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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铃木大拙禅论集最新章节!

    “禅堂”是禅宗特有的一种教育制度,属于此宗的主要寺院,多半设有此种禅堂。禅师和学生在禅堂内进行种种修行。禅是一种特别重视亲身体验的东西,如果世上有任何事物可以称之为极端的经验主义的话,那就是禅了。禅堂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以及其中修行课目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以呈现禅为其最高着眼点。

    * * *

    一、禅堂————禅宗特有的教育制度

    若欲一窥禅的实际修行方面,我们必须研究一下所谓“禅堂”这种场所。此系禅宗特有的一种教育制度。属于此宗的主要寺院,多半设有此种禅堂,而禅僧的生活最能使我们想到印度的“僧伽”————佛教僧侣的社团。这种制度系由中国的一位伟大禅师百丈怀海所创,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僧侣乡居律寺(律宗的寺院),而此种律寺,精神上与禅的原则颇不相合。后因禅风愈来愈盛,习者愈来愈多,而它的影响亦愈来愈深,为了推行它的宗旨,也就不得不建立属于它自己的体制了。据百丈怀海阐述:“吾所宗非局大、小乘,非异大、小乘,当博约折中,设于制范,务其宜也。”因此,他依照历代祖师的构想,以实现禅的理想为目的,而“别立禅居”。

    百丈怀海大师所编的《丛林清规》,原书已经散失。现存的一种,系于元代依照当时的寺院生活情形编制而成,据说是对旧制所做的一种忠实的追随,当然,为了适应当时的实际情况,自然免不了要做一些修改。现存的这部规范是在仁宗昭皇帝当政时编纂而成,名为《勅修百丈清规》。在日本,禅寺建立的规模,从来没有中国那么恢宏,故而也就没有完全依照这册《勅修百丈清规》所制订的细节加以实行。不过,这些细节的内在精神以及适于日本人生活环境的一切,也就被接受采用了;不论你到何处,禅的生活理想总是呈现在你的眼前。因此,在做进一步讨论之前,我想一述置于一切禅僧目前的此等理想之中的一个,因为,这在禅院生活中,是一个至为重要、值得注意的特点。

    实在说来,这确是使得禅宗不同于中国佛教其他各宗的地方,不仅被视为禅的最大特色,同时也是它之所以长寿的原因。我指的是禅者劳动或服务的观念。百丈禅师留下的一句名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仅是他本人的生活指导原则,同时也是禅堂生活的高尚精神。当他年老时,他的忠实弟子以为他已不能再工作了,而屡次劝他不必工作,他又不听,于是弟子便将他劳动的工具藏起来,借以使他无法工作而好好休息。但这是他教导僧徒习禅以外的日常工作,因此他拒绝饮食,并说出了如上所引的名言,成了后生的生活规范。

    在所有一切的禅堂生活中,工作都被这样视为禅僧的一种重要生活要素。这不但是一种实际的工作,而且以手劳动为主,例如洒扫、擦拭、掌厨、砍柴、耕作或到远近村落托钵行乞。他们不但不以任何工作为耻,而且有一种手足之谊和民主气氛流动其间。不论工作多么艰难或卑微(从一般人的观点来看),他们都不回避,他们信奉“劳动神圣”的箴言。他们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保持其精勤不懈的精神;他们绝不是无所事事的懒散之人,就像一般所谓的“云游僧人”————至少是不像印度那种沿门托钵的僧人。

    我们可在这种劳动神圣的观念中看出中国人的实际态度。当我说“禅是中国人对于开悟之教所做的一种解释”这句话时,我尚未将禅的这种劳动观念列入我的结论之中————无论是实质上还是理论上,都是如此。但是从实际的观点看来,劳动已是如今的禅人生活之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在印度,僧侣都是以乞食为生的行人;他们在要打坐观想的时候避开世间的纷扰,退至幽静的处所;因此,只要得到在家信徒的支持,他们就不像中国和日本的禅僧所做的一样,从事任何卑微的工作。使得禅宗没有堕入纯粹的寂静主义或知解活动(这正是或多或少落入佛教其他诸宗身上的命运)的,实在就是这种劳动的教训。这种劳动的福音,除开心理学的价值不说,对保持禅宗的健全,使它得以通过悠久的发展历史而不致衰亡,也是一种有效的因子。

    且不论这种劳动的历史意义为何,百丈怀海大师在使工作成为寺院生活的主导精神时,他对人类的心理必然具有一种深刻的认识。他的“不作不食”[1]这个观念,不一定出于对生活经济或伦理的评估。他的主要动机并不只是反对不劳而获或坐享其成而已。实在说来,不吃闲饭乃是一种美德,因此,自从佛教传入以来,就有不少佛徒认为,依靠他人的血汗和积蓄为生,乃是一种奇耻大辱,是极不体面的事;故而,百丈的目的,虽然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想出,但它的里面却也具有一种心理上的意义————尽管他曾公开宣称“不作不食”。他的目的在于使他的僧徒避开精神涣散或心灵发展失去平衡的陷坑,因为,此系僧侣静坐常见的一种偏差。

    筋骨如果不为追求精神的真理而运用时,或者心灵与肉体不能同时接受实际的考验时,则其间的分离或失调就会形成不良的后果。禅的哲理既然是超越精神与肉体的二元论观念,那么,借用二元论的方式来说,它的实际运用,自然就是使得神经、肌肉以及骨骼随时随地完全服从心灵的指挥,而不是使我们有理由说:精神确已健全,但肉体尚未成熟。且不论这句话的宗教意义为何,但从心理学上来说,这种情形的成因,系出于心身之间缺乏一种顺利的沟通。除非双手受过适当的训练,能够习惯成自然地去做大脑要做的工作,否则的话,血液的循环便难以均衡地通过全身,某些部分便会产生壅塞的现象,这在脑部尤其明显,通常被叫作脑血栓;而其结果便是:不仅全身状况失调,就连心灵也会变得迟钝或昏沉,致使内在的念头犹如浮云一般飘动。如此,则一个人尽管外表上清醒,但内心里却充满了与生命真相毫无关系的梦幻泡影。妄想是禅悟的大敌,学者如果将它视为一种禅定,免不了要招致这种怨敌的欺骗。百丈怀海大师坚持这种手工劳动,将禅救出了唯心主义以及虚幻妄想的陷阱。

    除了上述种种心理学的考虑之外,还有一个道德教训,是我们在评估百丈怀海大师将劳动视为禅修生活的一个必要部分所具的智慧时,不可忽视的一点。因为,观念或想法是否健全,必须以其实用的结果作为最后的考验。如果经不起这种考验————这也就是说,如果不能用于日常生活,不能使人获得持久的和谐、满足以及真正的利益(自利以及利人),不论什么想法或观念,都算不上实际和健全。虽然,有形的力量不能作为批判观念价值的标准,但是,就观念的本身而言,如果不能与生活打成一片,就没有实际利益可言————纵使在逻辑上能够言之成理。这种情形,尤其是在禅的里面,不能在实际生活上令人信服的抽象观念,都无任何价值可言。信心须在实际经验而非抽象概念之中求得才行;这也就是说,信心没有真正实在的依凭————除非是在吾人实际有效的生活之中得到考验。精神上的肯定或“亲证”应当涵盖且高于理智上的判断;这也就是说,真理必须是在生活经验之中证得的东西。懒散的梦想不是他们的事情————禅者们会如此主张。当然,他们也会静坐,修习所谓“坐禅”[2]的课程;因为,他们要返观劳动时所得的教训。但是,他们既然反对经常咀嚼某样东西,也就将他们在静坐时所得的观照付诸实践,借以考验其在实际场合的适当性。我有一个坚强的信念:禅,如果不是将信心放在实践它的理念上面,早就沦为一种纯然昏睡和诱导出神的体制,而使中国和召本的大师所护惜的这整个家宝被当作一堆破烂予以抛弃了。

    也许就是在这些原因支持之下,这种劳动或服务的价值观念才被所有的禅徒视为他们的宗教理想之一。毫无疑问的是,建立禅宗的中国人民所特有的精勤和实际,大大的助长了这个观念。假如有任何一件事情被禅师们当作信仰的实际表现而加以极度的强调和坚持的话,实在说来,那就是服务他人或为他人工作了;当然,并非大张旗鼓地去做,而是静悄悄地,在不为他人所知的情形之下去做。艾卡特曾说:“一个人在默想中取得的一切,必须在慈爱当中倾泻出去。”禅者也许会这样说:“在劳动之中倾泻而出。”亦即在工作之中积极而又具体地实现慈悲喜舍的宗旨。约翰·道勒(Johannes Tauler 1330——1361)以纺织、制鞋以及其他家务作为圣灵的赋能;劳伦斯修士(Brother Lawrence)以烹调为圣事;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写道:

    依您的律法打扫房间的人,

    使得这件工作和行动美善。

    所有这一切,就其实际的一面而言,莫不皆可表现禅的精神。由此可见,所有一切的神秘家莫不皆是切合实际的人;他们绝不是完全沉迷于神圣事物或另一个世界以致忽视日常生活的幻想家。一般人认为神秘家都是梦想家,那是一种没有事实根据的想法,应予纠正。诚然,从心理学上来说,在实际的心灵转变与某种神秘主义之间,确有一种极其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并不纯是观念上或玄学上的关系。一种神秘学如果真实不虚的话,它的真理,必然是一种实际的真理,可从吾人的每一种活动证明它的本身,而更确实的,绝不是一种逻辑上的真理,只可在吾人的辩证法中证明为真。一位被称为庞居士[3]的禅家诗人如此歌颂道:

    神通并妙用

    担水及搬柴!

    二、简朴和守贫原则的内在意念

    禅堂(the Meditation Hall,日文读作“zendō”,中文读作“chan tang”),就日本所见者而言,多半是一种长方形的建筑物,大小不一,视所住僧侣多寡而定。位于日本镰仓圆觉寺[4]中的一座禅堂,长约六十五尺,宽约三十六尺,地板升起于纵长的两边,宽约八尺,高约三尺,全堂中央留置一个空白的空间,作为“经行”(sutra-waking,日文读作“kinhin”),中文读作“jing xing”)之用。每僧所占榻榻米地面,以不超过一席(三尺宽,六尺长)为限,打坐、参禅以及夜间睡眠。每人的铺位,不论冬夏,皆不超过一条大棉被的面积。僧徒没有正规的枕头————除了睡前以自己的东西临时作成枕头外。但所谓自己的东西,几乎等于没有————只有袈裟和僧袍,经书数册,剃刀一把,钵盂一组(上列各件,悉皆置于一只长约十三寸、高约三寸半的盒子里面,出外参访时,以一带子系于颈上,悬在胸前,随身携带,而这就是僧人的全部家当了)。“一衣一钵,树下石上”,是为印度古代僧侣生活的生动写照。与此相较,现代禅僧可说已有充分的供应了。虽然,这样的需要也是减少到了最低限度,但是,不论何人,只要以禅僧的生活为楷模,都不致于去过一种简朴乃至至简的生活。

    佛教认为,占有的欲望是凡夫较易陷入的最糟执着之一。实在说来,这个世间之所以变得如此悲惨,可说就是由于这种有所得的强烈贪欲所造成。正如人贪权力而强者总是篏制弱者一样,人贪财物则贫富总是干戈相向。除非把这种贪念和执着的欲望连根拔除,否则的话,国际战争永远不停,社会动荡永无了期。我们的社会,不能依照历史初期所见的那种基础完全重建么?难道我们不能希望遏止只是为了门人发达或国家扩张而生的聚集财富和滥用权力的欲望么?对于人间这种荒谬已经绝望了的佛救僧侣,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甚至连合理而又清净的人生享受也都完全割舍了。然而,禅僧之将全部财物置于一只小小的盒子之中,却也是他们对于现在的社会秩序所做的一种无言的抗议————虽然,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效果可见。

    就这点而言,读读大灯国师(公元1282年——公元1337年)留给门人的遗诫,也许不无益处。他是日本京都大德寺(公元1325年)的开山祖师。据说,他在短短的一生(享年只有55岁)里,曾以三分之一的寿命,在五条桥下的低层社会中乞食,干着各种卑微的工作,受到当时所谓的高尚人士的鄙视。他对当时大多数佛教僧侣所过的那种富裕、体面而又受到高度敬重的寺院生活,不仅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对他们那些表面虔诚和圣洁的行为(那只能证明他们的宗教生活非常肤浅)也没有给予太多的注意。他留心的是至简的生活和至高的思想。他的“遗诫”约如下引:

    汝等诸人,来此山中,为道聚头,莫为衣食;有肩无不著,有口无不食。只须十二时中,向无理会处究来究去!光阴如箭,莫杂用心,看取!看取!

    老僧行脚后,或寺门繁兴,佛阁经卷缕金银,多众热闹;或诵经讽咒,长坐不卧,一食卯斋,六时行道。直饶恁么去,不以佛祖不传妙道挂在胸间,拨无因果,真风坠地,皆是邪魔种族也!老僧去世久矣,不许称儿孙!

    或有一人,绵亘野外,一把茅匠(一把茅草盖成的茅庵或茅棚),折脚铛(折了脚的锅炉)内煮野菜根吃过日,专一究明已事,与老僧日日相见,报恩底人也。谁敢轻忽?勉旃!勉旃![5]

    在印度,一旦过了中午,僧侣就绝对不吃东西了。他们一天只吃一餐,因为他们的早餐不同于英国人或美国人所用的那种早餐,实际上算不得一餐。禅僧亦然,过了中午也不吃东西。但在中国和日本,风土的需要亦不可忽视,故而亦可吃些东西;但是,为了减少良心上的不安,他们称晚餐(或点心)为“药石”(意在治疗“饥肠”或“饥病”而已)。天尚未亮,黎明前所吃的早餐,只是稀饭或麦粥和咸菜或酱菜(渍物)而已。

    在上午十点钟食用的主餐,是米饭(或米与大麦合煮的饭)、菜汤和腌菜。到了午后四点钟,他们只吃午餐的剩余————不另煮饭。除了应大户施主之邀或受到特别待遇之外,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上面所述的东西。守贫和简朴是他们的座右铭。

    虽然如此,但我们不可将苦行或禁欲主义视为禅的理想生活。就禅的究极意义而言,它既不是苦行或禁欲主义,亦不是其他任何伦理或修身主义。假如它看来好像主张抑制之论或提倡无著之说的话,此一推定的事实亦只是表面看来如此而已;这是因为,禅作为佛教的一宗而言,自然或多或少承受了印度佛教修持上的某些可厌之处。但僧侣生活的中心意念,并非浪费,而是尽量利用所得到的东西,而这也是整个佛教的精神。实在说来,理智作用、想象能力以及其他一切心灵功能,乃至吾人周遭的一切物品,包括吾人的肉身在内,莫不皆可展开和强化作为精神实质的最高力量,并不只是满足我们个人的贪心或欲望而已,因为就后一点而言,这也是会侵犯乃至伤害到他人所有的权利的。此系支持僧侣生活的简朴和守贫原则的部分内在意念。

    三、僧侣的饮食仪式

    由于僧侣饮食仪式中具有禅所特有的东西,不妨在此做一个简略的描述。

    用餐时间一到,锣声一响,僧侣便从禅堂中走出来,各自持钵,依序进入餐室。班首鸣磐一声,大家即行就坐,将钵盂(木制或纸造,并加护漆,每套四件或五件,互相叠合在一起)放下。就在放置钵盂的侍僧装添菜汤和米饭之时,他们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6],接着诵念《五观偈文》:

    一、解功多少,量彼来处;

    二、忖已德行,全阙应供;

    三、防心离过,贪等为宗;

    四、正事良药,为疗形枯;

    五、为成道业,应受此食。

    诵罢《五观偈文》之后,接着思念佛教要义,并诵《三匙之偈》:

    一口为断一切恶,

    二口为修一切善,

    三口为度诸众生,

    有情皆共成佛道。

    诵念至此,他们已经准备妥当,就要举箸取食了,但在实际取食之前,还会想到十方三世一切鬼神,因此,各人皆从钵中取出米饭七粒,施与那些目不可见的众生,并念《施食偈文》云:

    汝等鬼神众,我今施汝供。

    此食遍十方,一切鬼神共!

    唵,穆力陵,娑婆诃!

    食时一片寂静。钵盂轻轻取放,没有人吭声,更没有人交谈。对于僧侣而言,饮食是一种严肃的事情。待到需要添饭时,便将两手合起,置于胸前;服务的僧人见了,便携着“饭柜”(饭桶或饭盆)前来,坐在需要添饭者的前面;后者拿起钵盂,先以一手在底部轻轻抹过,然后递给侍者。这样做的意思,是表示将可能沾在钵上的污秽拭去,以免弄脏侍僧的手。侍僧将饭添入钵中时,食者双手合十,等到添至需要的饭量时,即轻轻搓动两手,表示“够了,谢谢你”。食毕之后,一物不剩。他们吃完所添的饮食之后,立即“收拾残余”。这就是他们的信仰。通常添四次饭后,这餐饮食便告一个段落了。班头敲响木梆,侍僧便将热水提来,让每个人取一大钵水,以便将大小钵盂一起洗净,并以各人所带的一块布加以擦拭。接着,便由侍僧提着木桶绕场一周,收取洗钵之后的臜水[7]。各人叠起钵盂,再度收藏起来,并诵《食毕偈文》云:

    饭食已毕色力充,威震十方三世雄。

    间因转果不在念,一切众生获神通!

    至此,餐桌上面,除了食前施给鬼神的饭粒之外,可说又如未食以前一样空无一物了。木梆再度响起,众僧表示谢意之后,仍如进入时一样,依序鱼贯走出食堂。

    四、劳动精神

    他们的勤勉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逢到不在室内研习的日子,到了早餐之后不久(夏季约在清晨五点半,冬季约在上午六点半),通常,他们不是到院子里打扫清洁,就是到附近的村落中乞食或到属于禅堂的田间耕作。他们将禅院的里里外外,都整理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有时,我们说,“这里好像禅院一般”,这话的意思是指这个地方收拾得实在太整洁了。行乞时,他们往往要走若干里的路程。一般而言,大凡禅堂,都有一些施主的支持,而禅僧们前去拜访,都会得到白米或蔬菜的供应。我们常在乡村的路上看到他们推着一辆木车,上面装载着许多南瓜或地瓜。他们像一般劳工一样辛勤工作。他们有时亦到林中捡木柴或引火材料。并且,他们对农事亦略有所知。他们既以这些方式维持本身的生活,自然也就身兼农夫、劳工以及技工了。因为,他们往往在建筑师的指导之下建造他们自己的禅堂。

    这些僧侣是一种自治团体,他们有自己的厨司、监督、经理、执事、司仪等。在百丈时代,此等职位似乎曾有十个之多,但因他亲手厘定的清规已经散失,详情究竟如何,如今也就不甚了然了。老师或禅师是禅堂的灵魂,但他们和禅堂的管理事务没有直接的关系。此等工作留给了这个社团的资深成员,而这些成员的为人多半受过严格的考验。一旦谈到了禅的原理,人们也许会对他们那种深密的玄理大感意外,因而想到这班僧侣是怎样组成一个严肃不苟、板着面孔、忘怀世俗的思想家集团的。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却跟从事劳动的普通的凡夫一样,但他们快快乐乐的互相协助,绝不轻视一般知识分子所不屑的任何工作。百丈禅师的劳动精神可在他们身上见出。

    不仅是一般的僧侣要劳动,就连禅师本人,也要参与其中。此系百丈的遗意,不分阶位、一律平等、互助合作。因此,老师经常与弟子一起耕田、种树、除草、采茶以及从事其他一切劳动工作。禅师们往往利用工作的机会教导他们的门人,而弟子们亦颇能够领略老师的启导。

    某次赵州正在院中扫地,一名学者前来问道:“和尚是大善知识,为什么扫地?”赵州答云:“尘从外来!”又问:“既是清净伽蓝,为什么有尘?”赵州答云:“又一点也!”[8]

    赵州在南泉做炉头(伙夫),某次,正当大家在园中择菜时,他在僧堂里大叫:“救火!救火!”大家一起赶到僧堂前面,他却将僧堂门关起,说道:“道得即开门!”大家不知如何回答。但他的老师南泉,却将钥匙从窗中抛了进来,赵州见了便开门。

    大家正在锄地时,一僧碰巧将蚯蚓斩为两段。于是请问老师长沙景岑云:“蚯蚓斩为两段,两头俱动,未审佛性在哪头?”长沙答云:“莫妄想!”僧云:“怎奈动何?”长沙答云:“会即风火未散。”子湖与胜光在园中工作时,亦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于是胜光问他的老师子湖云:“某甲今日镢断一条蚯蚓,两头俱动,未审性命在哪头?”子湖提起镢头,向蚯蚓左头打一下,右头打一下,中间空处打一下,一言不发,掷下镢钻头,便归方丈。

    某日,大家到园中工作,临济走在后面,他的老师黄檗回头见他未带工具,于是问他:“镢头在什么处?”

    临济答云:“有一人将(拿)去了也。”

    黄檗云:“近前来,共汝商量个事。”

    临济近前,黄檗竖起镢头云:“只这个,天下人拈掇不起!”

    临济就手夺过镢头竖起云:“为什么却在某甲(我临济)手里?”

    黄檗云:“今日大有人普请!”(今日有人要做一件大大的工作!)说罢,掉头便回去了。

    又有一次,大家正在田间工作,临济见黄檗走过来,便拄着镢头而立。黄檗见了问道:“这漠困耶?”

    临济云:“镢也未举,困个什么?”

    黄檗听了便拿棒要打临济,临济接任棒一推,将他的老师推倒在地。

    黄檗唤维那云:“扶我起来!”

    维那近前扶起云:“和尚争(怎)容得这疯癫汉无礼?”

    黄檗刚一站起,举棒便打维那。

    临济镢地云:“诸方火葬,我这里一时活埋!”

    沩山和仰山师徒在田间采茶的故事,已在前面一篇文章中说过了。实在说来,禅宗史传中,像这里所引,用以举示禅师们如何抓住每一个机会训练弟子的公案,多得真是不胜枚举。有关日常生活的这类事情,尽管表面看来微不足道,但一经禅师点拨之后,便有了无穷的妙意。不论如何,这些“问答”总是非常令人信服地举示了古代禅院生活的整个趋向,说明了劳动服务的精神如何彻底而又和谐地与高深的精神思维打成一片的情形。

    五、修行的功课

    禅僧们就是这样随处开发他们的智能。他们得不到文字上,亦即形式上的教育。因为,这种教育,多半要从书本上和抽象的思维推理中求得。但他们所得的训练和认识,不但实际,而且有效;因为,禅堂生活的根本原则,就在“以做为学”或“在工作中学习”。他们轻视所谓的软性教育,认为那是“嚼饭喂人”的事情。据说,母狮生了幼狮,过了三天之后,就将它的子女推落悬崖之中,看看它们能否爬回它的身边;凡是经不起这种考验的小家伙,它就不再理会。不论此说是否属实,这却是以一种似乎不太仁慈的手段对待学僧的禅师所要达到的目标。学僧们既然无足够衣服好穿,亦无足够的饮食好贪,更无足够的时间好睡,而尤甚于此的是,他们却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修行的功课与劳动的工作。

    外在的需要与内在的志向,如能调配得宜,最后必将造就俊秀的角色,在禅与实际生活事务上均受到良好的训练。这种教育制度,如今虽然仍在每一个禅堂奉行,但在一般的教育界中还不被清楚地了解,纵使是在日本,也不例外。而现代的商业主义潮流,却毫不容情地侵犯每一个干净的角落,在唯物主义的污秽波涛冲击之下,禅的这座孤岛,要不了多久,恐怕也要跟其他种种东西一样遭受没顶的命运了。如今的禅僧,对于历代祖师的那种伟大精神,已经开始不甚了解。虽然,寺院的教育方面仍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如果要使禅的生命延续下去的话,它那高度的宗教情操和崇敬的情感就非得加以保存不可了。

    从理论上来说,禅的哲理不但超越整个推理的范围,而且不受二分对待的规则所限。但是这是一个很易令人沿到的地方,不能挺胸而过的人不知凡几;而当其一旦吃交之后,结果往往不堪设想。跟中世纪的若干神秘家一样,禅徒亦可因失去自制之力而变成放浪之人。不但历史可以为此作证,就是心理学亦不难说明此种堕落的历程。因此,某位禅师这才说道:“一个人的理想不妨与毗卢遮那(最高的神性)之顶等高,但他的生活却须至谦至卑,乃至能够屈膝于婴儿的足前。”这话的意思是说,凡是想得第一的人,不但要在众人之后,而且要做众人之仆。因此,寺院的生活不但要有精确的调节,就是所有的细节,亦得朝向绝对服从上面所述的精神方画推进。谦卑、守贫以及内在的贡献或圣化————所有这些禅的理想,都是使得禅者没有落入中世纪道德废除论窠臼的有力因子。由此可见,禅堂的训练在禅的放学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运用方面担任了多么重大的任务。

    唐代的邓州丹霞天然禅师,某次路过位于首都的慧林寺,适值天气严寒,无以取暖,遂取寺中木佛烧之。管理寺院的院主见了,颇为生气地苛责道:“何得烧我木佛?”

    丹霞以杖子拨灰作搜寻状云:“吾烧取舍利[9]。”

    院主责问云:“木佛何有舍利?”

    丹霞立即答道:“既无舍利,更取两尊来烧!”

    据说,这位院主因了斥责丹霞的表面不敬而遭到须眉脱落的果报,而佛陀的责罚却未降到丹霞的身上。

    虽然,我们也许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它不仅是一个著名的公案,而且,所有的禅师都一致同意,这位貌似渎佛的丹霞有着颇高的禅境。

    后来,有僧请问一位禅师:“丹霞烧木佛,意旨如何?”

    这位禅师答道:“寒即炉边取暖。”

    又问:“有过无过?”

    禅师答云:“热即竹下乘凉。”

    既于这则公案,我禁不住要引另一个评语,因为此系学禅的一个最有意义的课题。

    丹霞的弟子翠微无学禅师,设供供养罗汉(也许是木刻罗汉吧?)时,有僧上前问道:“丹霞烧木佛,和尚为什么供养罗汉?”

    翠微答云:“烧也烧不着,供养亦一任供养。”

    又问:“供养罗汉,罗汉还来也无(么)?”

    翠微答云:“汝每日还吃饭么?”

    其僧无语,翠微咄云:“少有伶俐的!”

    且不论丹霞的功过如何,从纯粹的禅的观点来说,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像他这样的行为,凡是虔诚的佛教徒,都会视之为亵渎而极力避免的。由于对禅尚未获得彻悟的人,也许会假禅的名义去为非作歹,罔顾一切,因此,禅院这才订有严格的规定,丝毫不苟。

    明代的云栖株宏,某次写了一册讨论比丘十种善行的书,一位自许甚高的僧人问他:“吾法一尘不立,十善何施?”(还写此书作么?)

    云栖答云:“五蕴纷纭,四大丛沓,何谓无尘?”

    其僧进云:“四大本空,五蕴非有。”

    云栖给他一掌,云:“学语之流,如庇似栗!未在,更道!”(汝尚未到,另下一语来看!)

    其僧无对,艴然而起,而这位大师却微笑着说:“蔽面尘埃,子何不拭?”

    就习禅而言,透彻的悟力须与深切的谦逊并驾齐驱才行。

    且让我以一名新到进入禅堂之前的经历,作为教导谦逊的例子。新到也许已经依照规定带了资格证明文件和前述各项僧侣必须用品,但禅堂执事不会就这样轻易让他入伙。通常,他们都会找些借口,不是对他说该堂已经客满,就是对他说他们财源不足,无法接受新人。这位新到如果就此知难而退的话,他就找不到入学之处了,不仅不能进入他最初所选的那座禅堂,连其他任何禅堂也都无法进入了。因为,不论到哪里,他都会吃到同样的闭门羹。假如他果真要学禅的话,他就不应被此类的借口难倒。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假如他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的话,他会坐在入口处的门廊上,将头搁在他所携带的小盒子上面,沉着而又耐心地在那儿等待。有时候,在晴朗的早晨或午后,会有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但他继续保持着这种态度,不为所动。到了午餐时分,他可以请求准许,进入用餐。这是被容许的,因为,大凡佛教寺院,对于游方僧人,都不会拒绝供给食宿的。但吃罢之后,他得再度回到门廊上面,继续他的申请姿态。没有人理他,直至夜晚来临,他请求住宿之时,这个请求也像午餐一样,得到允许,而他便脱下行脚所穿的草鞋,把脚洗干净,由引导者带入留宿的房间。在多数情形下,他没有铺盖可用,这是因为,一般情况下,作为一名禅僧,当在深三昧中过夜。因此,他整夜正襟危坐,好像在专究一则公案[10]一般。到了次日清晨,他仍如头一天一样,回到门廊下,恢复之前的姿态,表现出恳求准许的样子。如此周而复始,也许要经三天、五天乃至七天的时间。禅堂的当局者们,就这样毫不徇情地考验着这位新到的耐性和谦逊,直到最后终于为他的恳切和坚韧打动,才尝试着让他加入他们。

    这种历程如今已经有了形式主义的成分,但在此事尚未成为纯粹老套做法的古代,新到僧人确有一段够受的时间,他们往往被强拉活拖地赶到山门之外。我们可在古代大师们的传记中读到比这还要无情的冷酷待遇。

    禅堂运用军训一般严格的生活管理规则,使得禅僧养成谦下、服从、朴实以及恳切等美德,若非不分彼此地仿效古代大师的突出范例,就是生吞活剥地实践性空哲学的上乘教说,例如大乘经典般若部类所阐述的教理。对于这种生活的大概情形,我们在前面描述餐饮的仪式时,已经窥见一斑了。

    六、接心————严肃的课程

    在寺院生活中,有一个时期,专门用以修持,除了绝对需要的事情之外,不插入任何劳务的工作。这个时期叫作接心[11](日文读作“Sesshin”,中文读作“jie xin”),为期一周(中国俗称“禅七”或“打七”————译者),在“夏季安居”(四月至八月间)与“冬季安居”(十月至次年二月)期间举行,每月一次。所谓接心,含有摄心、收心或专心办理一件事情的意思。在此接心(有时称大接心)期间,学僧的生活大多在禅堂之中度过,不但起身的时间要较平常为早,而且打坐的时间亦要延至深夜。在此期间,每天要上一堂课(上堂),所用的教本为最流行的《碧岩录》和《临济录》,此二者被视为临济宗的基本教科书。《临济录》是临济宗的开山祖师临济义玄的传教语录,而《碧岩录》则如已在别处提过的一样,乃是一本附有评述和偈注的百则“公案”或“题旨”选集。不用说,可用于此种场合的禅籍尚有其他多种。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此类的典籍可说是一种“以僻解僻”(obscurum per obscurius)的读本,等他听过了一系列的讲述之后,仍然如堕五里雾中,连边也摸它不着。这倒不一定是因这些读物深奥难解,而是因为读者对禅的真理尚未契入。

    这是一种非常严肃的课程。开始之前必须鸣磐恭请老师,直到老师进入举行“提唱”[12]的地方。而在老师向佛陀及其先师上香的当中,僧众则念诵一种名为《大悲咒》的陀罗尼[13]。由于此咒只是梵文原本的一种中文翻译,只是念诵并不产生任何可解的意义。以此而言,咒文的意义也许无关宏旨;相信它的里面含有某种消灾降福、有利清修的东西也就够了。更为重要的是诵念的方式。它那种单调的韵味,配以一种名叫木鱼的节拍,可使听者对于即将上演的戏剧产生一种期待的心情。大众念陀罗尼(三遍)之后,通常要复诵本寺开山祖师所留的遗诫。如今的某些寺院往往吟诵白隐禅师的“坐禅和赞”。下面所引,便是白隐禅师与梦窗国师[14]遗作的译语,后者的遗诫可说是最流行的文章之一。

    我有三等弟子,所谓:猛烈放下诸缘,专一究明已事(自己的精神事业),是为上等;修行不纯,驳杂好学,谓之中等;自昧已露光辉,只嗜佛祖涎唾,此名下等。

    如其醉心于外书、立业于文笔者,此是剃头俗人也,不足以作下等!矧乎饱食安眠、放逸过时者,谓之缁流耶?古人唤作饭囊衣架!既是非僧,不许称我弟子、出入寺中及塔头!暂时出入尚且不容,何况来求挂褡乎!

    老僧作如是说,莫言欠博爱之慈,只要他知非改过,堪为祖门之种草耳!

    白隐禅师坐禅和赞

    众生本来是佛,犹如水之与冰。

    离水无冰可得,生外何处觅佛?

    众生不晓道近,远处寻求可惜!

    譬如身居水中,向人哀叫口渴!

    一似富家之子,迷于贫里乞食!

    六道轮回之因,自迷愚痴闇路。

    不离愚痴闇路,何时得脱死生?

    说起大乘禅定,至再称叹不足。

    布施持戒诸度,念佛忏悔修行。

    以及其他诸善,莫不皆归其中。

    纵只一座之功,无量罪业消融。

    恶趣无处可讨,净土即在目前。

    若有恭敬之心,一回闻之于耳。

    复加赞叹随喜,定然获福无穷!

    如此返观自己,直证自性之理。

    自性即是无性,即得离诸戏论!

    因果一如门开,直道无二无三。

    相于无相之相,来去如如不动。

    念于无念之念,步步皆闻法音。

    三昧无碍空濶!四智圆明月澄!

    此时复有何求?寂灭既已现前。

    当处即是莲邦,此身即是佛身!

    此种种讲每次为时约有一个钟头,与一般宗教讲述大为不同的是:既然不加解说,更不提出研讨、辩驳以及论证。一般认为,老师在此的工作,只是以言语复述教本之中所处理的课题。此讲告一段落之后,大众即行复诵“四弘誓愿”三遍,完了即行各还本处。“四弘誓愿”的全文如下: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七、参禅————入室叩见老师

    在接心期间,除了上面所述的讲课之外,尚有一种名为参禅(sanzen or san ch’an)[15]的活动。所谓参禅,狭义地说,就是入室叩见老师,呈示对于某个公案参究所得的见解,请求老师做一次严格的甄试,并加指示。在平常的日子里,学僧平均每天参见老师两次,但在接心期间,每天要见老师四次或五次之多。此种参禅的活动,并非公开举行[16],学者必须逐个进入老师室中,以一种非常正式、非常严肃的方式进行问答。学僧在入室之前,必须五体投地,连叩三拜;然后才能起立,两手合十当胸,进入室中;而当他到达老师跟前坐下之时,仍须再行叩头一次。学者一旦入室之后,一切世俗的老套即须省却。从禅的观点来说,如有绝对必要,彼此掌掴乃至棒击,亦无不可。到了此时,唯一关注的事,乃是以至诚之心举示禅的真理,其他种种,皆属次要。因此,这才非常注重仪式。问答完毕之后,仍如入主之时一样,行礼如仪,而检退出。每次参禅,如以三十人计算,大约需要九十多分钟的时间,因此,对于主持的禅师而言,这也是一个极为紧张的时辰。每天如此来个四五次,对于禅师本人而言,如果没有健全的体魄,倒也是一种令人难耐的考验。

    作为一位禅师,就其对禅的认识而言,当然非有绝对的信心不可。但是,学僧如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老师的能力,却也不妨在参禅的时候来一个当面解决。由此可见,此种“呈见”的事情,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一种闲玩的儿戏。实在说来,这真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禅的训练才在它的哲学意义之外另有一种重大的德育价值。欲知此事究竟有怎样的严肃性,也许可从日本现代禅之父白隐慧鹤参见正受老人的经过见出大概。

    某个夏日的黄昏,白隐向他那正在游廊上乘凉的老师呈其见解,而他的这位老师却向他喝道:“放屁!”白隐听了,亦大声而且语带嘲讽地回嘴道:“放屁!”他的老师一把将他抓住,打了他一顿,然后将他推到游廊之外。那时雨季刚刚过去不久,因此,这可怜的白隐在泥水之中打了一个滚,隔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喘过气来,起身,恭恭敬敬向他的老师叩首,但他的老师却向他骂道:“这个鬼窟里的死禅和!”

    又有一天,白隐认为他的老师不知他对禅的认识究竟有多深,因此决定要跟老师来个对决。时间一到,白隐立即入室,拿出他的浑身解数,要与老师一较高下,并拿定主意这回绝对寸步不让。老师极为震怒,将他抓住,打了他几掌,再度将他推到廊外。他跌落在数尺之外的石墙下面,待了好一阵子。老师俯视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对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使白隐清醒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的老师还不放过他,仍像以前一般骂道:“这个鬼窟里的死禅和!”

    白隐变得非常绝望,很想离开这位老师。一天,当他正在村中行乞时,一件意外的事情[17]忽然开了他的心眼,使他澈见了一直未曾亲见的真理。他可真是喜不自胜,立即带着极度得意的心情走了回来。他尚未跨进大门,他的老师就看出了他的变化,立即向他招手说道:“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带回家来?快进来!快进来!”白隐将所体验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慈和地抚摸他的肩头说道:“现在你会了,你现在会了!”自此以后,白隐就没有再挨过骂。

    这就是这位现代日本禅之父所必须接受的磨炼。正受老人一把将他推倒在石头墙根下面,那是多么可怕的做法!但当这名弟子经过这许多折磨而一旦彻悟自性之后,这位老师又是多么慈爱!禅的里面是没有温温吞吞、不冷不热的东西的。它期待我们一直进入真理的深处,但是,除非我们避开知解等的一切外壳,回过头来返观毫无遮拦的自性,否则的话,怎么也不会掌握到禅的真理。正受老人所掴出的每一个巴掌,都打落白隐的一分虚饰。我们全都活在多层的包装纸中,而这与我们的根本自性却无任何关联。因此,禅师们为了要使我们得见我们的根本自性,使我们彻悟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才采用看来好像很不人道的手段。但是,就以本例而言,学者对禅的真理以及对老师的彻悟,都要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行。缺乏此种信心,那就等于不相信自己具有这种精神的潜能。因此,临济大师这才吼道:“少信根人,终无了日!”又云:“若人不信,徒劳百年!”

    八、长养圣胎————过一种“行解相应”的生活

    在禅堂的生活中,没有像学校教育那样固定的毕业期限。对于某些人而言,甚至要寄居二十年的时光,才能结束其在禅堂的学业。不过,如有中等根基,加上坚韧不拔的毅力,可在十年的时间之内,参透禅宗教学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但是,在人生的每一个瞬间实践禅的原则,亦即完全浸淫于禅的精神之中,则是另一回事。就以此点而言,即使把一辈子的时光都奉献上去,也许还嫌不够哩!因为,据传从某一方面来说,纵然是释迦牟尼和弥勒他们本身,至今仍在自修之中哩。

    作为一位完全合格的禅师,只是领会禅的真理,仍是不够的。他必须通过一段名叫“长养圣胎”的时期才行。“长养圣胎”这个术语大概是出于道教,就其在今日禅中的意义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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