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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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自己早已经不记得的起点吗？
随后手术室的门推开，医生护士走出来，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脸上盖着白布单的人，一动不动。
祁连又叹了口气，他执起她的手，看着她清瘦但不怎么筋骨分明的手背，轻轻地、虔诚地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一触即放，然后站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没有河就没有岸。
江晓媛猝然回头，眼角泪痕未干。
在病毒播放的哑剧里，江晓媛看见蒋博与自己在街上擦肩而过，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谁也没有抬眼，回头她又和祁连大吵，吵了没两句，她就不肯做声了，冷淡地坐在一边端起她的杯子，做出“端茶送客”的疏离模样，连吵架的言语都欠奉。
江晓媛却忽然开了口：“我知道，你不用说。”
江晓媛也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她甚至没留神开车的祁连时而瞟向她的目光，只是双眼毫无焦距地望向车窗外。
她总是羡慕祁连的好人缘，却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能学一点。
地板上的图像没有声音，但江晓媛一字一句都记得，保姆当时说：“主人家就一个小丫头……什么？你说那小孩啊，不太招人疼，挺讨厌的，平时父母也不管，大概是意外生出来的吧。”
可是一朝天翻地覆，连冰冷又市侩的物质都抛弃了她。
一个人能走多远的路呢？
祁连的手劲很对得起他手腕上的纹身，他的掌心滚烫，手指尖却是凉的，好像有一团心事郁结在那里，通不过微循环。
祁连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看着我！”
江晓媛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奶奶这样重要呢？
江晓媛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想：“不是这样的。”
祁连从她兜里摸出纸巾，默默地递给她，让她借着自己的遮挡把脸擦干净：“好，走。”
那个喜欢写日记的孤僻状元仿佛已经和江晓媛融为一体了，时间长了，好像乡村里相依为命的日子才是真的，另一个时空中的纸醉金迷只是她一场荒唐的大梦。
熟悉的画面点燃了她经年日久的记忆，抖落了时光的尘土，依然清晰得仿佛昨天发生的。
祁连刚要追过去，被他拿在手里的江晓媛的手机忽然响了。
画面又一变，她看见自己小时候一个人默默入睡，又一个人默默起床的情景。
孙二伯：“快过来，你奶奶想你哪！”
就在这时，车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回到车里。
祁连终于发现她的目光落点不对劲，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问：“你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
所有人都会背叛她，女朋友会暗地里捅她一刀，男朋友一天到晚只会巴结她。
她看见自己的头发开始变得枯黄，脸上开始添了皱纹，原本饱满的五官一点一点萎缩，但身上本来廉价的衣服也慢慢变回了很久以前的消费水准，她看上去年长而成功，面容冷漠，渐深的法令纹看起来把她本来的两分刻薄填到了七八分，面容有说不出的可憎。
江晓媛不记得了。
江晓媛并没有哭，也没有颤抖，没有挣扎，也没有表示，只是静静地让他小心翼翼地虚揽着，借着他的手，缓缓地得到了一点人的温度，然后从僵死中略微回过神来。
她一时间忘情，在医院楼道里跑了起来，跑了两步以后又反应过来，连忙欲盖弥彰地整理好头发和外衣，保持着姿态停下脚步慢慢走。
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腰往后一靠，伸出手，在空中逡巡良久，最后落到了江晓媛披散在后背的头发上。
“那就好，”蒋博顿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医院地址，“你等一会能过来一趟吗？”
小时候上政治课,课本上为了阐述“自由是相对而非绝对”的概念，举了个风筝要有线才能自由高飞的例子,这些东西当年被老师在耳边车轱辘似的念来念去,让人十分不以为然，其实是有其道理的。
祁连担惊受怕地开了一路飞车，丝毫也不知道江晓媛在他旁边沉默寡言地看了一路堪比“我爱我家”的家庭小剧场。
过世的奶奶是她眼里最贴近过去时空的人,好像在这里等待了她很久，替那些已经无缘相见的、曾经疏远的亲人们来照顾她、听她每周一次事无巨细的废话，等她在漂泊一整年后,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家可以回,不至于凄凉。
其实不是的。
画面再变，她看见冯瑞雪脸上带着苍白又怜悯的笑容，嘴里一张一合地仿佛在说什么……
只有一瞬间，她试图伸手攥住他的衬衫，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要掉眼泪的表情，然而很快忍回去了，江晓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趁机占我便宜？要收钱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家人才是勉强能让她放心的，她是独生女，而他们出于无可替代的血缘关系，虽然也不见得特别待见她，但总不至于抛弃她或是故意害她。
一个人，不管自以为多么不同凡响，多么超凡脱俗，也总是有人不认同这种评价，他的生命中也总会充斥着生离与死别，总是有人讨厌他，总是有人厌倦他，总是有人尖锐地否定他的一切价值。
来电显示跳出“老佛爷”仨字，他愣了一下接起来：“……是蒋老师吧？”
如果奶奶没了，那么就是世界对她釜底抽了薪。
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背对着门蜷缩成一团装睡，通过没关严的门，听着保姆给家人打电话的声音。
江晓媛牙关紧紧地闭在一起，难舍难分地吐不出一个字。
……除了霍柏宇，还对谁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