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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三巡，父皇醉眼蒙眬，指着诸位皇子，你和程姬、贾夫人，还有那些年青美貌的嫔妃们，对着栗姬说道：‘朕百年之后，你须好好看视这些皇子和嫔妃。’栗姬是如何回答的？”
但当薄皇后被废居上林后，一种隐约的骚乱和动荡还是露出它又冷又腥的气息。
阳信公主听母亲的话中大有妒恨之意，连忙打断了她道：“娘，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愿意当大汉皇后，还是愿意当父皇的宠妃呢？”
这孩子真是大言不惭，王夫人一生也未见过像她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孩，哪里想得到自己会生了这么个宝贝！
“可是，皇嗣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立过了，还有什么办法呢？”王夫人婉叹道。
王夫人向来简单的头脑，已经被阳信公主说得越来越糊涂了，她纳闷地问道：“这又是怎么说？”
“我当然记得。”王夫人咬着银白色的细牙，说道，“那天，栗姬和你父皇并肩坐于上席，隐然以六宫之首自命，而我，仍然和平常一样，与贾夫人她们一起坐在下面。”
胶东王今年七岁，在儿子们里面，次序排在第十位，尽管深受刘启疼爱，他也绝不可能越过自己那九个资质还都算得了中上的兄长，被册封为太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王夫人确实无法胜过如日中天的栗姬，夺得中宫之位。
按照大汉“立长不立幼”的皇嗣体制，怎么也轮不着王夫人的独生儿子、胶东王刘彻。
熊崽脖子上的一块皮被阳信公主紧攥着，熊崽虽然幼小可爱，但偶然张开嘴，白牙森森，显得十分骇人。在到处都是丝幔、铜镜和香炉的深宫，陡然见到这种野兽，怎么能令人不觉恐怖？
王夫人不由得一怔，她苦苦回忆了片刻，终于在记忆中复原了当时的尴尬场景，哼道：“她？她还不是老样子，神情傲慢，将脸扭了过去，对你父皇的话理都不理。”
论起子息，栗姬的两儿子均已成年，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排在第二的河间王。
正在这时，阳信公主无意中扭过脸来，忽然从镜内瞥见，王夫人面前的白丝帛上，竟然密密地写满了一个“栗”字。
王夫人用笔在“栗”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么多皇子中，还有哪一个也受过同样的恩宠？”阳信公主笑道，“所以，我认为，父皇心里已经存了废立的念头，只要再稍加点拨即可。”
“哦？此话怎讲？”王夫人更觉诧异。
阳信公主心下盘算片刻，方才收敛了笑容，向母亲说道：“娘，孩儿有几句话，不知娘愿不愿意听？”
年老色衰的程姬，虽然对栗姬可以看得见的辉煌前途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盘算着将来能到江都王的属国里做一个威重一方的王太后，也就心满意足了。
“娘，我以为，栗姬并无必胜的把握。”
“这有什么用？”王夫人有些沮丧地说道，“他偏偏喜欢像栗姬那样又娇又嗲又刁钻泼辣的女人。”
也许是惊讶于阳信公主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王夫人诧异地向她移过视线，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说。”
“谁争不过我？”王夫人装聋作哑。
王夫人半信半疑，想了半天，终于被阳信公主入情入理的分析说服了，她点了点头，说道：“阳信，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栗姬的儿子是皇太子，将来，无论栗姬能不能成为皇后，她都会贵为皇太后，把持后宫，到时候，娘可有得苦头吃了。”
而论起皇上的恩宠，刘启虽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后，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兰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远在长乐宫西殿的栗姬住处，刘启隔三错五便会临幸。
王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王夫人摇了摇头，忽然之间变得不耐烦，皱眉说道：“算了，算了。我早该知道，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哪里会有什么真知灼见？我也真是傻，竟然和你说了这么久的心事。你姑姑馆陶公主今天进宫，我正要打发人请她来猗兰殿商量些事情。你回后殿和弟弟玩吧。”
栗姬、程姬、王夫人，这些人或者是深受刘启的恩宠，或者是有着厉害的大权在握的儿子，哪里会将一个门庭败落、早晚要遭废黜的老皇后放在眼里？
王夫人已经被她的话深深打动，追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已废的薄皇后没有生儿子，所以父皇才会‘立长不立嫡’。”阳信公主在那张丝帛上又写了两个字，一个是“荣”，一个是“彻”，“现在的太子刘荣，为人优柔，缺少才干，父皇并不喜欢他，父皇最喜欢的，是咱们的胶东王刘彻，他常常对外臣们说，胶东王出生的前夜，高祖皇帝前来托梦，说胶东王会光大汉室，这言外之意，娘听不出来吗？”
王夫人又惊又喜，低头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果然如此，看来自己未必就没有与栗姬努力一搏的实力：“嗯，阳信，你说得有道理。看来，你的彻弟是我最大的一块砝码。”
“正是。”阳信公主点了点头，冷笑道，“而当时父皇神情如何，娘，你还记得吗？”
王夫人被她撒娇的模样逗乐了，也被她所说的刘启的信任打动了，展眉笑道：“好，我就再听你说一回。时候可不早了，你说完这几句话，就到后殿陪弟弟去。”
“唔。”阳信公主捉了这头小熊，原本就打算抱给同胞弟弟、同样喜欢恶作剧的胶东王刘彻去看。
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赏给王夫人的，而是刘启送给阳信公主和胶东王刘彻的礼物。
阳信公主志在必得地笑道：“你只管按孩儿的话去做，便能问鼎皇后的宝座。”
这可是一个非凡的女人啊！她的名字令王夫人和阳信公主悚然而惊，母女二人同时站起身来，向殿外看去。
“嗨！”阳信公主叫道，“后宫中人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栗姬的狭隘，令父皇的妃子和亲王们忧心忡忡，没有一个人希望她将来成为大汉的皇太后。”
这对是情敌而兼政敌的女人，力量悬殊。
“不能。”阳信公主的声音很坚决。
那里本来充实的都是些刚刚年满十四岁的仕女，她们都是经由馆陶长公主亲自面试的备选宫廷的贵族女子，其中既有北地胭脂，也有江南闺秀，一个个都是那样天真蒙昧、纯洁动人，令好色的刘启体会到温柔乡的真实滋味。
阳信公主从妆台上的果盘里掂了片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才道：“两个月前，中秋之夜，父皇兴致极高，将宫眷都召集在一起，合宫欢宴，你记不记得？”
王夫人啐了她一口，又坐回那面螭花铜镜前，怔怔地对着一幅半旧的白丝帛，一边提笔乱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吧，弟弟在找你呢。”
她心念电闪，转身吩咐侍卫们道：“李孟，你把这熊崽子抱给胶东王玩，说我待会儿就去。别的人都回去吃饭睡觉，今天晚上要捉蛐蛐儿，昨天那头‘铁须王’不是输给鲁王了吗？我听得小黄门说，城东坟岗子里有好虫，咱们去捉一只天下无敌的。记得，酉时出门，别灌饱了黄汤，喝得不知东西南北！”
只有栗姬经常和刘启大吵大闹，说来也怪，她这般争风吃醋，刘启反而特别宠爱她。栗姬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却比三十一岁的王夫人更得刘启欢心。
“好。”十二岁的阳信公主故作老成地负着手，在殿内徘徊两步，“娘，你须记得孩儿的两句话，一句是：‘以退为进。’另一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阳信公主咬完了那片西瓜，“嗨”了一声道：“又娇又嗲，也要看年龄的，栗姬十七岁时发娇作嗲，能令君王深深迷恋，二十七岁时撒娇，还算风韵犹存，如今她三十七岁了，仍旧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时时发嗲，那就像个老妖精了，不重不威，何以驭服众多的嫔妃，又怎能领袖六宫？”
宫廷里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诡秘，到处都能够看见明争暗斗的痕迹，这一点是刘启所没有预料到的，为了躲开这些令他意乱心烦的事情，他索性趁着这个春天搬到长安城西的行宫里去居住了几个月。
阳信公主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她欣喜地搂住小狗熊，不停抚弄，哼道：“才不！这只熊崽，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娘，你不知道，我骑马回来的时候，它的娘跟在我的马后头拼命追呢，吼叫声震天撼地。亏得我马快，不然小命都保不住。跟我出去打猎的六个侍卫，除了公孙敖和李孟，其他四个身上都带了熊爪的抓伤，李小三儿的肩膀给撕烂了，叫人抬了回来。”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得吗？”王夫人的话里深有缱绻缠绵之意，毕竟，那个身材高大、笑声洪亮的帝王，是她此生唯一的恋人，也是她最初的爱恋，而在刘启之前的那个人……不，那个人不能算数。
阳信公主见母亲的话里大有悻悻之情，显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强烈的嫉妒心，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阳信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叹道：“栗姬终究是小女人心性，她不懂得一点儿韬略，也没有远大抱负，她儿子们的大好前程，只怕终于会被她亲手毁去。”
王夫人知道，自己最好的年华终是过去了。当年，长发及地、肤白如雪的她刚刚由馆陶长公主荐入东宫时，竟令身为太子的刘启眼睛一亮，当即将一向宠爱的栗姬抛之脑后，专宠了她数年。而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类似这样的事，当年的汉高祖曾经决心为最宠爱的戚夫人办成，而到了最后，性格强悍的高祖刘邦却也只能在群臣的劝谏下停了手，并因此令戚夫人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结怨于吕后，最后一个变成人彘，一个被吕后毒死，下场极惨。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长女年龄虽然小，却十分有主意，与平常女孩子一点也不同。也许因为阳信公主读过许多书，并有一种天生的对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总显得周密而完备，并且出人意料，似乎蕴藏着一种极高的政治智慧。
“哦？”听着阳信公主这种鼓舞人心的预言，王夫人深黑而细长的眼睛，猛然放出熠熠发亮的强光。
猗兰殿里顿时一片安静。
“怎么会没有办法？我不是说过了吗，办法只有一个：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阳信公主笑道。
阳信公主知道，好动爱斗的刘彻只要见了这头小熊崽，只怕比自己还要兴奋些，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刘彻的大喜劲头，心下欢快，转身便要往后殿走。
但仍然年轻貌美的王夫人，却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万分不服。
“你只是个小女孩儿，能知道什么！”王夫人长叹着，将笔在白丝帛上乱抹，涂去那些大小不一的“栗”字。
但是，若想和栗姬放手一搏的话，王夫人又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从进入东宫时开始，她早已看栗姬不顺眼，栗姬仗着比别人娇媚、惹太子怜爱，总是盛气凌人，后来成为帝妃，与王夫人等人身份本是平起平坐，却总在言谈举止中带了几分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神气，这种女人，她还要去上赶着奉承巴结、更长他人气焰？
暮秋的未央宫里，到处都回荡着兰草的幽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