹰从下面将双翅××××,后来大儿子飞得疲倦极了,不由得身子向下低沉,猎鹰趁势迎了上去,抓住脖颈和肚子从半空中一直翻滚下来,饲狗人跑上前去扯开猎鹰,抓起大儿子的脖颈骨就××××扭断,只听大儿子一声惨叫,自然是难逃活命了。看到这里,痛得他好像钢刀扎心。

    他还惦念着二儿子的安危,就向二儿子藏身的草丛走去,正走着就见一条猎狗又嗅到二儿子藏身的草丛这边来了,他焦急地注目观看,这时猎狗猛地一扑,就把他的二儿子一口咬住,二儿子张开双翅,不知所措,牵狗人跑过来掐住脖颈骨就××××扭断。

    当他心想去看看三儿子如何的时候,猎狗已经嗅到三儿子藏身的草丛边来,三儿子见隐藏不住便站起身来,饲狗人举起棍棒,一下子把他的脑袋打落在地。

    他见儿子们都已丧命,万分悲痛,心中暗自希望能将妻子剩下。正在他注目凝视的时候,妻子未等牵狗人近身,便疾飞而起,直奔北山逃去,架鹰人见她逃走,一面撒出手中的猎鹰,一面催马追奔过去。妻子果然飞得不慢,紧抖双翅飞落在远处松树下面的一个草丛里,猎狗紧跟着跑过去一口将她咬住。由于那只飞落在松树枝上的猎鹰展翅示意,架鹰人赶过来将他的妻子抓过去。他藏身的这个草丛,原是一个草棵高大荆棘丛生的地方,本来藏得非常严密,但是这回不止一条,五六条猎狗响着铃铛朝着自己藏身的这个草丛飞奔而来。他见自己再也隐藏不住,展翅飞向北山逃去,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无数只猎鹰,高高低低一齐追上前来,地面上有许多条猎狗铃声叮当地追赶,饲鹰人这时也撒马飞奔而来,饲狗人一边用棍棒打着乱草一边××××。他飞逃一阵之后,好容易才又钻到一片深草丛中。这时一只猎鹰跟踪赶来落在一株大树上,摆动铜铃向猎狗示意,猎狗知道了藏身之处,便朝草丛嗅来,这一下,再也无处可逃了。饲狗人的吆喝声,宛如雷鸣,他悲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头钻进小河边上的草丛里隐藏起来,屁股却露在外面。这时只听猎狗的铃声已经逼近身边,不禁暗道,这回我命休矣!

    这一急,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虽然知道这只是南柯一梦,但回想起来,自己饲养猎鹰多年不知杀害过多少野鸡,它们和自己在梦中的遭遇又有什么两样。想到这里,立时感伤起来,觉得自己的罪孽实在深重。于是不等天亮就去鹰房,把那些架上猎鹰的捆脚绳都割断了,接着他又割断那些猎狗颈上的绳索,然后把它们一齐放出门去。饲养鹰犬所用的那些器具,也搜集在一起全部焚毁。

    事后,他一边流泪,一边将梦中情景告诉了妻子,说罢立刻到一座有名的山寺削发为僧,终于成为一位得道的高僧,他在修行期间,不分昼夜地唱念弥陀佛号,十余年之后,才高贵地死去。闻听此事的人无不称赞其难能可贵。

    第九篇

    书童破砚出家

    古时,村上天皇朝代,有位小一条左大臣,名叫师尹,是贞信公关白 [22] 的第五公子。这位左大臣有一女儿,不仅容貌端庄,而且性情温柔,因此,父母十分钟爱。

    后来,天皇听说这消息,就传旨命左大臣把女儿送进宫中作妃。左大臣接到敕旨,立刻着手准备。为了置办女儿的××妆奁,费尽心思,只要是能买到的,无不置办。其中有个非常精美的砚盒,这个盒中装的那方石砚,本是大臣家家传的无价之宝,镌镂得异常精致,质地也不同凡品,研出墨来更是润泽艳丽。这方宝砚在妆奁中算是最出色的一件物品,因此从不轻易示人,把它装入锦囊,放在大臣身边的二层书橱上层,说是要等待女儿进宫的那天才能取出来装盒,否则是不能拿出来的。这件事后来传到宫里,由于天皇喜好书法,一天就问左大臣是否真有这样一方宝砚。左大臣见自己有这样名贵宝物做女儿的妆奁,直劳动天皇垂问,心中感到无比荣幸。

    且说这座府中,有个稍有身份的小厮,大臣见他生得清秀聪明,便留他打扫书房。这个书童每天清晨必将书房打扫一番,他本是个略通书法的人,总想赏识一下书橱中的宝砚。一天,左大臣上朝未归,夫人在房中和小姐一同整理妆奁,侍女们有的陪在那里,有的因为小姐进宫之期已近,便在各自房中料理妆奁。书童心想:此时无人,如果悄悄打开宝砚偷看一番,岂不是没人知道。想到这里,便从砚盒底下取出钥匙,把书橱锁打开,当他拿起宝砚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精妙之处绝非言语所能形容,书童爱不忍释地把宝砚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玩赏不置,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书童心中着慌,想把宝砚赶忙放回原处,不料失手落地,将宝砚拦腰摔断。书童吓得目瞪口呆,就仿佛鬼怪附体般地浑身上下战抖不停,眼泪直往下流。他想一旦宰相发现宝砚破损,势必追根究底,那时自己该当落到什么地步!想到这里,越发恐惧起来。

    且说刚才的脚步声音,原是这府中的小公子。这位公子长得十分俊秀,心地也很仁慈,虽然是年满十三岁,到了冠礼之期,但是他非常爱惜他那稠黑的长发,因此,直到今天还不曾举行冠礼。这公子虽然年纪尚轻,但才华过人。当时他见打破宝砚的书童吓得失魂丧魄,犹如死人般地站在那里发呆,心中十分惊异,便追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书童也不答语,只是一味哭泣。公子好生不忍,于是将那台破砚拾起,原样放进书橱中去,随后将书橱锁上。这时,他告诉书童说:“你不必过于伤心,就说是公子拿出宝砚观看时,给打破的好了。”书童闻听此话,真是喜出望外,他那心情是不难想象的,就爬着离开了书房。 [23]

    他心中万分感愧,也不对任何人言讲,茫然若失地走去,正在这时,左大臣下朝归来,当他打开书橱从锦囊里拿出宝砚时,不料这砚台竟从当中破折了。左大臣一见直急得两眼发黑几乎昏迷过去。他稍稍定了定神,问侍女是谁打破了宝砚,大家说不知此事,接着回禀说仿佛那个书童刚才在此打扫。左大臣把书童唤来问道:“这砚台到底是怎么坏的,你一定知道!”书童吓得脸色和树叶一般青,把两袖往前一拢低头跪着。这位大臣本来就是个性情暴躁的人,不由得怒目喝道:“你快给我说出实话来!快说!快说!”书童浑身打战,喘息地说出了“公子”二字,左大臣高声责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书童回禀道:“是公子拿出观看的时候,一下给打破的。”大臣听罢也不多言,叫书童急速滚开,书童来不及起身就匍匐而出。

    左大臣来到内宅,对夫人说:“我万也没想到砚台竟会毁在小儿之手,他绝不是我们的孩子,必定是前世的冤家,可叹我竟疼爱了他这么多年!”说罢放声大哭,夫人闻听也不禁痛哭失声。在场的侍女们也哭泣不止,更不必说,公子的那位乳娘该是何等伤心了。过了一会,左大臣便说:“我不想再看这个冤家了,因为是父子关系过几年也许还要相见,但是暂时我实是不愿意见他,快叫乳娘带回她家去!”左大臣说罢连连催促,乳娘只得借辆车子领着小公子哭着离开了府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也顾不得携带衣物。一路上,乳娘一刻不停地流着眼泪,小公子更是泣不成声。

    公子来到乳娘家中一看,原来是间破乱不堪的小屋,哪里住得惯,心中万分伤感。天到傍晚时分,公子满怀凄怆地独自作歌道:

    代人受过虽自愿,

    茅屋安身肠寸断。

    看着公子咏歌的伤感神情,这位乳娘心中是何等悲痛,就可想而知了。因为公子仁慈,待人宽厚,府里的人们都背地里流着泪来探望他。尤其是服侍过公子的武士们,大家商议妥当,都轮班前来值宿。

    过了三四天,公子就感觉精神不爽,身上有些热,躺在床上。又过了三四天,浑身发烧仍未减退,病势沉重。乳娘忙差人去禀报夫人,夫人闻听大惊,立即对丈夫说:“孩子已经发了三四天高烧,病势严重。”左大臣听罢说道:“像这种没有心肝的东西,活着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死了倒好!”说罢毫不关心。夫人真是难过到了极点,满心想去探望,可是丈夫又在盛怒之下恐难应允,自己既然不幸生为女子,自然不能任意前去。于是,她把这些情况写在信上差人给乳娘送去。乳娘接到书信就在公子的枕边读给他听。

    后来,大约又过了七天光景,正赶上是个忌日,这天相府屋门紧闭,断绝出入。就在当天夜里的亥时,公子病势垂危,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无法进府禀报,直等到寅时光景,乳娘见忌日已过,方将公子病危的情况写信禀报了夫人。这时,公子虽然也非常想念双亲,但想到自己的境遇,又怎好开口。乳娘瞧见这番情景更有说不尽的感伤。这位公子喘着气作歌道:

    黑鸡喔喔啼,

    思亲终夜泣,

    儿心已寸断,

    爷娘知也未?

    乳娘听罢心中着实不忍,她重新又修书一封送进府去禀报情形。

    夫人见信后,哭着把两封信念给丈夫听,左大臣对这个儿子原本是爱如至宝,如今听说真个病重,怎能无动于衷,于是说道:“我先前还以为不过是不足轻重的小病,想不到竟病得这样,实在令人难过,你我可一同去看。”说罢和夫人同车前去。乳娘住的本是个僻陋地方,这位大臣在路上抑制住悲痛不敢作声。当他下车走近儿子身边一看,才知道儿子病势垂危,比信中所述要严重得多。左大臣看到这般光景,悲痛万分,心想,如果儿子有个好歹,即使有千万个金银砚台,又有何用呢?当初只是因为了儿子莽撞,就一怒将他赶出,如今好不悲惨!难道我那时疯了不成。左大臣又是悲痛,又是后悔,不禁感慨作歌道:

    纵有万言,

    曷解尔忧,

    如斯永别,

    此恨何堪。

    他把脸贴在昏迷不醒的儿子耳边,哭泣着说:“你一定恨我无情吧!”这时,公子奄奄一息地回答说:“我对父母怎么能怀着这种心肠!”左大臣不知怎样来安慰儿子才好,他悲悔交加再也抑制不住,终于放声痛哭起来,但也于事无补了。这时公子喘息地吟道:

    父怒儿心悔,

    父悲儿已危,

    早知成永诀,

    恨有今朝会。

    公子歌罢,脸上现出苦痛神色,接着高唱了十几声弥陀佛号,便溘然长逝了。

    公子的父母伤痛的心情简直不能形容,只见公子长发披肩,面容安详,仿佛无忧无虑地睡在那里。双亲和乳娘真是悲痛欲绝。过了一天,照例盛殓,因为乳娘家里破烂不堪,只得把棺木抬回府中举行法事。

    三七过后,那个多日未曾露面的书童又来到府中。左大臣见书童身穿黑服,不禁惊异,便问道:“并没有听说你的老人去世,这身孝服是给谁穿的?”书童见问立刻跪伏在地放声痛哭起来,左大臣越发觉得离奇,接着追问:“这到底因为什么?”书童回禀道:“我是给公子穿的。”大臣道:“府里这么多家人,为何单单你来穿孝?”书童见问哭诉道:“我原来听说宝砚精美无双,心里总想要见识见识,那天趁您上朝未归,就把它偷着拿出来看了,不料竟至失手落地摔碎。这时恰巧公子赶到,他见我悲痛慌恐,就说:‘你不必过分担心,这件事由我来承当好了,我承担起来问题不大,你若是承认的话,一定要受到严惩。’我因一时惧怕,想要逃脱罪责,就按照公子的吩咐回禀了,谁知公子竟因此受到惩罚,我正为他难过,不料他竟这样快地死去,真是痛心极了,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但总想尽力表示自己的心意,这身孝服就是我给公子穿的。”说罢,又哭着作歌道:

    失手碎宝砚,

    累君捐玉躯,

    孝服益增悲,

    不禁泪滂沱。

    书童痛哭不止。左大臣闻听此话,益发悲痛,他走进内宅,把前后经过哭着告诉夫人说:“我儿一点过失也没有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夫人闻听,又该如何痛心呢。这时,左大臣叹道:“这个孩子绝不是一个凡人,恨我错责罚了他!”说罢追悔不已。公子的乳娘听说此事之后,更有说不尽的悲伤。

    其后,书童便失踪了,他的父母妻子虽然多方寻找,始终未能找到。在相府家将门房中窗格纸上,发现他留下的一首歌,才知道他已削发为僧修行佛道去了。

    祝我顶上发,

    用报生死恩。

    幽冥已隔绝,

    此恨无尽期。

    由此看来,这书童确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公子的父母和乳娘听说此事也不胜伤感,他们虽都怀念公子却不曾出家,可是,这个书童却为了报答恩德出了家。出家后,他一心一意地诵经修道,虔诚地为公子来世祈福。

    第十篇

    东宫藏人宗正出家

    古时,在××天皇还身为东宫太子的时候,有一位藏人名叫××宗正,少年英俊,心地正直,东宫太子对他十分宠信,宫中的一切事务都交他办理。

    宗正的妻子容貌端庄,性情贞烈,夫妻恩爱非常,同居一处。一天,宗正的妻子偶染时疫,缠绵床褥多日不愈。宗正不胜焦虑,就多方祷告祈求神佑,但他的妻子终于与世长辞了。

    妻子死后,宗正万分悲痛,但人死不能复生只好盛殓起来,因为距离葬期很远,就把灵枢停放家中。过了约有十几天的光景,宗正抑制不住想念的痴情,就把棺材撬开向里窥视,只见妻子生前那垂肩的青丝全都脱落枕上,一双惹人怜爱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坑,好似脱节的木洞,身上的皮肤变得那么黑黄可怕,那鼻梁也塌陷得只剩下两个洞孔,嘴唇变得仿佛是一张揉皱的薄纸,露出紧咬着的白牙。宗正万也没料到妻子的面容会变得这样可怕,连忙将棺盖照样盖好,离开那里,这时,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鼻而来。

    从此以后,这副可怕的面影便一直萦回在他的脑里,使他深深地起了道心。他听人传说多武峰有位增贺圣僧是道行出众的高僧,便打算去拜他为师。宗正决心抛弃现世的荣华富贵,悄悄离开府宅。且说,宗正有个四岁的女儿,是他亡妻所生,长得美丽俊秀,宗正十分宠爱。自从女儿的母亲死后,宗正总叫她睡在身边寸步不离,这天早上,宗正要动身前往多武峰去了,就把女儿送到乳娘那里去睡。这次出家本来连家里大人都不曾告知,也许是那幼稚的心灵仿佛觉察到了,她哭着说:“爸爸,你扔下我要到哪儿去呢!”扯住衣袖不放。宗正哄着把她拍睡,然后悄悄离家而去。

    宗正在路上,耳朵里仿佛响起了女儿扯拉不放的哭声,真是万分难过,但是,宗正的道心非常坚定,心想自己绝不能为此半途而返,就强自忍耐终于到了多武峰削发为僧了。宗正自从做了增贺圣僧的弟子,便勤恳地修行佛道,后来东宫太子听说此事,十分哀怜,就作歌一首,差人送给宗正。这位入道僧 [24] 读罢诗歌,感动得悲泣起来。师父增贺远远看他在那里哭泣,以为是弟子为佛心感动,觉得十分可贵,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啊?”入道僧回答说:“宫里有信来,我虽然出家,但看了之后总免不了感伤。”说罢悲泣不已。增贺圣僧一听,眼睛瞪得和铜镜一般,斥责他道:“我问你,难道接了东宫书信就能成佛吗?你出家的根基,竟这样肤浅吗?谁叫你来出家的,快给我滚出去!像你这样的入道僧还是请回东宫去吧!”说罢,毫不留情地驱逐他。宗正入道僧却丝毫不动声色,悄悄退去,躲在隔壁房中,等到师父怒气消散,才回转房来。这位圣僧的脾气虽然非常暴躁,但发怒快,息怒也快,对待弟子非常严格,遇有过错毫不留情。

    宗正入道僧的道心始终非常坚定,他勤苦修行从不懈怠,世人都交口称赞他是世上坚韧不拔的一个人。

    第十一篇

    信浓国王藤观音出家

    古时,信浓国筑摩郡有个筑摩温泉,这里的泉水被称作药泉,因而人们纷纷前来沐浴。

    有一次,当地有人得了一梦,梦见一人前来告诉他说:“明天午时,观音菩萨要到这里沐浴,那时你们务必前去和他结佛缘。”这人在梦中问道:“但不知他是怎样打扮。”只听告诉他的人说:“他是一个四十上下的黑胡子汉子,头戴尖顶绫里灯心草帽,身背一个大箭筒,里面放着箭杆涂了半截黑漆的雕箭,手里拿着一张缠皮子的弓,穿着一件藏青色礼服,系着一副黄白斑点的夏毛鹿皮套裤,还佩带着一口黑漆大刀,骑着一匹菊花青马,你要知道这个汉子就是观音。”说到这里,这人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人梦醒后,心中十分惊讶,等到天光一亮,便将这件事遍告乡里。消息传出后,登时辗转传闻远近皆知,都向筑摩温泉涌来,真是人山人海。这时,众人立刻动手掏换泉水,打扫庭院,挂起注连绳 [25] ,备好香花,随后排队等候。天色过午,刚要交未刻时分,忽然来了一个汉子,从相貌直到身上的装束打扮都和梦中指点分毫不差。

    汉子看到这般光景便向众人打听:“你们这样究竟为了何事?”但是全场没有一个人搭话,只是朝着他连连叩拜。汉子瞧见一个僧人,双手合十举在额上向他施礼,便走上前去带着很浓厚的土音问道:“这成千上万的人见了我都不住地叩拜,到底为了何事呢?”僧人见问,便将昨夜有人得梦的情景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汉子听罢说道:“我在前两天打猎时,从马上跌下来摔折了左肘,今天特来洗伤,大家却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礼拜,真是莫名其妙!”说罢走去,这时,众人跟在他的身后,礼拜嚷叫。汉子很是为难,他想:“说不定我就是菩萨的化身,那么我就索性出家吧!”就把弓箭和兵刃向院子里扔弃,当时就削发为僧了。在场的人们见他就这样出了家,都深受感动。

    当时有个知道汉子来历的人走出来告诉大家说:“他就是上野国的王藤大主。”众人闻知后,便称汉子为王藤观音。王藤观音出家后,登上比睿山,在横川院拜觉朝僧都为师,他在横川居住约有五年左右,便又前往土佐国,从此以后,再听不到有人传说他的事迹了。

    这的确是件罕见的奇事,正因为他真是观音的化身,所以才能这样出家,菩萨的高贵真是到了极点。

    第十二篇

    镇西武藏寺老翁出家

    古时,有个修道的僧人,流浪到了镇西。一天,他行至××地方的××坡,看见坡上供着一位路神。这时天色已黑,流浪僧人就露宿在路神小庙的旁边。

    入夜,僧人靠着小庙卧下,至夜半人们都已熟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有许多马蹄声奔驰而来,仿佛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只听有人问道:“路神可在?”僧人一听说话声音非常惊讶,心想:这太蹊跷了,难道这是人在说话吗?正当他惊异不解的时候,又听小庙内有人答话说:“我在哪。”僧人听罢越发觉得离奇。这时,过路人又问道:“明天你去武藏寺吗?”庙里回答说:“我不想去,有什么事情吗?”过路人道:“明天武藏寺里出现新佛,梵天、帝释、四大天王和龙神八部 [26] 全都在那里会集,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庙里说:“我真是不知道,幸而你来相告,我怎能不去呢,一定前去。”过路人说:“这事将在明天巳时发生,你务必准时到场,我在那里等你。”说罢,过路而去,僧人听到了这番话,知道这是鬼神交谈,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怖,但是他始终定心念佛,直到天明。

    僧人本来打算,今天要到别处去,这时改变主意,决定去看个究竟,然后再说。天亮后僧人立即动身,原来武藏寺相距不远,来到庙中一望,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反倒比往常更加清静,不见有一个人。僧人心想昨晚的谈话定有缘故,就坐在佛前等候。天色快到正午时分,僧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七八十岁的老翁,手拄拐杖缓缓而来。老翁头上已找不出一根黑发,只长着稀疏的几根白发了,他戴着一顶口袋式的小帽,腰弯得像张弓,身材原本就不高,这一来就越发显得矮小了。老翁身后跟随一位尼姑,臂上挽着个黑色小木桶,里面仿佛装着什么东西。

    老翁来到佛堂,在佛前叩了两三个头,然后搓着那串又长又大的菩提子念珠,女尼将携来的小木桶放在老翁身旁,说了句“我去请方丈来”,便走出佛堂。工夫不大,来了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僧,他在佛前施完礼便低身问老翁说:“唤我为了何事?”老翁道:“我已经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所以今天前来请你,把我这所余无几的几根白发剃掉,好做佛祖的弟子。”老僧闻听用手擦了擦眼睛,称赞说:“真是难能可贵呀!那么就快剃吧。”原来那个小木桶里,早已装好了热水,老僧就用这热水给他洗头剃发。其后,又在老僧面前受了戒,朝着佛像叩拜一番,便走出佛堂,后来再也没发生其他事情。

    这时,僧人暗自思忖道:“原来是鬼神听说天神地祇要聚集到庙中给这个老翁出家随喜,才告诉路神说新佛出现。”想到这里,不禁深深感动,然后离开佛堂。

    由此看来,这虽不是第一次表明出家功德的事,但它却说明连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老翁出家,也可以得到天神地祇的欣快护佑,更何况那些青春少年,如果能发起道心虔诚出家,其功德之大是可想而知的。闻听此事的人应该抛弃一切皈依佛法。

    第十三篇

    越前国守藤原孝忠的仆人出家

    古时,越前地方有位国守名叫藤原孝忠,当他在任地为官时,手下有个仆人,尽心竭力地服侍他,朝夕如一,但是这个仆人却甚贫穷,已到严冬时分,身上还穿着一件麻布单衣。

    一次,天降大雪,这个仆人在清晨打扫庭院时,冻得浑身打战,简直像神灵附体似的。国守看见就吩咐说:“这雪景多么美!你快作首歌罢!”仆人听罢问道:“不知以何为题?”太守命令道:“就以你这衣无寸棉为题吧!”不到片刻工夫,这个仆人就用颤抖的声音吟道:

    天寒衣单薄,

    身冷如筛罗。

    瑞雪飘体上,

    坚着抖不脱。

    国守听后,十分赞赏,当时便脱下身上的棉衣赏赐给他。国守夫人也被这首哀伤凄惨的歌词所感动,拿出一件非常华贵的浅紫色衣服赏给他。仆人抱起这两件衣服,离开了内宅。坐在那里听候差遣的众仆人,瞧见都大为惊异,就上前询问缘由,那个仆人便将经过事情细说了一遍,众人听罢俱都赞叹不已。

    事后,有两三天光景一直未见到这个仆人来府当差,国守觉得非常奇怪,便差人四处寻找,结果是踪影皆无。于是大家都怀疑是携衣逃走了。且说,在国守府宅以北的山上有座名叫××的灵寺,寺中有位得道圣僧。原来那个仆人来到圣僧身边,呈上自己获得的两件华贵衣服说:“我的年纪已经老了,境况却一天比一天穷,我知道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所以就想修修来世,本来我早就打算出家,可是我穷得连敬奉戒师的一点礼物都拿不出来,故而直到今天也未能如愿,这回,意外地获得了主人的赏赐,真使我欢喜不尽,我情愿把它用作布施,就请允许我出家吧!”这个仆人一边哭泣一边说着。

    圣僧听罢感动地说了声:“真太可贵了!”说完便允许他出家为僧,并给他授了戒。

    仆人受戒后,离开山寺,从此便无踪影。这件事传到国守府里众人听说后,便禀报了国守,国守听后无限伤感,差人到四下里寻找,但是始终也未打听出下落来,只好作罢。听说这件事的人们,当时莫不交口称赞说:“这人道心如此坚定,想必是到深山上无人知晓的一座寺院里去修行了。他下定决心出家已不止一年,可是在人前却毫无流露,这种心志是多么可贵!”

    第十四篇

    赞岐国多度郡源大夫 [27] 闻道出家

    古时,赞岐国多度郡××乡,有个源大夫,名已不详。此人生性残暴非常,专好杀生,每日不是到山野打鸟射鹿,便是在河边海边捕鱼。他还经常有砍下人的头颅或剁断人的四肢的情形。他既不明因果之理,也不信三宝,对于那些出家人更是厌恶得厉害,从不让他们接近自己。当地的人们见他这样凶恶,无不对他怀着畏惧。

    一天,源大夫带领手下四五名家将,在山里打了许多野鹿,归途中路过一座庙宇,庙里聚集着许多人,他看见后便问道:“这是什么所在?”家将回答说:“这是一座佛堂,现在多半是在举办法会,法会就是供养佛像和经文,是一桩可贵的善事。”源大夫听罢便道:“我也时常风闻有干这种事的人,可是从未临近看过,今天何不逗留片刻,看看他到底讲些什么。”说罢下马,于是,众家将也下了马,大家暗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呢?说不定会把讲师推下台去凌辱一番,这个讲师可要倒运!源大夫下马后,径直走进庙堂,这时,在堂前听道的人们发觉恶霸来了,个个惊慌失措、恐惧不安,全场骚动起来,有的人吓得匆匆离座而去。源大夫推开排坐着的人们,向讲台走去,这些人就好像风吹弱草般地倒向两边。源大夫走进讲台盯着讲师的面孔问道:“你在这里到底讲些什么?你可讲出我心里所想的事来,不然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说罢,亮出他身边带的那个大刀。

    讲师心想,这回可交了厄运,担心的只是被拖下台去,完全没听清他讲些什么,不过,他毕竟是个有智慧的僧人,马上祷告佛祖祈求保佑,接着回答道:“从此往西方,要走多少世界,那里有一位佛,号称阿弥陀佛,这位佛心地极为广大,哪怕是一个造孽多年的人,只要他能回心转意,念上一句阿弥陀佛,这位佛就必定把他引往极乐世界,使他成为一个事事如意的人,到头来还有成佛之望。”源大夫听了这番话后问道:“那尊佛既然是慈爱众生,想来也不会憎恶我吧。”讲师道:“那是当然。”源大夫说:“那么,如果我呼唤这尊佛的名号,他会不会答应呢。”讲师说:“如果你能诚心呼唤,他怎能不答应呢。”源大夫说:“但不知那位佛最喜欢的是什么样人?”讲师说:“佛虽然对任何人都不嫌恶,但总要多关心些自己的弟子,正如人怜爱自己的孩子总要胜过他人的是一个道理。”源大夫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弟子呢?”讲师说:“就像我今天这样,凡是剃去头发的全是佛门弟子,不论男女,虽然都是佛门弟子,但要是削了发就更近一层了。”

    源大夫一听此说,说道:“那么,请你给我削发吧。”讲师说:“这虽然是件可贵的好事,但又何必马上就削发呢?你如果真心诚意出家,可以先回家去和妻子老小说明,把一切家务都安排妥当,那时再为你削发也不迟啊。”源大夫道:“你自称佛门弟子,开口说佛无妄言,闭口说佛怜悯自己的弟子,为什么突然改口要我以后再削发呢?这太不应该了。”说罢,伸手拔刀将自己的发髻齐根割下。

    讲师见这样一个恶霸突然割下发髻,以为一定要惹出祸来,不知怎么说才好。庭院里听经的人们一见也都纷纷惊叫起来,源大夫的家将听见人声嘈杂,都道:“想必是我家主人出了什么事!”都拔刀张弓跑进庭院里来。源大夫瞧见高声制止说:“我现在要做个脱离尘世烦恼的幸福人了,难道你们还想阻拦吗?直到今天早晨,我还要在你们之外再多用几个人,可是,从现在起,你们就赶快各奔前程吧,愿意去服侍谁就去服侍谁,一个也不准再跟随我了!”众家将一听说道:“主公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啦,这次不是出自您的本心,一定是着了什么魔了!”说罢,一齐伏地痛哭起来。

    这时,主人劝止了大家,然后把割下的发髻供到佛前,立刻准备热水,他把发根上的头绳解开丢在一边,亲自动手洗了头。然后对讲师说:“请你给我剃发吧,如果再不剃,那就太不对了。”讲师心想:这人出家之心既然如此坚定,如不予剃发,实在不对,这也犯了阻碍出家之罪。他惶恐地想着,就走下台来给他剃了发,授了戒。当时,众家将都万分感伤,泪流不止。

    这位入道僧出家后,脱下身上的官服换穿布衣披上袈裟,丢掉手中的弓箭筒拿起铜锣。他把袈裟披好,铜锣挂在颈上,然后说:“我从这里往西去,敲着铜锣呼唤阿弥陀佛,一直走到听见佛祖答应为止,如果佛祖不应声,哪怕高山大川,我也绝不回头,只是朝着西走。”说罢,一面放开喉咙高喊“阿弥陀佛”的佛号,一面敲着铜锣向前走去。众家将想跟去,他就说道:“难道你们成心妨碍我修行吗?”说罢举手要打,这一来才把众家将们拦下了。

    入道僧朝着西方,喊着阿弥陀佛,敲打铜锣向前走,果真如他所说,纵然遇见深川大河,他也不另寻浅滩;即使是碰到高山峻岭,也绝不绕道而行,跌倒了爬起来再走。一天到日暮,走到了一座寺院,他告诉住持的僧人说:“我发起誓愿,要一直往西走,两眼不斜视,更不回顾,我准备从这里越过西边的高峰,七天之后,你务必前来找我,我在路上一边走一边结草为记,你顺着草结走就能找到我。现在有什么吃食没有,请给我一些。”当住持僧取出干饭递给他时,他说了句“太多了”,用纸包了一点点揣在怀里,然后离开佛堂走去。住持僧挽留他说:“天色已晚,今夜就在寺中过宿吧!”但他连头也不回径直往西走去。

    后来,住持僧按照他的吩咐,在第七天前去寻找,路上果然发现有草结,他顺着草结越过山峰一望,眼前又出现一座更为险峻的高峰。住持僧攀登到峰上望见西面一片大海。峰上长着一株双杈的大树,那个入道僧正坐在树杈之上,敲打着铜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呼喊着。他瞧见住持僧来到非常高兴地说:“我本打算再继续往西走,哪怕是走进海里去我也不管,谁知阿弥陀佛就在这里答应了,所以我正在招呼他呢!”住持僧一听十分惊讶,便问:“但不知他是怎样回答的?”入道僧说:“那么我来呼唤,你好生听着吧。”说完便高声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在哪里啊?”这时只听从海中发出了美妙悦耳的声音,回答说:“就在这里。”入道僧问道:“你可听见?”住持僧听到了佛声,感动得痛哭流涕跪伏在地。入道僧也流着眼泪说:“你赶快回去吧,过七天再来看我的究竟吧!”住持僧说:“我想你一定该吃东西了,我已经把干饭带了来。”入道僧说:“我一点也不想吃,这里还有哪!”住持僧一看,上次给他的干饭果然还揣在怀中,于是和他结下了来世盟缘,然后返回寺院。

    七天过后,住持僧又前去看动静。和上次来时一样,入道僧仍然面西端坐树杈上,但已经与世长辞了。住持僧见他口中长出一朵美妙鲜艳的莲花,感动得哭泣起来。他把莲花摘下,打算拽着尸体掩埋起来,但又转念一想,也许这位入道僧的心愿正要把自己的尸身丢在这里让鸟兽啄食,就没有挪动,自己哭着回寺去了,后来究竟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这位入道僧必然是往生极乐无疑了,而那位住持僧既能亲聆阿弥陀佛的佛声,又能摘取口中生出的莲花,看来也绝不是有罪孽的人。至于那朵莲花结果如何,则无从查考。

    这桩事发生的年代并不很久,就是××朝代的事。由此看来即便到了末世,如果能发自真心,也可以出现得证佛果的高贵动人的事迹。

    第十七篇

    村上天皇公主大斋王 [28] 出家

    古时,村上天皇有位公主人称大斋王。她本是圆融天皇的胞妹,圆融即位以后,将她封为斋王。受封以后她就住在斋院里,这位公主生得娇艳绝伦,性情风雅,所以公卿和殿上人都不断到斋院里来,侍臣们殷勤款待,于是世人都称羡说:世界上没有斋院那样风雅的地方。

    后来,到了圆融末叶,公主年岁渐渐衰老,再不见有特意造访的人来了,这时斋院中的景况也因无人前来而冷落下来。昔日那些翩翩少年,如今都已两鬓如霜,再无此闲情逸致了。且说,斋院以西有个云林院 [29] ,每年九月中旬要举行不断念佛 [30] ,到后一条天皇末叶的那年,有四五位风雅的殿上人在不断念佛结束的那天,踏着皎洁的月光前去云林院礼佛诵经,回来时已然是丑刻时分,他们路经斋院,只见东门虚掩。这几位新贵————殿上人和藏人从没到斋院仔细瞻览过,都想何不顺便到院里窥视一番,于是便走进院去。这时,夜静更深,四下里看不见一个人影,从东墙门进了斋院,坐在东配殿的北面屋檐下悄悄观看,只见殿前的花木长得蓬乱不堪,一望而知是长久无人修剪,满目荒凉,除了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露珠,各种昆虫的叫声和潺潺流动的小溪,听不见半点人声。一阵凉风从船岳山吹来,殿前的锦帘微微颤动,从帘里传来一阵芬芳的薰香,大家奇怪格子窗已然放下,为什么能闻到这样浓的香气,便走近前去看个究竟。在一阵秋风吹动之下,隐约间露出来锦帐底角,这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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