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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也不会来,她便由着他坐了,自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然而怨归怨,上善集团总归是舍得给钱的。余飞总觉得言佩玲的痛骂中也透着对上善集团的爱意。

    言佩珊见余飞拿着《金刚经》,在一旁恹恹欲睡,便提醒道:“接着念吧,怎么不念了?”

    在言佩珊这里,“date”基本上相当于“和男人上床”。余飞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我男友都没,和谁date?就是和谢涤康他们玩玩大话骰。”

    她蹑手蹑脚寻到自己的座位时,发现自己和母亲的两个座位,已经被占了一个。

    “言家大姐,好些了吗?”

    余飞望着远方的天空,一群不知名的飞鸟飞落天际线,散进布满密集电线的老街之中。

    余飞脸色一白。言佩玲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呸呸呸,我在你们小孩子面前讲这些做什么!婉仪,你别听姨妈瞎说,别放在心上啊!你妈跟她们不一样!”

    余飞想起缮灯艇中,祖师爷倪舸那副巨大的照片下面,有当年两广总督岑春煊的亲笔题词:

    “我还是继续给你念《金刚经》吧。”

    余飞干笑了一声,说:“昨天下午去医院,回来跟谢涤康见了一面。他帮我买到了血燕,又约我吃饭,我就出去和他们玩了一宿。”

    言佩珊在床上翻滚挣扎,用头去撞墙,意识模糊地说:“都是我年轻时种下的孽根!都是报应!”

    小芾蝶抬起头,天真地问:“大婆为啥要这样闹啊?他们不要面子的嘛?”

    余飞含泪说:“没有,我请了假。”

    她是在离开缮灯艇的第三天知晓母亲重病这个噩耗的。

    言佩珊开始进入药物作用带来的昏睡状态,断断续续地说:“快……回北京去……师父要打……”

    “好多了,劳您挂心。”

    言佩玲是个咋咋呼呼的直爽性子,见余飞这个样子,索性说开:“婉仪,我跟你说,你这不叫私生女,你妈妈只不过是未婚生子,顶多,算借了个种,这也没什么好羞人的。你长这么大,有用过你亲生爸爸一分钱?受过他半点恩惠?没有!你现在唱戏,在北京城里多有名的角儿呀!咱们做人啊,穷不怕,只要没做亏心事,就活得顶天立地的,你说是不是?”

    余飞低头不言。

    余飞崩溃。

    一切事情做完,又给全家人做了晚餐,已经接近六点。余飞把母亲叫醒,喂了粥和药,母亲又沉沉睡去。

    敢情小芾蝶只告诉了母亲一个人。

    余飞的母亲坐在小楼门口晒太阳,小楼临街,她缓缓地摇着椅子,看门口人来车往。有时有熟悉的老街坊过来,和她打一声招呼。

    上半部演完,余飞出去茶室点了一杯凤凰单枞,回来寻思能不能找人换个位置,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看,竟被人占了。

    余飞垂首不言。

    言佩玲:“睡不着出去散散心也行,总之别一天到晚在屋子里闷着。”

    既然母亲看不了了,她就连带母亲的份,一同看了吧。

    坐在她座位上的是个穿着黑色T恤的大男生。他低垂着头,叼着瓶农夫山泉,玩一个色彩绚烂的手机游戏。这游戏画面变幻迅速,他手指闪动如飞,看得余飞头晕。

    余飞说:“我睡不着。”

    余飞学了十六年戏,如今再看粤剧,早已不是当年图个热闹那般的看法。唱念做打她样样都会琢磨,尤其是粤剧中独有的台步、身段、做手、须功、翎子功,她样样都要细看。这一挡,这出戏于她就不完整了。

    “上善集团最近可没心思管我这边的事。他们老总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被捅出来了,大婆气得发疯,天天跟他们老总闹呢。整个公司里鸡飞狗跳的。”

    余飞看了一眼小芾蝶,小芾蝶赶紧把头埋进了饭碗里。言佩玲脸上却没什么异样。姨父和小芾蝶的哥哥都在水电站值夜班,没回来吃晚饭。

    言佩玲在家里的日常,就是抱怨上善集团这个大金主有多苛刻。抱怨到余飞都对这家公司有了很深刻的了解。比如哪个省的书记夫人穿了上善集团的衣服,衣服上的某颗扣子就是她钉的啦;比如上善集团花大价钱请了山本耀司的前助手来做设计总监,日本人对服装加工的要求稀奇古怪特别烦啦;又比如上善集团新开了家旗舰店,急着上货,催得她连夜赶工,工人们都要暴动啦云云。

    言佩珊叹息了一声。

    占座位的是个矮个老头儿,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旁若无人。这种戏迷余飞见得多了,对戏曲非常的执著和迷恋,但也不怎么守规矩,经常花钱买最便宜的戏票,但是赶在开场之时去抢占价位最高还没有被人坐的空位。

    《帝女花》是母亲最爱的粤剧,小时候母亲带她看过很多遍。但自从她去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帝女花》。

    见鬼了。

    余飞看了看自己样式古早的旗袍,想想之前穿惯了的长衫,判断这个人和自己处于平行空间。她二指托着茶杯,在这人面前站定。轻轻咳嗽了一下,细言缓语地唤了一声:

    她是应该拱手敬一声“珊姨您长目飞耳,消息灵通,小女佩服、佩服”,还是应该为有如此致力于出卖她的亲友而感动落泪?

    言佩玲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我是厂长,厂长有什么可忙?”言佩玲是一种急火火的作风,甚至形于面相。虽是一母所生,言佩玲的长相远不如姐姐言佩珊漂亮。但用言佩玲的话说,上天是平等的,她虽然没有姐姐长得好看,但命比姐姐好,所以她也不怨。

    余飞换了个话题:“姨妈服装厂也很忙吧?”

    姨母说了这么长一大段,余飞没怎么听进去。她脑海中只划过三个字:亏心事。

    从他那干净修长的颈子,余飞武断地判断这就是刚才坐她前面的那个人。他的黑色T恤上有一双白色线描的、相距逾尺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十分诡异。

    余飞不知如何回答,言佩珊又叹息一声,道:“昨晚做了什么事,你谁都能瞒过,就是瞒不过我。有些事我不反对,你岁数也到了,早该如此。我就希望你慎重些,千万别走我的老路。”

    上善集团是Y市最大的一家高端服装集团,在整个华南地区都有很高的知名度。言佩玲经营一家小的服装加工厂,主要是给高档成衣做一些比较特殊的手工活,例如刺绣、钉钻、编织等。对言佩玲而言,上善集团这家客户足够大,每年光他们家的单就足够吃饱喝足。所以言佩玲也省了心,不用操心去拉其他的新客户,服侍好这一个大金主就行了。

    这顿饭吃完后,姨母打发余飞出门去水电站给姨父还有大表弟送饭,还嘱咐余飞,在外面找个朋友玩玩再回来,年轻人总是要有年轻人的生活,母亲这边,今晚就交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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