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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焉道：“外面静得可怕。”
萧焉那双因为长久的囚禁而凹陷下去的眼睛探究了抱鸡娘娘半晌，道：“好，那么生途还是末路，我们走一走才知。”
萧焉拽住了绳索，忽的绳索上方又伸过来一只手，李柔风低声道：“殿下，我先上吧。”抱鸡娘娘在一旁没有说话。
只有李柔风。
“轰”的一声，一团黑影砸向硐底地面。卫士圆圆的眼睛从眼眶中挤了出来，黑色的血汹涌地蔓延开去。
他初时极其憎恶自己的身体，它会腐朽，他何其干净雅致的一个人，竟要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身体腐朽，皮肤的溃烂，脓液的恶臭，蛆虫的咀食，蚀骨的疼痛……五蕴六尘，无一不在让他知晓，他在腐朽。
风极大，杨燈亲卫手中的火炬也在一个一个地被灭掉。亲卫在明，抱鸡娘娘在暗，借着地势之优她连杀三人，然而亲卫很快发现了蹊跷，放缓了脚步，朝着抱鸡娘娘的方向挪过来。
“干你娘！”抱鸡娘娘忽然暴躁地骂了一声，把两个包裹扔给李柔风，“你们先走！”她拔出柴刀，用裹刀布缠了虎口，双双紧紧握住刀柄，隐身于凸出的石壁边，将最快追过来的小个子兵一刀斩作两段。
世间万事万物，无一不会腐朽。上天只是通过这一具速朽的身体，来告诉他这样一个道理。
然而一切都彻底变化于冯时说出“萧焉在城”那四个字之时。
抱鸡娘娘手心渗出汗水，沁入裹刀布中，她沿着墙壁缓缓后退，撞入一个冰冷的怀中。
抱鸡娘娘松开了手。
“往风口方向！”李柔风向抱鸡娘娘喊。抱鸡娘娘奔跑之中，抓起之前扔在水边的两个包裹，晃晃荡荡地背在了身上。
这句话实在太过决绝，太过凌厉，太过所向披靡，一刀划开李柔风的胸膛，攫住了他那颗已经不怎么跳动的心脏。
他依然……他以为，他知道这只是他那一瞬间的以为。
卫士点头：“一支分队在不远处潜伏着。方才已经放出了讯号，他们马上便会过来。”
抱鸡娘娘微微抬起眼皮，在火把摇曳黯淡的光线下扫过萧焉的眼睛，她意识到此人并非真的在向她问卦，却不过是探一探她的底细。
是自己人。
抱鸡娘娘压低声音道：“你看得到吗！”
李柔风沉默着，凉薄袍袖一落，便将尚未愈合完整的伤口遮住，循声走到萧焉边上去。
“我不会。”
顺流而下的路程要轻快许多，萧焉衔着羊蹄上开出的一个气嘴，随着李柔风的牵引在水底潜行。他身上放了一枚抱鸡娘娘画就的符咒，避开水底阴鬼的侵蚀。
为萧焉解开锁链的时候，他异常的平静。他知道萧焉在看他，他知道他第一次出现在石牢中时萧焉就在看他。但他很平静，他知道他是在完成他作为阴间人的使命。
他想了无数次，已经无比地肯定这就是他与萧焉最终的结局。
萧焉看了李柔风一眼，问卫士道：“外面可有人接应？”
他终于意识到他会是萧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是萧焉的舟楫，却不是萧焉的彼岸。
这就像他会遇到抱鸡娘娘，遇见那座以残碑铺地的老宅，一切的一切，千千因缘，万万果报，都注定他会是救出萧焉、让萧焉还世间以太平的那一个人。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妻子与儿女，甚至失去了维摩。纵然他知晓出去之后，还有忠心不二的旧部，还有生死与共的臣民，但他心中所爱还剩下谁？便是化作阴间人，仍要蹈死救他的还有谁？
萧焉沉沉的声音道：“都是男人，换衣服还要避着？”
在过去那些漫漫长夜之中，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把这一具阴身给萧焉，让他死而复生。他反复地想象自己的灵魂离开躯壳、换做萧焉的魂魄进来的情景。两个灵魂此间必然会相遇一次，那将是他们最后的相逢。
抱鸡娘娘淡淡道：“是。”
但他的双腿因为被浸泡得太久，已经肿胀得失去力气。抱鸡娘娘和卫士合力将萧焉从水道中拖出来，离开水体的浮力，他变得很虚弱。
李柔风亦起身，走到澂王背后擦身换衣。他的手臂被地底河道锋利的石壁剐出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血水早已被河水冲走，只余下狰狞外翻的皮肉。他不想让萧焉看到，也不想让抱鸡娘娘看到，站在抱鸡娘娘身后，无声无息地将伤处的胳膊贴近她。
“澂王殿下！……”卫士见到昔日旧主，悲喜交集，伏地跪拜，一时间竟泣不成声。
萧焉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抱鸡娘娘一把拽住他，喊：“李柔风！这里！”
萧焉闻言皱眉。卫士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焉的那双眼睛，其实生得甚是动人，丰茂水草一般的睫毛，有着极大的迷惑性。
脑海中一瞬间的空白，每个人。
他道：“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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