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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多尔大夫停了一下。“就是这样,现在还有最后一句话————我马上就说完了。只有这点再重复一遍————这里的人风言风语,说我们的朋友当时费尽心机,靠阿谀奉承接近了这位女继承人,然后用婚约为圈套,让她上钩,骗得了开克斯法尔伐庄园。可是我再说一遍:这不符合真实情况。您现在已经知道,卡尼兹当时已经把这座府邸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根本用不着娶她,他求婚的时候丝毫没有打什么算盘。他这个小小的代理人是永远不会有勇气出于狡猾的心计去追求这个清秀文雅的碧眼姑娘的。他当时心里突然产生一种真挚的感情,这完全违背他的初衷。奇妙的是,这种感情后来始终真挚如初。

    “从这个荒谬的求婚产生出一段罕见的幸福婚姻。事实上,恰好是冰火两极,只要互相补充,配合得当,才会产生最完美的和谐。表面看上去,最最出人意料之事,往往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两个人突然成了一对,他们最初的反应自然是互相担心害怕。卡尼兹怀疑,有人会把他过去经营暧昧生意的事情说给她听,说不定,她在最后一瞬间还会满怀轻蔑地把他从身边推开。他简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来掩饰他的过去。他停止了一切令人怀疑的买卖,自己蒙受损失,把手头的公债券转让给别人,断绝和他从前的伙伴来往。他受了洗礼,选择了一个有势力的教父,并且出了一大笔钱,在他的姓名卡尼兹后面缀上听起来有贵族气派的“封·开克斯法尔伐”字样。这样摇身一变,他原来的姓名不久就从名片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改名换姓者大多如此。可是到结婚的那天为止,他一直惴惴不安,心神不定。说不定今天,明天,或者后天她还会大吃一惊,收回她的信任。而她呢,从前的女主人有十二年之久,每天责怪她无能、愚蠢,恶毒、浅薄,以刻毒恶劣的专横暴戾摧毁了她的一切自尊自信,估计她的新主人也会一刻不停地斥责她,嘲弄她,辱骂她,轻视她。她事先就听天由命,估计定会受到奴役,仿佛这是她不可避免的命运。可是瞧,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把自己的一生放在这个男子手里,由他安排。这个男子每天都向她表示感谢,他总是以同样毕恭毕敬的羞怯神情来对待她。这个年轻的女人惊愕不止;这么多的温柔体贴,她简直难以理解。这个姑娘原来像朵早已枯萎了一半的残花,如今又渐渐地像鲜花怒放。她变得娇艳美丽,身姿丰腴柔软。又过了一两年,她才敢真正相信,她这个没人注意、被人践踏、遭人压迫的女子,也能够像其他所有的女子一样被人所爱。但是对于他俩自己,真正的幸福是从得了这个女儿的那天才开始的。

    “在那几年,开克斯法尔伐又以新的激情来从事他的商业活动。过去那个小代理人早已成了往事,他的业务现在都具有相当规模。他把制糖厂加以现代化,在维也纳新城的轧钢厂里参加了股份,在酒精业联合企业里进行了那次令人头昏目眩的谈判,对此曾经哄传一时。他成了富翁。现在的的确确是个富翁,这一事实丝毫也没改变这对夫妇退隐安分、节俭朴素的生活方式。他们似乎不希望人们过于想到他们,所以很少邀请客人到家里来。您已经见过的那幢房子,当时看上去比现在简朴得多,土气得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然,也比今天不知幸福多少!

    “然后,第一次考验落到他的头上。他的妻子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觉得肚子疼,东西吃不下,人一天天消瘦,越来越乏,越来越精疲力竭;可是她唯恐因为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使她工作繁忙的丈夫受惊不安,每逢发病,她总抿紧嘴唇,隐瞒她的痛苦。等到最后,再也瞒不住了,可惜已经太晚。用救护车把她送到维也纳,以为她患的是胃溃疡————其实得的是胃癌————准备给她动手术。我就是这时候认识开克斯法尔伐的,我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比他更狂烈、更惨酷的绝望心情。他不能相信,干脆就不愿意相信,医药居然回天无术,再也救不了他的妻子。我们当医生的再也无能为力,再也无法救助,这在他看来,只是医生怠惰无能,麻木不仁。他提出给教授五万十万克朗,只要他能把病人治好。在动手术那一天,他还打电报到布达佩斯、慕尼黑和柏林去延请第一流的名医,只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大夫说他也许可以使病人免挨这一刀。等到这无法医治的病人就像我们预料的那样,终于在手术刀下死去的时候,他对我们大叫大嚷,说我们是一帮刽子手。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那双目光狂乱的眼睛。

    “这件事情成了他生活中的转折点。从这天起,这个商业方面的苦行僧身上发生了一点变化。他从小侍奉的一个神明————金钱————对他来说业已死去。现在他在世界上还剩一个神,这就是他的女儿。他雇用了好些家庭女教师和用人,把府邸加以翻修。他过去如此节俭,这时觉得任何奢侈都嫌不足。女儿才十来岁,他就带着她到尼斯、巴黎、维也纳去,对她宠爱娇惯,达到最最荒诞不经的程度。他过去攫取金钱时狂热已极,现在他同样狂热地把钱大把大把地扔出去,仿佛根本不把钱财当回事————您刚才说他高贵、典雅,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多年来他的确渐渐养成了一种对赚钱和蚀本异乎寻常的满不在乎的态度。他用几百万巨款也无法买回他妻子的生命,从此以后,他学会了轻视金钱。

    “时间不早了,我不打算把他对女儿的偶像崇拜向您详加描述。话说到头,这种崇拜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小姑娘那几年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迷人已极,的确是个仙女,娇嫩轻灵,婀娜多姿,一双灰色的眸子,看见谁都是那样明亮、和蔼。她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羞怯腼腆的温柔劲,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透彻犀利的理解力。她在那种奇妙的无拘无束的状态中像朵鲜花欣欣向荣,成长得思想开朗,温婉可爱,这种无拘束的状态是那些在生活中从来没有经历过敌意或者艰苦的孩子们所特有的。这个日益衰老的男子,从来不敢希望他那沉重、浑浊的血液里竟然会产生出这么一个性情欢快、对宇宙人生满怀友好和悦之情的小人儿,不觉心醉神迷。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充分衡量那第二次灾祸落到他头上时他的绝望心情。他不能,也不愿意理解,————直到今天也还不能理解————恰好是这个孩子,他的孩子得受到这样的打击、成为终身残废、我的确不愿意把他在极度绝望之中干的荒唐事情全都说出来。他的执拗劲把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弄到绝望的境地,他似乎企图用大得惊人的款项逼得我们马上就能妙手回春。他每隔一天打一次电话给我,完全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因为控制不住他那疯狂的焦灼不安的心情,这一切,我都不想再一一细讲。但是,最近有个同事很秘密地告诉我,这位老人每星期都上大学的图书馆,坐在大学生当中,笨手笨脚地从字典里把所有的外来字抄下来,然后一连几小时翻遍一切医学手册,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他自己能发现什么我们这些医生忽视了的或者忘记了的东西。从别的方面我又听说————您听了也许会发笑,但是总是先看到了这种疯狂才能让人体会到一种激情的伟大————为了让孩子恢复健康,他既答应捐献给犹太教堂一大笔钱,也答应捐给此地的本堂神父一大笔钱。他心中无数,不知该找哪个天主,是找他祖祖辈辈信奉的而被他遗弃了的那个主呢,还是去找他新近皈依的主,同时他又生怕跟这个天主或者那个天主搞僵闹翻,这种恐惧使他心惊胆战,他干脆同时向两个天主宣誓效忠。

    “但是,我把这些近乎可笑的细节说给您听,绝不是因为喜欢飞短流长,不是。我只是要让您明白,对于这么一个受到沉重打击、心力交瘁、精神崩溃的人,您这样一个人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您竟然愿意倾听他的苦衷,他觉得您从内心深处理解他的忧愁,或者至少愿意理解他的忧愁。我知道,他那固执的样子,他那唯我主义的疯狂劲使人很为难。看他那样子,就仿佛在我们这个灾祸不幸比比皆是的世界上就只有他的不幸,只有他女儿的不幸。然而,恰恰是在眼下,我们不能把他丢弃不管,因为这种疯狂的困苦无援的状况已经开始把他自己也搞病了,您的的确确————的的确确,亲爱的少尉先生,您的的确确干了一件好事,您多少把您的青春、活力、无拘无束的态度带进了这座悲惨的房子。我只是因为,只是担心您听了别人的风言风语,会头脑糊涂,我才把他的私生活说给您听,也许多说了几句,超过了我能够负责的程度;但是我相信,我可以这么指望————凡是我告诉您的一切,严格地限于您知我知。”

    “那还用说。”我木头木脑地说。在他整个叙述过程中,这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我像麻醉了似的昏头昏脑————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意外地披露出来的材料,这些材料固然使我对开克斯法尔伐的设想像只手套似的,从里到外翻了出来。同时我也对我自己的感觉迟钝和愚蠢感到惊讶。这么说,我都二十五岁了,还睁着这么一双浅薄的眼睛在世界上晃荡!一连几星期之久,每天在这幢房子里做客,完全被我自己的同情心蒙住了眼睛,我出于愚蠢的审慎,从来不敢打听一下,既不敢探问姑娘的病情,也不敢打听她母亲的去向,显然母亲并不在屋里。我也不敢问一声,这个怪人的财富从何而来。我怎么竟然会没有看出,这双蒙蒙眬眬、神情忧郁的杏仁形眼睛并非匈牙利贵族的眼睛,而是属于犹太种族,经过一千年悲惨的斗争,其目光磨炼得锋利无比,同时又因而疲惫不堪,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在艾迪特身上又混杂着其他元素,我怎么会没有看出,这幢屋子里准有什么奇怪的往事鬼气森森地在散布阴影?一系列琐碎的细节这时飞快地涌现在我的脑子里,虽说迟了一步:我们上校有一次见到开克斯法尔伐以何等冷淡的目光回答他的问候,上校只举起两根指头触了一下帽檐,还有,伙伴们如何坐在咖啡馆的桌子旁边称他为一个“老摩尼教徒”[1]。我当时的心情就仿佛置身暗室之中,突然拉起一道窗帘,阳光蓦地直射进人的眼睛,照得你眼前金星直冒,紫花飞舞。由于猛然一下子被刺目的光线照射,难以忍受,于是头晕目眩,脚步踉跄。

    可是康多尔好像已经料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就弯身向我凑过来。他那只柔软的小手真像大夫的手那样碰碰我的手,表示安慰。

    “这您自然是料想不到的,少尉先生,您怎么会料到这个呢!您是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无比偏僻的环境里培养成人的,再说又正在幸福的年龄,在您这年纪,人还没有学会首先用怀疑的眼光来观察一切奇怪的事情。我比您年长,请您相信我————有时候被生活所欺骗,用不着为此感到羞愧。您的瞳孔里还没有那种过分敏锐、诊断上称之为邪恶目光的眼光。您观看人和物,宁可首先用充满信任的目光,这毋宁说是上天的一种恩典。要不然您永远也不可能这样出色地帮助这个老人和这个可怜的患病的孩子!不,请您不要感到奇怪,尤其不要因此感到羞惭————您从一种善良的本能出发已经做出了最最正确的事情!”

    他把雪茄烟蒂扔到角落里,伸伸懒腰,把椅子往后一推。“我想,现在该是我动身的时候了。”

    我跟他一起站了起来,虽然我还觉得有点晕晕乎乎,因为我心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我无比激动,听了这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头脑受到极度刺激,变得异常清醒;可是与此同时,我又非常明确地感到在头脑的某一处有个沉重的压力。我清楚地记得,康多尔叙述过程中我就想问他个问题,只是因为心神不定,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在某个地方我想了解一个细节。可是现在,可以提出那个问题了,我却想不起来了。这个问题想必是在听的时候一激动,给冲走了。我徒劳无功地追溯这次谈话的一切曲里拐弯的地方————就仿佛一个人明明感到身体有个地方在作痛,可是未能明确指出痛处究竟何在。我们穿过那顾客已经走了一半的酒店向大门走去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在拼命回忆。

    我们走出大门。康多尔抬头仰望。“啊哈,”他带着某种满意的心情微笑道,“今晚的月光一开头我就觉得亮得过于刺眼。我早有预感,暴风雨要来了,而且肯定是一场很厉害的暴风雨。所以我们得赶快走。”

    他说得对。在这些沉睡中的房屋之间,虽然空气依然宁静滞重,可是东方已经涌来团团棉絮似的浓厚乌云,从天上飞过,丝丝缕缕地遮住泛出淡黄色微光的月亮,半边天庭已经完全被乌云遮盖,一片黑暗,像钢铁一样坚实的一大团,黑黝黝的,活像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龟,慢吞吞地向前爬行,有时候被远处的闪电照亮,每次闪电过后,总有什么东西在天上气呼呼地咕噜咕噜直响,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在咆哮。

    “不出半个钟头,咱们就要得到老天爷的恩赐了,”康多尔在作诊断,“我反正还能在下雨之前赶到车站,可是您,少尉先生,最好还是往回走吧,要不然您可得浇个透湿。”

    然而我模模糊糊地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情要问他,可是一直不清楚,到底问他什么。对这件事情的记忆已经淹没在一片沉重的黑暗之中,就像天上的月亮为疾驰飞奔的乌云所吞噬。可是我一直感到那个不明确的思想还在我脑子里跳动,就像一种骚动不宁的刺人的疼痛,不断可以使人感到。

    “我不回去,我冒一次险吧。”我答道。

    “那就赶快吧!咱们走得越快越好。坐了那么长时间,两条腿都坐僵了。”

    腿僵了————就是它,这就是那个关键的字!马上像有道闪电把电光一直射到我意识的最底层。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刚才想问康多尔什么,我非问他什么不可:就是那个任务!开克斯法尔伐交给的任务!这段时间我大概在潜意识里一直只想着开克斯法尔伐的问题:究竟她的瘫痪是可以治愈的还是不治之症。现在我得把这问题提出来。于是我们一面大踏步走过阒无人迹的胡同,一面我便相当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大夫先生……您方才告诉我的这一切,对我,当然极为有趣……”我是想说,极为重要,“……可是您会理解,正因为这个缘故,我还想向您提个问题……这个问题压在我的心上已经很久……您毕竟是她的医生,您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病情……我是个外行,我缺乏任何正确的设想……我很想知道,您对她的病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的意思是,艾迪特的这种瘫痪究竟是一种暂时的病状,还是一种不治之症?”

    康多尔猛的一下抬起头来,目光锋利。两个镜片反射的光线,直照我的脸上。他的目光一闪一闪,来势甚猛,像尖针似的扎进我的皮肤,我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他临了是不是怀疑这是开克斯法尔伐给我的使命?他是否起了疑心?可是他已经又低下头,喃喃地说道,一面丝毫也不减低他走路的速度,说不定甚至把步子迈得更急更猛:

    “当然啰!我其实应该估计到您会提出这个问题。最后总是这样结局。可以治愈还是无法治愈,非黑即白。仿佛事情就那么简单似的!单单‘没病’‘有病’这两句话,一个有良心负责任的正派医生就不应该说出口,试问疾病从哪里开始,而健康又在哪儿结束?更不用说‘可以治愈’‘无法治愈’了!当然,这两句话是广为应用的,在实际生活中没有这话不行。但是,您永远也别想让我把‘无法治愈’这四个字说出口。我绝不说!我知道,上世纪最最聪明的人尼采曾经写下了这句可怕的话:最好不要做身患不治之症者的医生。在尼采交给我们解析的那些前后矛盾、内容危险的句子里面,这差不多是最最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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