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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了许久，萧焉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火光闪动，他盯着眼前又瘦又小的女人。
三人通过李柔风是否能够视物来辨别时间。每日阴世与阳世两度相交之际，抱鸡娘娘会给萧焉一个冷馒头。
这时便是属于阴间人的世界，绿莹莹的头颅在削铁如泥的柴刀下滚落，腥热的血变成比地下水更浓稠的熔岩，在地面流淌。铁匠道士那里的五贯钱花得值得，刺穿心脏，从刀锋上传来密实而坚韧的感觉，刀过若流莺花底滑，毫不滞涩。
第五日尽头，萧焉已经虚弱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睛，“嗯”上一声，告知李柔风他还能坚持。抱鸡娘娘把四分之一个硬梆梆的冷馒头递给李柔风，李柔风把馒头掰碎，泡了水喂给萧焉吃。
杨燈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便察觉了她与李柔风私下有所图谋，只是静观其变。恐怕杨燈带他们两个下水牢见萧焉，也不过是为了顺藤摸瓜，引出澂王隐藏着的更大势力。
李柔风离开后，抱鸡娘娘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我好饿呀……”
“馒头……馒头……你一点都没吃是不是……你别……”
抱鸡娘娘明显走不动了，李柔风几乎是半抱着她走，行走的速度大大减缓。她去方便的时候越来越多，几乎没走过三五个小硐，她就要去方便一次。夜晚，她辗转难眠，又起身扶墙，艰难走开。李柔风喊住她：“你去哪儿？”
她吭哧吭哧的，一句话也不多说，萧焉忽的道：“小丫头，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抱鸡娘娘和萧焉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是不停传来利刃刺穿身体的钝闷之声，死神迫近时绝望而痛苦的呻——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这一条漫漫长路，仿佛完全没有尽头。硐中阴寒之气极重，怪声不绝，仿佛四处都魑魅魍魉潜伏。抱鸡娘娘和萧焉之前针锋相对过那么一次，此时势同水火，便是不言语，李柔风也能觉出二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冲突，相看两生厌，甚至有着剑拔弩张的紧张。
她又狠狠地掐他的人中，“你会做皇帝的。只有你才能让他一直一直活着，所以我救你，你懂了吗？”
“李柔风你为什么要服毒死？”
她很快就听不见了。
良久，抱鸡娘娘问：“那些前来接应的兵是不是都死了？”
黑暗中沉着的声音应道：“这里。”
萧焉道：“他如此信任你，想必还不知道你是谁罢？”
并不是没有想过杨燈会有所察觉。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倘若杨燈毫无察觉，那便辱没了他“雷神将军”的称号。
无数相连的硐室在地底形成巨大的空腔，狂风在其中寻到了自己的通道，把这座采石硐天变成了自己的乐器。抱鸡娘娘又回身向那亮光处跑去，狂风吹得她单薄身躯不断趔趄。她在大风中抖开了布袋——她如今已经习惯了随身带一些骨灰，这样李柔风便能看到。
半个时辰之后，李柔风才满身血气地追过来。“那边出口已经被封死。”他道，“须得另觅出口。”
萧焉怒道：“好你个泼妇，竟敢威胁孤！”
这场仿佛无休止的屠杀在不断向抱鸡娘娘和萧焉逼近。抱鸡娘娘一个翻身，抓起两个包裹挎在萧焉肩膀上，扯起他道：“我们得走。”
她冷生生道：“李柔风，粮食不够，你就别吃了。”
又是地下河涨水的时间，汹涌的河水在一旁澎湃而过。火把还亮着，是这寒冷地硐中仅有的一点温暖。她感觉自己身上属于阳魃的热都已经流失殆尽了。
软木塞上还有一些凝固的蜜糖，她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把蜜糖舔干净，又把瓶口处残余的蜜汁贪婪地吮了个干净。
萧焉四肢无力，反抗不得，当下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一片漆黑，甚至都瞪都瞪不了她，一时之间，只能紧咬牙关，被她提了后心衣衫，在地上拖着走。
三个人没有停留，李柔风背起萧焉，抱鸡娘娘背着包裹，立即启程。
抱鸡娘娘哳哑着嗓子道：“萧练儿，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把你扔到水里去！告知他你失足落水，魂归西天，他也不过是坐在水边大哭一场，又能奈何。”
萧焉问：“你喜欢他？”
为了救出萧焉，已经死了多少人。没有人去问值得不值得，担得住人心的就萧焉一个，所有人，都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李柔风握紧了刀，他想，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事，他怎会做不到。
她用力一挣，便挣开了萧焉无力的手。她扑向汹涌的地下河，隐约听见萧焉在她身后说：
这是阴间人的修罗场。盲目的士兵好似无头的苍蝇，逃不走，飞不出这天罗地网，即便蜷缩在硐室角落里都逃不过阴间人的眼睛。
阴间人在这一刻没了怜悯之心，这些人所有人手上都沾着他父兄的鲜血，沾着他曾经所爱过的人的鲜血。
细瘦的手指颤抖着——到底还在动。她瞅着躺倒在一旁的萧焉，低头抖抖索索地打开了腰上的小布包。里面的银甲依然雪亮，她留恋地看了两眼，摸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瓶。
中间偶尔会在石硐中寻到火把，几人舍不得用，只留下来在抱鸡娘娘和萧焉睡觉时点燃取暖。萧焉身体本就虚弱很多，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他枕在李柔风腿上沉睡，李柔风把外衫披在他身上。
抱鸡娘娘便把他掼到地上，踹上两脚：“威胁你算什么！我还敢踹你！你有种你找李柔风告状去啊！你去啊！”
抱鸡娘娘现下回想，她在水牢底下提醒萧焉时，说到了“维摩”，那其实是一句口误，说出来后，她冷汗涔涔，而杨燈却毫无反应。
硐室中一时陷入岑寂。
她慢慢爬到萧焉身边，艰难地拔开小瓶上的软木塞，一股甜腻的蜜香在空气中洋溢开来。
他初时觉得极难听，可听的久了，便慢慢习惯了。他知道这是千万人中的独一份，千万个美人笑，只有一个抱鸡娘娘。
他听见她说：
她嘟囔道：“女人天冷尿多，你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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