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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心灵的焦灼最新章节!

淡的睡梦。姑娘受到惊扰,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没有睁开眼睛,可是她的双手已经开始惊醒:两手松松地舒展开来,伸直,绷紧,就仿佛十个指头一觉睡醒在打呵欠。然后她的一双眼皮眯成一条缝,模样迷人,眼睛向四下探视,愕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的目光突然发现了我,立刻就呆住了。这仅仅是视觉接触到了观察的对象,还没有传到大脑,形成有意识的思维和回忆。可是她身体猛地一震,她完全清醒过来,认出了我,热血一下子从心脏直往上涌,她的双颊绯红,红里透紫。又好像是在一只水晶杯里陡然间斟进了红葡萄酒。

    “真该死,”她说着,眉头紧蹙,伸出手,神经质地一把抓住滑下去的毯子往身上一拉,仿佛我撞见她赤身裸体似的,“我真该死!我一定睡着了一会儿。”说着,她的鼻翼就已经开始轻轻翕动。我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信号。她直愣愣地望着我,一脸挑衅的神气。

    “为什么您不马上把我叫醒?人家睡觉的时候不应该看人家!这是不合适的。每个人睡着的时候都很可笑。”

    我体贴她,反而惹她生气,这使我非常难堪,我便设法说句愚蠢的玩笑话来给自己解围。我说:“宁可睡着显得可笑,也别醒着显得可笑。”

    可是她已经用双手撑着扶手把自己身子抬高,眉心的皱纹刻得更深,此刻她的嘴唇也颤动不已,预示风暴即将来临。她的目光锋利地逼视我。

    “您昨天为什么没有来?”

    这猛然一击来得如此突然,我竟一时语塞。可是她已经像宗教裁判长那样继续诘问:

    “我看,您一定有个特殊的原因,才让我们干坐着傻等。要不然您至少会打个电话来关照一声。”

    我这个笨蛋!恰好这个问题我应该事先料到并且预先准备好一番话来回答啊!可我无言以对,只是窘迫地倒换脚步,来回重复那老一套的遁词,说我们突然要检查新来的后备马匹。我到五点钟的时候还存着溜走的希望,可是上校还叫人牵匹新马给我们大家看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她的目光呈铁灰色,冷峻而又锋利,直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唠叨得越是拖泥带水,她的目光便显得越加怀疑。我看见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一张一合,抽动不已。

    “是这样,”末了她冷峻而生硬地答道,“那么这个检查后备马匹的动人故事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呢?上校先生临了买下了这匹崭新的战马了吗?”

    我已经感觉到,我说漏了嘴,捅了娄子。她用她那只空手套在桌上敲了三下,仿佛她想把她关节里的不安情绪摔掉。然后她抬起眼睛,用威胁的神情望着我。

    “现在您快收起这愚蠢的谎话吧!您说的这番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您怎么敢把这些胡言乱语说出来给我听?”

    空手套敲在桌面上,越敲越使劲。后来她干脆毅然决然地把它用力扔掉。

    “您说的这派胡言没有一句是真的!全是假话!您根本没到养马场去过,您也没有检查过什么后备马匹。四点半钟您就已经坐在咖啡馆里了,据我所知,没人把马骑到咖啡馆里去过。您别蒙骗我!我们的司机很偶然地在五点半还看见您坐在那儿玩纸牌呢。”

    我还一直无言以对。可是她猛地把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在您面前躲躲闪闪?难道因为您没说实话,就要我跟您捉迷藏?我可不怕说实话。好吧,为了让您知道实情————不是,我们的司机并不是碰巧在咖啡馆里看见了您,而是我特地派他进城去打听一下,您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原来以为,您是病倒了或者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因为您连电话也没挂一个……好吧,您也可以想象一下,我这人是神经质的……人家叫我等,我受不了,这种事我干脆就受不了……所以我派司机进城去。但是他在军营里听说,少尉先生身体蛮好,正在咖啡馆玩塔洛克。于是我又请伊罗娜去打听一下,您为什么这样粗暴地对待我们……是不是我前天说了什么,得罪了您……我这人真该死,说话老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的确很胡来……就说这些,为了让您看到这情况————我可并不羞于向您坦白承认这一切……而您却端出这些幼稚可笑的遁词————您难道自己不觉得,朋友之间这样漫天撒谎是多么丢脸?”

    我想回答几句————我相信,我甚至有勇气把费伦茨和约茨西的那桩愚蠢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但是她暴躁地命令我:

    “现在别再编新的动人故事了……千万别再说新的假话,我可再也受不了啦!我每天都吞进去大量的谎话,都撑得我要吐出来了。大家从早到晚总拿定心丸喂我:‘你今天气色好极了,你今天走路利索极了……好极了,情况已经大大好转,好多了。’————老是同样的定心丸,从早喂到晚,没有一个人发现我都快被这些丸药憋死了。您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我昨天没空,没有兴趣。’我们又没有把您长期包下来,您只要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我今天不到城外来了,我们宁可在城里快快活活地溜达溜达。’再没有什么别的比您这样做更使我高兴的了。每天在这里扮演一个慈悲为怀的看护,有时候定会使您受不了。一个成年男子宁可策马出游或者迈动健康的双腿散步闲逛,也不愿成天坐在陌生人家的椅子里打发光阴。您以为我傻到这步田地,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只有一件事我深恶痛绝,我受不了:那就是谎话连篇,撒谎骗人————这种谎话把我浑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我并不像你们大家想的那样愚蠢,一句两句真情实话我还是经受得起的。您瞧,几天前我们新雇了一个波希米亚的洗衣妇,原来那个死了。第一天————她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呢————她看见人家帮我拄着拐杖走过去坐到圈手椅里。她吓得把毛刷子都掉在地上,大叫起来:‘老天爷啊,多不幸,多么不幸啊!这么有钱、这么高贵的一位小姐……竟是个残废!’伊罗娜像个疯子一样大骂这个诚实的女人,他们马上就想把这可怜的女人辞退,撵走。可是我呢,我却觉得非常高兴。她的惊慌失措使我心情舒畅,因为一个人毫无思想准备看到我这副样子,大吃一惊,是真诚的,是人之常情。我也就立刻送她十个克朗,她马上就跑到教堂里去,为我祈祷……我一整天都还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呢。是的,的的确确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了解到,如果一个陌生人和我初次见面,他心里真正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可是你们,你们总认为应该用你们虚假的细腻感情来‘体贴’我,你们自以为用你们那些该死的体贴到末了还使我心里好受呢……可是你们难道以为,我头上没长眼睛?你们难道以为,我从你们喋喋不休、讷讷不吐的废话后面,没有感觉出在那个正派女人,那个唯一的诚实女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同样的惊慌和不安?你们以为,我没有觉察到,我一去抓住拐杖,你们就突然屏住呼吸,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勉强自己没话找话地聊天,只是为了让我无所觉察————你们老是让我吃安神剂加白糖,白糖加安神剂,老让我吃这些叫人恶心的玩意,就好像我没有把你们看透似的。啊,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每次你们在自己身后关上房门,让我像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儿,你们就松了口气……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们虚情假意地叹息:‘这可怜的孩子。’可是同时你们对自己又极端满意,因为你们这样体贴入微地为这‘可怜的、患病的孩子’牺牲了一两个钟头,可是我不要任何人的牺牲!我不愿意你们觉得有责任每天端一盘同情心给我吃————我对这种慈悲为怀的同情心嗤之以鼻————断然地嗤之以鼻————我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如果您愿意来,那么就来,如果不愿意来就不来。但是请您老老实实,不要编什么检查后备马匹呀,试骑新马呀这样的故事!我实在……我实在再也受不了谎话连篇,再也受不了你们那些叫人恶心的体贴了!”

    她把最后几句话像连珠炮一样射了出来,完全失去了自持,眼睛冒火,脸色惨白。然后突然爆发一阵痉挛。她的头似乎精疲力竭,倒在椅子靠背上。隔一会儿,她那因为激动还在瑟瑟直抖的嘴唇才渐渐泛出血色。

    “好了,”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似乎有点害臊,“这些话总得说出来才好!现在这事算了结了。咱们别再往下谈这件事了。请您……请您给我一支烟。”

    接着我便碰上了一件怪事。我平时一向很能控制自己,两只手有力而又坚定。可是她这番出人意表的感情发作使我深受震动,我觉得手脚都像瘫痪了一样。在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使我这样惊慌失措过。我十分费劲地从烟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她,点燃一根火柴。可是把火柴递过去的时候,我的手指哆嗦得那么厉害,都没法把燃着的火柴拿稳,火苗一偏,火就灭了。我只好再点第二根火柴。这第二根也在我那哆哆嗦嗦的手里晃了一阵,才把她的烟点燃。她看见了我这明显的笨手笨脚的样子,大概清楚地觉察到我内心的震动。因为她突然用另外一种声音轻声问我,声音里流露出惊讶和不安:

    “您怎么啦?您直哆嗦……什么……什么事叫您这么激动?……这一切跟您又有什么相干?”

    火柴棍上的小火苗熄灭了,她颇为惊愕地喃喃自语:“您怎么会因为我说了这一篇蠢话便大大激动起来?……爸爸说得对:您真是一个……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这一瞬间,在我们身后响起轻微的嗡嗡的声音。这是一直通到我们露台上来的电梯的响声。约翰[1]打开电梯门,开克斯法尔伐走了出来,还是那种负疚、胆怯的样子,这使他一走近这个患病的姑娘老是莫名其妙地缩着肩膀。

    * * *

    [1] 仆人约瑟夫,原文误写成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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